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革中的精神苦痛——试论小城小说《古船》与《浮躁》

2011-04-02 02:06:16耿艳艳
昌吉学院学报 2011年2期
关键词:古船小城变革

耿艳艳

(陇东学院文学院 甘肃 庆阳 745000)

变革中的精神苦痛
——试论小城小说《古船》与《浮躁》

耿艳艳

(陇东学院文学院 甘肃 庆阳 745000)

在新时期众多优秀的小城小说中,《古船》与《浮躁》为我们展示了小镇青年人在变革期所经历的精神苦痛。这有助于我们更好地把握现代中国乡镇逐渐城市化的过渡脉络,更好地见证与研究中国逐步现代化的历史进程。

变革;精神苦痛;小城小说

20世纪的小城小说,成为一种独特的文学现象。“而中国大陆的新时期文学中,存在着众多优秀的小城小说,如古华的《芙蓉镇》、何立伟的《小城无故事》,以及柯云路的《新星》、张炜的《古船》、王安忆的《小城之恋》、李杭育的《沙灶遗风》、林斤澜的‘矮凳桥’系列、贾平凹的‘商州’系列,等等。”[1]在这些小说中,《古船》与《浮躁》是20世纪 80年代耳熟能详的名作,在迄今为止的二十多年里,受到了研究者的广泛关注,发表了大量的文章,出版了许多的论著,从不同的视角出发,给予过多方面细致而深入的阐释。然而,少有研究者从小城文学的角度将它们归类,予以关注。由于这两部作品都以小城镇为背景,关注的都是小城镇青年人的精神世界和心灵追求,因此,本文以此为视角,试图把握这两部作品的精神内涵。

经济变革改变了小城镇的社会格局,给每个人都提供了发挥自己才干,为自己争取荣誉、财富、地位的时机。过去长期默默无闻,遭受欺凌、侮辱、轻视的人则奋力翘起夹了多年的尾巴,要为自己争得失落许久的人格尊严,要以自己的行动证明自身的价值,赢得社会的尊重。然而,小镇独特的家族观念和历史记忆却使得一些人承受了更多的心灵负荷,经历了更多的精神苦痛,最终才投身到时代的洪流中去。隋抱朴就是他们的典型代表。从这个意义上说,《古船》可以看作是一部小镇人“企求摆脱痛苦、获得新生、甚至实现灵魂自我超越”[2]的史诗。

抱朴的心灵上聚结和负载了深重的对于家族历史的巨大恐惧,而这种恐惧又执着地影响和阻碍了他的现实行动。在他的生活意念中,“我是老隋家的人哪”[3],“我是老隋家有罪的一个人”。[4]这种自我诘问无时无刻不伴随着他,使他痛苦不已。隋氏家族的血统和他在这个家族中所处的地位,在他看来都成了罪恶的象征。他总以为老隋家对洼狸镇乃至整个世界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他偏执地把本不是隋氏族人所干的罪行都记在老隋家的身上,更有甚者,他不允许在自己的意念中产生任何一丝一毫的不洁。只要涉及到犯罪,包括一切报复行为,他就会想起继母临死时的可怕一幕。或许,正是这一幕,使他对于家族复仇产生了极度地恐惧。正因为灵魂深处的“原罪”感和对于犯罪、家族复仇的恐惧,才使一种赎罪意识逐渐地成为了他生活的主要信念。于是,他用自己的技术和毅力一次又一次地拯救了粉丝厂,他在以身赎罪,替家族、替自己赎罪,在报答所有的洼狸镇人,并防止因罪恶而带来复仇。

同时,抱朴目睹了太多的血与泪,是苦难的承受者。他身上的那种哈姆雷特式的犹豫不决、冥思苦想,更大程度上来源于对家族历史和洼狸镇历史的苦难记忆。父亲为“还帐”而死,但事实上,严峻的生活并没有饶过老隋家,这个家族受到的远远不止是经济掠夺,还有一系列的政治迫害、精神奴役和人格侮辱,在这样的环境中生长起来的抱朴,有着太多的关于家族的苦难记忆。土改前后的阶级复仇、大跃进时代的空前饥饿、还有“文革”时期的文攻武斗等等,这一系列淤积的血使他喘不过气来,他深深地憎恶杀戮,诅咒苦难:“苦难啊,快离开洼狸镇吧,越远越好。”[5]他对苦难充满着恐惧,竭力想使自己和洼狸镇摆脱苦难,内心深处有一种恐惧情结。同时,这一切也促使他形成了历史不能再现、苦难不能重演的忧患意识。

