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纳入世界体系的代价及后果

■ 王 帅 吴 宇／文

非洲纳入世界体系的代价及后果

■ 王 帅 吴 宇／文

非洲是世界上最贫穷的地区,主流经济学界将其贫穷落后的原因归结于非洲政府经济政策的不力和传统农业结构的顽固不化。其实造成非洲贫弱的经济特性早在非洲纳入世界体系的过程中就已经形成了。关于这一过程，埃及著名学者萨米尔·阿明认为，16—18世纪的奴隶贸易是非洲参与现代世界体系的原始进程[1]，这长达三个世纪的奴隶贸易除了造成非洲人口急剧下降外，既没有给非洲的经济结构带来积极影响，也没有给非洲带来资本主义先进的生产关系。真正造成非洲单一经济结构等一系列问题的是自19世纪70年代至20世纪60年代的殖民时期，也正是在这一时期非洲以一种毁坏性的方式被纳入到世界体系之中，严重阻碍了独立后非洲经济的持续健康发展。

殖民统治时期形成的单一经济结构

19世纪70年代以后，资本主义进入帝国主义阶段,整个非洲大陆几乎全部沦为帝国主义列强的殖民地。帝国主义在殖民地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获得巨额的垄断利润，而要做到如此就要运用一切措施完全控制殖民地的经济命脉。首先是掠夺土地，根据不同非洲国家的资源禀赋，强制其只生产单一经济作物或矿产品，初步建立起单一经济结构，为非洲国家经济发展的依附性特征提供了土壤。其次，列强通过扩大贸易渠道、建立关税壁垒等排他性措施实现对殖民地贸易的垄断控制。贸易的垄断使得非洲不仅成为帝国主义工业原料和农副产品的重要生产和供应地,而且成为西方推销商品的销售市场，同时也扼杀了处于初生阶段的非洲民族资本，进一步加深了殖民地经济的依附性。最后，列强通过扩大资本输出全面强化对非洲经济的控制。通过投资金融、交通运输、工矿业等关系国计民生的行业, 进一步刺激了非洲国家单一经济的发展，加剧了经济结构的失衡和对宗主国经济的依附性；垄断非洲金融业务，一方面便于资本输出，另一方面通过贷款政策支持各资本主义国家在非投资兴业，打击非洲民族工业；兴建基础设施,为掠夺当地资源提供便利条件；垄断控制各殖民地国家的支柱产业,强化其单一经济结构。

经过对殖民地的精心经济改造,帝国主义国家控制了非洲各国的经济命脉,不仅阻碍了非洲民族工业的发展,而且以依附于中心国家发展的方式将非洲纳入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系。

单一经济结构对非洲发展造成的灾难性后果

纳入世界体系的方式使得大多数非洲国家经济结构呈现出明显的单一性，长期以来，它像一种顽症严重阻碍了非洲经济的健康发展，其危害性在经济危机中更是得到彰显。单一经济结构对于独立后非洲发展的制约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经济状况受国际环境影响起伏不定。单一经济结构的形成是建立在宗主国和世界市场需求的基础之上，因此独立后的非洲国家在对外经济关系中极易受国际经济环境的影响，其经济发展势必表现出脆弱性和被动性。例如，20世纪60年代国际市场上初级产品价格较高，非洲的经济发展总体来说比较快；从70年代开始国际市场上的初级产品价格大多呈下降趋势，非洲经济便随之恶化；80年代以来国际市场原料价格暴跌，导致非洲国家经济陷入严重困境； 90年代后半期国际市场上的初级产品价格大幅度回升，非洲经济也在长期低迷后迎来喜人回升。

第二，农业发展普遍滞后，粮食问题严重困扰非洲发展。殖民统治时期，列强将大部分土地和劳动力用于进行出口经济作物和矿产品的生产，使得非洲国家粮食生产停滞不前，食物短缺问题日益严重。独立后，非洲国家在单一经济结构的既定局面下，为了出口创汇积累资金，只能继续出口经济作物和矿产品，粮食短缺日甚一日。粮食的短缺又使得非洲国家不得不用大量外汇进口粮食，一方面恶化了本国资本积累，使国家经济受制于他人之手；另一方面也加大了国际粮食价格的上涨，引起非洲国家粮食危机的危险。

