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声波
(湖南工业大学,湖南株洲412007)
边缘性写作的开拓性研究
——杨经建《存在与虚无——20世纪中国存在主义文学论辩》评介*
黄声波
(湖南工业大学,湖南株洲412007)
杨经建的著作《存在与虚无——20世纪中国存在主义文学论辩》,对20世纪中国存在主义文学这一边缘性写作之缘起流变、艺术表现形态及审美现代性意义进行了深入探讨和系统研究,具有非常独特而重要的学术价值。
杨经建;《存在与虚无——20世纪中国存在主义文学论辩》;存在主义文学;边缘性写作;艺术表现形态;审美现代性
对于20世纪中国存在主义文学的研究而言,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杨经建教授《存在与虚无——20世纪中国存在主义文学论辩》(人民出版社2011年出版,以下简称《存在与虚无》)一书的出版,具有标志性意义。作者从一种极为宏阔的学术视野出发,对20世纪中国存在主义文学这一长期被漠视甚至被刻意边缘化的文学现象,进行了“回到现场”似的历史还原,对其近一个世纪的缘起流变以及主题话语、叙事方式、审美风格、审美现代性价值等进行了深入辨析和系统梳理,为20世纪中国存在主义文学勾勒出一幅清晰的图谱,促使人们对这一非主流文学创作的审美价值和存在意义进行重新思考。
存在主义是一种原发于西方20世纪初的非理性人本主义文化思潮,在五四时期传入中国后,对当时中国知识界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作为现代非理性文学思潮代表的存在主义文学思潮,“作为一种强大的异域文化力量,就参与了现代中国文学的建构过程,”“构成了现代中国文学的一种结构性存在。”[1]其影响和表现贯穿于20世纪20-40年代的鲁迅、沈从文、路翎、钱钟书、穆旦到20世纪末的史铁生、王小波、海子、残雪、陈染等人创作之中,并积淀成一种影响深远的世纪性文学潮流,“在一定意义上也构成了现代中国文学的‘现代性’的一个重要标志。”[2]尽管20世纪中国文学中存在主义文学的存在与影响已是不争之事实,但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对其进行的研究与其实际影响和历史贡献极不相称,正如其本身被“边缘化”一样,其研究也处于一种相对沉寂状态。新时期以来,虽然出现过一些零星的研究文章,但把其当做一种世纪性文学思潮(现象)进行整体性、系统性研究的学者却罕有其人。据笔者所知,在杨著出版之前,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出版的,解志熙先生根据其1989年完成的博士论文改写的《生的执著——存在主义与中国现代文学》一书,是新时期以来唯一一部从存在主义角度研究现代文学创作的专题性著作。进入新世纪以来,杨教授出于高度的学术敏感,开始聚焦于20世纪中国存在主义文学的研究,在学术界率先提出并通过一系列论文反复强调将存在主义文学视为20世纪中国文学的一种世纪性文学现象进行系统性研究,先后在《文学评论》《文艺争鸣》《小说评论》等多家知名刊物上发表了一系列相关研究成果,引起学界强烈反响。《存在与虚无》一书正是在这一扎实研究基础上产生的一本带有拓荒性质的学术力作。
杨教授从存在主义是一种非理性的人本主义文化思潮入手,梳理了存在主义与20世纪中国文学的价值关系。在他看来,由于五四新文学运动实质上是文化启蒙运动,所以启蒙主义语境中的存在主义价值选择,成为五四文学的时代必然。存在主义主张的“非理性”,在本质上与20世纪中国文学的“审美现代性”有意义上的互洽关系。存在主义对个体生存境遇的关注,对生命情感的张扬,对理性万能的质疑和批判,有力地弥补了五四以来社会启蒙思潮中对本体意义上“人的存在”的忽视,因而受到包括王国维、鲁迅、陈独秀等一代启蒙知识分子的认同和接受,并进而成为20世纪现代中国文化、中国文学的一种本原性、精神性存在。在一贯被视为启蒙主义文学大师鲁迅的创作中流溢出来的透骨的虚无和怀疑,深渊似的悲观和绝望,与存在主义先驱尼采、叔本华的影响有着直接的关联;而鲁迅创作的深刻性和复杂性远远高于当时一般意义上的启蒙主义文学这一事实,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存在主义文学创作在20世纪中国文学中存在和发展的历史必然性和现实可能性。