被罪恶感紧锁和苦难缠绕着的抱朴,时时寻找着灵魂的解脱和故乡摆脱贫困的道路,没日没夜地思索着。他思考着苦难的历史,造成苦难的人的可恨;思考着人的贪心、小心眼、残忍,农民式的嫉恨;思考着要找到大家一起过生活的办法;思考着老隋家的怯病等等一系列的问题。于此同时,更让他思索着的是,改革之初的洼狸镇并没有因为他的默默偿还而富裕起来,它仍在贫穷,在争斗,特别是看到赵多多在糟蹋国家的贷款,把公司带入死路时,他还是妥协、迁就、委曲求全,并且以自己的技术和良心去维持残局,结果造成了粉丝公司的溃灭。相反,见素的私欲和热情却给死寂的洼狸镇带来了异样的血液,他毕竟在闯着新路,抱朴陷入了困惑。现实让他认识到了自己身上缺少的东西,从而对自己展开了无情的批判和一连串的反问。

作为镇上有知识的一代人,他不仅看到了眼前的变化,还要观察历史,反思历史,咀嚼思索整个民族的苦难历程。只有解剖了苦难,才能超越苦难,只有解剖了自己,才能超越自己。通过对历史和苦难的解剖,他认识到,要让故乡告别贫穷,还需洼狸镇人民自己去实践。通过对自己的解剖,他意识到,在历史呼唤觉醒者,需要觉醒者的关头,如果继续蜗居在小磨房里,无论是为了明哲保身,还是为了个人解脱和道德完善,对于洼狸镇来说都不啻是一种变相的犯罪。自己应该勇敢地站出来,承担粉丝厂所面临的一切不幸和危机。最要紧的是自己会和镇上人一起,一路挣脱着往前走。在想通了这一切之后,抱朴终于从洼狸镇乡亲们满含信任的目光中挺身而出,在粉丝厂面临崩溃的时刻站到了自己应有的位置上。抱朴的苦痛,是一代人的苦痛。这代人必须抖落掉因袭的重负,解除心灵的束缚,才能高蹈阔步地走向未来。然而,这个过程却是漫长和艰辛的。

《浮躁》深刻地体现了一个裂变的时代所必然产生的痛苦,那就是一种急剧的现实变化带来的精神世界的“浮躁”。当那种闭塞、落后的生活状况被时代的洪流所冲破,人的心灵开始了萌动,人的主体意识被激活,人的自我价值被确认,这一切都鼓励着小镇上的新一代去探索和寻求一种新的生活方式。然而,向往与现实的冷酷摩擦,导致种种难以想象的人和事,导致某些希望的失落与憧憬的破灭,以至于导致迷茫和盲目情绪的蔓延,这样,就产生了相应的精神世界的浮躁。金狗和雷大空就是这种浮躁情绪的典型代表。

从具有浓厚传统文化氛围的两岔镇走出来的金狗,困惑和苦闷始终伴随着他。因为,他面对的不仅是田有善、巩宝山等这些由于封建宗法意识结成的落后势力,还有他自身小生产者的传统文化心理,而后者是造成他心理重负的主要原由。一方面他有着那种义无返顾的行动的果决,一方面却在行动之后产生了对自己的怀疑和不满。这是变革时期文化心理的碰撞在价值观念上的莫衷一是。金狗是矛盾的集合体,目的的合理性与不得不采取的实用主义的手段使他陷入了难以摆脱的耻辱感,他感到了自己人格的分裂。金狗的行为动机中并不排除个人的功利目的,他自己也直言不讳地承认他想赚钱、发财、做官。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行为目的的合理性。然而,为了达到目的,不得不以牺牲道义上的崇高和人格的尊严为代价,这使他痛苦不已。痛苦的实质在于那种实用主义行为方式中所包含的复杂的道德内涵,与他原来文化心理中小生产者的道德观念和自尊相冲突。金狗心理矛盾的另一层面是理智和情感、认识和行为的矛盾。作为有一定文化水平的新型乡镇青年,由于有了现代文化和城市文明的参照,他能够从自身和围绕着他的那一群人身上意识到农民意识的偏狭,并在理智上要求自己超越这种局限。然而当他面对喧哗骚乱的现代都市文明时,他那原本清俊的理性便显得不够用了。他的内心苦痛,在相当程度上是他进取的愿望与他那种和现实情势不相适应的思想观念互相撞击的结果。于是,他既表现为遇事的机智与比较善于思考,又表现为精神世界的浮躁,那种对于现实的焦虑,那种企图突破传统格局与改变生存态势的急于求胜心理,那种因难以实现愿望而产生的忿愤与忧患。直到他滋生了回到河上的念头之后,这种浮躁情绪才获得了一定的平息。

