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敏
巴西作家保罗·科埃略在他的代表作《魔鬼与普里姆小姐》里写了这样一个故事:在人人安守本分的宁静小村镇维斯科斯,原本善良的村民们为了获得魔鬼许诺的巨额奖金,共同决定处死一位无辜的老人。这笔奖金对村民们来说是如此重要——因为他们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能在村里建一座儿童乐园,留住年轻的父母,让孩子的笑声重新出现。只有老人留守的安静村庄让他们感到绝望……
小说里的情节固然黑色幽默,但类似的情况正在中国的广大农村出现。曾经生机勃勃的乡村,在城市化的进程下越来越萧条,精明强干的中青年不得不背井离乡去寻找更“光明”的未来,常居村中的只剩下日渐衰老的老人和仍然年幼的儿童,缺少年轻力量的村庄越来越孱弱冷清。
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清华大学建筑学院的李晓东教授跟随他的学生陈建生来到福建漳州平和县下石村,荒废的土楼和衰败的乡村让他们觉得可惜,便萌生了为此地做点儿什么的想法,桥上书屋由此诞生。
这座集桥梁、游乐场、戏台等综合功能于一身的现代建筑改变了下石村:本来默默无闻的小村庄,因这座获得了阿迦汗建筑奖的优秀建筑迎来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参观者;村民们的生活习惯也在悄悄变化着,乱扔垃圾的现象少了:和邻近村庄相比,下石村更为干净整洁;而更重要的是,或许还是它给村庄带来了更多希望,孩子们嬉笑打闹之余也爱上了读书,在傍晚或假日的书屋里能看到他们安静阅读的身影;更令人意外的是,像陈建生这样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竟然不把留在大城市作为唯一奋斗目标,反而更愿意选择回归乡里。
旧土楼×新建筑
来自福建平和县的陈建生不仅是该项目的发起者之一,也是项目建造与实施的负责人。更令人吃惊的是,这位本可以留在北京继续发展的清华毕业生在项目建成之后做出了一个让他的亲友都吃惊的决定——离开北京回到故乡的小村庄工作。
幼年时的陈建生曾有在土楼居住的经历,成年后面对土楼的凋敝颇有感慨,希望能为土楼,为故乡做点什么。而回国不久的李晓东最关心的恰好是中国农村的建设问题,之前2003-2005他已经在丽江玉龙雪山脚下的玉湖村设计建造过玉湖完小,作为他的农村实践的第一步,他也希望能找到更合适的项目进行下一步的实践。2008年正逢福建省申报土楼为世界文化遗产最重要的一年,陈建生带着李晓东来到与自己村子相邻的下石村,自己小时候住过的土楼早已倒塌了,而这里还保留着两座建于清朝乾隆年间的土楼,虽然一样难逃破败的命运,但毕竟还保留着较为完整的形制屹立不倒,几位不肯搬迁的老人还居住在里面。
在土楼兴盛的年代,它所在之地就是整个村子的中心,然而随着村民们迁出土楼,居住方式改变了,原本的社区中心不复存在。有没有可能通过建造一个新建筑再生社区中心?李晓东提出了“桥上书屋”的设想,用一座桥将分割于河水两岸的土楼连接起来,而这座桥除了简单的通联功能之外,还将是一座图书馆、一个小型游乐场,甚至是一个可以演出的戏台。李晓东相信,这样一个公共空间的出现将重新激活村庄本身的活力,给土楼注入新的功能,重现传统文化在现在生活中的地位。
桥梁>世仇
建筑师李晓东有一个原则,凡是商业的项目都不做。而他对”商业”的界定也非常简单,只要是建成后用来出售的就算是商业项目。为此,他拒绝过的项目不计其数。然而一旦面对他真正想做的有意义的项目,他又常自掏腰包,桥上书屋的建造资金部分就来自于李晓东本人。
为了确保桥上书屋的顺利建造,陈建生再次回到故乡,与各个合作方协调,从供货商、施工队到村政府、村民,事无巨细地监督着每一个细节的实施,数月间无数次在北京、厦门,漳州等地往返。木板结合得不服帖要找他,钢架运不进村里要找他,办建造许可证要找他,盖到一半时资金不足了也要找他……回忆那段经历,陈建生只有两个字:“太累”!但尚未大学毕业就独当一面的经历也让他迅速成长,他明白了一个建筑的建成需要的不仅仅是好的设计方案,那只是其中太小的一部分,同时他也开始思考自己未来的方向。
