叹息墙下,沙罗双树

2011-05-14 10:13阿蛙
花火A 2011年2期
关键词:叔叔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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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蛙同学在故事背景上,總是别出心裁,这次是一个关于网游的故事。像阿蛙那样的三好学生也玩网游,起初表示疑惑,她不是喜欢坐标轴、围棋什么的吗?看完全文,证明阿蛙是十项全能、全面发展型学生!她居然把小恋人、剩男叔叔、班主任集合在一个服务器里网游,还有比这更大胆的创意吗?多么逼真的小社会!惊心动魄的情节、细枝末节的情绪的兼顾,只有蛙崽可以做到。有这种学生的存在真的是太过分了!

1

奇岩城镇上热闹非凡,各种种族的玩家席地而坐,叫卖吆喝,NPC们永远一脸虚伪的微笑。我的游戏人物“加百列”卡在大篷车里,要退出来的时候,鼠标操作不灵,整个画面天旋地转,屏幕前的我头晕目眩。

叔叔斜了我一眼,说:“活该,学人家耍酷,卡住了不能动吧!高手做这种事,叫做卓尔不群,你一个才八十级的菜鸟也来东施效颦。”

这对于一个有上进心的游戏玩家来说,很伤自尊,我正想威胁他,如果再发表这种侮辱性言论,我就告诉奶奶实话,他根本没有去和她们安排的姑娘相亲!

考虑到今天游戏要开新区,我得弄套新的游戏装备,只好忍气吞声。

这是我叔叔自己的网游工作室,专营天堂二私服。我也日渐沉溺其中,但是每个周末只能在他的监督下玩几个小时,我的电脑IP端口被他封锁了,平日里也没法暗度陈仓。这帮技术宅男,把有限的生命和泡妞时间,投入到无限的网络游戏中去了。

我所在的血盟叫“杏花疏影里”,名字听着文绉绉的,全无杀气,与那些“狼族血暗”、“天魔噬魂”相比,如同贾宝玉遇上李逵。当初我脑子一热,在邀请里点了“同意加入”,武侠电视剧里不都说了嘛,高手的招数大都超凡脱俗,傲然物外,如黄药师的“碧海潮生”。只有三流的屠夫,才喜欢那种霸气的名字,什么“黑虎掏心”、“狂龙傲舞”、“猴子偷桃”……

当然,被蛊惑的不止我一人。当我披着闪闪的战衣飞奔基地的时候,发现满城尽带黄金甲,盟主原来是白法(白精灵族法师),不由得大呼上当。

我叔叔曾私下透露过,虽然服务区对外称各种职业“设置平衡”,但在这个服务区里,“白法”是最没有前途的!

可是,我最终坚守下来,是因为血盟里一个名叫“沙罗双树”的玩家。他是一个人类战士,游戏里很少说话,一度让我以为他是个不会打字的文盲。

后来一个周三的晚上,获得了叔叔的许可,我在家带病打游戏。突然世界里有人喊话:“白沙高中的学生快撤,校长来网吧了!”

当时我们正在攻城,赢了的队伍有一条飞龙。这条消息一放出,服务器里立刻炸了锅,哀鸿遍野。一个正在和我们战斗的血盟,成员立刻回城了大半,这时候“沙罗双树”也说了句“抱歉”,然后瞬飞了。

看来,我们白沙高中玩这个服务器的人不少啊,这个“沙罗双树”也是校友呢。

我给他发密语,可是显示对方已经不在游戏。

我们盟主“吹风笛de少年”气咻咻地发话:“这攻城还攻个屁啊!你们这帮小兔崽子,都是偷偷溜出来的学生吗?”

“沙罗双树”是我们血盟里最强的打手,没有他,我们血盟基本上就失去了华山论剑的资格,只能望着。

我叔叔说过,这个叫“沙罗双树”的玩家,有十分优秀的DK战绩,刺激了很多他的手下败将来购买更高级的设备。我叔叔时常感叹:“要是我认识这个人,我非请他吃饭不可。”

2

回到学校,同桌很是气愤:“你一个小感冒居然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太夸张了吧!”