雷大空与金狗是利害与共、感情相通的异性兄弟。共同的命运和一致的行动目标把他们连接在一起,而大体相同的文化心理又使他们在很多方面有着大体相同的心理反应方式。大空发迹之后,在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路上越滑越远。然而他却无法逃遁已内化为“良心”的道德上的自审,捐款、赞助的慷慨义举便是一种道德补偿,他是在用巨款为自己买心理安慰和政治保险。然而,最终事情败露,还涉嫌到金狗,两人双双锒铛入狱,大空还惨死狱中。如何理解雷大空的选择呢?我们不会忘记他身上那种强烈的抗争意识,他不认命也不服输,于是,在中国自然经济向商品经济转变的时候,他很快行动起来。但他的冒险行为,其后面的深层心理却是小农意识中的绝对平均主义。他的义气用事和报复心理,还有他的豪爽、义气,以及他剁掉田中正脚指头的蛮勇,都带有浓厚的草莽气。他的心理结构中积淀了较多的农民起义的文化心理,而商品经济的兴起客观上为他释放这种心理能量提供了市场。他是浮躁的恶性发展,是以一种既光彩又不光彩的牺牲方式抵制了生活潮流中的腐恶势力,并从反面平衡了人们的精神浮躁的扩张。

金狗和雷大空,身上负载着传统文化的基因却又经受着现代文明的洗礼,各自持着自己的生活态度与历史责任走着必然的路。他们的浮躁,使人们窥见了一种经历了浮躁的精神苦痛之后必然到来的镇静与深沉,一种执著的信念于纷乱中获得升腾与张扬的流向。在瞬息万变的中国城乡,浮躁情绪的存在,印证着我们民族带有必然性的心理态势,这是一种历史进步中的浮躁,它包涵着人们敢于打破传统秩序的胆气与活力,包涵着一种开拓、进取和创造的心理条件。

20世纪 80年代,走向现代化成为时代的主旋律。而“一个经历了几千年封建社会的农业大国,一个有着百年屈辱史的落后大国,要实现向社会主义现代化的转变,不仅需要我们付出革命斗争的鲜血,劳动生产的热汗,在同时需要经历一场充满悲壮、痛苦、艰辛、曲折的心灵的裂变。”[6]因此,无论是抱朴与自身历史重负的争斗,还是金狗、雷大空同自身传统文化心理的纠缠,这种灵魂的苦痛正是历史进步的确证,是根深蒂固的灵魂蜕变艰难性的体现。没有痛苦就没有实质意义上的变革和进步。中国走向现代化必须变革人的、民族的心理结构形态、模式、习惯和性格。而它们包含着历史因素,是长期积淀形成的集体无意识品性。历史传统和文化背景对人先天性的、客观的制约,使生活于其中的人无法免去它的道德观念、伦理意识等文化内容的浸淫默化。由于它的历史性和客观性,它是社会变革最深层次的内容。政策、政治、社会制度的变革甚至一场社会革命能促进它的变革,但不能代替社会意识和习惯心理的渐变过程。张炜和贾平凹正是基于对这一层内容的自觉认识,从历史文化的综合角度去俯视当代的改革生活,将对历史的反思和现实的观照结合起来,以自己独特的感受方式抒写时代的心律和人民的情绪,对变革年代小镇青年人新的出路和新的生活方式进行着不懈的追问和探寻。

在中国社会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小城镇作为农村与城市的交汇点,既最充分地展示着传统与现代、昨天与今天的融会和碰撞,又见证着各种历史演绎和文化变迁,及这种演变过程中一个民族的阵痛与反思时的复杂性。故而,一些内心敏感且有社会责任感的作家们,面对“文革”后的“伤痕”和“废墟”,怀着对现代化民族国家的热切追求,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焦小城镇,直面变革中的阵痛,歌哭一幕幕现实的风潮。他们分别从政治、经济、历史、文化等多重视角出发,在作品中广泛揭示改革在各层面人群中引起的心理、伦理、道德、价值观念的变动,多侧面地透露变革给社会带来的广泛而深刻的变化。其中,张炜与贾平凹突破原有社会政治经济层面,深入到了民族的文化积累和历史进程中,去寻找影响和制约当今城镇改革进程的深层因素。他们通过小镇青年人在时代变化中的精神阵痛和心路历程,揭示了几千年形成的历史与文化重负对改革的制约和影响,这是对城镇变革现实的更为深入的文化审视。从这个意义上说,《古船》与《浮躁》有助于我们更好地把握中国近现代以来乡镇逐渐城市化的过渡脉络,更好地见证与研究中国逐步现代化的历史进程。

[1]赵冬梅.20世纪小城小说:一种独特的文学现象[J].南都学坛,2004,(3):55.

[2]吴俊.原罪的忏悔,人性的迷狂——《古船》人物论[J].当代作家评论,1987,(2):79.

[3][4][5]张炜.古船[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61,85,219.

[6]董子竹.成功地解剖特定时代的民族心态——贾平凹《浮躁》得失谈[J].小说评论,1987,(6):28.

I207.67

A

1671-6469(2011)02-0042-04

2011-03-13

耿艳艳(1982-),女,甘肃庆阳人,陇东学院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马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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