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子渝,于 丽
(湖北大学政法与公共管理学院,湖北武汉430062)
陈独秀对马克思主义在我国早期传播的杰出贡献
田子渝,于 丽
(湖北大学政法与公共管理学院,湖北武汉430062)
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创始人之一陈独秀,不仅在组织上创建了中国共产党,而且在思想上也是我国马克思主义的启蒙者。其对马克思主义在我国早期传播中的杰出贡献主要有:传播唯物史观,开创将唯物史观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先河;剖析各种社会主义,指明中国应实行苏俄式的社会主义;参与、主导了“问题与主义”、基尔特社会主义与无政府主义的三次争论;在思想方法上,强调理论联系实际的学风。将中国社会性质正确定位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特殊社会形态,为中共制定民主革命战略、策略提供了客观依据和出发点。对中国社会各阶级进行了初步分析,确定了革命的敌我友。主持并参与制定了中国革命分两步走的战略,提出了后来被称之为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的基本思想的最初元素,从而开启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探索历程。
陈独秀;马克思主义早期;传播;贡献
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创始人陈独秀与李大钊一样,不仅在组织上创建了中国共产党,而且在思想上也是我国马克思主义的启蒙者。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以往学界对陈独秀的研究不够,本文仅对他在马克思主义早期传播中的杰出贡献作一叙事性的记录,以推动该视域的纵深发展。
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广泛传播开始于五四时期,以唯物史观的传播为先导,其领军人物是李大钊、陈独秀。李大钊的杰出贡献已广为人知,因宣传不力,对陈独秀贡献知道的人则不多,他的主要建树在两个方面。一方面与李大钊一样,撰写了专门文章宣传唯物史观。陈氏的代表性文章是《马克思学说》。这篇文章宣讲唯物史观的基本原理与李大钊、李达等人的宣传相同,强调的是经济生产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决定性因素,“社会生产关系之总和为构成社会经济的基础,法律、政治都建筑在这基本上面。”“生产力有变动,社会制度也要跟着变动”[1]445。针对有人将唯物史观误解为是“自然进化说”,与“阶级斗争说”相矛盾的说法,陈氏详细地阐释了它们之间的紧密关系,指出唯物史观的根本原理是经济在社会发展中起决定作用,历史上一切制度都是随着经济制度的变化而变化的,阶级的产生与阶级的对抗本身就是经济发展之必然结果。当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发生不可调和的矛盾时,就不能用改良的手段,而需要用革命的手段解决,所谓革命手段、直接革命、社会革命等就是阶级斗争。他指出,恩格斯的“‘阶级斗争的历史相连相继,构成社会进化之阶级,到了现在又达到一种新阶级,被掠夺被压制的阶级(即无产劳动者)要脱离掠夺压制阶级(即绅士、[军]阀、资本家)的权力,将自己解放出来:同时还要将一切掠夺压制和阶级差别、阶级争斗完全铲除,永远把社会全体解放出来。’这一段话可以说是把唯物史观说和阶级争斗说打成一片了”[1]446。