不是说了吗,傻子是不会感冒的,她说这话,纯属嫉妒,自己没法子生病来骗取病假,来这里污蔑我。

然后,她略尽同桌之谊,告诉我这一周的八卦。我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吃肉夹馍。期中考试第一名是XXX,得了奖金两千块,校长抓到了晚自习后翻墙出去打游戏的人,低年级的学妹缠着林跃追到男生宿舍……

最后这个消息,她是又同情,又带着些微的幸灾乐祸。她知道我喜欢林跃已经很多年了。

我失魂落魄地坐在座位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沉重地站起来,对她说:“你跟老师说一声,我又病了,还得回家养着。”

同桌大骇,问:“什么病啊,我可从不会撒谎啊!”

什么病,相思病啊。

林跃是我小学时候的同桌,心思灵巧,会做非常精美的手工。木质风车、微型椅子,在旧社会就能凭这一技之长娶媳妇。

当然,这一手艺在社会主义新中国,也为他谋到了不少粉丝,我就是其中一个。每当他开工的时候,他的座位就会被围得水泄不通,作为他的同桌,我又嫉妒又骄傲。唯一麻烦的是,课间我每次起身,都要推开搁在我头上的女生(幸亏那时候她们还是平胸),拨开层层人群,上趟厕所如同摩西史诗《出埃及记》一样艰难。

而他自小就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冷静,不论同学们如何围观,他都旁若无人,只专注于手里的活计。他长长的睫毛温柔地覆盖下来,很多年后我在电视上看到瑞士的手表匠,用洁白修长的手指捏着零件,便觉得他当年是故意模仿这样的姿势来诱惑我的。因为杂志上说了,认真的男人最性感,虽然他当时个子只有一米二,身板尚未发育,五官也未长开。

包书皮是最平民化的一种工艺,用挂历的纸张,将课本包裹起来,或花团锦簇,或洁白如瓷,这是新学期的一种风尚。

我的书页向来如同卷心菜一般,封皮也不到半个学期就破了,讲卫生爱整洁的林跃终于看不过去了,他对我说:“我给你包封皮吧。”

他的课本是清一色的瓷白,为了以示区别,他将用挂历彩色的那一面帮我包课本封面。

我带着过期的挂历来到学校,让林跃帮忙包封面。

那时候我爸爸还年轻,气血方刚,品味世俗,家里的挂历都是比基尼美人。他大大方方挂在客厅里,年复一年,直到他某一天突然觉得害臊才换成九寨沟的风景画。

当林跃把包好的课本还给我时,我高兴得欢天喜地。他天生喜欢肃静,我就喜欢世俗的艳丽,在花团锦簇的封面上一处颜色柔和的空白处,大大方方写上我的名字。

那个学期的课本我保管多年,初三那年中考后,我伤春悲秋,学林黛玉焚考卷。拿出课本来追忆我的似水童年,才发现书面上那团温馨的粉色,赫然是模特丰满的屁股,而那两个腚上,正是我用尽力气写下的自己神圣的名字:刑烟云。

就是那么突然想见他,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就像我爸爸突然有天夜里醒来,非要吃肉,在外骑着小电动跑了十来里地,才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东坡肉馆。

我骑上自行车,把书放在车筐里,兴冲冲地来到初中部。刚刚中考结束,填志愿的学生正交头接耳地说着话。

十五岁的林跃穿着一件淡绿色的T恤,表情严肃,眉头微颦。书上说了,人到了十五岁,就要掉眼睫毛,就像男人到了四十岁不用霸王防脱就会秃顶。可是,他的眼睫毛还是那么浓密,我依然看不清那双眼睛里的光。

他身边有一个穿着格子短裙的女生,是日本漫画里的学生制服,看起来清纯动人。但是我们本地学校不穿这个的,所以我暗地里又觉得她这是一种别样的骚。

我扶着自行车,对那个女生腹诽良久,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当然,越是听不清,就越是要听。我偷听得如此

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一辆垃圾卡车正徐徐开过来,它一边行驶一边按着喇叭。可是,我的耳朵里,只有那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垃圾车挂住了我的自行车,然后一部分滴着污水的秽物掉在我身上。我终于被臭气唤回。

为什么小说中女生被刮的都是名牌保时捷,奔驰,司机都是英俊有爱的柔情大叔,而我的却是一辆垃圾车,还是一个脾气暴躁的猥琐男,而且是当着我喜欢的男生的面。

司机吼道:“大路上你发什么呆,你看人家男孩子看傻了吧!”

