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疏雨,微光寂默

2011-05-14 10:14微之
花火B 2011年6期

微之

我多么庆幸能在即将完结的疏雨微光里,等来一场迟到太久的遇见。

1

收拾旧物时听到姑姑家的小表弟在背书:“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他才八岁,尚且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也将句子断的支离破碎。我听了却突然一怔,霎时心里五味陈杂,翻涌的气浪像要将眼泪瞬间逼出来。

睹物思人,是因为生活中的所有都在时光残酷的摧枯拉朽后面目全非。痛到最深处,也只余沉默。我盯着窗外的某一个点有些怔忡,原来和罗舒扬相识,已经很多年了。而我,也已经好久没有再看到他。

2

第一次见到罗舒扬是在盛夏。

彼时中考成绩刚下来,我意料之中被省内最负盛名的A高录取。骤然从考试的重压中解放,百无聊赖下我竟有些不习惯。于是在一个暑气刚退的下午,我打定主意去新学校溜达一番。

我依旧清晰记得那天他穿着件多拉A梦的白T恤,到膝盖的短裤,踢啦着人字拖,十足的惫懒模样。

我正纳罕重点高中的学生都是这种做派,他嬉笑着恭敬递过水杯:“老师,您别累着。”话里十足诚恳。旁边站的女老师瞪他一眼,竟真接下喝了口水继续数落:“火箭班的学生也就你整天不学习吊车尾!你想干什么,作业不做,课不听偷跑出去打篮球,看看你的成绩单!”

“看过了。”他低着头,恭恭敬敬。

“在这给我好好反省!”

“行,行。”他鸡啄米似地点头,女老师转身进了教室。未过片刻,他扒着窗户看了几眼,便从护栏上动作利落地翻过去,飞奔直往不远处的球场。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罗舒扬是A中老师们的宝贝,自小在教师家属院长大,长得好嘴又甜,无奈就是死活不上进,惹得院里的老师们个个对他是又爱又恨。而当时的我只是诧异A中老师的亲和——训人跟训自家孩子似的。

在教学楼里溜了一圈儿,出来时篮球场边呐喊声已如火如荼。“罗舒扬学长加油!”多半是年轻可爱的小姑娘。有人冲群众招手,我定睛一看,正是刚才那小子。他已换上队服,看起来英气十足,无怪这么招蜂引蝶。

大约是呐喊声太过激烈,不幸把之前那女老师招出来。她气急败坏跑到场边大喊:“罗舒扬,给我滚出来。”倒像是泼妇骂架。

场中那个生龙活虎的身影突然僵住,球从他手中掉出在地上滴溜溜转。而后,他耷拉着脑袋跟在已怒火三丈的老师身后慢吞吞地走。

再接着便是新一轮的漫长罚站。

我正准备离开,从他面前经过时却被叫住:“同学,能不能帮我个忙?”

当年罗舒扬的演技已经可媲美奥斯卡影帝,在他神情焦灼地抱着装昏的我跟传达室大爷要求开校门时,善良的大爷干脆利落地给他放行。到了没人的地方,他放下我擦擦头上的汗:“你还挺重的,呵呵。”

不管他是没话找话还是确有其事,都对那时的我是莫大羞辱,尤其是那个“呵呵”。我愤然离去,对在身后他的喊声置若罔闻。恍惚间想起方才他抱着我的时候,热气透过身上的薄衫直钻到毛孔里去。

脑中鬼使神差闪过他的漂亮面孔,一边懊恼,一边在心底咒骂:混蛋,比黄意凌还像混蛋。

3

黄意凌是我哥哥,堂哥。

他是真正的天资聪颖,对比起来我就像假冒伪劣。

智商上的优越感导致他平素眼睛长在头顶上——虽然他的确有资本,不过看了就惹人讨厌。

当然这在那些女生的眼里是带褒义的清冷忧郁,我却知道他根本是懒得多说。

不过他对我是不敢这样的。没错,是不敢。心理学家说童年阴影对人一生的影响举足轻重,活标本请参考黄意凌。

小时候我不忿他总是一副拽拽的模样,故意在他面前念了杀人毁尸的三十六个步骤,包括杀猪刀砍、高压锅蒸熟、绞肉机碾碎等等。最后我恶狠狠地加了一句:“不要以为你是我哥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就男生天生的体力优势而言,我的确是不能拿他怎么样。但是当时智商和情商处于两个极端的黄意凌很明显被震住了。从此之后他对我态度有了明显好转——起码肯“浪费时间”跟我说话了。

