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在屋顶的莲花

葛俊康

奶奶喜欢种莲，并且还是一个种莲的高手。每年奶奶都要在屋门前的河汊道里种上一大片的莲藕。奶奶种的莲藕，花开得最艳。每天早晨，奶奶站在莲花旁边，看着在河里划船的父亲，总是一脸慈祥。

父亲十八岁那年，接过爷爷手中的船桨，成了村里摆渡的艄公。父亲除了摆渡，平时没事就在河中打捞那些从上游冲下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特别是涨洪水的时候。父亲说，那年的洪水，来得特别突然，也来得特别猛。洪水是半夜开始上涨的。父亲睡在小屋里，听着轰轰的水声，忙跑到河边一看，洪水咆哮着铺天盖地从上游冲了下来。

父亲惊呆了，反应过来后，忙回屋叫醒了奶奶。那时，没有电话，也没有手机。奶奶起床后，父亲和奶奶分头跑向村里，一家一家地敲开了村里所有的房门。

洪水越来越大，怒吼着，奔腾着，蹿进了屋里。

父亲和奶奶开始不停地往山上搬东西。搬了一会儿，奶奶忽然想起了队里堆放在河边仓库里的玉米。仓库肯定早就进水了。那可是全队的口粮。在一个吃不饱饭的年代，粮食就显得特别珍贵。奶奶忙叫父亲把船划到仓库搬玉米。

父亲一走，洪水更是发了疯似的狂涌。不一会儿，屋里的东西就全漂在了水上。奶奶只好爬到了堆柴的楼上。

父亲赶到仓库，把船靠过去，队里的青壮年一下就围了上来。大家踩着水，七手八脚地把玉米往父亲的船上搬。装了几船，洪水越来越大。父亲的心里挂念着奶奶，又把船往家里划。

回到家里，洪水已经淹没了柴楼。奶奶坐在房顶上。奶奶看见父亲，忙问：搬完了吗？父亲说：还没！我想先把你送上山。

奶奶眉毛一竖，瞪着父亲说，乱弹琴，快去！搬完了再来。我没事。

父亲看了一眼坐在房顶上的奶奶，不敢吭声，只好又把船划了回去。

装最后一船的时候，父亲耍了一个心眼。

父亲看着那一麻袋一麻袋胀鼓鼓的玉米，心里咯噔一声，饥饿感突然就冒了上来。父亲划到半路，看看左右无人，把船停了下来。父亲在船上找出一截绳子，把两麻袋玉米偷偷地用绳子拴住，吊在了船的底部。

一切收拾好后，父亲把船慢悠悠地划到了队上堆粮的地方。

队长叫人把船上的玉米全部搬完后，父亲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带着一脸的得意和欣喜，划着船急慌慌地就往家里赶。

父亲回家的时候，奶奶还在屋顶上静静地坐着。父亲上前扶着奶奶。奶奶眼望着船舷，刚要抬腿，一下就停住了。

奶奶看着父亲，问，儿子，你的船咋了？

父亲说，没咋！

奶奶冷哼一声，说，没咋？！你说，下面吊着啥东西？

父亲知道瞒不住奶奶，低下头，不敢看奶奶。

奶奶一屁股又坐回了屋顶。奶奶坐在那里，两眼望着滔滔的洪水，不说话。父亲只好支支吾吾地说出了船底的秘密。

奶奶长叹了一口气，说，儿子，你咋干出这样的傻事？那可是队上的粮食。你不送回去，我今天就不走了！

父亲看着奶奶，不知所措。

奶奶没有再看父亲一眼，端端正正地盘腿坐在了屋顶上。滔滔的黄水顺着房檐流过时，奶奶像一朵开放在屋顶的圣洁的莲花。

父亲红着脸，掉转船头，边划船边掉头看着坐在屋顶的奶奶。

船走远了。

洪水越来越大。

突然一个大浪涌来，轰隆一声，房架垮了，屋顶上的奶奶掉进了洪水里。父亲大喊了一声妈，手忙脚乱地把船又划了回去。但由于船底玉米的缘故，父亲的船划得缓慢了许多。父亲赶到时，奶奶不见了踪影。

父亲流着泪，在那里不停地划动，不停地寻找。

洪水无情地涌动着，往下游狂奔而去。

父亲抱着头，痛哭了起来。

从此，奶奶那莲花般圣洁的形象，就一直开在了父亲的心里。

选自《百花园·中外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