我又羞又气,我没有追究你的责任,你还倒打一耙!

林跃和那个女生向我这边投来一瞥,我忙别过脸。门卫赶紧跑过来问原委,司机极力撇开责任,指着林跃大声说:“这个女孩是来捉奸的,偷听人家讲话,已经一路了,我在后面看得清洁楚楚!”

女生看了我一眼,有些挂不住脸,便赌气离开了。林跃并没有追上去,他惊异地看了我一眼,不确定地喊出来:“刑烟云?”

我心里一慌,退后一步,不能让他看到我衣服上的秽物。

我侧着身子,有些慌张:“啊,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我要去白沙上高中……”

他突然就笑了,笑容荡漾开来。

我仔细检查着他的眉眼,他长大了,比小时候更开朗了些,因为我很少看到他笑得这么开心。

接下来,我推着车一路狂奔,生怕他追上来。到了家门口才想起来,我骑着应该会更快。

在回家的路上,我万分确定了一个事实:这次去找他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这是一次有预谋的海啸,在我内心,早已想了千万次。

可惜台风呼呼啸啸,避过了一切要塞,没有预想中的惊心动魄。

但是他还能第一时间叫出我的名字,这么一想,心里有了些安慰。

3

开学后,我才发现丢人丢大了,他也考入了这所中学。我当日的告别显得多么突兀、多么多此一举、多么欲盖弥彰。

高一的时候,我见到他,他当时正在校园的公话亭里,神情焦灼,极力争辩着什么,脸红脖子粗。

我的第一直觉就是,他失恋了。看样子,很有可能是被别人甩了。

如果我在他内心兵荒马乱的时候冲上去,能不能趁机攻占他感情的高地?

可是我不敢,我所能做的,就是为他占领电话亭,努力让他来挽回一些什么。

我们高中严禁使用手机,那里几乎成了他的御用电话亭。我隔三差五没事就往那里跑,连中饭都守在那里吃,给他占住这个打电话的位置,希望能听到只言片言。

这是一项需要考验演技的工作。要知道,校园里狼多肉少,电话亭有限,很容易就排起了很长的队伍,不熟悉我校行情的人,会误以为这里是打饭窗口。

我要拿着话筒,拨一个空号,对着茫茫宇宙,说一些不靠谱的情话,自导自演。当然,面部表情要投入,让围观者都脸红欷歔。

直到我看见了林跃,才把电话直接交给他。

其实,我每次打电话的时候,都在幻想和他通话的情景。在内心深处,俨然把他当做了远在天涯的假想情人,电话里情意绵绵,你依我侬。

有一次,我还假装我们吵了架,我拿着话筒泪流满面,我表演欲强烈,不顾话筒里嘀嘀嘀的声音,说了很多“你负心薄幸”、“你朝三暮四”、“你不得好死”之类的八点档电视剧台词。

看到背后那些等电话的人,表情怪异,知难而退,我知道这次占电话又成功了。

这时候,我看到身后的林跃也表情凝重看着我,我忙挂了电话,从容擦干眼泪,把电话的摊位让给他。

我就是一个油盐不进、不肯挪动脚步的电话亭钉子户。

后来,我在小卖店里买零食吃,很多人都对我退避三舍,他们在我身后窃窃私语——这个女生,就是被男朋友甩了,成了个神经病。人家连号码都换了,她还在给那个空号打电话,唉,真可怜……

而身边,刚买了一瓶八宝粥的林跃,用很复杂的目光看着我,那目光里有悲悯,有不理解,也有淡淡的怒其不争。

在这种情况下,我真是有口难辩。我终于明白了谍战片中卧底的苦楚,面对敌人的殴打和战友的误解,始终有苦说不出。

唉,爱在心口难开啊!

