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村庄的变迁

2011-05-03 12:32周照程
陕西水利 2011年2期
关键词:纸伞油纸伞木匠

◎ 周照程

一片土地,经过几十个春秋轮回,仿佛自己也成熟了许多,任不同的人来来往往,在它身上歇歇停停,然后继续漂向未知的远方,它依然保持着坦然与平和。有如我家屋后的土台子,在经历了沧桑变换后,依然矗立在村落的最高出,看着渐渐远去发迹的、老去入土的,还有一直与村庄生息与共的人们。

伞厂

不知最初是谁的提议,居然在这个偏远的小镇上建起了伞厂,也许这个想法的实现,注定了房后这块土台繁忙的开始。

那个年代,当人们着色单一地穿着或蓝或黑或白衣服的时候,是它首先打破了村庄的安宁。伞,油纸伞,红色的油纸伞,成了村庄寂廖落寞生活鲜活的俏色。看一顶顶红色防水油纸伞在细雨中跳跃,山、水与房屋都呈现出水墨画的格调,只有那伞跳出了画卷之外,宛如进入了另一个神奇的世界。

因为伞厂的出现,人们开始逐渐接受经济实惠的纸伞,就算当时颇为贫困的家庭,也是不会缺少这些纸伞的。我们这些孩子,终于不用双手揪着塑料布,象古代侠士一样穿行于风雨之中,也不用渴求那些奢侈的铁骨黑布伞了,油纸伞恰当地担当起了中间替代品,一种江南水乡烟雨风情开始在村庄弥漫。

伞厂用的是生产队原先的老房子,车间占据了一边的院落,内部结构非常简陋,简直无法想像那伞是如何生产出来的。于是,周末没课的时候,我们赶着黄牛路过伞厂,到后面小山坡上放养,总会把牛套上“兜嘴”,自己悄悄溜进厂房。看一个腿脚不灵便的老人,吆喝着看一群年轻人,锯着木头、解着板子,然后逐步地削成伞轴与伞骨的样子。打磨过程极其复杂。全手工制作的木伞,尽管有些笨拙,但看了制作过程后的人,仍情愿买上一把家用,毕竟骨架结实耐用。

我至今都不知道油纸是怎么蒙上去的,只记起那油纸曾被同学无意弄坏,我委屈了整整一个星期。当父亲提着修好的纸伞回来的时候,我竟一下跳了起来,崭新的油纸,收放自如的木骨,一切如同新的一样。这就是家后伞厂最大的好处,由此成为少年的我引以自豪的几件事之一。

纸伞业慢慢衰败下去,也许因为《上海滩》电视后,那些黑衣黑帽黑伞的英雄吸引了人们的眼球。大家粗浅地知道了什么叫做时尚,开始流行港式头、蹩脚西装、还有就是酷酷的礼帽,加上铁骨黑布伞的神秘诱惑,人们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纸伞,追逐一场刚刚开始的乡村流行之风。不用说,我家房后那简陋的工棚,也就在这场风波中彻底衰败了。

电影院

伞场倒闭后,屋后土台上的院子空了好几年,杂草丛生,蛇鼠横行,萧条景象不亚于鲁迅先生笔下的百草园。这个时候,文化下乡活动开始兴起,每个村镇都要有群众的文化场所,在当时条件下说白了,就是有一个群众可以看电影的场地。

伞厂的废弃地最终被文化站的干部们选中,成为电影院。电影院实在太简单了,不仅仅是露天的,而且荧幕总也拉不直,经常看到人脸是扭曲的。古老的放映机刚刚开始转动的时候,孩子们和那些长不大的小伙子活跃起来,有双手紧扣交叉着模仿着狗头的,有摇头晃脑故意挡住银幕的。这个时候显摆的成分占了上风,人们一般不会为此埋怨的,毕竟电影还没有正式上演。

等银幕上出现颜色的时候,场上顿时静寂下来,那些顽皮的孩子被大人硬扯着坐下,强制性地闭上了还没有说完的后半句话。电影开始后,并不急于播放正片,一般都插入点农业科技方面的知识短片,一则等待没有入场的观众,另外则是借机普及群众的农技知识。这个时候,孩子们最坐不住了,拼命地在父母怀里挣扎,哪怕不看电影到场外戏耍也行。偶尔的时候也会放映计划生育教育片,这些年轻的父母则巴不得孩子们离得越远越好。

由于和电影院有着得天独厚的距离优势,我经常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乘着夜色翻越矮矮的围墙,绕过巡场人员的视线,偷偷溜进场子里去。不过,这样的场景对我来说并不多见,经常的时候都会站在与影院一墙只隔的矮房里,掂起脚跟透过砖块的缝隙,看那影屏上的花花世界,直到腰酸背疼两腿发软后,接上地线缓和一阵继续重复,通常电影上那些小人是足够清晰的,只是声音还得自己仔细揣摩。