第三，资本积累缺乏，势必依赖跨国资本、外国援助和大举借债。伴随单一制经济结构形成的是外国资本对非洲国家整个经济命脉的控制,这使得非洲国家民族资本的发展寸步难行。到独立时，非洲民族资本尚处于初始阶段，总体水平低，没有形成自己的体系，基础工业十分落后。民族工业的极端落后根本不可能积累起非洲国家工业化所需资本，只能依靠国际援助、外国贷款和外国直接投资。目前非洲国家普遍面临的债务危机固然有非洲政府发展战略失误的因素，但单一性经济结构本身就注定了，非洲国家要么贷款以求发展要么停滞不前。

灾难性后果在经济危机中的彰显

20世纪六七十年代，得益于世界市场对初级农矿产品的需求，独立后的非洲国家普遍取得了经济发展。但非洲纳入世界体系过程中所形成的单一经济结构以及一系列问题不仅没有得到改观，反而通过与世界市场的联系得到了深化，于是刚跨入80年代，伴随着西方世界爆发了二战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非洲首当其冲遭到中心国家转嫁经济危机、实行贸易保护主义和提高贷款利率等方面的沉重打击，非洲陷入严重的经济困境，从纳入世界体系中继承的单一经济结构及系列问题全面爆发，贸易危机、债务危机、粮食危机接踵而至，非洲经济全面衰落。

步入了90年代，此时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逐渐走出经济衰退的阴霾，西方工业国的经济复苏增加了对工业原料的需求，带动了国际市场农矿等初级产品价格上扬，使非洲国家从中受益，非洲经济重新步入回升阶段。但非洲经济依然面临巨大挑战，一方面冷战结束后，非洲在国际政治经济基本格局中地位有所下降，西方国家纷纷减少对非援助，同时因为非洲经济发展水平低、市场规模小、外债累累，国际资本纷纷转移到东亚和东南亚等经济较为活跃的地区，非洲成为净资本输出地区；另一方面单一经济结构仍然没有得到解决，阻碍非洲进入全球化进程，同时由于外债不堪重负，粮食增长跟不上人口增长，贫困化加深。从非洲独立后至20世纪末的发展历程中我们可以看出，非洲国家经济发展中并没有有效解决其纳入世界体系过程中形成的单一经济结构等问题。这些问题一旦遇到经济危机矛盾就会得到凸显。

2008年发端于美国并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打断了非洲自步入21世纪以来良好的发展局面。世界银行在2007年度的《非洲发展指标》中认为，1995—2005年，非洲经济实现了快速而稳定的经济增长，这种局面还将继续。2004—2007年，非洲经济连续四年保持了5%以上的经济增长率，通货膨胀率也控制在7%以下，非洲财政实现了盈余。[2]但突如其来的危机再一次彰显出非洲纳入世界体系过程中形成的单一经济结构所导致的严重后果，贸易危机、粮食危机、债务危机、资本流出，历史的一幕再次重演。

非洲的贸易危机充分暴露了单一经济结构的弊端，多数国家的经济发展严重依赖一种或几种有限的产业, 非洲出口的70%集中在单一的原油和矿产上，30%集中在农业和制造业,正是这种单一经济结构使其很容易受到经济危机的冲击。以依靠能源矿业为支柱产业的国家为例，尼日利亚是非洲第一大石油生产国，经济发展高度依赖石油。2001—2007年尼日利亚年均GDP增长率保持在6%以上，其中GDP的50%、财政收入的85%和出口收入的99%来源于石油。在金融危机冲击下，尼日利亚石油产量比2007年下降了8%,尼日利亚经济增长率由2008年的6%下降到2.9%。[3]赞比亚的经济发展则严重依赖铜矿的生产和出口。金融危机之后，伦敦金融交易所的铜价从2008年6月的每吨9000美元下跌到10月底的每吨4400多美元，这意味着赞比亚仅铜矿收入就缩水一半以上，损失惨重。[4]