偷听到了高二,我终于听到一点眉目,他在电话里说:“晚上九点,在梅花回廊见面。”

梅花回廊是我们学校一条像蜈蚣一样蜿蜒曲折的走廊,上面爬满了葱绿茂密的藤蔓植物,情侣们藏在大自然的保护色里接吻,除了偶然掉两只虫子吓得他们尖叫之外,一般不会被老师抓到。

我听得如同小鹿撞怀,我终于要看到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生了。如果她比我漂亮,又比我心灵美,我就死了这份心。

到了下晚自习的时候,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溜到梅花回廊等他们。梅花回廊没有灯光,也许是被来约会的人们蓄意破坏掉了,走廊里黑黝黝的很吓人。

我站在走廊椅子上,抱住一根细长的柱子,倚在那里偷听他们讲话。

那个晚上有月光,虽然林跃的影子被拉伸得变形了,但我还是能一眼认出他。可是,尾随其后的,并不是一个女生,而是一个男生。

不会吧,这里难道是断背山基地?

林跃问:“你能不能把账号还给他?”

那个男生笑:“你准备用多少来买?那个账号里,有三十多套顶级装备,算起来超过九千多块钱了,都可以到派出所立案了。但是这个账号有购买记录,GM就算是查起来,我们也不怕。所以,你要买回这个账号的话,就必须同时买下这些装备。”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说的原委,但大概明白是游戏里的一些事情。

林跃似乎在考虑,毕竟那是一万RMB,真金白银,不是一万游戏币。

我的小心脏跳个不停,他们会不会在我叔叔的某个服务器里?

要是这样的话,我可以送林跃一个天大的人情啊,他发现后即便是做牛做马,也不能报答我的恩情,最后只能以身相许。

想到这里,我十分激动,恨不得马上跑到叔叔那里,希望他为他的侄女婿做点什么。

我从椅背上跳下去,同时一声惨叫划破夜空。

我和一个大刺猬抱了个满怀,浑身疼痛,如同在战场上被人用长矛扎了个对穿。我正好跳进那个巨大的磁花盆里,里面栽种着一棵巨大的铁树。

听到我的声音,两人都吓了一跳,立刻一东一西飞奔而去,飞快撤了。

我在黑暗中呼叫着林跃的名字,可是我越扯着嗓子喊,他跑得越快,如同见了鬼一样。

我大喊:“我不是值周的老师!我不是来捉奸的!”

此话一出,惊起蛙声一片。回廊里其他约会的同林鸟,立刻大难临头各自飞。

我只是脚扭到了,想借此机会来给你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而已啊。

那一刹那的失望,难以说出口。

4

周末的时候,叔叔和其他技术工作人员正围在一台电脑上,表情凝重。

“是咱们的服务器被黑了吗?”我假装很内行地问。

叔叔摇头:“有玩家私自炼制顶级道具,好家伙,有三十多套装备,这帮浑蛋越来越厉害了。”

“什么意思?”我不解。

“就像有人在私自印刷人民币一样。”

叔叔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游走,排山倒海的数据在显示屏上流水一般闪现。

最后他眉头越蹙越紧,手指停止了运动,说:“真是没想到,做这种事情的居然是‘汉花唐落!她在服务器里,

人气特别高。可是上次,服务器里不是有人说,这位女玩家因为意外去世了吗?”

叔叔的悲伤之色溢于言表,我想还是等他心情好点的时候再提要求吧。

“不要吞吞吐吐,有什么话就快说,时间宝贵。”叔叔瞥了我一眼,眼镜片上闪烁着电脑屏幕的光,心情阴晴不定。

“你能不能送几套装备给我同学啊?”我小心翼翼地问。

“什么同学?如果是女同学的话,我肯定给。你要是想用这个在游戏里泡男生,嘿嘿,云烟,你叔叔还单身呢,你着什么急呀。”他不紧不慢地说。

“什么逻辑啊,你要是四十岁娶不到老婆,我难道还再等你十年才能勾搭林跃?”

