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全 叶聿隶 丁佐泓 韩丹 陈宝瑾 耿赟
方邦江教授系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龙华医院急诊科主任、上海中医药学会急诊分会主任委员、主任医师、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中医急诊临床与基础研究近30年,熟谙中医经典,在中医急危重病治疗方面积有丰富经验。笔者有幸侍诊左右,受益匪浅,现将方师运用经方治疗外感热病验案两则总结如下:
患者,女,40岁,2010年9月19日因“发热咳嗽10日”收入院。
患者10天前因旅途劳累后出现发热,最高体温39℃,午后热盛,次日清晨热渐退,体温37.5~39℃之间,发热时伴有前额、眉棱骨头痛,咽痛咳嗽,痰少色白不易咯出,纳差,恶心呕吐,胸闷心慌。于外院就诊治疗,静脉使用多种抗生素,一周后热未退,发热特点同前,故于本院进一步诊疗。既往有病毒性心肌炎史10年。入院诊断:中医诊断:外感发热;西医诊断:发热待查。实验室检查:(2010年9月12日)外院急诊胸部X光片示:肺纹理增多。(2010年9月19日)全血细胞分析:白细胞8.4 ×109/L,中性粒细胞69.1%,淋巴细胞22.3%。C反应蛋白:0.4 mg/L。尿常规、肝肾功能、电解质等均无异常。
一诊:2010年9月21日入院第三天,予抗感染治疗后,仍见恶寒发热,咳嗽咳痰,头胀痛,口干口苦,胸闷伴两胁不适,不欲饮食,小便调,大便溏薄,夜寐安。舌红赤、苔薄白,脉弦数。方师认为患者初感邪气,后郁闭于里而不得外散,日久邪气不解传于少阳,正邪进退于半表半里之间,故病程初起当属“外感发热 风寒袭肺”范畴,日久寒郁化热,湿浊内生,气机阻滞,治以调畅气机,辟秽化浊,方拟小柴胡汤合达原饮加减,方如下:柴胡18 g、黄芩9 g、知母9 g、草果6 g、槟榔9 g、白芍9 g、厚朴6 g、石膏30 g、地骨皮12 g、丹皮9 g、鳖甲9 g、大枣15 g、生姜6 g、甘草6 g、党参15 g,3剂,水煎分服。
二诊:2010年9月24日服药3剂后,患者精神转佳,高热渐退,低热仍存,夜热早凉,头痛缓解,肢体酸痛减轻,口干口苦仍存,夜间潮热盗汗明显,手足心热,偶感心悸,无恶寒,无恶心呕吐,胃纳可,二便调。舌嫩红苔薄白,脉细。患者热病后气阴两伤,方拟青蒿鳖甲汤加减,方如下:地骨皮12 g、丹皮9 g、知母9 g、鳖甲9 g、生地15 g、玄参15 g、南沙参15 g、北沙参15 g、阿胶9 g、五味子9 g、川石斛15 g、熟地15 g、太子参15 g、酸枣仁12 g,5剂,水煎分服。
三诊:2010年9月29日服药5剂后,患者精神转佳,热退,头痛肢体酸痛已无,口干口苦、手足心热、潮热、盗汗基本缓解,胃纳可,二便调,夜寐安。舌红苔薄白,脉细。准出院。
患者,男,79岁。2010年10月24日上午8:00因“发热伴咳嗽咯痰一天”收入院。
患者受凉后出现咳嗽咯痰,痰白质粘,咯出不畅,发热,最高体温39.2℃,偶有气急,至本院门诊予抗感染、化痰平喘等治疗,症情未见好转,入院时患者反复发热,最高体温39.8℃,咳嗽咯痰,痰粘难咯。体格检查:体温39.8℃,血压130/85 mmHg,神清,精神差。咽红,扁桃体I度肿大。胸廓对称,两肺呼吸音粗,两下肺可及散在湿啰音。心率98次/分,律齐,各瓣膜听诊区未及病理性杂音。腹检阴性,神经系统检查阴性。实验室检查:(2010.10.24)全血细胞分析:白细胞11.2×109/L,中性粒细胞89.8%,淋巴细胞7.79%,血红蛋白145 g/L。胸部X光片:两下肺炎症,左下胸膜增厚伴少量胸腔积液。中医诊断:痰疟——痰阻膜原;西医诊断:社区获得性肺炎。