直到建成之后,产权移交给政府,陈建生仍然像是桥上书屋的代言人和守护者一样,继续关注着它。哪里需要维修,就去维修。谁要想参观,都可去参观。两年多的时间让陈建生和桥上书屋紧紧联系在一起,这个鄰村青年几乎认得下石村每一个人,对每一户人家的状况都略知一二。
书屋建成后当地人对它特别宝贝,唯恐损坏,特意派了一个人专门看管,每日定时开放。书屋墙上还贴了陈建生制定的十几条规定,“唉,没办法,乡下孩子嘛,不太注意,有一些坏习惯,你看,这刚进来就随手丢垃圾了。”住在桥头石家土楼旁边的石茂火老人是书屋的看门人,他过来为我们打开门之后,附近的孩子也一起涌进来,在敞开的书屋里跑跳追逐,或在书屋一侧的楼梯旁边去玩滑梯——这是专门为孩子们设计的,也是孩子们最喜欢的角落,天长日久,滑梯已经被磨得发白发亮了。
桥上书屋连接的两座土楼一座属于石家,一座属于林家。石与林是下石村的两大姓,据已经71岁的石茂火老人讲,石林两家世代为敌,从他小的时候起,两大姓之间的纷争不断,甚至互相械斗,彼此间不通婚,也不来往。桥上书屋的建成缓和了两姓之间的关系,不管是林家的孩子还是石家的孩子都爱到书屋里面玩耍,原来互不往来的两姓人同用一座桥,一起在一间屋子里读书看戏,关系反倒越来越近了。“意外地收到这个效果是我们没想到的,开始我可不知道这些。”陈建生说。
住在桥的另一端的林家少年,18岁的林勇成也随着那些小他很多的孩子一起走到书屋里来。因为在省外念书,他回来的时间不多,但对桥上书屋,显然是熟悉的。“网上有很多书屋的照片,”他对我们说。想必他也曾经骄傲地将这些照片展示给他的同学们看吧。问起书屋对村里生活的改变,他有些腼腆地说,“环境变得更好了。”桥上书屋建成之时,河上也有一座小桥,但是破旧不堪,河两岸则是垃圾遍地。建成之后,桥上书屋的“美”似乎在无形中给了村民一种约束的力量,让他们也开始关注和重视周围环境的美。“你去邻近村庄比较一下就知道了,那些村子还是乱扔垃圾,下石村就不一样,特别干净,整洁,”李晓东说。
动人设计—农村旅游
2010年11月24日,在世界建筑界举足轻重的阿迦汗建筑奖于卡塔尔首都多哈的伊斯兰博物馆内举行了颁奖典礼,桥上书屋作为优胜项目之一获奖。在此之前,桥上书屋已经在2009年获得过一项世界性的荣誉,由英国知名的《建筑博览》颁发的“建筑新锐奖”第一名。
因为这座屡获赞誉的优秀建筑,地处偏远的下石村变得知名起来,几乎每天都有慕名而来的参观者,近的有来自厦门的建筑学院学生,远的有来自英法等国的国际友人。这正是下石村所在的崎岭乡政府所希望看到的。以蜜柚种植为主要支柱产业的下石村,多年来因为盲目扩大蜜柚种植面积,砍林种柚,自然环境遭到破坏,水土流失问题严重,从平和县到下石村的路上经过的一座座山远远望去都是秃的,星星点点绿色的蜜柚树之间露出灰白色的地皮。除了蜜柚种植,下石村还能发展什么产业,是当地政府一直思索的问题。与种植业相比,旅游业,显然是个更为轻松的选择,尤其是在土楼申遗成功之后。但是福建土楼众多,同属漳州市的南靖土楼与龙岩市的永定土楼早已声名在外,虽然从历史上来讲,这两座土楼都远不如下石村的两座历史悠久,但南靖与永定土楼规模大且集中,旅游发展得早,维护得较好,客流量大,并且较为固定。对于能否从南靖和永定处分得一批游客,政府方面并无把握,不敢贸然投入资金,所以对土楼的修缮也就一再搁置。桥上书屋的大受好评给政府带来了发展旅游业的新希望,他们期待通过桥上书屋能吸引到一些基金会的关注,保护和修缮已经有几百年历史的土楼,带动下石村的旅游发展,开辟一种新的产业模式。
对抗拒一切“商业”项目的李晓东来说,这是否是个令他觉得尴尬甚至不快的做法?没想到李晓东很痛快地回答,“旅游很好啊!村民们修上停车场,搞点儿农家乐,在家门口就能赚到钱,增加收入,是多好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