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武文
一春无雨。“五一”这天早晨,老雷头和平时一样早,只是扛着锄头去了自留地。
干革命干得连年都不过了,劳动节倒还放一天假。老雷头不明白劳动节是个什么节,咋就不让劳动了。为了让全家人填饱肚子,老雷头和平时一样出了工。
没有队长监工,没有记工员记工,老雷头倒是干得格外起劲。日头渐渐上来,老雷头脱了小褂,习惯性地往地头一坐,手在腰里摸索起来,摸了半天,竟啥也没摸着。老雷抬了头,望了望日头,才想起是在摸烟袋。
想起摸烟袋以后,他感觉,想流眼泪鼻涕,喉咙里痒痒的。老雷头知道,烟瘾犯了。
烟草这东西,据说是从美帝国主义那边传过来的,确是如此风靡全国,不但伟大领袖对它情有独钟,很多老雷头这样的老农民对它也迷恋。
老雷头又拿起锄头干活,尽量不去想它,却无法控制自己。老雷头抽的烟叫大喇叭,即用孩子们写作业用过的本子纸,捏一点烟叶,从一角卷起来,卷的像喇叭一样,吐一点唾沫在上面轻轻粘起来。烟叶呢,是生产队里烤烟剩下的那些黑烟叶,揉碎了,再加一点薄荷之类的野草,味道别提多好了。
想着想着,老雷头的口水就往下流。在农村阴暗潮湿的土胚房里,有了烟草相伴,连蚊虫都少了。
老雷头忍不住了,开始四下张望。田野里光秃秃的,连棵野草都没有。初春的树木低垂着脑袋,远处是返青的小麦。老雷头一无所获,又干了一会儿,就到了地的另一头。由于角度不同了,一抬头,这回有发现了,好友老法子正在远处抽烟呢!
老雷头赶紧扔下锄头赶过去。老远就打着哈哈:今天天气不错啊。
老法子正低头享受呢,看见老雷头,赶紧将烟扔到地上,用脚踩了,笑脸迎着老雷头。
老雷头看老法子没表示,就接着说,抽袋烟歇会?
老法子误会了,以为老雷头要敬烟呢,就那拿个架势等着。
老雷头看着老法子,继续暗示:远处那片烟长势不错啊。
老法子附和,是啊是啊。
老雷头是急性子,可就有点恼了,心说你也太小气了吧?又说了几句闲话,就不阴不阳地走了。
老法子呢,也对老雷头有看法了:你也太小气了吧。
两人从此起了隔阂,竟有五年没说话。
老雷头是我姥爷,老法子是我爷爷。
我爷爷去世的时候对我说:我那年惹着你姥爷了,一直也没机会解释。我知道他想跟我要袋烟抽,可我也忘记带了。烟瘾上来靠不住,看到旁边有块人家清明上坟的坟头纸,就取了,找了块干野兔屎卷上。怕你姥爷笑话,看他来了赶紧扔了,没想到竟惹他五年没跟我说话……说完,我爷爷就去世了。
其时,我姥爷已去世好几年了。每次去上坟,我都给两位老人捎上盒好烟。
妻子却总是拦着:谁家上坟用烟?后辈人会出烟鬼的。我没给她讲两个老人的故事。用她的话说:抽烟又不是吃饭,不抽会死啊。这样的故事她是永远也不会理解的。
选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