“孩子,不止十年啊,是十一年,你叔叔我,今年才二十九岁,不要妖魔化男人的年龄。过了三十,就成剩男了。”他又叹息了几声。

原本以为,像他这种游手好闲的宅男对年龄、婚姻这些世俗的东西不以为意,看叔叔这样子,难道是有心上人啦。

我偏过头去看那个NB的玩家,他如何把我那么天才的叔叔弄得焦头烂额,账号是“gongting711”。我小声念出来,叔叔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当然还有他常说的“成熟男人的无奈”。

我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叔叔,这个账号已经被盗了。”

叔叔微笑着说:“我知道,不过我已经又盗回来了。”他这番自信的模样,嘴角那道细弧真的迷人极了。

他仔细盘查着与这个账户有过对话的所以玩家,最后他锁定在“纱罗双树”上。

屏幕上有玩家资料显示:纱罗双树,职业:人类战士,所在血盟:杏花疏影。

上面有大量的对话记录。

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沉默的玩家,我们组队杀敌,他一直不言不语。可事实是,他只在他重视的人面前喋喋不休,我们这些并肩作战的队友在他眼里,不过是和其他道具人物一样的NPc(非玩家控制角色)罢了,不过是一片背景。

这样被轻视,真是极大的侮辱。尤其是我知道这个“沙罗双树”,就是林跃之后。

5

高二寒假,盟主“吹风笛de少年”建议大家聚会,因为玩家大都是本城市的人,见个面喝个茶都挺方便,费用由盟主负责。玩家的年龄段跨度很大,上有四五十岁的国家公务员,下有十多岁的学生。

我给叔叔讲了这件事,他激动不已,搓着手说:“好啊,云烟,我代替你去参加这个聚会吧,我好想见见我的衣食父母。”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拒绝,这可是我和林跃见面喝茶的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而且这绝对是一个重要的契机,一个故事的重要开头。

“你这次期末考试成绩不怎么样啊,你爸爸还说让我不要再给你游戏装备了,怎么办啊?”叔叔若无其事地说。

这辈子我最恨别人威胁我了,我恨不得哭出来:“奶奶让你去相亲,你怎么没这么积极呢?”

他喝了一大杯可乐,定定地看着我:“侄女啊,其实,这就是一场变相相亲,那些玩家,都是来猎艳的,叔叔只是怕你羊八狼口啊!你看,你用自己的照片做头像,多少玩家过来搭讪啊!”

不用担心,叔叔,你侄女儿其实是去打猎的!

到了年前三天,学校还在补课,血盟约定在“止水阁”,那是一处离我们学校不远的茶楼,下面的店面经营着鲁菜,味道十分不错。

最后决定,我和叔叔一起来参加血盟聚会,他还在路上使劲撺掇我,让我告诉别人我们是“兄妹”、“两个人同玩一个号”……

叔叔如此无耻,奶奶这辈子还有多少心要操啊。

那天叔叔穿着一件橘黄色的棉衣,戴着一顶红色的套头帽,看起来青春逼人。上楼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林跃,他穿着一件紫色的厚外套,在楼梯口等人。我们都是午间从学校偷偷溜出来的。

他看到我,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开口。

我们走进去坐下,他还在那里观望,很明显,他等的不是我。我找服务员要了一碟子咸花生,来冲淡我心里的酸涩。

过了好一会儿,林跃才走到我们桌前坐下,那是一个大八仙桌,他坐在我对面,神情沮丧。

我大惊小怪地问:“林跃,原来你也是我们血盟的呀!”

他点头,说:“我早就知道你是‘加百列。”

我面红耳赤,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叔叔抢先说:“你错了,其实‘加百列是我。”

“加百列”是个女性弓手,叔叔主动承认自己玩人妖号。

看着林跃那匪夷所思的表情,我尴尬极了,恨得咬牙切齿。叔叔太丢人了,真恨不得把他重新塞回奶奶肚子里去。

不久,有玩家陆陆续续来了,大家热烈地打着招呼。我呆呆地看着众人,太没有真实感了,这个长得精瘦如猴的中年男子,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在游戏里却是个粗壮的半兽人“凤囚凰”,我们的一位主攻手。

林跃一直在那里等着谁,突然楼梯下冒出一个人头,他小声喊了一声:“刑烟云快跑,你们班主任来了!”

我吓得筷子都拿不稳了,我们高中是封闭式管理,我是中午趁乱混出来的,再加上这次期末考试成绩又不能见人。

但是来不及了,班主任已经看到我了。

于是我向班主任撒谎说——今天我叔叔来订婚的,在座的各位都是亲人。

然后我又随便指了指那个四十多岁的妇女,说——那个是我叔叔的未婚妻。

林跃于是转过身去,用手捂住脸。

班主任疑惑起来,他看了看桌号:“没错啊,三十八号桌,是我定的席位啊!”

