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超
新时期美育跨学科研究的四种范式
徐国超
新时期以来,中国的美育理论研究取得了长足的、多元的发展。这种大发展主要表现在:突破了以往知识视野的局限,走上跨学科研究的道路,从人类学、心理学、文化学、生态学等多维视角对美育问题进行了颇富成效的阐释。认真分析近30年中国美育在跨学科领域的发展轨迹,深入总结美育自身的发展规律,对进一步推动我国大美育学的学科建设、建构现代美育体系具有重要的意义。
新时期;美育;跨学科研究;范式
新时期以来,中国的美育理论研究取得了长足的、多元的发展。这一时期美育研究突破了二元对立的思维范式,调整了研究的方式和策略,走上跨学科研究的道路。新时期美育的跨学科研究大致有四种范式,下面我们分别进行论述。
这里所说的“人类学”主要是指本体论意义上的人类学。人类学本体论是关于人的形上阐释,它侧重于在历史实践过程中确认“人之为何”及其自身建构的问题,其终极指向在于人的自由存在和发展。人类学本体论美育观是以马克思主义实践人类学、美学为基础的。在马克思、恩格斯的美学视野中,人是美学思考的中心,人自身的审美化与人类对世界的艺术掌握始终是马克思主义美学的基本命题。根据马克思、恩格斯为艺术所设定的对人的美学生成的深入思考,一方面,艺术审美是一种全新的人生境界,对人的精神和灵魂具有重塑和提升作用,它以爱与美为价值取向的创造本性和情感特征,体现了深刻的人文关怀;另一方面,艺术审美完成了对复杂的现实关系的超越,使受众获得了和谐的心理感受,并转化为人类争取现实和谐的努力。
具体而言,人类学本体论美育观以建立“主体性”为价值旨归,主张回归人,回归个体的人、感性的人、情感的人,充分肯定美育在人的“心理本体”、“情感本体”以及“新感性”建构过程中所发挥的功能,深入探讨了美感的生成机制和审美经验对于心性结构的影响。但是,要弄清人类学本体论美育观的意义,仍需要从实践人类学的角度出发,剖析人类的现实需要、实践活动与审美活动之间存在的复杂关系。毕竟,人对现实的一切关系,都是以人的需要为轴心,以人的实践为动力,以物的特性为对象的,各种关系相互影响,形成整个人类社会的历史和现实生活,审美关系也不例外。一旦人的生活实践和需要有了“新的现实性”,人对现实的审美关系势必得到新的发展,人作为“世界的美”也自然会呈现出新的存在样式。
人类学美育观并非仅凭艺术教育发展感官的审美能力,更重要的是怎样引导受教育者参与审美实践主动建立美的形式。这种建立美的形式的教育活动,是马克思主义“按照美的规律来塑造物体”的美学原则在教育领域中的运用,是以美育人的题中应有之义。从微观人类学的角度来看,受教育者审美感官成长的过程离不开人的实践活动,因为美的本质离不开人的本质,美的存在离不开人类实践,美的历史离不开人类文明的演替。
人类学本体论美育观不能简单地从外在意义的角度去规定,它更趋向内在生命的意义:规定着生命,又发现着生命;确证着生命,也完满着生命;享受着生命,更丰富着生命。通过塑造人的最高生命,塑造人的灵魂,展现生命本体的价值。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类学美育又是一种生命教育,其核心是培养人的生命意识。只有当一个人通过审美教育活动的激发与引导,保持人的感性自发性、保护生命的活泼、维护人与自然之间天然的联系,具有了生命意识,才能珍惜和尊重所有的生命形态,真正具有普世的胸怀,不为世俗和眼前的功利所遮蔽,才能直达生命的本源,从根本上发现生命真正的美,并由这种美导向善,这是人类学美育作为审美教育的基本宗旨,也是美育作为素质教育重要组成部分的要义所在。[1]
