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主义的消解与重构
——试论《青蛇》从小说到电影的主题流变*

2011-04-07 14:03朱艳芸
关键词:法海青蛇李碧华

朱艳芸

(深圳广播电视大学,广东深圳518067)

性别主义的消解与重构
——试论《青蛇》从小说到电影的主题流变*

朱艳芸

(深圳广播电视大学,广东深圳518067)

李碧华小说《青蛇》是一个现代女性主义者讲述的爱情故事,它颠覆了传统小说中男权意识的叙述模式,展示了新的女性主义视角,对传统的男性中心主义进行了深刻的批判和嘲讽。而徐克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青蛇》,刻意削减了原作对男性的批判,更加注重对包括男人和女人的“人”的内心解读,在相当程度上重构了《青蛇》的性别主义主题。

《青蛇》;李碧华;徐克;女性主义;男性主义

李碧华的故事新编,徐克对《青蛇》的又一次银幕改编,都证明创造与再创造是给经典注入新鲜活力的不二法门。《白蛇传》是家喻户晓的中国民间“四大传说”之一,但在传说故事的形成过程里,由于时代、地域等因素的影响,使得故事的内容存在不确定性,这就使《白蛇传》既具有接受的广泛性,同时又具有多重创作的可能性。[1]《青蛇》的流变正是在这样的基础上产生的。

李碧华素有“天下言情第一人”的美誉,尤其擅长对古典文本的颠覆与重构,《青蛇》是其中的代表作之一。作者的文本在人物性格的塑造上处处都颠覆了传统小说对人物个性单一化的阐述,重构了一种多义而复杂的现代人性:法海虽精通佛法,刚强硬朗,却六根未净,执意带走许仙,只因私情作祟。许仙则成了多变、滥情、贪恋红尘财色的一介平庸腐儒,他刚笃誓“一生一世不会二志”,第二天就在衙役面前供出了二蛇;刚和白蛇缠缠绵绵,不久后又信了道士骗白蛇饮下符咒水;当爱情和事业双丰收时,这个原本清贫的书生一方面享受着名利,沉浸在爱情中,另一方面却又深切感到身为男人而无为的失落;最后关头许仙虽为白蛇求情,但真要动手的时候,他却“抱头鼠窜”,可说是一改过去的大丈夫形象,除了温柔多情和好皮囊外简直毫无可取之处。[2-3]白蛇爱许仙,最初与这美少年的“色相”不无关系,她是贤慧女强人,担当着养家糊口的重任,她尽管是贤惠女强人,慧黠美貌,道行高深,却偏偏对许仙百般信任,千般容忍,“他不好,是啊,但她舍得承认他不好?”[4]她的性格中有现代女性独立的一面,比如主动追求爱情,开药铺养家,但更多的是依附——精神上的依附,白蛇身上集中体现了现代变革时期的女性爱情观上的矛盾和困惑,既渴望独立,又对男性充满幻想和依恋。[2]李碧华在散文选集《逢魔时间》中甚至以《从来许仙胜白蛇》为标题,直接表现出对男权文化传统及女权价值理念的双向质疑与否定。[5]在传统文本中,青蛇是个配角,是白娘子的助手,在舞台上是花旦和青衣的关系,作用在烘云托月。[6]但在李碧华的《青蛇》里,她一反过去红娘式的小侍女形象,不再是白蛇的陪衬,从配角一跃成为主角。用青蛇的眼睛来看世界,看到的只能是女人眼中的新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一切行动都由女性主导,爱情的开始、爱情的争夺、爱情的捍卫以及爱情的放弃,女性的戏份永远多于男性。[2]被许仙忽视及被白蛇忽视所生的失落、寂寞、嫉妒,使青蛇背叛救命之恩、姐妹之谊,设计陷害白蛇露出原形,之后更趁白蛇盗仙草未回,引诱许仙发生一夜露水情缘。在青蛇身上个人欲望取代了价值标准,然而眼见许仙出卖白蛇,青蛇又一剑杀死许仙。无论是青蛇对许仙的由爱生恨,还是对法海的由恨生爱都颇令人玩味,这个人物身上所表现的矛盾和多面使我们难以对其定义,她似乎是在爱情中挣扎的现代女性典型。

然而,从另一层面上来看,青蛇又比白蛇清醒得多,虽然她也像白蛇一样渴望一份真挚的感情,可她同时又对男人和感情抱有一份批判和嘲弄的心态。她学不会白蛇的示弱和装糊涂,却能一眼看清许仙和法海的本性。李碧华的青蛇之所以是颠覆,在于她再不屈从于他人的选择与安排。无论是白蛇还是青蛇,都懂得主动地争取自己的幸福,她们看错了男人,却无愧于己——这从侧面恰好反应出女性已经懂得了自己的重要。数百年后,文革破除四旧,被镇在亭下塔下文物下的妖怪纷纷得了解放,白蛇重见天日,与青蛇重聚于西湖,又各自寻找各自的爱情。李碧华模仿张爱玲的笔调,说出的却是女人对男人的求不得:“每个女人,也希望她生命中有两个男人:许仙和法海。是的,法海是用尽千方百计博他偶一欢心的金漆神像,生世位候他稍假词色,仰之弥高;许仙是依依挽手,细细画眉的美少年,给你讲最好听的语来熨贴心灵。但只因到手了,他没一句话说得准,没一个动作硬朗。万一法海肯臣服呢,又嫌他刚强怠慢,不解温柔,枉费心机。”[3]这正是女性心理需求的真实写照。