一诊:2010年10月27日入院第三天,查尿常规、肝肾功能、电解质等均无异常,予抗感染、化痰止咳等对症治疗后,患者仍见发热反复无定时,最高体温40.2℃,偶有恶寒,咳嗽咯痰,痰白质粘,咯出不畅,口苦,寐纳欠佳,二便调。体格检查:血压130/80 mmHg,胸廓对称,两肺呼吸音粗,两下肺可及散在湿啰音。舌淡,苔薄白腻,脉滑数。方师认为:患者年老素体亏虚,久病体虚,元气耗伤,营卫空虚,加之感受疟邪,挟痰内侵,痰阻胸中,故属“痰疟之痰阻膜原”,治以宣湿化痰、透达膜原,方拟小柴胡汤合达原饮加减,方如下:柴胡28 g、黄芩12 g、槟榔9 g、厚朴9 g、草果6 g、甘草6 g、桔梗9 g、半夏9 g、茯苓9 g、草豆蔻9 g、青蒿30 g、竹叶6 g、六曲9 g、滑石28 g、车前子12 g、车前草30 g、玉米须30 g、藿香12 g,三剂,水煎分服。
二诊:2010年10月29日患者已服药三剂,刻下热平,最高体温37.1℃,未见热起反复,咳嗽咯痰减少,咯出畅,寐纳可,二便调。舌淡,苔薄白,脉滑。体格检查:血压125/80 mmHg,神清,精神可;胸廓对称,两肺呼吸音粗,未及明显干湿性啰音。复查胸部X光片未见病理影象学改变,患者痊愈出院。
《伤寒论》有云:“伤寒五六日,中风,往来寒热,胸胁苦满,默默不欲饮食,心烦喜呕,或胸中烦而不呕,或渴或腹中痛,或胁下痞硬,或心下悸,小便不利,或不渴,身有微热,或咳者,小柴胡汤主之。”
病案一见患者因初感邪气以发热、咽痛,咳嗽表证为主,日久邪气不解传于少阳,正邪纷争在胁下,枢机不利,邪气往里进,从阳而入阴就发为恶寒,少阳之气而外扰就发热,正邪进退于半表半里之间,故寒热往来。少阳经循行于胸胁,少阳之经气不利,则发胸胁满困;少阳气机不利,肝胆之气抑郁,疏泄不利,则不欲饮食,少阳之气亦影响胃气,胃气上逆则恶心呕吐。
病案二之痰疟者,痰湿阻于膜原而见壮热憎寒,咯痰不爽,胸隔痞满,苔厚白腻,脉弦滑。外邪温疫从口鼻而入,入膜原半表半里,邪正相争,故见初起憎寒壮热,日后但热而不憎寒。 外邪温疫内侵入里,邪阻膜原,则三焦气机失畅,积湿酿痰,痰湿阻滞,气郁化火,热伏于里,内扰心神,则夜寐欠安;痰湿内郁于肺,肺失宣降,则咯痰不爽、质粘,偶有气急,苔白腻,脉滑。
由两病案可见,伤寒之半表半里之地亦与温病中邪伏膜原有异曲同工之妙。江南之人禀赋嫩弱、恣食生冷油腻、地居潮湿,故有“上吸秽气,中停食滞者甚多”的特点,用药着重于宣透、宣通三焦气机。两则病案用方遣药中以重用柴胡疏达膜原之气机,疏解少阳经中邪热,黄芩苦泄膜原之郁火,清胆腑邪热为君药,臣以桔梗开上,厚朴、草果,槟榔达下,以畅达三焦之气机;先师吴鞠通云:“此邪不在经,汗之徒伤卫气,热亦不减。又不可下,此邪不在里,下之徒伤胃气,其渴愈甚。”诸药相伍,半夏配生姜和胃以止呕,且柴胡黄芩味苦,半夏生姜味辛,苦则泻热,辛则散结,取其“辛开苦降”。
病案一又以党参、大枣、炙甘草当以补中益气健脾以运化气机,开通少阳之枢;再佐以知母、地骨皮、丹皮清热养阴,石膏亦可除大热,鳖甲则可养阴血不致热入血分而伤阴动血。此方服后热自能渐退,寒热往来,恶心呕吐缓解。然热病后期多可使津液精血亏损伤阴耗气,从而导致阴血不济阳,而出现低热、潮热、盗汗,手足心热,口干,心慌等症状,正如《素问·调经论》“血不养心,故心悸,精血不足筋骨失于濡养,虚热内生,故骨蒸潮热”。故治疗上当以益气养阴,生津止渴为主。方中地骨皮、丹皮、知母退骨蒸潮热以养阴;玄参、南北沙参、五味子益气养阴,酸甘化阴;鳖甲、阿胶养血补血;生地、熟地滋阴养血;川石斛、太子参益胃升津止渴;酸枣仁养心安神。诸药合用以达到退虚热而化阴液。对于外感热病后期的扶正祛邪治疗效果明显。故患者服药5剂后余症状基本缓解。
病案二又使以草豆蔻疏中六曲、茯苓、甘草健脾和中益胃;膜原之伏邪从三焦而外达于肌腠,佐以藿香外透浮游于体表之邪;达于胃腑则佐以竹叶、车前子、车前草、玉米须清热淡渗利湿,青蒿、滑石清热祛湿,使邪气可以从二便排出,终使邪去而正安。
方师用药遵古而不泥古:(1)中病即止,燥湿不伤阴。治疗中需依邪正之轻重、津液之盛衰把握好使用的剂量,不可燥化湿邪而过燥伤阴。(2)重视畅达三焦,开辟通路。三焦之气机通畅,则痰湿之去路无阻,无郁积入里化热之忧。(3)不忘健脾利湿,胃气乃安。通下渗湿不忘顾护脾胃,使邪可随二便排除,又无脾胃之气损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