当然,围墙外看电影也有难得的快意,当满天的星星都闭上自己眼睛的时候,我知道疾雨马上就要来了。站在土墙的边上,头顶着矮房的瓦片,看着满场子人在雨中,提着小板凳狂奔的样子,忍不住笑得翻了下来,放映机还在雨中转着,电影成了我一个人的专场了。

每天傍晚高音喇叭的诱惑声里,都有操着赵川普通话的广播员一遍遍播送着:今天晚上放映的是国产彩色宽荧幕故事影片……没有扯票的观众请马上扯票入场……现在离放映时间还有X分钟了,少年的心被撩拨得上下翻飞,早就坐不住的尖屁股一下子弹起来,奔出了我那小小的书房。

就这样,许多经典的老片就这样站着看完了,童年的时光由此丰富了许多。看电影毕竟是一种消费,村人们还难以达到天天享受电影的富足,尽管当时一张票仅有5分钱。于是,有人千方百计与文化站的干部套关系,经常出入影院无须购一张票,也有的孩子象我一样,能混的混进去,混不了的站着看,逮着了也都是乡里乡亲的,没人会多说你什么。

长期的入不敷出,屋后的影院终于难以维系了。记得在宣布最后一场演出的那天,因为不收票的关系,整场的人出奇的多,结束时人们走出的步伐都显得异样的沉重,也许有人和我一样在想,要是每天都能如此享受,那该是什么样的生活状态呢。

影院的关闭,于我是天大的好事,起码父母是这样认为,放飞了半年的心终于慢慢回归正道了。我开始封闭在自己的小屋中,更加努力地学习,当时只有一个简单的目的,将来一定要去一个天天能看到电影的地方。

暴发户

屋后土台上的空房,后来陆续又办过酱醋厂、木耳香菇厂,但最终都没有坚持到鼎盛的那一天。

房子在经历了多年的风风雨雨后,早已成了无法住人的危房了,很少有人再去打那房屋的主意。令人倍感意外的是,村子里一个不起眼的木匠发话了,没人住也没人要,不如卖给我算了。这种想法正中村子领导人下怀,有人愿意收拾烂摊子当然好了,反正还能顺便收取点费用。

在整个院落被木匠用超低价买走后,他便开始动手拆除老房,重新平整加固院落,明确自己的宅基边界。靠着自己灵巧的双手和多年的积蓄,木匠竟然破天荒地在这块土地上盖起了楼房,这在当时的村里可不是谁想盖都能盖起来的。有人开始嫉妒,有人开始攻击,还有人整天围着工地转,看他能翻成什么新花样。

几个月过去了,两层楼房立了起来,因为位置在土坡之上,这房子比村里任何一家房子都高出好多,象个居高临下嘹望的哨所。开始频频有人过去参观了,回来的人都在交口称赞,原来神奇的还在房子的里面,房间设计成了城里人标准的三室两厅样式,上下两个卫生间都带了抽水马桶,楼顶整了个太阳能热水器,两个卧室装上了硕大的空调,厨房更是瓷砖砌就,煤气罐连上干净的灶头。

当时村子的楼房也不过三两处而已。强烈的反差,让更多的村人开始不服气了,很快就有人出门打工,走时还放下一句话,挣不上这样房子誓不回来。木匠也聪明了许多,同样放出话来,等你回来就把房子转手卖给你。同样一块地,一下子成了大家羡慕的热土,许多离家打工的人恐怕睡梦中还在惦着这地这房。

木匠果然没有食言,后来把房子处理给了两家富裕的外出打工者,不过价格可是翻天覆地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村里的年轻人慢慢少了起来,老人和孩子留在了村里。村口的路早已被盼娃盼爹的眼神封锁,只有邻近春节的时候,这里才开始逐渐热闹起来,欢天喜地的放着爆竹,想要炸掉一年的疲倦。

村里楼房渐渐多了起来,木匠起初盖的那个变得低矮了许多,开始渐渐淹没在楼的丛林里。人们在衣食住行得到满足后,又开始追求新的享受方式。至此,屋后土台那片地才淡出人们的视野,成为村里承载着两个家庭的普通一隅。我想,土地若是有生命的话,它从一开始的寂寞,到反复多次的变迁,由受人关注到嫉妒再到平庸,在整个变迁的过程中,它没有一句怨言、没有一丝牢骚,只有默默地承载了人们的喜怒哀乐,默默地纪录了一个村庄的历程。陕西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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