自那之后黄意凌对刀具高压锅饺子等的厌恶感,延续至今。而对于这个我倒并没有太多愧疚——相比起黄意凌对我生活的干扰程度,我给他造成的阴影根本无关痛痒。来了A高更甚。他高我一级,从一入校别人就在后面指指点点:“看,这是高二那个天才学生黄意凌的妹妹黄意安。”

听在耳中很不是滋味,听多了更是格外厌烦。但我还偏偏得如她们所愿以此证明“不愧是天才的妹妹”,想想就很挫败,但是没办法,我并不想输给他。

尽管如此,没事找找黄意凌的茬目前还是我人生的最大乐趣。拜这个恶趣味所赐,我发现了黄意凌的秘密——他心中居然有暗恋的女生,就是那个笨笨的校花陶纯。我经常用他理想女友的智商借机嘲笑他,他倒是泰然自若。

记得那次和黄意凌一起放学路过校门口的水果摊。陶纯正在和卖水果的人争执——不是因为少找了钱,而是她那个加减乘除都算不清楚的脑袋,固执地咬定小贩多找了她钱,所以坚决要退回去。

我看到黄意凌一向堪比冰山的脸上居然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他嘴角翘起轻轻说了句:“笨蛋。”有句话叫知兄莫若妹,当微笑这种反常的表情出现在黄意凌脸上的时候,我就明白我哥一定爱惨了她。

4

所以当校花同学拿着演算簿来虚心请教数学问题时,我破例延迟了回家时间来解决她的十万个为什么。可是没到两分钟我就后悔了——因为她真的很笨。

正焦头烂额的时候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阿纯,你怎么还不走啊?让我在外面一阵好等。”罗舒扬将校衫搭在肩上,一脸懒怠地走进来。

那句称呼听起来好像“阿蠢”。

我冒出来一个恶毒的想法。

还没等到陶纯回答,罗舒扬明显一怔:“诶,是你啊?”

我猜我此刻脸上的表情一定完美地诠释了冷静加困惑,我反问:“你是谁啊?”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想承认还记得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大概我装傻的天赋真的不赖吧。

“操场?英雄救美?”他试图提醒我,见我始终一副茫然的表情终于放弃,“算了,只能怪我的长相太路人太没有辨识度。”

我说:“哦。”

“哦是什么意思?”他一脸感兴趣。

“就是我赞同你的话。”我边面色淡然边在心里窃笑。

我觉得,我真是太诡异了。

过了不久罗舒扬推车出来,因为道路的问题陶纯和我一左一右走在他两边。不知是不想太冷落我还是怎样,他又一副很感兴趣的表情凑过来:“听说你学习很好?”

我说:“还可以。”

他说:“看起来不像。”

于是……沉默。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陶纯脸涨得通红狠狠踩了他一脚:“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罗舒扬又笑的很……难以形容,对我说:“我的意思是你长得不像好学生那么呆那么没趣。”

……接着冷场。后来我在想要是接着走下去他的脚会不会被踩废掉。

当陶纯坐在罗舒扬后座冲我挥手时,我心里居然多了一点惆怅。真是见鬼,我忿忿之下取消了原本定好的“语文模拟卷之夜”,然后死磕了半晚上的数学题。

和陶纯的交情居然在“十万个为什么”这种愚蠢的互动中莫名其妙地好起来。拜她所赐,罗舒扬对我的兴趣也水涨船高。关于这个我曾做过深度剖析。

他女人缘是很好的,小到低年级学妹,大到家属院教务处的孙师太,那是完全的大小通吃。他从来只有女生上竿子追,大概鲜少遇到像我这种爱答不理的,所以对我的态度格外不同。人么,多少有点犯贱心理。

至于我……我也不知道。

一边面上冷冷淡淡,一边在心里饶有兴味。大概真是变态了吧。也对,我安慰自己,毕竟从小跟一个变态一起长大,近墨者黑。

照通常状况看年级里风云的男生多半会玩在一处,可黄意凌和罗舒扬却不。而且他俩几乎可以用“一见如仇”来形容。

黄意凌提到罗舒扬的时候就是“那个只会耍小聪明在女人堆里混的小子”。这个我理解,罗舒扬和陶纯是外界封的金童玉女,他看了不爽那是意料之中。可罗舒扬对黄意凌不屑的原因,我却百思不得其解。他知道黄意凌是我哥后张口就是:“难怪好几次看到你跟那个书呆子走在一起……我就说你们怎么看起来有点像,难道是夫妻相吗……”

我不客气地回敬:“你去死。我哪里和那个家伙像。”

他好像很高兴:“你很讨厌他?”

