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静
(中国矿业大学 外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008)
小说《直觉》是美国女作家古德曼的新作,20世纪描写了科学家不为人知的一面,暗示我们所迷信的真理其实是模糊的,从而破除人们心中负面的科学家形象,为辛勤工作的科学家打抱不平。作为一名文学博士,要想形象地描述枯燥的实验室并让专业人士认同,确是难事。古德曼特殊的家庭背景(父母、姐妹和丈夫都是科学家,小说中研究所的原型就是美国剑桥附近的Whitehead研究所)让她对科学家所处的高风险、高压力的环境熟悉且同情。正如Nature Medicine杂志所说:“古德曼在《直觉》中最成功之处就是精确生动地捕捉到了每天发生在实验室中的小细节。”[1]小说场景设在20世纪80年代,与巴尔的摩事件同期(一个叫Margot O’Toole的研究员控告他的导师科研造假,从而引起全国关注)[2],而其发行日期又紧接着韩国的黄禹锡造假事件,时间上的巧合,以及逼真的描述表明,作者试图通过记录科学界的生活,以及其中的各方压力,来为科学家“申冤”,让读者去深挖科研造假事件背后的其它影响因素。
科学家本是受人尊重和敬仰的高尚职业,但现代社会中却有一股贬低和把科学家“妖魔化”的趋势,科学家在公众心中的地位和形象也越来越低。我认为这股趋势的成因有两个方面。
二战后,人们开始关注科学发展的负面效应,“新浪潮”科学小说也应运而生。新浪潮小说“没有较多地在科技造福人类的题材上打转,而是着重关注科技发展给人类带来的负面效应,诸如未来的生存环境、战争的威胁、不同利益集团之间的倾轧、种族冲突、人性自由、心理健康等”。[3]而其中的科学家也被描述成疯狂、自私和偏激的反面人物,他们成了导致人类和地球毁灭的罪魁祸首。自此,科学小说的主题从科学崇拜转向科学恐怖,人们对科学家的态度也因此受到影响。另外,科学造假事件层出不穷,如韩国“克隆之父”黄禹锡,东京大学多比良,等等,他们的不端行为使得科学家在民众心中的地位跌至谷底。
《直觉》是一部医药科研题材的小说,但作者并不是想写一部悬念迭起的侦探小说,而是引导读者考虑 “真理”这一深层话题。在医药科学这类领域,严谨和精确被认为是工作的准则,所以科学家们探索的“真理”就应该准确无误。但古德曼正是在这个不容半点模糊的地方创造了《直觉》——一部质疑绝对真理的科学小说。这种在精确中发掘模糊的手法更加重了读者对真理权威的质疑。JeromeGroopman在对这部小说评价时提出:“医药科学成为我们窥视政治、商业和人际关系的一扇窗,我们开始质疑所谓的真相是否能说明一切或有绝对权威。”[4]
科学真理是科学家经过不断的探索和实验所得出的对客观事物本质规律的看法。在探索和下结论的过程中,科学家必须恪守谨慎和精确的信条,正如小说中所描述的菲尔波特研究所,那里精密的滴液管、博士后们密密麻麻的彩色笔记或是发表论文前对某个数据的反复斟酌都让人感到那种与世隔绝的实验室里一丝不苟的气氛。但即便是这样,真理的模糊性本质仍是不容置疑的。
从研究客体来看,克利夫的RSV似乎对裸鼠身上的肿瘤起了作用,但当研究所为之疯狂并到处宣传时,对其进行的重复实验却一直没有显著结果。于是先前的荣誉变成了造假指控和不断的调查。最后国会宣布克利夫没有造假,但对RSV的研究也没有继续开展,说明它还是存在致命缺陷的。
克利夫的裸鼠身上的肿瘤消失,也许不仅仅因为RSV。虽然研究所对看护动物有严格规定,“它们的水和食物、瓶子和笼子都经过消毒,食丸是通过高压灭菌器煮过的糊糊的一团”,但这并不能保证裸鼠们完全与外界隔离,而且一些博士后不会每个步骤都遵守规定。所以我们可以假设克利夫第一批成功的裸鼠是在某个环节受到外界影响,并巧合地与RSV反应,从而清除了肿瘤。另外,从裸鼠自身来看,这批裸鼠在体质方面可能恰巧与其它的不同,所以RSV可以很好地治愈它们的肿瘤,却无法适用于其它老鼠或生物。也可能后面的裸鼠对RSV产生了抗药性,所以它们的肿瘤只消减了少部分或完全没有减少,就像青霉素已远不及当初那么有效。
