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和平的父亲和母亲分别于1946年和1948年以联合国救济总署服务人员和教师的身份来到中国。他本人1952年出生在北京,1974年去美国。2007年受聘任教于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经济贸易学院,主要教授计量经济学和统计学课程。
在美国,阳和平完全有机会跻身中产阶层,但他不认为那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人们总以为有车有房好像就是奋斗目标,你到美国后车也有了房也有了,照样受压迫。”
饲养奶牛和造原子弹的父母的故事
阳早和寒春养育了3个子女。阳和平是长子,他的弟弟阳建平、妹妹阳及平于1977年和1980年先后去美国定居。
他们的父亲叫阳早,小时候就梦想着养许多许多的奶牛,牛产许多许多的奶,然后让许多许多的穷人都能喝上牛奶。长大后知道的东西多了,想的也多了。他知道了中国有一支痛击着日本侵略者的八路军。他想探个究竟,于是,就变卖了农场和奶牛,以联合国救济总署服务人员和奶牛专家的身份,于1946年28岁时来到中国。
他们的母亲叫寒春,曾在美国从事核物理研究,参加过第一颗原子弹的研制和试验工作,二战后在芝加哥核物理研究所攻读博士学位,与杨振宁同在一个研究小组。但她讨厌战争,更可怕的是她所从事的纯科学竟被用于了战争。“我不能出卖我的灵魂!”于是,1948年初寒春来到内战炮火中的中国。
“他是一个养牛的,而我是搞物理学的。如果不是都到中国,都到延安,我是不会和他结婚的。”说归说,由于共同的理想和事业,寒春在她来华的次年春,在延安窑洞里与比她早来两年的阳早结婚。“阳早”和“寒春”的名字还是当时延安的文人墨客在婚宴上给他们取的呢。自此,夫妇二人一生与农场和养牛结下不解之缘:工作的地点从延安到“三边”,从陕北黄土高原到内蒙古草原,从西安草滩到北京郊区。改造进口的苏联农具,利用风车设计挤奶设备,研制弹性无毒橡胶……1987年,中国政府为表彰他们俩在中国连续工作40年和为我国饲养奶牛事业作出的贡献,向他们颁发了“国际科技合作奖”。
在中国养了大半辈子牛的阳早寒春夫妇最关心的是中国的农村、农业、农民的“三农”问题。“土地都承包了,一小块一小块,农业机械化怎么能实现?”寒春最后的那几年,操心的事竟涉及到她的单位和她的家。她所在的中国农业机械化科学研究院属下的小王庄奶牛场,面临被拆迁,盖建“大学城”。有人将消息告诉寒春,牛场要拆迁,她听后也同意。可当她后来发现并证实,是房地产开发商打着建大学城的名义,在附近建商品房,她就不干了:“农业用地都成商品房了,人吃什么?”于是,寒春四处反映,甚至顶着“洋钉子户”的名声给中央有关领导递条子“告状”,要保护人们赖以生存的土地。“现在‘钉子户死了,这障碍没了。”儿子阳和平说。
2003年,阳早去世;2010年,寒春也离别我们。他们在中国相遇,也在这个国家告别,给我们留下了追忆。
毫不讳言自己是一个“左派”
1 952年出生的阳和平“文革”开始的头两年才十四五岁,正是开始走上社会、世界观形成的时候,“文革”对他至今影响深刻。这种影响,除去当时的大环境不说,父母的革命理想深深地烙印在了他心中。
阳和平一直记得父亲曾说的:“革命斗争要有历史感、斗争感和幽默感。人活在社会上就有斗争,但是你懂得这个历史趋势,懂得斗争的根在什么地方,你把这看透了,看懂了,你就知道这东西是暂时的,是怎么一回事。”受父母的影响,阳和平也和大多数年轻的中国人一样,接受了“文革”洗礼。
1969年,阳和平中学毕业就到了北京光华木材厂接受工人阶级的再教育。第一年他还能跟其他工人一起学习生活,但是后来只有工作,不让他参加政治学习了口而且,无论阳和平多么想参加也不行。这下,可把阳和平给气坏了,不让参加集体学习就自己学。于是狠下功夫,阅读了不少马列原著。正是这段时间的学习,对他后来的世界观、人生观的形成起到极为关键的作用。直到今天他还是这么认为。
阳和平很怀念那个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1977年回中国,他在光华工厂待过3个月。后来有很长时间,他一直琢磨自己为什么老怀念在光华的生活,现在总结出来了,就是因为“那个时代工厂里是一个平等的关系”。再后来,置身美国多年,他也没有找到那种平等感。幸好学了马列主义,他懂得“历史长河”到底是怎样的时间概念。
阳和平说,母亲人生的最后几年过得很悲观,对于中国后来发生的变化常常感到不解和失落,他便告诉母亲,眼前有些东西是暂时的。
21岁那年,阳和平去了美国,一边做工人,一边念书,花了7年时间才毕业。1988年又开始读研究生,到1997年才拿到文凭。
阳和平对“文革”持肯定态度,因为在他看来,这是人民第一次行使当家做主的权利,还在学习的过程,也难免会做蠢事、过激的事,而且“革命难免有牺牲”。
