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的囚徒：一代名将孙立人

南十方

2010年11月21日，经过多年努力争取，一代抗日名将孙立人在台中的故居终于被改建为孙立人将军纪念馆。此刻距离孙立人将军逝世，已经过去整整20年。

孙立人1900年12月8日生于安徽庐江，早年以安徽省第一名考取清华学校庚子赔款留美预科，1923年赴美，两年后取得普渡大学土木工程学士学位，受聘于美国桥梁公司担任设计师。其间有感国运衰微，投笔从戎，考入弗吉尼亚军校学习军事，自此戎马一生。

抗战军兴，孙立人参与淞沪会战，在苏州河一线的阻击战中身先士卒，为炮弹所伤，身受13处重伤，昏迷3天。后率部加入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仁安羌一役，他以一团兵力力战数倍日军，歼敌一个大队，解7000英军之围，获英王乔治六世授予的不列颠帝国勋章，为获得此勋章的外籍将领第一人。两次中缅印战役，孙立人和他的新一军战绩彪炳，歼灭日军3.3万人，成为率军级单位歼灭日军最多的中国将领，被欧美军事家称做“东方隆美尔”。

抗战胜利，孙立人率军开赴东北，四平一战，击败林彪。后因与杜聿明不和，被调往台湾练军。随着国民政府败退台湾，他又陆续担任台湾防卫总司令、陆军总司令，然而旋即爆发的“孙立人案”，却终结了他的辉煌生涯。

功高震主遭蒋猜忌

自缅甸抗战以来，孙立人战功卓著，然而对蒋介石来说，孙虽是良将，但并非“黄埔系”，因而始终都不为蒋介石完全信任。

更为重要的因素是孙立人与美国的良好关系。孙立人早年留美，后又在缅甸与美军共同对日作战。二战胜利后艾森豪威尔邀请孙立人参观欧洲战场，蒋介石竟然质问孙立人：“艾森豪威尔邀请你，为什么不邀请我？”由此可见蒋对孙的不满和猜疑。

而蒋在内战中的不佳表现，也令美国更加中意能力突出、有美国教育背景的孙立人，欲以孙取代蒋。根据美国解密档案，1949年初，美国国家安全会议经多次讨论，确定了“弃蒋保台”的对华政策，而孙立人无疑是美方重点考虑的人物。

1949年2月12日，美国远东军最高统帅麦克阿瑟将军派其少将副官专程赴台，邀请正在台湾负责练军的孙立人飞往东京，共商防卫台湾大计。麦克阿瑟暗示说：“我们不能让台湾这艘‘不沉的航空母舰落到共产党的手里，所以，有意请阁下负责巩固台湾，由我们美国全力支持。”

但孙立人不为所动，再三表示：“我忠于蒋介石，不能临难背弃。”而且他还表示：“我只会打仗，不会搞政治。”

回到台湾之后，孙立人将此行如实向陈诚汇报，并请转达蒋介石。

然而，孙的光明磊落并没有换来蒋的信任，反而加剧了蒋的不安。只是碍于台海危机情势，加上美国人的情面，蒋介石不得不重用孙立人，并利用他与美国的良好关系争取美援。

1950年3月17日，蒋擢升孙为陆军总司令兼陆军训练司令。一时间，孙立人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但就在孙立人就任陆军总司令的同时，掌控台湾情报机关的蒋经国已将特务网络渗透至陆军总司令部。

3月23日，就在孙立人被任命为陆军总司令不到一周时间后，他的英文秘书黄正，以及黄正的姐姐陆军训练总部干部黄珏，便被蒋经国以“泄露军机”的罪名逮捕，判刑10年。接着，孙立人的旧部属李鸿、陈鸣人、彭克立等人，也以“匪谍”罪被拘捕。