另一方面陈独秀首开将唯物史观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先河。他与李大钊传播不同之处在于:李大钊是先宣传唯物史观的一般原理,再运用其理论剖析中国社会;陈氏刚好相反,先将唯物史观的基本理论运用于中国社会,再较为系统的宣传。这从两篇代表性的文章《我的马克思主义观》(李大钊)、《马克思学说》(陈独秀)发表的时间便可看出。李氏的文章发表于1919年9月,陈氏的文章发表于1922年4月。陈氏最先运用唯物史观剖析社会问题的时间在1919年底至1920年初,集中在劳动者与政治两个问题上,与此同时,陈氏由激进民主主义者转变成马克思主义者。彻底唯物主义与旧唯物主义的根本区别就在于将物质第一性的观点导入人类社会(历史)研究,强调人,特别是劳动者在推动历史发展中的决定性作用,从而宣示实现共产主义的最主要物质力量。1919年底,陈氏世界观开始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起首就是高度肯定、赞扬劳动者(主要是无产阶级)是新世界的创造者。有趣的是,陈氏的最初觉悟是通过一首新诗《答半农的〈D——!〉诗》表现出来的。陈氏在诗中宣称世上人类(弟兄姐妹)原都是不分“彼界此疆,怨张怪李”的,都是平等、亲密,“连成一气”的,忽然出来几位老头子,几条大汉,一班好事的先生,将世界变得不平,“划出疆界”,分出贵贱高低,彼此斗争,“流血满地”[1]128。就在写这首诗的时候,陈氏在《新青年》第7卷第1号上发表《〈新青年〉宣言》,公开宣布新社会的新青年要尊重劳动;社会要实行真正的民主,就必须把“政权分配到人民全体”[1]131。同时在《告北京劳动界》里,他高分贝地呼喊:“劳动界诸君呀!18世纪以来的‘德莫克拉西’是那被征服的新兴财产工商阶级,因为自身的共同利害,对于征服阶级的帝王贵族要求权利的旗帜。”“如今20世纪的‘德莫克拉西’,乃是被征服的新兴无产劳动阶级,因为自身的共同利害,对于征服阶级的财产工商阶级要求权利的旗帜。”[1]139他呼吁无产阶级成为自觉阶级,用暴力彻底铲除资本主义不平的世界,建立苏俄式的劳农专政的国家。特别醒目的是,陈氏将知识分子视为劳动者的一部分,“今日的世界,不是资本家创造出来的,乃是数千年来劳动者创造出来的”。劳力有体力与脑力两种,“大凡以体力脑力作工的,一概都是劳力的运动”,“在独立生产上,脑力不可少,体力不可少。脑力和体力,是同在一个阶级”,体力劳动者把体力卖给资本(家)做工,是一个被雇者;知识分子把脑力卖给资本家做工,也是一个被雇者。因此,脑力劳动者要和体力劳动者携手,“结合团体,共同进行,把资本家推倒,打破雇主与被雇者,不生分别,没有阶级,便可做成社会上种种改造的事业”[1]355-356。
《新青年》创刊的初衷是避免批评时政,标举人心革命(即所谓改造国民性)的旗帜。陈氏曾宣称“伦理的觉悟,为吾人最后觉悟之最后觉悟”[2]204。但很快他就改变了立场,积极介入政治,针砭时弊。不过运用唯物史观来认识、剖析国家、法律等政治的核心问题则是1920年以后的事。在《我的解决中国政治方针》里,针对“有人批评新文化运动的人太偏于社会方面,把政治忽略了,又有人批评我们何以不会讨论重大的宪法问题”,陈氏答道:“我们不是忽略了政治问题,是因为18世纪以来旧的政治已经破产,中国政治界所演的丑态,就是破产时代应有的现象,我们正要站在社会的基础上,造成新的政治,新的政治理想。”[1]237在《谈政治》的著名文章中,他一针见血地指出:强权、国家、政治、法律是一件东西底四个名目。这些东西实质上都是工具,“强权何以可恶?我以为强权所可恶,是因为有人拿他来拥护强者无道者,压迫弱者与正义。若是倒转过来,拿他来救护弱者与正义,排除强者与无道,就不见得可恶了”[1]251。当前世界上,只有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两个国家,无产阶级要扫除世界的不平,只有“利用政治、法律等机关,把那压迫的资产阶级完全征服”[1]252,用革命的手段建设劳动阶级专政的新国家,才能获得真正的解放。政治属于上层建筑,陈氏对政治的正确诠释,说明他已经懂得了上层建筑的反作用,表明他将马克思的辩证法导入对国家命运、时局的分析。