我警觉地盯着他:“关你什么事?”

他说:“没什么。”

简直是两个弱智的对话,我十分怀疑再和他多待一会儿我的智商要下降十个百分点。

暮色四合的时候我和他走出校门,旁边突然冒出一个女生,红着脸递上一个粉色的信封就莫名其妙地跑了。推着车走了半晌,见他没反应,我道:“心里高兴就说出来。”

他说:“你怎么知道我高兴?”

我说:“猜的。”

他一脸认真:“猜错了。”过了片刻试探道,“不然送给你?”

我不耐地说:“我要……”我要那个干吗。话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他本来打算拍我的头,没料到刚巧我转过脸。由于角度偏差,他的手恰好碰到我嘴唇边上。脸颊在诡异地灼烧,我狼狈地低着头也不敢看他的反应急急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他没有出声,我也使劲按捺住自己想扭头回去的冲动,边唾弃:骗鬼吧这种蹩脚的借口。

5

自那天后我和罗舒扬单独相处时便浑身不自在。他看起来一切如常,于是我心里更加鄙视自己。对以往厌烦的要命的考试现在竟也迫不及待——终于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让我避开他了:要复习么。

没想到考试时又出了一档子事。

起因是学校的太妹甲要我在考试的时候给她传纸条,被我不客气地拒绝了。面子问题,再加上考试的确挂了,她恼羞成怒要找我报复。

那段时间黄意凌去国外的学校当交换生,我心里说不害怕是假的,可也确实无计可施。只好提醒自己平日里小心些。反倒是校花同志被吓得惴惴不安,连连摇着我的胳膊:“去找罗舒扬吧。”

我心里没当一回事:“找他有用吗?”恐怕到时候那滑头的家伙跑的比我们还快吧。不过最后还是拗不过她的坚持,于是我们三个放学再度聚首。

罗舒扬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你被恐吓了?”那欠扁的笑看得我想掐死他。

太妹甲果然说到做到,在某个星期三的下午带了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拦在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其实天知道我多么希望她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当时看到那些人我心里沉了下——因为陶纯就在我身边,而这一切对她根本是无妄之灾。我不知道那群混蛋会对她做出什么,更不知道事情一旦发生我该如何对黄意凌交代。

还有就是,罗舒扬。那时我已经发觉自己有一点喜欢他,我不确定如果事情发生了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恶俗点来说,所有的爱情在女生的世界观里都是英雄梦想,我亦不能免俗。亲眼看到梦想破灭是件太惨烈的事情,我内心一直竭力逃避这件事情,可它还是默默来到了。

跟那些比起来反倒是我自己的人身安全排在最后。所以我一下子懵在原地。

谁知接下来一切事情竟然急转直下,让我目瞪口呆。太妹甲身旁那个看起来满脸横肉特别难搞的家伙居然一脸亲切地跟罗舒扬打招呼,罗舒扬也笑的人畜无害上去寒暄。太妹甲一脸不甘地瞪着我,我也只好迫于面子问题瞪着她。

没错,这是一个十分可笑的场面。

瞪了不知道多久,“大哥”和罗舒扬达成共识——和解。太妹甲得理不饶人:“和解也行,得让她道歉。”

我冷冷扔出一句:“凭什么?”

大哥横了太妹一眼,罗舒扬也假装瞪了我一眼——不过又被我瞪回去了。

之后两方代表接着寒暄,最后解散。所以结局是……连歉也没道就不了了之了。

我内心所有的感受,文艺点儿说就是虚惊一场,用通俗的话来讲,就是让人蛋疼。罗舒扬在送我回家时难得正经地说了句:“一个女孩子家,别那么要强,容易吃亏。”

我慢吞吞地拖长音节:“老师没有教过退让怎么写。”

他笑了笑,特别无可奈何的那种。那瞬间我的心剧烈跳动了下,心想,真是太TM好看了。

“对了,你怎么和那些混混有交情啊?”