从研究主体来看,研究员和实验室的情况也是影响RSV的重要因素。小说的场景设置在上世纪80年代的美国,癌症研究仍处于初级阶段,设备和理论并不完善,科学家也只能在黑暗中摸索。首先,科研设备很重要,但菲尔波特研究所却因为缺乏资金只能用些旧仪器,例如“刻度盘和指针式仪表盘看上去像60年代早期的立体声音响组件,用来从溶液中分离细胞的离心机则笨重得像一台老式洗衣机”。其次,克利夫的研究方式也有问题,他认为玛丽安要求的拧断动物颈椎这种方法既脏又残忍,所以就偷偷地用毒气法。另外,他记录实验数据时潦草混乱,连自己都无法解释自己的笔记,这种马虎的做事方式后来成为他被质疑的致命弱点。
作者向读者揭示了科学实验模糊不清和不断探索的本质。在科学突破和成果巨大的光环背后却包含无数的失败和挫折,短暂的成果下可能隐藏着致命的缺陷和挫败。就像小说中所说:“实验科学工作者们要叩响成功之门,需要天赋和智慧,更不用说不知疲倦地努力工作,但是,有一个不幸的秘密:你需要运气。你可能万事俱备,聪明勤奋,却屡战屡败,它可能把你卷入地狱般无穷无尽的模棱两可之中。”
古德曼在叙述时对每个人物都一视同仁,书中全知的叙述者总是在适当的时机向读者透露一点实情,但从不对这些人物的优劣进行评价,让读者对他们产生复杂的感情。此外,古德曼还采用转换视角的手法,即让4个主角分别叙述这个故事。这种手法会让本已迷惑重重的真相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例如读者在罗宾的叙述下开始怀疑克利夫,但当克利夫叙述时,读者又从他那里获得一些新的事实,从而被迫推翻以前的结论,对罗宾的动机产生怀疑。就在这种反复的转换下,读者同情某人然后又收回同情,不断地加入新的正面和负面的感情,到最后已经很难分清“真理”究竟是什么。《直觉》中的每个人物都有优点和缺点,但作者“没有用简单的道德二分法,而是一层层拨开人物性格,让我们可以看到相反的事件轮着上场”。[5]科学家也有能力差别和名利之争,他们的言行也不是永远以客观理智为准绳,所以评定他们的标准不能太简单和绝对。
正当克利夫的研究项目RSV毫无进展时,他的实验鼠身上的肿瘤戏剧般地消失了,这使克利夫成为公众的英雄。但是罗宾却怀疑他篡改数据,从而引起一系列的调查。这对昔日互相扶持的情侣,最后竟闹到国会法庭,我们不能说谁背叛了爱情,谁道德低下。
从小说开头就能看出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当玛丽安和桑迪要求克利夫停止毫无进展的RSV时,罗宾建议他加入到她的血液研究项目中。骄傲的克利夫断然拒绝,而罗宾也因此认为克利夫瞧不起她的项目。而当罗宾被劝去协助克利夫研究RSV时,她也同样拒绝了。克利夫是年轻有才的博士后,罗宾是实验室资历最老的博士后,这对暗自竞争的情侣只能共同经历挫败却不能分享对方的成功,他们的爱情敌不过各自的骄傲和自尊。虽然从表面看来,他们分手的直接原因是罗宾出于嫉妒的无理取闹和背叛,但罗宾的行为其实是可以理解的。她比克利夫大8岁,在实验室工作了这么多年却一事无成。那个曾经陪她在科学的黑暗通道中探索的小男友突然走进光明,却留下自己面对无止境的黑暗,而且不成熟的克利夫还经常说出伤害罗宾自尊的话。所以无论是从爱情还是友情上看,都是克利夫先遗弃了罗宾。另外,罗宾把克利夫告到国会也不是她个人的意愿。她把疑问报告给玛丽安后,却被视作嫉妒作祟的失败者。即使这样,罗宾也绝没有想过要把她的怀疑上报科信办,而是强势的政府机构迫使她与昔日的同事当庭对质。在这场持久的调查中,罗宾成了科学界的叛徒并受到众人排挤;同时她也是政治权利的傀儡,被迫充当这场科学诚信调查的前锋。当叙述视角转给罗宾时,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为了查清科学真相而不惜承受多方压力的女科学家。她的动机是纯正的,只是因抵制不住来自社会的强大压力才委屈地做了傀儡和叛徒。考虑到上述原因,我们显然不能把她定义为道德败坏的叛徒。
