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云儿
ONE
佳明用筷子掀起那片大叶菠菜的一角,将圆润的虾仁从下面轻轻地抽出,胜利般地将它举到我的口前,望着桌子对面婆婆迅速低下去的头,我这嘴是张也不是,不张也不是。
“吃呀!都是一家人了,你腼腆什么呀?”这个不给力的老公!轻轻地白了他一眼后,我很不自然地把嘴撬开一个角,那个虾仁被我嚼得没了滋味……
在得到了我的示意后,佳明赶紧补夹了一粒给妈妈,结果婆婆很大度地笑了:“给你媳妇吃吧,妈愿意吃青菜!”
这就是新婚后的第一顿饭。
佳明是单亲,早年公公被小三领走后,婆婆就一人生活。事业非常成功,退休前那可是院里有名的儿科教授,现在也常被人用车接走出诊。
平日里,她一向穿戴整齐、优雅知性,不比平常人家的琐碎老人,话特别少,但只要说,其中就必有含义,不捉摸个十分八分的,你准保接错。
比如婆婆问我这世界上什么事儿最公平?我回答高考,婆婆摇头;回答竞聘上岗,婆婆浅笑。后来婆婆文绉绉地告诉我说——排队。
想了一顿饭的工夫我才想明白,排队的精髓不就是“先来后到”嘛。
匐在老公的身上,我悄声道:“累!跟你妈在一起生活可真累!”
“是吗?那我可得与你有苦同吃。”佳明的表情略显严肃,我有点儿感动。“媳妇,那你现在就让我累一累吧……”望着他那黠笑的脸,我笑骂:“讨厌!”结果他得寸进尺:“对!我现在要讨的就是你这只燕儿……”
“燕子,妈出去一下,老同事一个朋友的孙子病了。灶上我煮着枸杞水呢。一会儿别忘了给佳明喝。”
“知道了,妈。”
我温柔地回复完,就中弹般地倒了下去:“佳明,至于让你喝枸杞水吗?就算你妈是学医的,也用不着这样保养吧?”
TWO
婆婆要过生日了,新媳妇是想好好表现一下的,女人喜欢的东西,无非是穿的或戴的,可衣服最多也就是穿两年,过时了,就变成废品了。
所以藏了份私心——买金首饰。一方面可以升值,另一方面,还可以长久地向外人炫耀说这是儿媳买的生日礼物。
不过,金戒指是不能送的,因为婆婆心思重,别再惹她想起伤心往事,项链也不行,价钱太贵。选来选去,我看中了一副耳环,600多块钱,真是好适合她老人家呀!佳明咧嘴撇了我一下:“是价钱适合吧!”
点了蜡烛,许了愿,当我把金耳环拿出来时,婆婆高兴地接了过去,但在她看到首饰时愣了一下,同为女人,那点儿小表情我没办法忽略掉,顿时心生疑惑:为什么呢?是不喜欢吗?
没想到,第二天我看到她腕上多了个镯子,是玉的!细细想来,婆婆跟别家的老太太真的不同,大凡她这个年纪的老人都喜欢金银首饰,可婆婆从头上的簪子到脖子上的挂坠,以及手链青一色都是玉的。我怎么就这么粗心?这可不是个市井婆婆,人家喜欢的是特别的东西。她穿东西基本都是民族味比较浓重的风格,一件布衫、一条碎花蓝裙、一双老北京的布料瓢鞋,再加上这个玉镯真的是恰到好处!
下班回家时看到了楼下的韩婶,因为曾把单位里一些不用的空账本给过她家里的小卖店记账,所以她对我比较热情。
“燕子,以后你要买金子也可以找我,我外甥就是金店的经理,那天多亏找他了,要不你婆婆那耳环退不成原价的。要折损的。其实换成玉镯不划算的,玉器容易碎,不耐久的!”原来那玉镯是婆婆用我买的金耳环换的,而且也没跟别人说那是儿媳妇买的生日礼物。
回到家,我这一肚子的委屈正要找佳明吐,哪想看到婆婆正蹲在电脑桌前哀叹:“瞎了这物件啦!”