然后我知道,班主任就是“吹风笛de少年”,我们的盟主。

那顿饭,我吃得战战兢兢,消化不良,菜还没有上全,我就借故溜走了,和我一同走的还有林跃。

6

林跃胆子不小,有老师在场的情况下,居然还敢喝啤酒。他很是意外地说:“刑烟云,你说谎都不眨眼。”

哼,说谎为什么要眨眼,你得大胆盯着别人的眼睛看,让别人觉得不相信你才是一种罪过。

腊月的大街上,吹着冰冷刺骨的风。我每一步都走得很细碎,在离校门口的这一百米,我要拖上半个小时。

林跃也和我一样,一步化作三步,小心翼翼地在寒风中漫步。

他正要说些什么,突然被人扯住,我转身一看,是几个警察。

我一惊,大喊一声:“你们干什么?”

警察瞪着眼,大声问:“是不是林跃?”

林跃疑惑着点点头。

三名警察相视点头,把他押进身后的一辆警车里。

“你为什么要抓他?我告诉你们,你们再这样,我就报警了!”我惊恐万分。

警察甲笑了笑:“我们就是110,有人报警说,你在游戏里私自装备交易,金额很大,已经构成了犯罪。”

林跃抿着嘴唇,不做声。

警察乙说:“之前就要来抓你,但是警车车胎爆了,换了个胎,本来以为把你跟丢了,没想到,我们换完胎,你还在这里站,是不是等我们来抓啊,这个态度很好,很合作,我们就不为难你了,跟我们去派出所一趟!”

林跃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难道他以为,我是为了让警察把他抓住,才故意拖延时间的?

叔叔啊,你干的是什么事情啊?

我马上折回去找叔叔,平日里酒量不错的他,今天却喝得烂醉如泥。我只好摸出他的手机,给他们工作室的人打电话,把他拖回去。

到了家,我立刻去把叔叔摇醒,他一直哼哼,我只好用冷水给他洗脸,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他弄得能开口讲话。

我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把林跃给抓了!

叔叔表示他并不知情,是其他几个工作伙伴干的,他们说那个叫“沙罗双树”的玩家今天一定会出现在止水阁。

我万分焦急,你们怎么能那么没有人性呢?

叔叔表示,他现在头很疼,等他睡一觉起来,就去和警察说清楚,把这件事了结。

可是叔叔把他攒了二十九年的瞌睡都拿来用了,起来上趟厕所看到外面很黑,转身又倒头不醒,任我怎么用毛衣针戳他都不醒。

林跃还在局子里呢,我可不能让他恨我。如果不能救他出来,至少要陪他遭受一样的苦。

再说了,电视上不是经常上演一男一女同时陷入困境,共同面对磨难,最后成为佳话的情节。

于是,我怀着叵测的心思,决定冒险一次。

出了门,我招了一辆的士。司机是个微微秃顶的中年胖子,他问:“这么晚了,你还去哪里啊?”

“去派出所。”我回答。

“要报案啊,直接打110啊,这么晚还出去不安全啊!”司机继续关怀说。

我摇摇头,面容坚定:“我是去投案自首。”

整个路程中司机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表情凝重地开车。到了派出所门口,他语重心长地说:“好好改造,将来重新做人,不要自卑,社会会宽容你们这些失足少年的。”

我点点头:“好的,师傅,如果我改邪归正,您能不收我的士费吗?”

师傅立刻收起慈祥的面孔,满脸横肉突然暴起,恶狠狠地:“不行!老子以前混的时候,你们这帮小x还在吃鼻涕!”

我吓得腿直软,赶紧扔下钱奔向派出所,还是有警察的地方安全一点。

所里的警察正是白天的那几个,正准备交班,见了我,问:“你来干什么?”

我如见包青天,恨不得倒头就拜:“警察叔叔,其实我也是你们要抓的人,今天白天您把我抓漏了!”

警察不太耐烦:“别来这里瞎闹!”