社会主义是从英语Socialism翻译过来的,它的原始含义与我们今天理解的社会主义有很大的差距,社会主义是相当庞杂的思潮、流派及其社会运动,据统计有200多个派别。一次世界大战将资本主义的残酷性、掠夺性暴露无遗,使先进的中国人对资本主义彻底失望,开始寻求救国的新路,于是社会主义思潮纷至沓来,一时成为思想界的时髦。然而社会主义流派庞杂,几乎每一种社会主义,都有一群崇拜与践行的热血青年,特别是无政府共产主义、基尔特社会主义、日本的新村主义、工读互助主义等占有突出的地位,一度成为“五四”新青年的主流意识。社会主义一时让人们目迷五色,难以分辨,正如瞿秋白所说:“社会主义讨论,常常引起我们无限的兴味。然而究竟如俄国19世纪40年代的青年思想似的,模糊影响,隔着纱窗看晓雾,社会主义流派,社会主义意义都是纷乱的,不十分清晰的。”[3]23~24那么应该传播与践行何种社会主义才是救国的正道呢?这个问题成为早期马克思主义者首先必须厘清的问题。陈独秀指出:“若派别不分明,只是一个浑朴的趋向,这种趋向会趋向到资本主义去;若觉得各派都好,自以为兼容并包,这种胸无定见,无信仰的人也不配谈什么主义。”[1]355陈氏有针对性地将社会主义主要派别分成五种:工团主义、行会社会主义(即基尔特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国家社会主义、共产主义。陈氏对此一一批评。工团主义是马克思与无政府主义两派“合演”出来的,主要精神:一是主张阶级斗争,这是出于马克思;一是不要国家及政权,这是出于无政府主义。行会社会主义一方面主张经济组织由行会管理,这是受到工团主义工业自治的影响,但失去了工团主义阶级斗争的精神;一方面主张政治组织由国家管理,是受到国家社会主义的影响,但失去国家社会主义由国家干涉生产事业的作用。无政府主义在中国颇有市场,它的精髓是尊重个人或小团体的绝对自由。“这种偏重自由的精神,最好是应用于艺术道德方面。因为艺术离开了物质社会的关系,没有个体自由底冲突,所以他的自由是能够绝对的,而且艺术必须有绝对的自由,脱离了一切约束,天才方可以发展。道德重在自律自动,和法律的作用完全不同,不自由的道德很少有价值。”[1]346但无政府主义强调的绝对自由是建立在先天的人性皆善和后天的教育普及上面,而这些因素却离不开政治、经济制度,离开了政治经济制度的路是走不通的,非“撞得头破额裂不可”[1]347。国家社会主义是从马克思主导的社会主义运动中分出来的派别,在德国即德国社会民主党,因它主张利用资产阶级的议会斗争达到社会主义,所以也叫社会民主主义、议会派,内又分伯恩斯坦的修正派和考茨基的正统派。它们虽然彼此斗争,但主张“却大同小异”[1]347。德国社会民主党背叛了马克思主义,却挂着马克思的招牌,“而世界上一般心盲的人,也往往拿德国社会民主党底主张代表马克斯派社会主义,这真是世界上一件不可解的怪事”[1]349。
在各派的社会主义中,只有列宁领导的俄国共产党捍卫了马克思主义,才是真正的“马格斯主义”[1]349。它与国家社会主义虽“同源”于马克思,但其政治主张却大相径庭。俄国共产党主张:阶级斗争、直接进行社会革命,无产阶级专政、共产国际运动。国家社会主义主张:劳资携手、议会政策、民主政治、国家主义。通过以上点评,陈独秀昭示中国应该走列宁领导的苏俄式的社会主义道路。
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不是一帆风顺的,它不仅遭到北洋政府的打压与西方在华传媒、资产阶级报纸的攻击,还遭到新文化运动内部自由派、非无产阶级社会主义者的批评与辩论。第一场思想交锋就是胡适与李大钊的“问题与主义”的争论。表面上看,陈独秀没有直接参加争论①笔者认为主要原因可能有二:一是他于1919年6月10日至9月16日坐牢,出来后行动受到警方的监视。胡适与李大钊讨论的高潮正值8月。二是陈独秀与胡适的关系甚深,陈出狱后,与胡适来往密切。,但他以自己的方式表明了对“主义与问题”的立场。他历来重视思想启蒙的作用,深信新文化运动能够改变社会,改变世界,“新文化运动只当向前的发展,不当向后的反动”[1]169。他的世界观发生根本转变之后,就坚定地传播马克思主义。他与李大钊一样,认为马克思主义是真理,输入马克思主义不是因为它是时髦的思潮,而是济世的思想利器。