克利夫也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角色。他是个不成熟的人,言行经常伤害到旁人,而且在罗宾的回忆中,克利夫曾说过他想通过科学成名。读者开始怀疑这个看似真诚的科学家可能为了达到目的而篡改或隐藏了数据,虽然他不承认,但我们期盼故事结局能对他的不端行为作出惩罚。可是最后国会却宣布克利夫没有造假,只是研究方式不严谨。此时,如果读者带着这个结论再一次细读前面的情节,就能挖掘出克利夫积极的一面。他很有天赋,在坚持RSV研究时表现出很大的执着和勇气。当RSV取得成就却伤害到罗宾时,他最初选择去包容她,尽管取得成就不是他的错。当他受到外界调查而不得不停止研究时,我们可以感到他内心的苦痛。古德曼显然是敬佩这位和罗宾一样执着的科学家,因为“他饱受攻击辱骂,但还是没有幻灭。没有遗憾,没有沮丧,只有重新开始的渴望。从这个经历中,他发下自己以前没有真正明白科学:他热爱科学,热爱这缓慢、令人疲乏不堪的工作,热爱突如其来的发现。他永远不会放弃”。
克利夫和罗宾都有自己的缺点,却同样有着对科学的不懈坚持。在这个复杂社会的影响下,他们都在暂时的迷失中找回了自我。
故事的结尾,古德曼给每个人物都设定了更加适合的工作,但对于贯穿全文的疑点却始终没有解释。也许世上并不存在绝对的真理,我们无法对科研本身和从事科研的人武断地作出判断。科学家也是凡人,我们不能要求他们成为我们心中完美无暇的圣人,而应该像对待普通人那样全面地看待他们的缺点。面对公众对科学家造假的激烈谴责,古德曼借国会对克利夫的宣判说出了她的观点:“不一致的科学结果,并不必然与数据操纵有关。有瑕疵甚至错误的结论,并不必然意味着欺诈性的论断。”可能一些科学家只是犯了和克利夫类似的错误,我们不应该完全否决他们的成绩和贡献。这部为科学家申冤的小说确实能引起我们对真理模糊性的深思,引导我们给予那群热爱科学、为人类的生存而不懈努力的科学家更多的鼓励和尊敬。
[1]Clare Thomas.Getting away with it.Nature Medicine,2006,11,(12):1235.
[2]Jennifer Rohn.Turning to Fraud.Books&Arts,nature,volume440,2006,4,(20):996.
[3]黄禄善.从“科学崇拜”到“科学恐怖”——论西方科学小说的主题衍变.上海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2003,11,(10),6:18.
[4]Dr.Jerome Groopman.Allegra Goodman’s Intuition incisively portrays the cut-throat lives of doctors.http://www.slate.com/id/2136930/.
[5]http://search.ebscohost.com/login.aspx?direct=true&db=nfh&AN=6FP0107491252&lang=zh-cn&site=ehost-li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