原来真的中了韩婶的话,婆婆在擦电脑时不小心将镯子碰碎了……
看到婆婆那惋惜的样子,我甚至有点儿窃喜,谁让她拿金耳环换玉镯了,虽然我也损失了600多块钱。
“廖佳明!”我努力地压低声音。“以后你妈过生日,我啥也不买了,就给钱,省得生气。我就不理解,她真是宁要玉碎也不要完金呀!”
“燕子,这事可是你小气啦!妈的耳朵眼长死了,不能戴耳环,而且她之前问过我了,换成别的东西你会不会生气,我打保票了,说你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你买的东西不如人家的愿,人家换成自己喜欢的,有什么错?碰碎了那是意外,你不能这样胡搅蛮缠的!”
老公的话震得我没有了反驳的底气,透过门上的那条毛玻璃隐约看到老太太正在拼那只镯子,佳明扔下我走了出去。
“妈,粘不上了,要是喜欢明天再买一个。”
“唉!瞎了这块玉了,这成色很难再碰到的。”趴在门缝处,我一直没有听到我想听的……
THREE
最近,婆婆开始给我们讲故事了,N多个版本,大体内容雷同,都是谁家的小谁,刚结婚那会儿,非要享受二人世界,有孩子了居然打掉了,现在花钱治不孕不育呢,最终都是婆家娘家闹得不亦乐乎,婚姻发系千钧的样子。
起初跟佳明也探讨过要孩子的问题,他的意思是顺其自然,我的想法是必须要优生优育,在这一点上我跟婆婆还是步调一致的。
优生的基础就是我要健康快乐,可现在,在单位我每天至少在电脑前坐上8小时,左手边是打印机、右手旁是复印机,脑子还要高速地运转那些财物数字,哪笔账出了点儿差错都要后患无穷;回到家还要处处小心,跟谍战剧里的女间谍一样,喜怒哀乐都不敢形之于色,举止言谈都要语气委婉、态度谦和,就连床上那点活儿都要捂着嘴、咬着牙地坚持……
这新婚新得我发昏。蜜月蜜得我牙疼,今天也不知为什么,领导把我手头的关键性业务都分流了出去,我基本成了一个记账的,捂着那肿起来的腮帮子,我不知道错出在哪儿!
“燕子,这段时间我总去出诊的那个小孩儿,就是你们领导的外孙女,病治好了,他挺感激的。说如果我有事情可以言语的,然后我就跟他说希望给你调个岗,你现在的工作太过紧张,风险还大,这样不利于怀孕。你看妈也没跟你商量,你别生气呀!”
咬在嘴里的那个芹菜馅的饺子立刻变成了酸菜馅的:“妈,你知道这个岗有多少人看着眼红吗?都盼着我生孩子下去添缺呢。妈,你这不是帮倒忙吗?”
将筷子撂在桌子上,婆婆依然那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你的意思是妈害你了?你现在根本不懂什么对你最重要。我是过来人,不能任你们胡闹!”
眼泪啪嗒啪嗒地砸在了我眼前的那个醋碟里,我看着它慢慢地变淡,直到映出我悲伤的脸。就那样,我任性地坐在那儿哭,任凭佳明好言好语地相劝。我一声不吱,一动不动……
“老婆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廖佳明,你妈不就是想抱孙子吗,这想法没错,但过于心计就错了。现在别说孙子,就连她的儿子——你,也休想靠近我!”
佳明知道我的倔脾气,基本上我们每天都相敬如宾,但无声的战争进行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婆婆妥协了。
“燕子呀,你如果实在不高兴,妈就搬出去住吧!”说完一扭头,那哀伤的泪便顺着脸上细细的纹路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