但他反对空谈主义,主张解决实际的问题,特别是对被压迫在社会最底层的劳动大众,“我们现在不必谈什么改革政治和经济,也并不必谈什么社会主义,我们但凡有一点对于人类底同情心,我们但凡有一点对于同胞底感情,并应出力帮助这种贫苦的劳动者”[1]266。他提出星期日休息、每天工作8小时、每月工钱加上3元5元等改良工人状况的具体主张。对有些青年只是把主义挂在口上不去做实际的努力,他批评道:“我们改造社会是要在实际把他的弊病一点一滴一桩一件一层一层渐渐的消灭去,不是用一个根本改造底方法,能够叫他立时消灭的。”“无论在何制度之下,人类底幸福,社会底文明,都是一点一滴滴努力创造出来的,不是魔术师画符一般把制度改了,那文明和幸福就会从天落下来。”[1]311这些话,招来了非议后,他声明,“现在一般狂人误会了我的意思”,改造社会就像航船那样,必须定方向与努力,“二者缺一不可”。“行船不定方向,若一味盲目的努力,向前碰在礁石上,向后退回原路去都是不可知的”;但不努力自然永远“达不到方向所在”[1]312。
研究系的主要成员张东荪1919年9月创办《解放与改造》就热衷于鼓吹基尔特社会主义。1920年11月,他陪基尔特社会主义集大成者的英国哲学家罗素在湖南讲学后,发表了《由内地旅行而得之又一教训》、《现在与将来》、《一个申说》、《对于中国共产主义及其反对者的忠告》等文章,阐释基尔特社会主义的观点。其主要理论:中国当前唯一的问题是贫乏,根本解决之途是“增加富力,发展实业”[4]。如何达到这个目的呢?简言之:中国不必谈社会主义,当务之急是发展资本主义。但他的资本主义又与西方的资本主义不同,就是通过资本主义加上协社经济组织管理的途径,达到劳资和谐的社会。
张东荪的主张立即遭到第一代中国共产党人的批判。陈独秀发表了《致罗素先生底信》、《复东荪先生底信》、《社会主义批评》等文,并将李汉俊、李达、施存统、许新凯等批判基尔特社会主义的文章辑录到《社会主义讨论集》(新青年社1922年版),主导了这场争论。陈独秀的主要观点:首先,指明基尔特社会主义的本质。这点在本文的上节已阐释。其次,针对张东荪的中国当前唯一的问题是贫乏,根本解决之途是“增加富力,发展实业”,指出中国当前主要不是贫乏,那只是实际存在的一种现象。“如果说中国贫穷极了,非增加富力不可,我们不反对这话;如果说增加富力非开发实业不可,我们也不反对这话;如果说开发实业非资本不可,且非资本集中不可,我们不但不反对这话而且极端赞成;但如果说开发实业非资本主义不可,集中资本非资本家不可,我们便未免发笑”[1]305。因为资本与资本家不是一物,“资本是资本,资本家是资本家。劳动力是生在劳动者身上的,是拆不开的;资本不是长在资本家身上的,是拆得开的。惟是中国的实业不振兴,所以我们要求资本,惟是中国眼前没有很多的大资本家,所以更不该制造资本家”[1]306。再次,指出中国不必蹈资本主义覆辙。陈氏运用《共产党宣言》的观点作武器,指出资本主义社会由于资本私有,生产过剩,造成了它“必然崩溃不可救的危机”,并同时“锻炼”出的无产阶级,成为“致自己死命的武器”[1]341。“资本主义与军国主义相结合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然结果,他们争夺殖民地市场又酝酿国际资产阶级的更大危机,其结果就是国际资本主义的末日。资本主义的不可克服的弊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暴露无遗,那么后进的中国为什么还要去蹈其覆辙呢?要救中国,却要“采用在欧美已经造成实业界危机的资本主义来发[展]中国实业,未免太无谋了”[1]344。同时他指出未推翻资本主义以前,谈什么社会改良,劳资携手,“真是痴人说梦”[1]309。最后,主张改造社会必须是彻底的改造,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建设社会主义制度。在中国不是不讲社会主义,而是“有急于讲社会主义底必要”[1]344,明确地宣示中国应该走列宁领导的社会主义道路。