6月底，朝鲜战争爆发，美第七舰队协防台湾。这对岌岌可危的蒋介石来说，无疑是打了一剂强心针，台湾安全可保，孙立人的作用大大削弱。

1951年3月27日，蒋介石正式派遣蒋经国进驻陆军总司令部，组建陆军总司令部政治部，这等同于给孙立人派了一个监军。孙立人处处为蒋经国掣肘，成了有名无实的陆军总司令。

孙立人长期接受美式教育，而且个性孤高自傲，一贯不齿官场的相互倾轧、阿谀逢迎，对于蒋经国的政工系统就更为厌恶。而且作为一个职业军人，孙并没有太多的政治权谋，不善协调各方关系，这也使他与蒋经国及黄埔系将领关系日渐紧张。

郭案牵连终遭罢黜

及至1954年，《美台共同防御条约》签署，台湾被正式纳入美国在远东的防卫圈，台湾的安全得到极大的巩固。对蒋介石来说，此刻的孙立人不但没有任何用处，相反还是威胁。

这一年6月，孙立人被调任“总统府”参军长，明升实贬，彻底被解除了兵权。然而这还并不意味着结束，一场更大的阴谋正在酝酿当中。

1955年5月25日，在蒋的授意下，毛人凤将孙的旧部、步兵学校少校教官郭廷亮以“匪谍”为名逮捕，由此拉开又一拨整肃高潮。一周之后，台湾南部又爆发了所谓的“兵谏案”。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被拘捕的孙立人旧部达到300多人，意在通过这些下属来寻找打击孙立人的突破口。

郭廷亮被捕4天后，蒋介石还故作无事地召见孙立人，谈话中说：“你训练部队很擅长，不过打仗不行。”

孙直言以对：“不然，将不知兵，何以为战？盖兵战实为一体两面，不可分离。窃职总发从军追随钧座卅余年，转战国内外大小凡百余战，从未辱钧命，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守无寸土之失。殊不知钧座所言‘打仗不行何所指也？若言争权夺利、欺世盗名，则我不屑也。”言毕敬礼而退。未想到这竟是两人最后一次的见面。

面对山雨欲来、谣言满天，许多人劝孙立人尽速出走，但耿直的孙立人自认问心无愧，不为所动。而此时已被逮捕的郭廷亮被押往高雄凤山审讯，政工干部要他承认有反叛意图，逼他交出孙立人的所谓兵变计划。郭廷亮自然严词拒绝。眼看一招不成，保密局特勤室主任毛惕园又策划出一计。先是将郭的妻儿也关入监牢，然后与毛人凤共同导演，劝郭廷亮写自白书承认自己是“共产党的间谍”，以此来换取早日释放，并且谎称保证出狱有工作，不会牵连孙立人。在威逼利诱之下，郭廷亮写下了“自白书”。接着办案人员拿着这份“自白书”去威胁其他涉案人员，几经反复，终于有了几十份令他们满意的“自白书”。自此，郭廷亮“匪谍案”和南部“兵谏案”便告坐实。

8月3日，“总统府”局长黄伯度带着上述“自白书”来到已被宪兵包围的孙立人官邸，要其引咎辞职。孙立人知道其中必定有诈，断然拒绝。黄又透过其部下陆军副总司令贾幼慧，以及孙立人的侄子孙克刚等，转达“上面”坚决整顿孙立人旧属的立场，要孙立人顾全300多名部下的性命。自知回天乏术，孙立人无奈写下一份简短辞呈。

8月20日，“总统府”发布“彻查令”，10月23日，歪曲事实的报告出炉，结论是：孙的部下郭廷亮“为中共工作”，利用孙的关系在军中联络军官，准备发动“兵谏”，孙未及时“举报”亦未“采取适当防范之措施”。郭廷亮被判处无期徒刑，先在绿岛监狱服刑，假释后，却发生了在火车上跳车身亡的离奇“意外”。

幽居台中教子有方

对于被免职的孙立人，蒋氏父子采取“不杀、不审、不问、不判、不抓、不关”，但也“不放”的“七不”政策。1956年6月，孙立人被逐出官邸，迁往台中市向上路一段18号居所，开始了漫长的软禁生涯。