他轻描淡写:“我小叔在道上混,有点势力。我跟他待过一段时间,A城这些头头脑脑大多认识。”

“真的假的?”

“爱信不信。”他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

6

那个年龄的女生都爱念叨些“谁又和谁好了”“谁喜欢谁”之类的小八卦。在上厕所时我无意中听到外面盥洗室有女生在嘀咕:“陶纯和罗舒扬明明是金童玉女,那个黄意安不知道是从哪里跳出来打酱油的,看的人眼晕。”

“就是就是。”

我听了直接推门出来,慢条斯理地洗手,顺便深深瞥了她们一眼。那两人表情又惊愕又尴尬,脸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

黄意凌有句话说的没错,跟有些人讲话的确是浪费时间。

——所以我选择用眼神杀死她们。

到走廊转角我碰到罗舒扬:“敢不敢跟我去逃课?”

人有时候的心情连自己也不懂。明明从那天起我一直在尽力避免和罗舒扬独处,但在当时却像受了蛊惑般不假思索地答应。

那当中我脑中浮现的是两小无猜中朱利安对着苏菲带着挑衅和复杂:“敢不敢?”

“当然敢。”

他拉着我翻过墙。我们都刻意忽略了交握着的双手,尽管那只有短短一瞬。

“有什么事?”

“陪我去给陶纯买礼物,她的生日快要到了。”

怎么形容我那时的心情,就好像一段过山车,驶到尽头才发现轨道断裂,然后因为惯性被狠狠抛出去。不能用单纯的失望或者难过来界定,就是心猛然失重,然后再刹那间跳回原位的感觉。

我说:“好啊。”

跟他在店里逛的时候,他不时兴致勃勃地问我这个怎样啊,那个又怎样啊。我心不在焉,从头到尾都在敷衍:“嗯,挺好,不错。”

现在想想,我与他之间的关系好像真有些过界。比如他平时买零食会买两份,打球时把书包啊衣服啊七七八八的东西总要扔一半给我。而我也居然乐在其中。这本身就是一种荒谬:我向来是不习惯与他人分享,更何况是这种又模糊又边缘的感情。到现在,我甚至看不清楚他的心。

是,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诉自己我的确喜欢他。可那又怎么样呢?悲哀前所未有地清晰,在心底一点点蚕食。连到了目的地我都浑然未觉。

进到黑暗的包厢,我发觉大多数人我都不认识。倒是有很多人将我认出:“阿扬,这不是高一那个第一名吗?怎么被你拐来?”

讲话的男生拿手肘碰碰他的肩,笑的一脸暧昧。我突然感到无比厌烦。这种情绪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更是累计到顶峰。

我确定他们合伙作弊,所以意料之中我输。这种游戏我一向讨厌真心话,所以想都没想选了大冒险。

“大冒险啊?亲罗舒扬一下。”刚才那男生又笑着开口,他们坐着的一帮朋友全都开始起哄。罗舒扬没说话,看着我一脸地笑嘻嘻。我心中突然无名火起。

“我不想玩这个。”

又有人说:“别这么没劲,输不起啊?”

我霍地站起,看着那人:“说白了,二手的东西我不乐意要。”年轻的时候太不懂得转圜,因为所有的感情都太炽太烈。也正是这样,所以最珍贵,因为以后再难有。

那时包厢里一片寂静。我的头脑好像在一刹那从发热中清醒过来。

有点后悔,也只是有点。我明白我是将罗舒扬的面子踩在脚下,这样做未免太绝太狠。但是既然不要,就索性断的干干净净。

我记得那时罗舒扬的脸色难看的吓人。没等他反应,我就干脆地推开包厢门。外面的阳光将我照得恍恍惚惚,走在大街上,我觉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像只余了魂魄在游荡。

7

我们之间算是比陌生人都不如了。

后来陶纯找过我,她带着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问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过什么事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强打起精神:“没事,那些都是浮云。对了,近段事情太多,也忘了祝你生日快乐。”她一脸摸不着头脑:“什么生日?我的生日在冬天啊。”

我说:“啊?哦。”

我不知道除了哦还能说些什么。有个声音在心里冷笑:所谓聪明,大部分是自作聪明。眼眶很涩,伴着针扎一样的刺痛感。我滴上药水,用力闭上眼睛,有液体从脸颊上滑落。

不是泪。

旁边的物理课代表水手诧异道:“你怎么哭了啊?”