杨教授把20世纪中国存在主义文学对存在主义的接受划分为“克尔剀郭尔或尼采——萨特——海德格尔”三个历时性阶段,对应于三个阶段对存在主义接受和创造性转化内容的不同特点,其演变发展区分为五四前后、30-40年代、80年代以来三个时期。五四前后对应的是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以克尔凯郭尔、叔本华、尼采、柏格森等为代表的非经典形态的前期存在主义,追求“创作个体意识的解放”是这一时期的存在主义文学的基本特征,其代表性作家是鲁迅(代表作品《野草》)和田汉(代表作品戏剧《莎乐美》);30-40年代对应的是萨特的以“自由选择”理论为核心的存在主义,寻求“文学主体的自由本质”是这一时期存在主义文学创作的风向标,代表性作家是西南联大作家群:包括身为教授的诗人冯至、小说家沈从文和钱钟书,以及受其影响的在读学生,后来分别成为著名作家的穆旦、郑敏、汪曾祺诸人,这个时期也是中国存在主义文学开始进入成熟的阶段;80年代以来,对应的是海德格尔的以“存在本体论”为主干的存在主义,寻求“生命哲学的诗性体验”是这一时期存在主义文学的叙事指向,其代表性创作是“第三代诗”,新写实小说,20世纪末崛起的“新生代”或“晚生代”小说,以及陈染、林白等女性作家的“私人性”写作。比照20世纪的中国存在主义文学历史,杨著为其勾勒了一条异常清晰的发展线索,绘制了一幅相当生动的家族图谱,给后来的研究者带来极大的便利。
对20世纪中国存在主义文学艺术表现形态的系统探讨,是杨著之理论原点,也是最能体现其价值和功力的部分。通过20世纪中国存在主义文学与同时代西方存在主义文学的比较,杨教授认为二者的艺术表现形态有相当的一致性,这种一致性,既表现在其以“荒诞”和“孤独”为内核的主题话语上,也表现在其“归家诗”式叙事表现方式上。不仅如此,二者象征化的创作思维和反崇高化的(准)悲剧风格也如出一辙。比如,“荒诞”和“孤独”可以说是20世纪中国存在主义文学最核心的主题话语。“可以说,荒诞的生存感受和孤独的生命体验尽管不仅仅为20世纪中国存在主义作家所拥有,却是被他们普遍而敏感地感受到的,而且感受又是如此的强烈和深刻。”[3]鲁迅的《野草》等一系列作品更是把存在主义的本源性荒诞和本体性孤独的主题内涵表现得淋漓尽致。在叙事范型上,二者也极为相似,理所当然地承担了在“现代性”境遇中引领人们“归家”的创作使命,其中相当多的作品呈现出“漂泊(自我放逐或被逐)——寻找——皈依或逃离”的审美叙事程式,其创作具有一种海德格尔所谓的“在无家可归的现代世界”的“归家诗”的艺术哲学特质。而在艺术风格上,二者一脉相承,反崇高化的(准)悲剧风格也是20世纪中国存在主义文学艺术审美最为突出的形态特征之一。
当然,当存在主义从西方语境中被抽取出来放置于中国的现代性语境中后,已不再是原汁原味的移植,而是在对各种已有话语资源的整合、重构基础上的“新生”,并表现出强烈的本土化意向。杨教授把存在主义文化、文学本土化或中国化的特征归结为三个方面:其一是由“人性→人生→人类”文化忧患意识转化为“忧生患命→忧道患志→忧时患世(忧国患民)”的民族忧患精神。其二是由反社会性的生命哲学转化到以和谐为准则的生命诗学。其三是由绝对的超越性立场逐渐变为相对的世俗化姿态。对于这种转化,杨教授进行了深入考辨,并作出了自己价值评判。譬如,他认为长期缺乏直面灵魂和存在的根基,是中国式存在主义文学之所以日益趋向世俗化的历史文化原因,20世纪中国的存在主义文学在“世俗化”存在中有待于诗性的提升和创造。
对于以鲁迅等人为代表的20世纪中国存在主义文学创作,杨教授给予相当高的评价。在他看来,与受到主流文学史高度重视的一般启蒙主义文学、现实主义创作相比较,前者更多延续了传统社会中艺术审美偏向于维系社会协调、团结的理性功能,却丧失了现代文学自由的品格和突破现实局限的非理性功能,难以真正体现出审美现代性特质;后者更加关注的是社会现代化进程中人的生存境遇和存在状态,具有极为深刻的怀疑精神和批判意识,更能体现审美现代性的特质,在20世纪中国文学的现代性过程中凸显出特殊的价值和意义:对人的生存境遇和存在状态的关注和对理性的质疑和批判。对20世纪中国存在主义文学的这种价值凸显和高度肯定,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杨著的用心所在,价值所存。
