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市江夏一中特级教师 程良焱
备课的诀窍
■武汉市江夏一中特级教师 程良焱
“影响”是个奇怪的东西,重大的“影响”,往往不是暴风骤雨,不是强迫灌输,却能够潜滋暗润,并且入之深刻,持之久远。我在语文教学中,特别是备课这个环节,就是受到了一位著名老师的影响,这位老师叫李锡兴。
大学毕业后,我到一所乡村中学教书,教高一年级一个班的语文,当班主任。李老师教高二,带两个班的语文课。我们两人的办公桌紧挨着,彼此也就坐得很近。
李老师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华中师范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六十年代湖北省武昌县一中的语文教研组长。文化大革命期间发配到一所叫做龙泉中学的乡村学校,放牛,教书;后来又辗转来到我们家乡的宁港中学。我早在六十年代,在武昌县一中读书的时候,就知道李老师很有学问,并且教学水平高。现在成为同事,真是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向他学习,校长也鼓励和要求我以李老师为榜样。
很快,我就发现李老师有个特点,备课的时候,他经常花很多时间阅读课文,而不是像一般老师那样,埋头往备课本上书写。那时候,李老师已经四十多岁了,眼睛可能有点老花,他总是双手捧着书,放在离眼睛较远的地方,默默地、久久地看着。他喜欢把书直立起来“站”在桌面上,双手扶着书读。有时候他也单手拿着书。那个年月,语文教科书比较薄,都是32开本。李老师或者把书翻开,用一只手持书,拇指和小指在近前,另外三个手指在书背后,这样把书夹着,静静地看;或者把书翻开以后,将一边转成一个圆筒,用手握着,读另外一边。这样阅读教科书的时候,他基本上不在书上圈画书写,只是一个劲地默不作声地看着。时间一长,我禁不住生出疑问。
“李老师,你怎么老是看书,不往备课本上写呀?”我不解地问。
“书不多读几遍,拿什么写啊?”李老师只说了一句话,眼睛仍然没有离开正在读着的课文。
时间久了,交流多了。我逐渐了解到李老师的一些想法。他认为,备课的起点和基础是教材,阅读教材,要有自己独立的感受和自主的看法,不能人云亦云,不能照搬照抄;而要达到这样的层次,不读个三遍五遍,是绝对不行的。至于遵循理念,结合“学情”,设计教法,都是第二位的事情。
原来,语文备课的“诀窍”在这里!李老师的书教得好,固然有很多因素,这种备课风格肯定是其中之一,我似乎有所领悟。
从此以后,我有意识地“强迫”自己像李老师那样做,备课的时候,不是急于抄写,而是先读课文。一是静读,静下心来默默地读,心无旁骛;二是净读,专心阅读,先不圈画,更不查找资料;三是多读,不读五遍不动笔。根据我的体会,坚持这样做至少有两大好处:一是对文本解读得更为透彻,并且常常能引发出教学设计的很多灵感;二是独立解读文本的能力不断提高,不仅能“得其大意”,而且对于文本的精微之处,往往能够有所发现和感悟。
三十多年来,我一直坚持这样做,自感颇有收益。现在,语文备课,设计教案或者叫做“学案”,可供参考的材料可谓浩如烟海,书上的,网上的;文本解读,教学设计,训练指南,等等,如果图简便,完全可以轻轻松松,左手“买进”,右手“卖出”。但是,我备阅读欣赏课,总是先行读书,而且反复阅读,即使是教过多遍的课文也是如此,形成了对文本的阅读感悟和对教学的初步设想后,再参考别人的东西;决不首先翻阅资料,更不照抄现成的阅读结论和教学方案。近些年,我跟年青教师打交道比较多,在很多场合,我都倡议:不读五遍不动笔。我相信,只要他们坚持这样做,一定会进步得快一些。所有这一切,深究起来,其实都是受了李老师的影响。很多年青老师照着我说的去做,尝到了甜头,说是要感谢我;其实,他们应该感谢的,是我的老师——那位他们未曾谋面但听了我的介绍可能已经神交的李老师!
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从学习李老师的备课,进一步发展到走进李老师的课堂,学习他上课。那个时候,老师的工作时间比现在长,除了白天上班,还要早晚坐班;再加上我们学校的老师全都住校,而且没带家属,没什么家务事,因此,除了吃饭睡觉,全都在办公室里。我尽量把备课和批改作业这些事安排在早晚去做,白天除了上课、跟学生交流,就去听李老师的课,只要没有“冲堂”,每节课都去听,这样坚持了将近一年。所有的听课心得,全都记在一个红塑料封面的小本子上。当听课告一段落的时候,我还做了一个大致归纳,总结李老师上课的特点,好像有十条。比如:透彻理解教材,简明扼要的教授,准确精当的措词,适当穿插的提问,按时下课,少量作业,等等。我记得还跟李老师汇报过,他只是笑了笑,未置可否,但对于我来说,的确是下了一番真功夫的。
在从师学习这一点上,我是一个幸运者:身边有个好老师。我清楚地记得,1977年底恢复高考以后,慕名来观摩学习李老师上课的人,络绎不绝。有一天,大屋陈中学一行十来人,骑自行车走了十多公里,来我们学校听李老师的课。他们都很羡慕我们学校青年语文教师有这样得天独厚的学习条件;而我们也深为学校有李老师这样的名师而自豪。
可是,“好景”不长。高考制度恢复以后,教育界春风浩荡,教学工作越抓越紧,著名教师纷纷调入县城。1978年高考结束不久,一纸调令,李老师又去了他曾经工作过十多年的武昌县第一中学。这对于我们学校和像我这样的青年语文教师,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损失;但对于李老师,总算结束了他十多年的贬谪漂泊岁月,工作和生活条件有了较大的改善,想到这些,我们多少有了一些安慰。
现在,李老师已经七十五岁高龄了,身体还不错。两个孩子都在南方工作,他和老伴住在江夏区城关,晚年的生活很安定,很幸福。我们这些学生、晚辈时常去看望他,谈到当年的生活和工作情景,他老人家仍然记忆清楚,而且充满激情;谈到他给我们的影响,特别是他备课的“诀窍”,他老人家却依然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我想,看到我们的进步和成长,他老人家应该是欣慰的。
责任编辑 王爱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