由此观之,李碧华的《青蛇》可说是一个现代女性主义者讲述的爱情故事,它颠覆了传统小说中男权意识的叙述模式,重构了一种新的叙述模式,通过融入现代人的性格与体验,在不自觉中打碎人们的固定思考,展示了新的女性主义视角,更深层次地透视了以男性为中心的传统文化。一个纯洁无邪的古典爱情神话自此在另一个相关文本中被演变成了一则布满尴尬与辛酸的世俗故事。[7]

1993年,电影版《青蛇》上映,徐克与李碧华一起担任编剧,创造出一个全新的古典故事,它挖掘人性,探讨真爱,运用细腻的电影语言和多种象征意义的色彩对比,加深了电影的厚重感。改编后的电影由于徐克加入的缘故,削减了不少对男性批判的锋芒,更多的是对人——每一个男人和女人的内心解读。[8]

其一,许仙从一个奸狡的美少年,重塑为一个木讷老实、相貌寻常的读书人。他身上也有人性的弱点,但不再触及观影人的道德底线。电影中,青蛇曾问白蛇为什么选择许仙,白蛇回答说:“他这个人老实,容易相处。”的确,此时的白蛇爱许仙,不再是因为许仙在飞花中一回首的色相,而是朗朗读书声中,他喝斥学生的那番话:“虽然读书不为博取功名,但都不可以终日胡思乱想,沉迷女色,浪费青春,荒废学业。”此处削弱了小说中的女性审美的需求,又回归至传统佳人择偶的范式。也正是诸如此类的小改动,重新赋予了许仙可圈可点的人性亮点:许仙遇上白蛇之后,便情根深种,教书的时候也时时露出几分憨傻,从开头的棒打鸳鸯,到书楼上看到学生与心上人情投意合时的会心一笑,都能看出许仙并不单纯是一个冥顽不宁的腐儒,他也有好的一面。看到青蛇的原形后,许仙明白了自己是在和一个妖类做夫妻,心里虽然害怕,但是他对白蛇的爱情战胜了恐惧,这是许仙身上最美的地方——他看到白蛇喝雄黄酒,千方百计地阻挠白蛇多喝,还把酒壶里的酒偷偷倒进荷花池;他知道法海要来除妖时,赶紧通风报信要二人逃走;他还毫不犹豫地扔掉了法海为了保护他而送的佛珠,恨法海变没了两人的宅邸。当许仙对法海大喊“我眷恋红尘,你管不着,我愿意!”的时候,话里的“眷恋红尘”已经负载着与小说里单纯“贪恋红尘财色”截然不同的含义。许仙也有情,他对白蛇的信任到了一种固执的程度,到了为之和人类敬重的神灵宣战的地步,这是人类原初勇气的体现。而法海恰是利用了许仙的这一弱点,要他皈依佛门,以背叛爱情的方式来拯救白蛇。以不爱的方式来爱,这恰恰是人类才有的方式,神和妖是不明白的。因此,当许仙被青蛇一剑刺死的时候,悲剧性不仅仅停留在青蛇的层面,也开始向许仙的层面发生转移。

其二,电影《青蛇》对法海进行全新的改造,使之成为一个贯穿作品始终的重要人物。之所以说徐克的加入弱化了李碧华小说的女性意识,与这一点关系重大。电影《青蛇》不仅是青蛇饱尝了人的困惑和痛苦的过程,同时也是法海饱尝人的困惑和痛苦的过程。电影的改造使这一男一女两条主线并驾齐驱又相互交错,与原本单一的女性视角相比显得更为全面。从人物来看,法海的性格处理得更加柔和,他既有人的弱点,又忠诚于信仰;既有执法无情的一面,又有悲天悯人的一面,是一个介于人神之间的形象。人与神之间,恰恰是法海的困惑。在一段凄婉的音乐过后,影片在泛红的天光中开场,凡人面目狰狞如妖,人间如修罗地狱,法海俯视着芸芸众生,吐出了一个字:“人!”这一场景的刻画正是为后续发展埋下了伏笔,人间有的只是泛滥的欲望和无止境的索要。[9]如果说误收蜘蛛精使法海反省“己行”,那么撞见竹林产妇则使法海怀疑“己性”,这两桩麻烦事可以说是法海一切业障的根源。配合许仙色相的减弱,法海与许仙的对手戏也做了不少删改,同时着力呈现了青蛇与法海的纠葛——从李碧华的白蛇盗仙草南极仙翁大发慈悲一改成为青蛇盗草法海伸出援手。在紧接着的“试定力”这一情节中,青蛇在水中仰视着傲立水面的法海,这里的一高一低折射的是两人地位上的不平等。值得关注的是一夜之后,法海改为坐在水中,青蛇在一旁戏水,两人处在了同一高度,这对理解法海后来为什么对青蛇产生了真实的情欲不无作用。信念大厦的逐渐崩溃,到目睹白蛇产子,法海终于醒悟到人、神、妖的差距根本就不是他能分清楚的。他和青蛇一样,慢慢变成了一个人。

