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北九州岛

房慧真

日本九州岛有三多，温泉多、仍持续喷发的活火山多、性情刚烈火爆的男子汉也多，这里是“火”的国度，粗野鄙俗是真性情的呈现。

旧时为明治维新的发源地，早早便引进了洋枪和火炮，但另一方面仍有不死心的末代武士，挥舞着长剑抵抗着时代的巨轮前进。

固若金沥的熊本城是传统武士道的象征，复制荷兰的豪斯登堡是洋化的极致。最传统与最现代，最守旧与最激进，可以在这里并存，这正是末代武士西乡隆盛的矛盾。

新干线通了

从福冈的博德车站往熊本，坐上新干线，只要30分钟就到了。

对于九州岛人来说，新干线开通才是今年3月初的事，是件轰动的大事，车站里处处可见一张照片，是稻浪间的纯朴九州岛人拉着庆祝布条，欢迎子弹列车如一箭穿心似地划过日常耕作的农田。忽然让我有个错觉，这个时空不是21世纪的现代日本，而是明治维新的前夕，仍剃头配刀着草鞋的末代武士们，将轰隆奔驰前来的蒸气火车，视为万恶的钢铁巨兽，仍拔刀舞剑预备以肉身抵挡，有着唐吉·诃德式末代武士的代表，真性情的火性男儿，便是西乡隆盛。他处于新与旧的夹缝中，有着不少矛盾，身为陆军元帅，却恋恋难舍旧日的武士道精神，于是他发动内战，转而率兵讨伐新政府。西乡除了有独具魅力的领袖特质外，身高有180厘米，体重破百，在当时日本，简直就像巨人般的身形，天生就要让人仰望。

能真正抵挡如此神话般巨人意志，让其彻底溃败的，唯有固若金汤的熊本城。建造城池的加藤清正曾有被围困的死守经验，因此由他一手打造的熊本城，建城理念就是能够“自给自足”，断粮时不怕没东西吃，从地下铺的榻榻米，到墙上的涂料，都是可以吃的。加藤在城池内且植满能结果的银杏树，挖了120口水井，这可真像东方版的“糖果屋”，只是城池的建料不是软绵绵的奶油与糖霜，而是灯芯草、银杏果等粗粮，倒是蛮符合现代的养生观点。

马刺身好吃

如真吃无可吃，连战马都可以杀来吃，在可眺望熊本城的“熊见橹”餐厅，我们大啖马肉料理。劳苦功高的战马，不知当初加藤清正怎么下得了手，如今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杀戮氛围不再，已回复和氏料理的精致摆盘，柔嫩鲜红的马肉，取带油花的部位，切成薄薄的刺身，以马肉包着剁碎的青葱与姜黄，再蘸以酱油，入口即化，口感绵密不输黑鲔鱼肚肉。

不止吃马肉，还炼马油。我们坐了一小时车，大老远来到阿苏火山，火山刚刚有一次小规模的喷发，火山口的瓦斯气体过浓，暂不开放。无法得以亲炙阿苏的热力，我们只得来到邻近的“草千里”牧场。许多观光客来此买马油，说明书上的功效，可谓包罗万象，小至蚊虫叮咬，大至火烧刀伤，可以是青春永驻的除皱霜，也可以是促进夫妻感情(说明书上真这么写)的润滑液!

暴走族喷发

在草千里，还遇上一群骑着重型机车的“火山”暴走族，不像湘南海边的暴走族，花衬衫喇叭裤加上木屐拖鞋的轻松随意，山上的气温偏凉。于是帅气耐寒的皮衣皮裤刚好可派上用场。此行没到火山口，亲眼见其喷发实是遗憾，然而当30几辆重型机车的引擎一齐轰鸣喷发出火星时，则像是一次壮丽且安全的人工喷发，不无小补。

从熊本来到佐贺，首先想到的是那本曾改编成电影的畅销书——《佐贺的超级阿嬷》。佐贺阿嬷穷归穷，在历史上却有许多遗产。第一笔是秦始皇时代海外求仙丹的徐福，据说落脚于此。第二笔是赫赫有名的有田烧发源于此，丰臣秀吉远征朝鲜时，搜刮殆尽的，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高丽美女，却是将整批的陶瓷工匠俘虏运送回来，安置于此。

我们参访的“源右卫门窑”就有250年的历史，所出产的瓷器，时常是几十万，甚至数百万日元起跳。然而烧窑工厂所在的房舍，却只是一问朴素低矮的日式房舍，在机器大量生产的现代，快要凋零的传统手艺，在这极简低调的环境里仍勉力维持着。一位女性职人，正屏气凝神地，在还未烧炙的素胎上描绘花纹，她的工作室里挂上竹帘，摆上素雅的盆花，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杂物让她分心。她的脚板折在身后，以跪坐的姿态，一朵一朵细笔描绘，那姿势全然像是礼佛参拜似地虔敬。

俏巫女征求

在佑德稻荷神社外头，居然看见“征求巫女”的广告，想起在中古欧洲，女巫只有被猎杀的份，哪有自投罗网的呢?我们一群女人，便去找神社住持应征，不，是解惑看看，住持开出了“巫女的条件”：首先年龄不可过大，需在18到23岁之间(首先3人出局)；其次必须未婚，是处女之身(接着两人出局)；还有因为是侍奉神的仆人，为使神明愉悦，需得相貌妍丽(全军覆没)。我们好奇，来当巫女的究竟是什么人?住持说，大多是本地人，高中毕业，不准备念大学，也还不到嫁人的年纪，小镇没什么工作机会，中人之姿以上的，便来当巫女了。但也因长得漂亮，追求者不断，因此巫女多半早婚，大概22岁过后就除役，嫁人了。

老人家勇健

佐贺人口外流严重，我们下榻的嬉野温泉旅馆，在此工作的都是老公公、老婆婆。老公公提行李，老婆婆搬被褥，送客时腰板一律折成90度，看了，令人不忍，然而他们的脸上却是一种犹能自食其力的满足神情。日本社会老化严重，青壮辈负担重，因此留守家乡的老人，还能养活自己，不依赖子孙，算是能抬头挺胸的吧。在旅馆里品尝老奶奶精心烹调的温泉晚餐，特别有一种家常的温馨，一道“东坡肉炖豆腐”，猪肉是当地产的肥前猪肉，呈淡淡的樱花色，肉质柔嫩，无一般猪肉的腥昧，再搭配嬉野有名的温泉汤豆腐、莲藕、萝卜泥，有着绝佳的清爽口感。

相对于熊本、佐贺的传统，豪斯登堡则是全然不同的欧式风情。它是上世纪80年代日本泡沫经济的产物，原本是个造镇计划，第一期便花了4000亿日币，后来无以为继，便以荷兰村主题乐园的模式来经营。豪斯登堡所在的长崎，是江户时代锁国期间唯一对外开放的港口，这里有仿荷兰的皇宫，有水道运河，有郁金香、风车与木鞋，相片拍回去，说是到荷兰一游，也没有人会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