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膀的三伏天

徐常愉

小镇的街道东西走向，张大膀的肉铺正在镇中央的街边上。说是铺子，其实很简易，几根钢筋支起一面肉案，上方是一把圆形的遮阳大伞，伞面上斑斑驳驳地印着摩托车的广告。张大膀上身穿一件红色的背心，被挂满油污的围裙挡住，手中拿一条抹布，擦一把头上的汗，轰一阵嗡嗡叫的苍蝇。

正是三伏天的晌午，人们都躲进屋里不出来，浑身上下脱得不能再脱，还要把电风扇拧到最高档。张大膀却没有这个福分，他一刻也不敢离开铺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人来买肉的。这样的天气，肉放不住，必须一天卖完。

张大膀挥动了一会儿抹布，把头探出肉案，东瞧瞧，西瞅瞅，没见一个人影，悻悻地收回头去，却不经意间瞥见左后方的小树林里有一对小青年在唠嗑，还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男的张大膀认识，是镇上陈大夫的儿子春领；而那个女的，张大膀没认出来，不过可以看出他们是在谈恋爱。张大膀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坐在伞下眯起了双眼。

三伏天，就像小孩子的脸。轰隆隆一声雷，豆大的雨点吧嗒吧嗒落下来。开始稀稀落落，瞬间就稠密起来。人们对这样的天气总是缺少防备，街道上的人们用手遮着头，猫着腰一溜小跑。张大膀有大伞遮着，幸福得很，正好趁机凉快凉快。晌午的雨，小孩子撒尿一般，一股劲儿就完事了。

东边一阵摩托车的突突声由远而近，一个姑娘骑着摩托车疾驰而来。近了，张大膀认出来，是好客来饭店的服务员小翠。小翠身上已经被雨打透，把个凹凸有致的身条暴露无遗，便把张大膀的目光牵出去老远。

突然，“嘭”的一声，张大膀的目光立刻惊恐起来。小翠为了躲避一位横穿马路的老太太，紧急刹车，结果摩托车失去平衡，连人带车横着滑出去，撞在了路旁的杨树上。倒在地上的摩托车的轮子还在飞转，可躺在地上的小翠一动不动。那位老太太被突如其来的事故吓愣怔住了，看着地上的车和人，不知所措。

张大膀“噌”地冲了过去。

报警，叫救护车……

庆幸的是，小翠还活着，被救护车拉走了。

闯祸的老太太被警察和群众团团围住。警察急促地询问，群众七嘴八舌地议论。老太太突然倒了下去。

又一辆救护车拉走了老太太。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太阳火辣辣地更烤人。人们纷纷散了。

张大膀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铺子，撒腿往回奔，老远看见案上白花花的猪肉，悬着的心落下了些，可脚步却没敢慢下来。待张大膀喘着粗气回到铺子，伸手往案板下边一摸，禁不住“哎呀”了一声——装钱的小皮包不见了!本来是系在腰上的，因天热，箍得肚皮难受，他才把皮包挂在了肉案下边。张大膀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肉案，仍没见皮包，脸上的汗就下来了。一千多块啊!张大膀正在铺子里转磨磨儿，正好处理事故回来的警察路过，于是，张大膀报了案。

有消息从医院传回来，小翠脱离了生命危险，而那个老太太却昏迷不醒。

张大膀没心情听人们议论，他收了摊，去派出所询问他丢的钱有着落没有。警察摇摇头，问张大膀，你卖肉时有没有发现跟前有什么可疑的人?张大膀挠着脑袋寻思了半天，说，倒是有两个人，但是不可疑。警察说，说出来听听。于是张大膀便把在小树林谈恋爱的春领和那个姑娘供了出来。警察一听，说，查查看。

结果还真查出了问题，却跟张大膀丢钱的事无关。警察刚进春领家，春领一见警察撒腿就跑。追上一审，春领交代了在城里偷电动车的事。春领当即被拘留了。

春领娘跟警察纠缠不成，径直冲进张大膀家，把张大膀骂了个狗血喷头。

张大膀憋了一肚子气又去派出所找警察，警察说，钱不是春领偷的。张大膀问，那我的钱咋办?警察说，你再等等。张大膀说，我等得起吗，我还要用那钱买猪呢!警察寻思了一下说，你有权向被救的人提出赔偿的要求。张大膀说，人家还在医院里，你叫我怎么跟人家要钱?

张大膀气咻咻地回家，路上又听人议论说，小翠只是胳膊骨折，而那个老太太死了。这样一来，小翠有了麻烦。据说，那个老太太的儿子要起诉小翠呢!

回到家张大膀觉得心里堵得慌，扯过一瓶白酒就着花生米喝起来。三下五除二，一瓶酒就见了底，然后张大膀一头扎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半夜里，张大膀媳妇儿昕到张大膀的呻吟声，推推他，他不动，开灯一看，见他嘴角流出一堆哈喇子。再叫，仍不醒，急忙叫了救护车。

脑出血。张大膀在医院抢救了三天，命保住了，人却傻了。

老太太的儿子真的起诉了小翠，检察院的人来医院找张大膀了解情况。此时的张大膀完全没了那天的烦恼，他摇摇头，嘿嘿笑了。

选自《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