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达明
20世纪五六十年代,最鲜明的特色就是到处写满了标语,用“铺天盖地、举目皆是”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自我上小学识字后,对随处可见的标语就格外留心。那时的标语以毛主席语录居多,比如毛泽东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讲话:“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毛泽东在南方巡视期间针对林彪等人阴谋活动而提出的“要搞马克思主义,不要搞修正主义;要团结,不要分裂;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毛泽东借以强调阶级斗争重要性的一个比喻“路线是个纲,纲举目张”等等。我对标语的意思一知半解,有的字甚至还不认识,像“纲举目张”,我就不仅不知其意,还念成了“铜举目张”。
有些标语很有“创意”,不但念起来顺口,而且好记,比如:“毛主席著作,一天不读问题多,两天不读走下坡,三天不读没法活”;“天大地大没有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没有毛主席亲”;“幸福的中国人民,深情惦记着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美国人民”;“把红旗插遍全球,插上白宫和克里姆林宫”;“偷有理,抢无罪,革命的强盗精神万万岁”;“谁要敢说党不好,马上叫他见阎王”……
渐渐地,标语被运用到实际生活中,人们不论做什么事,都要先用毛泽东思想武装头脑,并时时事事对照检查。一次,母亲让我去村里的供销社打酱油,并再三叮嘱我到那里后,要先对售货员说句毛主席语录,这样才能打到上好的酱油,否则,不但打的酱油质量次,还会缺斤少两。我按照母亲教的方法做了,刚一走进供销社大门,劈头盖脸就对那个漂亮的女售货员冒了一句:“要斗私批修。打一斤好酱油。”售货员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接过我的话也来了一句:“为人民服务。一毛三一斤。”打好酱油后,她并不急着递给我,而是用报复的口气恶狠狠地问我:“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我被她的突然袭击搞得措手不及,但很快就稳住了阵脚,不慌不忙地答道:“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我回答完后,她笑着摸了一下我的脑袋,才把酱油瓶递给我。
有些标语是随季节和形势变化而变化的,到了收割小麦的季节,村里大小巷道的墙上一夜之间便换上了关于夏收的标语,如“保卫三夏,人人有责”、“细收细打,颗粒归仓”、“宁愿掉上一斤肉,绝不丢掉一粒麦”、“提高革命警惕,严防阶级敌人破坏”等等。从割麦、晒麦、碾麦,一直到小麦入库,起码要一个月时间,我们小孩的任务就是下地捡拾遗落的麦穗,每天看着标语下地,看着标语而归,虽然很累,心里却非常快活,觉得为革命做了贡献。
政治标语是那个时代最大的特色,某天一觉醒来,突然看到墙上换了新标语:“批林批孔批宋江”、“《水浒》的要害是投降”、“坚决反击右倾翻案风”、“拥护党中央撤销邓小平党内外的一切职务”……那时尚小,并不知道“右倾翻案风”是什么,但从标语严肃的语气也能猜到事情一定重大。
后来,不知是谁竟把刷在大队墙上的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做了篡改,变成了“下定决心偷棉花,不怕牺牲拿回家,排除万难轧黑花,去争取胜利有钱花”。这下可不得了了,大队领导立即上报到公社革委会,之后又上报到县公安局。很快,十几名穿制服的公安人员就驻扎到了村里破案。接下来,人人都要写材料,交代清楚出事那几天都和谁在一起,还必须有3个人以上证明才能过关。凡是会写字的人,都要把那条被篡改的语录写一遍,交给公安人员进行笔迹对比。无奈那篡改标语的人很狡猾,字是用直尺比着写的,根本无法比对笔迹。这样折腾了一个多月,这起“反革命案件”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那时,学校更是标语的集中地,凡是能写字的地方,都有标语出现。校门的照壁上写着毛主席的“五七”指示:“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要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就连厕所内也写着“没有大粪臭,哪有五谷香”。其他地方则写着“开门办学好”、“在毛主席的‘五七指示指引下奋勇前进”、“贫下中农管理学校万万岁”……
20世纪70年代中期粉碎“四人帮”后,大街墙壁上的标语内容全部换成了“热烈庆祝”、“万众欢呼”等,真可谓“全国山河一片红”。
回忆过去的事,大部分都已忘记,而许多标语却能背得滚瓜烂熟。如今,到处是标语的时代已经远去,但那些镌刻在我脑海里的诸多标语,在某种程度上还一直影响着我的世界观和人生观。
(责编 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