堂堂汉子自嘲“四不像”
与父母一生坚定地信仰共产主义相比,阳和平的思想之路走得曲折而复杂。
“文革”结束后,中国开始了改革开放,对于眼前的一切,阳和平产生了困惑:市场经济到底是什么东西?那时最流行的一句话是,按照经济规律办事。20世纪80年代初,阳和平觉得这话是对的,但脑子深处“马列主义的东西和主流经济思想老打架,特别混乱”。20年以后,阳和平觉得自己才弄懂“有些东西为什么是错的”。
就是在那时,他经历了信仰危机,曾经所信仰的一切都被妖魔化,自己却没有足够的自信和能力去反驳,只是一步步退,好像打败仗。但是对于美国是帝国主义“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所以从这儿就开始一步步反思,慢慢才理清楚,哪些东西是真的,哪些东西是假的,哪些是歪曲的,哪些是片面理解的,对社会主义、对马列主义,慢慢才有一个新的思路。”
阳和平说,他回来不是找出路,而是因为“在美国30多年,原想同化,后发现同化不了”。这才是特别难的,表层上同化了,实质上不行,他们喜欢看的电视,他们喜欢开的玩笑,他却觉得没意思。
在美国有什么意义呢?阳和平问自己,“我所关心的东西,还是得到中国来,过去不理解的东西慢慢琢磨,就会清楚的。”如今阳和平自嘲自己“四不像”:“我,既不像是中国人,又不像是美国人,既不像知识分子又不像工人。”这种“四不像”体现在身份认知上便颇为复杂:对美帝国主义特别蚀恨,但是又觉得自己是美国人;对中国富有感情,又得小心不去陷入民族主义。
“我在中国接受马列主义,在美国接受西方主流思想。两种思想老打架,我困惑了好长时间……很多人都是从信仰危机的深渊里爬出来,多数人爬到右岸去了。我爬回左岸了。”
在中国,为了避免自己的感情变成“资本主义的”,阳和平拒绝投资股市,也没有选择通过跨国公司到中国来工作,因为如果那样做,他的感情“可能会站在帝国主义”一边,而这是良心上不允许的。阳和平相信,只有立
场坚定了事情才好办。
始终关注中国的发展
在美国的阳和平始终密切注视着中国国内发生的一切。他并不否认,今天的中国有时很让他生气:“黑煤窑、黑砖窑,还有强拆,社会的不平等现象特别多。”但生气归生气,人到了岁数,阳和平还是留恋生他养他的地方。
1974年阳和平去了美国。他特地强调,“那不能说是‘回,有来有去才叫回,那时候叫‘去美国。”尽管他心里知道美国已经有多么的先进,自己也做了种种想象和应对的心理准备,但到了美国,阳和平还是对美国科技的先进表现出了惊讶。在舅舅的农场里,阳和平对美国农业的机械化程度感到“震惊”、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发现他舅舅居然一个人能管理1000多亩农场,有好几台拖拉机、联合收割机!想家——就是想中国时,他甚至特地买了1台收音机,就为了在晚上最安静时,听一段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节目。
没几年阳和平结婚、生女,并于1981年开始勤工俭学,1987年大学毕业,他毕业后在中国停留了近10个月,发现中国有更多的问题自己还是不能解释。又回美国读拉特格斯大学经济学博士。毕业后曾在特拉华州立大学、西切斯特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拉菲亚学院等大学任教。
尽管在美国长期居住,但阳和平每隔两三年就要回中国看看,每次从中国返回美国,带给阳和平的冲击都难以言表,一切如同电影一样。与此同时,他的父母在中国也不断面对新事物——从发奖金、按劳分配到“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从“市场经济”、“体制改革”到“发展是硬道理气。”
阳和平在美国特拉华州立大学教经济学时,时常感到困惑,自己到底图什么?也就是混饭吃。学校里面没人能沟通思想,而中国有好多有共同理想的人,有好多谈得来的人……落叶归根好像有点道理。
于是,他就求教朋友:“我回到中国有用吗?”朋友的回答也很干脆:“反正你在美国对中国革命没有用,对世界革命也没有用。”
阳和平想想也对,母亲一个人守着北京的家,于是,2007年秋季他到北京对外经贸大学国际经济贸易学院,主要教授计量经济学和统计学等课程。在中国,阳和平得以谋生的是一份大学里的教职,虽然也有头衔,但是合同工,几年一聘。在校期间他多次应邀到其他高校做讲座,评点中国经济和新中国历史,讲述他们一家人与中国共产党的传奇经历,使众多青年受益良多。
平时,阳和平很少看电视,偶尔看看连续剧,听听红歌,像《井冈山》、《长征》等,他倒是百看不厌。阳和平与早已在国外定居的弟弟和妹妹不同,他说愿意在中国—直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