不过历史的吊诡在于,似乎更具审美现代性素质的20世纪中国存在主义文学,在20世纪中国文学的现代性进程中却始终处于一种边缘性的状态,甚至于人们忽视了其作为一种世纪性文学现象的存在,杨教授将其称为“合理性的危机”。因为,20世纪中国主流文学建构的是“现代民族国家”的宏大主题,倡扬的是民族富强、群体解放的价值理性,以及由社会现代性统摄审美现代性的理性精神;而存在主义文学由个体存在本体论所导致的则是反社会、反群体的非理性主义价值诉求,表现出“非理性的僭妄”,这使其不可能被文学主流所接纳,只能始终处于文学话语的边缘性状态。他把20世纪中国存在主义文学被边缘化的原因归结为三个方面:一是其怀疑精神与否定意识背离了主流文学的“现代性”叙事;二是其艺术救赎功能难以适应主流文学的文化建构使命;三是其悲剧性品质不符合主流文学的审美基调。应当承认,杨著的分析在很大程度上揭开了20世纪中国存在主义文学被边缘化的谜底,给人以拨云见日之感。
实际上,当杨经建教授把20世纪中国文学存在主义创作倾向作为一种世纪性文学思潮进行整体把握和系统分析,从存在主义的非理性主义这样一种新的批评视野出发重新审视20世纪中国文学时,也因此对诸多纠缠不清的文学现象获得了一种直达本质的穿越性认识。例如他从存在主义视野出发对20世纪晚期出现的“新生代”创作和女性作家“身体叙事”的分析和批评,就使我们对这些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世纪末创作现象获得了一种空前透彻的认识和了解,凸显出独树一帜的批评理路的价值和意义。
概言之,在当代学术研究日益浮躁,学术成果泡沫化越来越厉害的背景下,杨经建教授这部花费了他五六年时间的心血之作,显示出时下一般流行学术著作难得一见的学术品位和创新意识,它给我们带来的理性启迪和审美感悟是多方位的。同时,我们也相信,这本著作对20世纪中国存在主义文学创作的研究具有强烈的标杆和示范效应,其价值和意义必将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随着20世纪中国存在主义文学研究的进一步发展,得到更加深刻和广泛的印证。
[1]朱德发,温奉桥.非理性视野中的现代中国文学[J].北方论丛,2003(4):85-92.
[2]朱德发.20世纪中国文学理性精神.上海人民出版社[M].2003:608-609.
[3]杨经建.存在与虚无——20世纪中国存在主义文学论辩[M].北京:人民出版社出版,2011:96.
Pioneering Study on Marginal Writing——Comment on Yang Jingjian's works ofExisting and Nothingness-A debate about 20thChinese Existing Literature
HUANG Shengbo
(Hun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Hunan Zhuzhou 412007,China)
In writing of Existing and Nothingness-Debating about 20thChinese Existing Literature,Yang Jingjian provided deep thoughts and systematic researches about artistic expression form,aesthetic modernity significance which belongs to marginal writing,has particular and important academic values.
Existing and Nothingness-debating about 20thChinese Existing Literature;existing literature;marginal writing;artistic expression form;aesthetic modernity
I 206.7
A
1674-117X(2011)04-0158-03
2011-06-08
湖南省社科基金资助项目(08YBB003);湖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项目(09C344)
黄声波(1965-),男,湖南炎陵人,湖南工业大学副教授,文艺学硕士,主要从事文学理论、当代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骆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