孙的居所原为军方宿舍，四周筑有围墙，戒备森严，由“国防部”派来的6名“保卫人员”日夜监视，外人不得入内，孙立人和家人也不能随便外出。孙的任何活动，包括打电话，都须通过“保卫人员”向上请示，得到允许后方可进行。孙立人外出，由“国防部”派车，另外，加派一辆吉普车跟随。当时，蒋介石对孙立人看管极严，连孙立人的厨子身上都藏着刀，只要有人想救孙立人，立马一起干掉。

幽居的日子里，家人成了孙立人最大的安慰。孙立人与夫人张梅英前后生育4个孩子，他以“中国安定，天下太平”为儿女命名。儿女多了，开销也变大。孙为官清廉，并无积蓄，幽禁之后又不给薪水，生活十分拮据。早在他担任陆军总司令时，家里就十分清贫，菜金要限制，若来人需要添菜，只有咸蛋、炒蛋或皮蛋，家人背后称为“三蛋轰炸”。

孙立人也尝试在家养鸡、养鸟、养猪，开辟果园，后来改种玫瑰。他虚心向花农请教，悉心栽培。他种的玫瑰广受欢迎，被称为“将军玫瑰”。家中有时缺少菜钱，他便到后院剪些玫瑰花，由张梅英骑自行车送到菜市场，交换一些青菜豆腐。粗茶淡饭，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孙立人老年得子，对子女他虽疼爱有加，但管教却丝毫不放松。他每天为孩子补习功课，无论国语、英语还是数学，他都能讲解，有时比老师讲得还清楚。在他的悉心调教下，长女孙中平和幺女孙太平考取清华大学，长子孙安平考取中原理工学院，次子孙天平考取辅仁大学。4个孩子上大学，每年开学交学费是家里的一大难事。孙立人的堂妹孙敬婉回忆说：“二哥脾气很犟，非到山穷水尽，绝不会让人帮忙。有一天，他的大儿子要进大学学费没着落，二哥迫不得已，才打电话给我，要我帮忙，我知道他一定是没办法了才开口的。”

到了1979年，长子安平和幺女太平同时从清华毕业，孙立人申请参加毕业典礼，终获许可，但同时上面与他约法三章：不许上台说话，不准带花，不准与任何人交谈。

恢复自由抱憾而终

20世纪80年代是台湾社会巨变的关键时期，政治气氛也愈加缓和。1984年，台北动物园为庆祝大象林旺（此象系抗战胜利后由孙立人的新一军带回的战利品）60岁生日，邀请当年参加中缅印作战的老兵出席，这些孙立人的老部属由此开始了聚会，关注孙立人的处境。

1988年1月13日，蒋经国逝世，台湾的政治空气进一步活跃起来。2月，孙的家人联系《自立晚报》记者李文邦到孙家访谈，“孙立人案”真相随即发表。要求恢复孙立人清白和荣誉的社会呼声和压力越来越大。

3月20日和27日，“国防部长”郑为元两度亲往台中拜访孙立人将军，表示今后将军有行动和言论的充分自由，可以到任何地方，见任何朋友。自此，孙立人结束了长达33年的幽禁生活，重获自由。有记者采访孙立人对“平反”一事有何感想时，孙立人立刻反驳：“从未反过，何平之有！”

恢复自由后，民进党多次找他，让他出来揭露蒋介石的残暴，都被孙拒绝。以孙之言，并非不在意自己的遭遇，而因为蒋是长官，不肯言长官之过。

1990年11月19日，经历不到3年自由的孙立人将军，带着毕生的遗憾，病逝于台中向上路家中，还差3天就是他的90岁寿辰。孙立人的临终遗言有3个版本：医生记录的是——我对得起国家；亲属记的是——还我清白；部下记的是——我是冤枉的啊！一代名将的遗言，竟是如此的悲壮与凄凉。

（丁山摘自《文史参考》2010年第2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