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消协职业打假人”李伸一

简竹书

70岁的李伸一是律师出身，38岁时与学者柴松林、建筑师白省三等创立“消费者文教基金会”，台湾的消费者意识自此抬头。50岁，他当上“监察委员”，两任12年期间，他屡次被选为最认真的“监委”。卸任后如今他在自己的律师事务所，但多为幕后咨询，已鲜少出庭。

李伸一说话既慢，音量又小，不像其他律师那样咄咄逼人或总是急躁。他偏圆的脸常挂着温和笑容，眉毛、眼睛跟着圆圆地配成一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穿着无特色的西装，像我们吃喜酒常看到的长辈，下次再见面也不会认得。

风起云涌

李伸一苦读考上台大法律系、当了律师，然后像许多“有为青年”一样加入青商会、当上会长，前两任会长是苏贞昌、白省三。

他接任会长的1980年，当时的台湾类似现在的大陆，刚刚暴富，社会失序，黑心商品充斥，先是有人喝到假酒失明，接着发生“多氯联苯事件”，黑心油行卖的米糠油含有多氯联苯，2000多人中毒，全身像得了可怕皮肤病，“有些受害者是台中惠明学校的盲胞，看不见已经很可怜，又被这样伤害，厂商还脱产。”李伸一、白省三、柴松林等一群人成立“消费者文教基金会”，消基会最初寄居在李伸一的律师事务所，李伸一的助理兼任消基会秘书。

消基会陆续揭发许多黑心食品、含汞化妆品、中药含西药等。

柔性抗争

1985年，日航一架客机在日本坠毁，后来消基会发现，日亚航飞台湾的飞机是同一款机型，且全是逾15年的老旧飞机，便要求日亚航汰换飞机。但日亚航怎肯照做。最后消基会联合日本消费者团体发起“拒搭日亚航”，日亚航终于妥协。白省三回忆：“他很正直，坚持日亚航不该用老旧飞机，但他一次又一次很有耐心提出数据来谈判，不会跟对方吵到不可收拾。”

许多朋友形容李伸一“外圆内方”，李，伸一说，这跟母亲的身教有关。他出生二战期间，父亲被派到南洋当兵，多年来杳无音讯，母亲带两个姐姐跟他住在台南老家，母亲白天下田，晚上帮人缝补衣服赚钱，还常被亲戚嘲笑是寡妇，但母亲一一隐忍。

战后食物匮乏，有一回老家龙眼树结满果实，堂哥们爬上树摘来吃，个子小的李伸一在树下看得流口水，央求堂哥丢几颗龙眼给他吃。谁知堂哥们竟将吃剩的果核一颗颗往李伸一身上砸，边砸边笑。李伸一哭着回家，妈妈听完含泪说：“人一定要靠自己，胜过别人，才不会被欺负。但如果有一天你成功了，记得帮助别人，绝不能欺负别人。”

上初中，母亲将制服短裤缝得特别长，好让小孩长高也能穿，“同学就笑我。城市小孩看到你是乡下来的，就讥笑你排斥你，真的很伤人。我母亲就去拜访老师，但她请老师不要处罚嘲笑我的人，以免对方怀恨，而且毕竟小孩都在学习接受不同背景的人。”不久老师便在课堂上谈到自己也是乡下长大、穿过过膝短裤，这是体恤家里。从此没人再嘲笑李伸一，“让我非常佩服母亲的智慧。”

冷冻3年

1993年，李伸一当上“监察委员”后，从调查拉法叶案、卫尔康餐厅大火、到“9·21”震灾，弹劾一个个失职官员，年年成为风评最佳的“监委”。

职权大，处处是利诱与压力，物质诱惑好拒绝，人情压力就难了，被弹劾者常透过李伸一的友人向他游说。李伸一并非六亲不认严厉拒绝，“我会等案子结束，很诚恳跟他(友人)谈，把证据给他看，说这么确凿，我想帮忙也很难，否则是我失职。”朋友都能接受吗?他苦笑说，当然也有从此不联络的，幸好是少数。

但2005年他又被提名连任时，“监院”预算遭冻，一冻3年。那是李伸一的人生最低潮，漫长的等待期间他无法从事其他职务，没有收入，偏偏帮亲戚作保又被连累，被迫卖一栋房子偿债。马英九当选后重新提名“监委”，想不到这次他竟未获选。

拙于口才

不知他自认此生有何不足吗?他说：“我不善言词、不善逢迎，有些人可能就不是那么喜欢我。”他一生可说都算“非主流”人物，在该抗争的年代不愿抗争，在该表演的年代不善表演，于是尽管他奠定了台湾消基会的公信力与制度、弹劾过许多失职官员，但时间过去，他慢慢成了被遗忘的人。

幸好历史偶尔丢来一个小小公道，最近他的回忆录意外周周打入畅销书排行。回头望去，当年那些勇于冲撞的律师朋友们，后来个个权倾一时，但涉人权力过深后，人在江湖想不沾锅都难；反倒李伸一，保住了清誉与自由自在。激进或勇敢、保守或智能，种种人间价值实在难以言论断之。

(编辑／唐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