我冷静地给他摇摇手中的眼药水瓶。

“我就说……”他手搭在我肩膀上,声音突然停住。罗舒扬从我身旁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哎,就是他……”水手过了一会儿小声道,“每次他看我的眼神都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似的,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过他……”

我盯着天边如火如荼的火烧云,竟说不出话。

没过多久就传出罗舒扬和年级某美女轰轰烈烈恋爱的消息。我远远见过,很漂亮,当然她的头脑没我好。

那是不是我可怜的骄傲就只剩下这些了呢?

紧接着更大的八卦就迅速盖过罗舒扬的消息,黄意凌这家伙可真给我长脸——他终于和陶纯在一起了。他还喜滋滋地告诉我,原来陶纯暗恋他很久了。

他们恋爱的消息直接蔓延到校方高层,老师们一个个苦口婆心地来劝说他:不要在这个时候恋爱耽误学习。

我哥更牛,不仅在校园出双入对,还公然跟班主任说:“我不会有什么问题,更不会让她有什么问题。”校方无奈,只得打电话通知了双方家长。我伯父伯母工作忙,而且深受西方教育方式熏陶,只是礼貌地回了个电话说:“孩子的事情自己决定就好。”从此再无回音。

陶纯的母亲更彪悍。她是军医,来学校后雷厉风行地将黄意凌找出来单独谈了谈。出来时一脸认真地说:“我是请假回来的,时间有限。这孩子我很满意,以后你们不用再打电话了。”

后来在我的好奇加死缠烂打之下黄意凌脸终于憋的通红,开口道:“概括来讲我和她的谈话内容就是男女生理常识一百问。”我笑到打跌。

校方无计可施,只好作罢。黄意凌倒真开始履行承诺了,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陶纯学习,但也经常被气得要死。

再后来啊,罗舒扬和美女分手了。

那时我高二,他已经高三了。

黄意凌有意无意提起过,说他这段时间安分不少,也知道学习了,是火箭班让人瞩目的黑马。我不知道他听说了多少,或者猜到多少,表情出奇严肃。他说:“安安,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

我的声音在夜风里竟带了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说:“哥,我不知道。”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半天才说:“你这只鸵鸟啊,就是笨死的。”

8

那晚黄意凌和我说了很多。

临走时他说:“安安,不要让你的人生中有来不及。”

我心中像有大石卸下,如释重负之余开始想以后,想道歉和坦诚。那时我满心欢喜以为我和罗舒扬的全部剧情都已上演,而且会继续直播,却没想到还有真相未曾浮出水面。

周末的时候我去陶纯家拿作业。

她在厨房帮妈妈忙,我百无聊赖之下开始翻她放在桌子上的相簿。

我惊讶地指着照片中的人:“这是谁啊?”

“我的双胞胎姐姐。”她眼神中闪过感伤,“和你一样,聪明,优秀。你们有时候眼神都好像。……她在初三的时候出车祸去世了。”我凝神听,边一页一页翻着。

紧接着我看到这样一张照片。

陶纯的姐姐站在枫树下,暮色圈出一片红色的风景,罗舒扬就在不远处,神情温柔。

脑中像划过巨大的闪电。我和他自相识以来一幕幕在脑海中快放……胸口像突然遭重锤敲击,我感到像快要窒息了,几乎忘记自己此刻身处何时何地。

我突然明白那天他看着我站在枫树下眼神中的迷惘是为了谁。

我神情浑噩地让母亲向班主任请假,然后一头扎进卧室睡的昏天黑地。母亲只以为是学习压力大,点头答应。我却不知道,除了睡觉,还能用什么来逃避噩梦般的挫败感。别人的青春,或伤感或遗憾总归是存在的。可我所谓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个荒唐的笑话。它是完全的替代品,而我,一向骄傲冷静的黄意安,是个彻底的loser。

我输给一个死人,我连哭都不能。

昏睡了不知多久,迷糊中感觉到电话在震。一把捞起,陶纯焦急地声音传来:“安安,你怎么了?”