五四时期无政府主义在广大进步青年中颇有市场,包括陈独秀、李大钊在内的许多激进知识分子都曾深浅不一的受到克鲁泡特金的无政府共产主义的影响。因此1920年9月《新青年》第8卷第1号成为中共上海早期组织杂志后,陈独秀就立即开始清算无政府主义的流毒,在上面发表的《谈政治》就是一篇对无政府主义批判的檄文,也是对自己昔日唯心历史观的否定,继而在《新青年》上组织文章,对其展开了持续性的批判。
针对无政府主义者反对一切强权、国家、法律,陈氏指出:“国家是一定发展阶段之中的一个产物,是阶级的冲突和经济的利益不能和谐的一个证据。”“资产阶级所欢迎的,不是劳动阶级要国家、政治、法律,是劳动阶级不要国家、政权、法律。劳动者自来没有政权……若劳动阶级自己宣言永远不要国家、不要政权,资产阶级自然不胜感激之至。”因此,我们必须“把国家、政治、法律看做一种改良社会的工具,工具不好,只可以改造它,不必将它抛弃不用。”[1]254陈氏强调指出,无政府主义者所诅咒的资产阶级国家、政治、法律,我们也应该诅咒,但是“劳动阶级据以铲除罪恶的国家、政治、法律,我们是不应该诅咒的”[1]254。针对无政府主义崇尚“自由组织的社会”,陈氏严正指出,自由需要强固的政治组织,若政治没有彻底的改造,“迷信自由主义万能,岂不是睁着眼睛走错路吗?”新兴的资产阶级利用自由贸易,自由掠夺劳动者,自由经济造成近代资本主义自由的国家。因此对劳动大众提倡“自由组织‘不啻是对资产阶级下了一道大赦底恩诏’”[1]253。“我们唯一的使命只有改革社会制度”,“要联合就不能绝对自由”,只有依靠所有劳动者的团结,才能推翻剥削制度,取得革命的胜利。如果“劳动团体的权力不集中,……各团体自由自治起来,不但势力都漫不雄厚,并且要中资产阶级离用(间)和各个击破的毒计”[1]404。与以上两个问题直接有关系的是,无政府主义者坚决反对无产阶级专政,特别是十月革命后的苏俄政府,“我们不承认资本家的强权,我们不承认政治家的强权,我们一样也不承认劳动者的强权”[5]。陈氏指出,这是将国家的职能不加区别所致,各国底资产阶级都有数百年的根基,“站在优胜的地位,他们的知识经验都比劳动阶级高明得多;劳动阶级要想征服他们固然很难,征服后想永久制服他们,不至于死灰复燃更是不易”[1]253。陈氏公开宣布,“我承认用革命的手段”建立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创造那禁止对内对外一切掠夺的政治法律,为现代社会第一需要”[1]257。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以下简称“中国化”)是当前我国理论界研究的热门和前沿话题之一,但何时为“中国化”的肇始学人则有不同的见解,产生分歧的主要原因是对“中国化”肇始标准的界定。人们在探索历史时,往往会出现两种相反的情况,一种是将复杂的历史简单化,一种是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界定“中国化”肇始标准之所以热议,其实是后者的一种表现,既然“中国化”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运用与发展的通俗性提法,那么以李大钊、陈独秀等为代表的中国第一代马克思主义者把马克思主义实际运用于中国当然就是它的开头,具体地说是在1919年到1922年这一时间段,以中共二大制定中国革命分二步走纲领为标志。此阶段,陈独秀起到了主导作用。
首先,在思想方法上,强调理论联系实际的学风。陈独秀在传播马克思主义之初,就非常明确地强调了这点,指出马克思主义的输入不是为了“时新”,而是为了中国革命的“需要”[1]274。他认定主义是前进的方向,没有主义就失去了方向,但必须解决具体的问题,如果不解决具体的问题,就是空谈主义,再好的主义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在《马克思的两大精神》一文中,陈氏强调学习、运用马克思学说必须注意“实际研究的精神”与“实际活动的精神”[1]453~454。前者强调的就是“学以致用”的精神,后者突出的则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特征实践观。1921年6月张申府写信给《新青年》,提出改造中国还是要靠中国人自己,“生于东方的人,不能不仍希望东方”。陈氏十分赞同此话[1]391。他指出马克思学说是科学的体系,但不是“一种挨板”的学说[1]412,必须要与中国特殊的国情相结合。在与共产国际来华特使交往过程中,他特别强调中国革命要由中国共产党来领导,反对共产国际包办。他与共产国际代表马林的矛盾,凸现出的是中国革命主体性的原则,陈氏以上的言行彰显出“中国化”的核心价值。