粮食问题一直是困扰非洲国家的难题，根源在于纳入世界体系方式中所形成的单一农业生产结构,以及由此造成的非洲农业生产方式革新的延误。生产方式的极其落后，使得绝大部分非洲国家无法实现粮食自给并依赖于进口。在整个非洲，粮食进口占粮食总需求的30%，约为5000万吨，价值110亿美元。糖、豆类和肉类每年的进口量分别为750万吨、140万吨和140万吨。[5]近年来随着生物能源技术的逐步发展和广泛应用，使得粮食向生物能源领域转移，从而导致粮食供给不足，诱发世界粮食危机，粮食价格暴涨，更加剧了非洲粮食问题的严重性。2008年有2800万非洲人民陷入贫困与饥饿，并在多个非洲国家引发骚乱，2009年非洲约有500万人死于与饥饿有关的各种疾病，有近2亿人长期营养不良，超过非洲总人口的20%。[6]非洲纳入世界体系过程中造成的对于非洲大陆农业革命的延误在几百年后的今天依然困扰着非洲人民。

单一经济结构下的非洲国家根本无力筹集本国发展资金，接受援助、外国资本流入、大量举债自然在所难免，一定程度上外来资本确实促进了非洲经济的发展，但也使得非洲经济的发展处处受制于人，危害性在危机中更是得到了彰显。由于受金融危机影响，全球经济陷入倒退，发达国家都把主要精力放在其国内经济上，而他们都是非洲的主要投资国和援助国，这使得缺乏资金积累的非洲国家面临严重资金不足问题，许多生产项目不能顺利进行，并且过去几年里非洲引入的外资大多用于急需的基础设施建设，外国资本的停止和延缓进入不仅阻碍了非洲的经济发展，而且造成大量人口失业。此外，欧美发达国家对非洲的债务减免计划受金融危机的影响而搁浅，使得2008—2009年的非洲外债总额不断增加，对于非洲经济更是雪上加霜。（见表1）

表1 ：2006—2009年非洲外债状况（单位：亿美元）

关于非洲的未来

主流经济学界关于非洲危机的解释都追溯到非洲统治集团“有害的政策”和“坏的治理”，认为非洲悲剧的首要责任要由非洲政府来承担。诚然，非洲政府应该为在他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未能减轻其纳入世界体系所造成的灾难性后果承担相应的责任，但是非洲国家从殖民时期继承下来的政治经济结构给民族国家重新建构可行的国民经济体系只留下很小的空间，非洲发展过程中政府所采取的所谓“有害的政策”和“坏的治理”实际上深深地植根于历史遗产中，该遗产使得非洲国家在世界体系的结构性进程中一开始就处于不利的情况。

“事实上，它们是没有未来的，因为从它们开始繁荣的那一刻起，就属于过去。”[7]萨米尔·阿明的这一论断虽然略显悲观，但目前非洲国家发展最大的障碍依然是其纳入世界体系进程中所遗留的病根。而非洲想要真正地独立发展，就要走一条适合非洲国情的发展道路，既不能自我封闭，与世界市场“脱钩”，也不能过于依赖发达国家和发达国家控制的国际组织。

（第一作者单位：南开大学经济学院；第二作者单位：南开大学历史学院）

（责任编辑：刘娟娟）

[1] [埃及]萨米尔·阿明.非洲沦为第四世界的根源.全球化与新自由主义[M]. 李其庆主编.广西: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274.

[2] 姚桂梅. 金融危机对非洲发展的影响[J].亚非纵横,2009, (4):33.

[3] 郑新立.国际经济分析与展望[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261.

[4] 王涛. 非常时期的赞比亚大选[J].世界知识,2008, (23):41.

[5] 孙明涛. 非洲粮食危机的成因[J].国际信息资料,2010, (5):27.

[6] Economic Commission for Africa Economic Report on Africa 2009,Addis Ababa: EFCA,2009，p.51.

[7] [埃及]萨米尔·阿明.非洲沦为第四世界的根源.全球化与新自由主义[M].李其庆主编.广西: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2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