我闭着眼睛想了三秒:“来陪我打台球吧。”

台球厅一片乌烟瘴气。陶纯神色担忧地站在一旁,看我沉默着打过一局又一局。

突然感到肩膀重重一疼,我的痛感已经麻木,过了好半天抬起头,发现竟然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太妹甲。可惜的是,我至今都不知道她名字。

“哟,这是谁啊?”她阴阳怪气走来,嘴里嚼着口香糖。

我一脸厌恶,将杆子仍在一旁招呼陶纯准备撤。

她被我的表情彻底激怒,一巴掌直接冲我脸上招呼:“干吗?蹬鼻子上脸是不,你爸妈没教你礼貌?”我伸出手想将她的手拨开,无奈身上没有力气,反被她拽住。

一片人声鼎沸中,我只听到陶纯在哭……

下一个瞬间我被一股大力扯开。我几乎怀疑自己眼前出现幻觉:是罗舒扬。陶纯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别提多惨:“阿扬,你总算来了……”

他看到我时脸色依旧很僵,硬邦邦抛出一句:“做什么事前好好想想,不要总连累别人。”

说不清为什么,眼泪突然猝不及防流出来。我赶忙扯出袖子抹了一把。

他没有看到,一言不发,上前对那女生就是两巴掌。她旁边的男生想将罗舒扬拉开,却被他一阵拳打脚踢倒在地上。那晚的他跟疯了一样,我从来没有见过罗舒扬这样一面,冷酷、愤怒、暴戾。他在我的眼中突然变得如此陌生。

我想他大概是怪我吧。

将他喜欢的女生的妹妹置于这种危险的境地。后来黄意凌也赶来了,我感到眼眶酸涩,胸口那里空落落的,好像连心脏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遗失了。

终于他们都走了,我扑在黄意凌怀里,泪水开始源源不绝。

我哽咽着说:“哥,我好累……”

9

太妹甲和她男友据小道消息说是重伤,不过这事还是被罗舒扬的小叔叔压了下来。饶是如此,罗舒扬仍然被记了大过。他高考没有参加,然后他就出国了。我们之间,再无联络。

后来我无意间问过陶纯,罗舒扬是不是喜欢她姐姐。

她黯然地说,她姐姐一直暗恋罗舒扬,带着遗憾死了。而这一切,罗舒扬从来都不知道。

我听了哑然。

作茧自缚大概就是这样的下场。我有时候想想一路走来,我和罗舒扬一直是在不断地错过。只是这到底是谁的过错,不是我也不是他,是我们太年轻,不肯放下少年意气,谁也不肯低头。到了最后,不止两手空空,连心也空了。

我在微博上写:I miss you。

写完我自己竟愣住。那个“miss”,究竟是错过,还是思念呢。

我知道我现在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陶纯一直笑称我是在等待爱情。也不是,我只是将自己内心空出一个角落,并没有刻意等待,只是日积月累下来竟成了习惯。或许是习惯了等待,也或许这种等待就是爱情本身。

只不过,我不清楚那个人什么时候会来。

我甚至不敢确定他会不会来。

收到校友聚会的时候我踌躇了下,仍是去了。

我是在跟自己打一个赌。

然后我赢了。

谁能想到当初总没正形的他如今最风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正是他的生日。果不其然,他被罚跟每个人喝一杯。他跟旁人多少客套两句,轮到我时不知是醉了还是怎的,他同我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碰杯的时候我的手都在抖。半杯洒在了地上,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来。

宴会的气氛让我窒息。还没散场我就向大家告别独自走了,那时他并不在场。我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失望。

心神恍惚地走在回去的路上,一辆车突然在我身旁狂摁喇叭。

我回头,他坐在车里,眼睛里星光熠熠:“我知道你没男朋友,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没想到他开口竟是这句话,一时怔在原地。随后回味过来,百感交集。

我盯着他的眼睛:“你可以解释一下。”

“你哥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还找我打了一架。”他指指手上淤青,神情委屈,“虽然我知道你喜欢我很久了。但是我还是想说,我也是。”

他笑着伸出手。

我突然觉得,他还是当初那个人。

真好。

我多么庆幸能在即将完结的疏雨微光里,等来一场迟到太久的遇见。

10

是的,我们坠入了爱河。

是的,我们彼此思念。

是的,我们没有忘记。

是的,我们记得。

编辑/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