其次,将中国社会性质正确定位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特殊社会形态。正确判断中国社会性质是中共制定民主革命战略、策略的客观依据和出发点。在中共一大前后,中共认识中国社会是落后的资本主义社会,因此在中共一大上制定的革命战略是直接进行社会主义革命。陈独秀也是如此认识的,他认为当今世界只有资本家与劳动者两种国家,后者只有苏俄一个,其他“所有国家都是资本家的国家”[1]258,因此“我们只有用阶级战争的手段,打倒一切资本阶级,从他们手抢夺来政权;并且用劳动专政的制度,拥护劳动者底政权,建设劳动者的国家”[1]298。但中共一大后,他在列宁的民族殖民地问题理论的指导下,对中国社会进行反思,开始认识到中国不同于资本主义社会与封建社会的特殊社会形态。
对中国特殊社会与中国革命的新认知主要集中在陈氏主持并参与起草的《中共中央第一次对于时局的主张》(1922年6月15日)和中国共产党二大的文件(1922年7月)中。中国社会的特殊性就在于它不是按照人类社会的五种常规形态而嬗变,由于帝国主义的侵略使它形成了一种特殊的社会形态。在经济层面,一方面中国社会还停留在半原始的家庭农业和手工业的经济基础上,但在资本主义的经济冲击下,“小农业、手工业渐进于资本主义生产制的幼稚时代”[6]74,中国成了“半独立的封建国家”[6]17。另一方面国际资本用武力“强行进入中国市场,使中国“成为国际资本帝国主义的掠夺场和半殖民地”[6]46。在政治层面,国际帝国主义主宰了中国政治,使中国成为它们事实上的“共同的殖民地”[6]67。各个帝国主义为了自己各自利益,“把中国割据得破碎不全”[6]73;它们扶持“各自更大的特殊势力”,“又争相辅助中国封建的军阀”,使军阀成为它们在中国统治的代理工具;同时又“使中国方兴的资产阶级的发达遭着非常的阻碍”[6]35。“中国名为共和,实际上仍在封建式的军阀势力统治之下,对外则为国际资本帝国主义势力所支配的半独立国家”[6]38。这里“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特殊社会的新概念虽然没有连用,但基本内容已经概括出来了,为中共制定新的革命总战略提供了全新的思想材料。
再次,对中国社会各阶级进行了初步分析,确定了革命的敌我友。通过对国际大势与中国特殊社会的科学分析,陈氏指出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是中国社会乱源的根本祸首。无产阶级,特别是工人阶级是“推倒世界资本帝国主义的革命领袖军”[6]76。中国农民有3亿,占人口的绝大多数,“乃是革命运动中的最大要素”,“大量贫苦农民能和工人握手革命,那时可以保证中国革命的成功”[6]76。对知识分子,如前所述,陈氏最出彩的地方是将“知识”作为劳力,知识分子出卖“知识”,与体力劳动者出卖“体力”在性质上是一样的,知识分子也是劳动者。陈氏对中国资产阶级的分析代表了当时中共的最高水平。有资料显示,陈氏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后,已经能够将中国的资产阶级与国际资产阶级作区别,将中国资产阶级分出民主派,是中共党内第一个提出与资产阶级民主派建立联盟的人。1920年9月他在《对于时局的我见》一文里,公开说明中国无产阶级政党遇着“资产阶级民主派”与封建专制作斗争时,“应该帮助”它们去“攻击”封建帝制[1]259①陈氏所言的封建帝制,不仅包括清王朝,还包括北洋军阀的统治。