我死活要被关进去。

警察烦了:“想休息的人不能休息,那你就帮我们值班吧。”

随后一个警察让我在旁边的空招待所里住下,明天找人来录口供。我说不行,一定要把我和林跃关在一起。

那天晚上,我发现了一件事,电视剧的编剧肯定是没有进过派出所的,都写错了,别说男女牢房了,连拘留所都不在一起。

随后更倒霉的事情发生了。

“你说那个因为游戏被抓的高中男生啊,他早就被放走了。”

听到这消息,我立刻就哭了出来,大声喊我是冤枉的。

警察几乎要疯了,看那个架势,似乎想掏出电棒来两下子,让我镇定一点。

那一夜特别漫长,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以前睡觉的时候,真是恨死了太阳的升起。可是只有在真正的黑暗里,人才会一次又一次祈祷天明。

回想起之前,我对林跃的痴恋,心里无限悲哀。我对他的感情,在我内心深处,无论如何剧烈,他也不能感受到分毫。如同这,地球在自转,坐地日行八万里,内部岩浆滚烫炙热,可是我感受不到。

是不是应该……放弃你?

7

次日清晨八点多的时候,我被人粗暴地推醒。果然我没能英勇地迎接黎明,在四五点钟左右睡着了。

弄醒我的人是叔叔,他肯定是在报复我对他喝酒后实施的暴行。

旁边站着后脑勺发型凌乱的林跃,他眼睛亮亮的,看到我的时候,突然捂住嘴笑了出来。

叔叔忙向警察赔不是,那个警察一边扫地一边对我进行人身攻击:“脑残的90后!”

林跃赶紧接过警察手里的扫帚,帮他打扫起来,我叔叔掏烟,警察不领情说:“老子已经戒烟了,你少在这里贿赂我。”

叔叔解释说,如果警察同志也喜欢打游戏的话,他表示可以赠送几套顶级装备。

我垂头丧气地跟在叔叔身后,他突然一个栗暴凿过来,我没睡饱,人不机灵,没有躲开,被他凿在脑门上,痛得要死。

但是不敢哭又不敢说话,我回头看林跃,他还在帮警察扫地。

这时候我看到叔叔眼睛红红的,我知道他平时是舍不得打我的。确实从那以后,叔叔就再也没有喝过酒。

学校里,林跃来找我的时候,我没有出教室。仔细想来,我一直用自己的方式来说爱他,可是从来不问他是否真的需要。

之后,虽然我心系游戏,但是都没再去碰触它。和班主任说话,好几次“盟主”都脱口而出。

班主任很无奈地笑了笑:“那次聚会后,血盟就解散了。”

“为什么解散?”我问。“杏花疏影里”是那个服务器里最完善的血盟之一。

“因为有玩家犯事被抓了,就在那天聚会的酒楼。”班主任说。

可是,林跃都已经被放了出来。

班主任摇头,被抓的,是另外一名叫做“凤囚凰”的玩家。

林跃一直和叔叔私下里有联系,他表姐宫汀,也就是玩家“汉花唐落”,和游戏里某玩家在游戏里产生感情,并发展到了现实中,可是在现实见面后,表姐遇害,之后的账号也被人倒卖。

这件事,他们从来没有向我提到过,我也想象不到,一年来,他们一直在紧锣密鼓地组织这场玩家见面会。

甚至林跃和叔叔一起,用我的照片做诱饵来缉凶。

他们有没有内疚?

我想,这辈子,我再也不会玩游戏了。

8

我三个月没有登录游戏,我的人物“加百列”,会被系统自动清除。高考后,我又登录上去,我的“加百列”依然静静坐在马车棚里,做沉思状,等待着什么。

在那名待罪的玩家出现后,林跃让我快跑,借口是班主任来了。

叔叔也主动承认“加百列”是他,而不是我。之后叔叔也喝得烂醉如泥,平日里他号称干杯不醉,只是悲伤的时候除外。

我看到“沙罗双树”给我的大段留言,让我去原谅叔叔。

藏在心底的话并不是故意要去隐瞒,只是并不是所有的疼痛都能呐喊。负担太沉重,就算卸下所有的伪装,也不能坦然相见。

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

宫汀,也是我叔叔的前女友。她因为游戏里的某人,和我叔叔分了手,而且就在他自己的服务器里。

叔叔每隔一个星期,就会登录我的账号一次,让车棚里的“加百列”出去透气。

在最后一句,“沙罗双树”对“加百列”说:

从今以后,我终于可以心无旁骛来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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