其三,青蛇的形象顺应着从小说到电影的流变,又开始回归伦理。譬如在李碧华小说中,青蛇和白蛇都叫许仙为“相公”,到了电影里,青蛇又改称许仙为“公子”,她和许仙的那次出轨也仅停留在了精神层面。电影中,青蛇是一个以妖的身份来探索未知世界的女性。白蛇说人间有情,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去寻找。这个时候她的启蒙不再是因为误吞了吕洞宾的七情六欲丸,而是通过学习和模仿白蛇实现的。她学走路,学做人,学引诱男人,学撒谎,却始终无法学会这背后更深的内涵。当青蛇看见白蛇的眼泪时,她困惑了。事实上,只有青蛇的真秉性才是最真实、最可爱的。可以说,法海也并不是因为青蛇最开始的挑逗而动摇,而是被她抱着尾巴戏水时的美丽的生命力激起了情欲。在与法海斗法的时候,青蛇开始逐渐成长,与成长互为表里的是生离死别的痛苦。青蛇杀了许仙,要许仙永远地与白蛇相伴,这里与白蛇先前所教会的“感情要从一而终”不无关系,这个纯粹男性视角的传统规定,却在青蛇的一剑下,有了符合女性权力的一面:从一而终不单是女性的责任,也应是男性的义务:“姐姐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情是什么,其实连人自己都不明白。青蛇不懂,于是她把困惑留给了观众,跳入水中,还原成一条自由自在的蛇。

电影不光提供了一种审美判断,还承担着影响社会和观影人的责任。[10]《青蛇》电影里人间无爱的结尾,间接影射现代人爱情空落的心理。红绿色彩的交替运用,把观众带入一种如梦似幻的境界,滚滚红尘中,人的欲望得到了充分的膨胀,绿影葱葱里,人间那仅剩的温情影影绰绰,给人点点希望。[9]李碧华在她的作品中这样写道:“男人和女人多么不同,多么相似,多么相辅相存,在天地间亘古不变的存在并相互作用,男人与女人的痴缠世世代代存在着,重复着,永无休止。”小说《青蛇》到电影《青蛇》,情节在变,场景在变,但人性的主题不变,带给接受者的感动和思考不变。

[1]张铁君.《青蛇》:无处不在的困惑[J].长城.2009(5):156-157.

[2]严虹.颠覆与重构——评李碧华小说《青蛇》[J].文教资料,2008(1):32-34.

[3]侯春慧.白蛇传奇与现代体验——以李碧华小说《青蛇》为中心看一个传说的流变[J].绵阳师范学院学报,2009(1):72-75.

[4]李碧华.霸王别姬青蛇[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6.

[5]李碧华.逢魔时间[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6]刘郝姣.另类的言情——从《青蛇》看李碧华笔下的女性意识[J].安徽文学,2007(2):6-8.

[7]杨灿.论故事新编体《青蛇》的叙事手法[J].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6):407-410.

[8]周蓉.一场凝揉与消解的博弈——小说、电影、音乐之三维中的《青蛇》[J].河北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3):199-202.

[9]陈平焰.在色与爱之间——对电影《青蛇》的解读[J].电影评介,2009(6):40-41.

[10]谷青.电影中的暴力美学[J].湖南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4):153-155.

The Deconstruction and Reconstruction of Sexism——Studies on the Theme Evolution of“Green Snake”from Novel to Movie

ZHU Yanyun

(Shenzhen Radio and TV University,Shenzhen,518067,China)

The novel“Green Snake”by a modern feminist Li Bihua,is a love story.It subverts the narrative pattern of the patriarchal ideology in traditional novels and displays a criticizing profoundly traditional sexism from a new feminism perspective.However,the movie version of“Green Snake”adapted by Xu Ke weakens the critique towards sexism.The movie interprets the inner world of people,including men and women,as well as reconstructs the sexist theme of the novel to some extent.

Green Snake,Li Bihua,Xu ke,feminism,male-chauvinism

I207.42

A

1674-117X(2011)03-0058-03

2011-03-10

朱艳芸(1965-),女,湖南邵阳人,深圳广播电视大学讲师,主要从事应用写作研究。

责任编辑:黄声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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