他在多篇文章里阐释了这个思想。。在中共二大上,中国共产党专门作出了《关于“民主的联合战线”的决议案》。文件指出:“民主派对于封建革命是必要的,无产阶级倘还不能单独革命,辅助民主派对于封建革命也是必要的;因为封建武人是无产者和民主派公共的仇敌,两派联合起来打倒公敌”,“不如此无产阶级便无法得着为自己阶级开始团结所必须的初步自由”[6]37~38。但是民主派打倒封建以后,就必然要用他们从封建专制夺得的政权来压迫无产阶级,因此“无产阶级一方面固然应该联合民主派,援助民主派,然亦只是联合与援助,绝不是投降附属与合并,因为民主派不是代表无产阶级为无产阶级利益而奋斗的政党;一方面应该集合在无产阶级的政党——共产党的旗帜之下,独立做自己阶级的运动。”中国共产党的这个策略来自列宁的东方革命理论,但由于只是从中国革命性质即民主革命性质与寻找同盟者的策略角度来阐释的,对民族资产阶级两面性缺乏深刻、科学的认识,所以直接影响中共以后对民族资产阶级策略的左右摇摆,直到延安时期,中共对中国资产阶级的理论才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上,成为中国共产党制敌致胜的三大法宝的主要元素。
最后,主持并参与制定了中国革命分两步走的战略。这集中体现在中共二大的文件里制定了党的最高纲领和最低纲领。最高纲领是:“组织无产阶级,用阶级斗争的手段,建立劳农专政的政治,铲除私有财产制度,渐次达到一个共产主义的社会。”最低纲领是:“消除内乱,打倒军阀,建设国内和平”;“推翻国际帝国主义的压迫,达到中华民族完全独立”;“统一中国本部(东三省在内)为真正民主共和国。”[6]77~78如果说中共一大由于党对中国社会性质的误判,导致中共在革命战略上制定了与中国革命实际情况脱节的直接进行社会主义革命的话,那么中共二大中国革命分两步走战略的制定,表明年幼的中共已经能够初步运用马克思主义把握中国民主革命最基本的规律,提出了后来被称之为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的基本思想的最初元素,从而开启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探索历程。
[1]任建树.陈独秀著作选编:第2卷[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2]任建树.陈独秀著作选编:第1卷[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3]瞿秋白.瞿秋白文集:第 1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3.
[4]张东荪.现在与将来[J].改造,1920,12(4).
[5]中央档案馆.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21—1925):第一册[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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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1-4799(2011)04-0001-06
2011-01-16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资助项目:结项证书号20100934
田子渝(1946-),男,四川泸州人,湖北大学政法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共党史、民国史研究;于丽(1965-),女,黑龙江人,湖北大学政法与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共党史、毛泽东思想研究。
邓建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