20世纪80年代中期,在经历了长期的思想禁锢之后,学术界超越了对美的本质主义认识论的哲学探讨,转向以审美经验的心理学研究为新的理论突破口。许多美学家从不同角度和层面对审美经验的性质与特征、审美心理的结构与过程、审美心理的各个要素及其相互关系、审美欣赏的心理和各种特殊心理现象、艺术创造和个性心理、中西方审美心理学的基本理论和范畴等方面,做了细致而富有成效的探讨。审美心理学领域的突破性进展,有力地促进了美育研究方法和观念的更新,推动新时期审美教育研究朝着纵深方向发展。
确切地说,美育心理学涉及审美心理学和教育心理学之间的相互关系问题。审美教育与各种心理要素和功能的培育是融为一体的,落实到具体的审美个体,就是要在教育实践中渗透审美的因子,在创造和欣赏美的活动中,各种心理要素和心理能力构成一种独特的结构形态,即人的审美心理结构。在这个意义上,美育心理学主要包括审美形态教育和美感教育两个方面。前者主要培养人们对美的形态和结构的鉴赏、识辨能力,侧重于对客观对象形态的描述和认识;美感教育主要培养人们健全的审美心理结构,包括感觉、知觉、情感、想象、理解等心理能力的相互协调,形成敏锐的审美知觉和对美的感悟力与创造力。[2]
已故的刘兆吉先生是国内较早着手创建“美育心理学”学科的学者。他曾在《文艺心理与美育心理》一书中,透过心理学的视角深入研究了美育的发生机制和作用方式,尝试将美育与心理学相结合,拓展美育研究的学术空间;之后,在他主编的《美育心理学》中,进一步将美育心理学体系化,正式提出建立“美育心理学”学科的要求,开创了美育心理学的学科体系。他认为,美育心理学着意于探讨如何以音乐、美术、文学的艺术美和自然美、社会生活和学校生活中的现实美为教育手段,发展人们的美感和欣赏美、创造美、评价美以及识别美与丑的能力;培养人们高尚的情操和文明习惯,促进他们的心智和身体的健康发展;同时研究在美育过程中人们的心理活动规律和心理品质,分析美育过程中心理现象的各个方面和环节,总结由低级到高级、由简单到复杂的审美心理规律,阐明美育过程中人们的心理特点和各种实施方法,揭示人的心理活动和心理发展对美育条件的依存关系,使美育工作建立在美育心理学的基础上,提高美育工作的科学性和实效性。
郭成、赵伶俐的《美育心理学》继承和发展了刘兆吉的美育心理学观点,认为美育心理学主要研究美育活动中的心理学问题,美育是学校教育的有机组成部分,应将美育心理的探讨置于整个学校的美育系统中,以学校教育情境为基础,以教与学的现实需要为立足点和判断尺度,紧密围绕教学活动中美育心理的特征、规律以及对师生心理品质和结构产生的影响,提高学生的审美能力和教师的教学效果。
蔡正非的《美育心理学》则试图在美育与诸多文艺心理学范畴之间寻求某种逻辑的、历史的、心理的和文化的关联,如美育的心理准备、心理体验、心理效应、心理特征与心理方法及美育的心理模式与心理类型、美育与审美个性、美育与社会文化心理、美育与自然环境心理,形成美育对个体心理生成与发展的依据和动力,以此构建基于审美心理探究和审美观念培育的美育心理学体系。在他看来,美育心理学是审美教育学的分支,是研究审美教育过程中的各种心理现象及变化规律的科学,揭示审美教育的经验本质及其心理机制,从而为受教育者形成审美能力、发展审美个性、建立审美理想、培养健全的审美心理结构提供科学的心理依据。
上述三本《美育心理学》著作大致形成的共识是,美育心理学是研究美育中的心理学问题,揭示人在美育过程中心理活动的特点和规律。但对于美育心理学的研究内容,不同的界定各有侧重,角度也不尽相同。
随着心理科学的发展,运用心理学的最新成果对美育进行阐发,使美育研究取得了突破性进展。曾繁仁先生曾将霍华德·加德纳提出的“多元智能理论”同美育实践联系起来,在教育内容上将艺术教育提升到突出位置,同时为美育提供了更加科学的评估方法;在论述美育与智育的关系时,他还援引了史贝利关于左右大脑分工的理论,提出“审美活动可以调节人的大脑机能,提高学习和工作效率”;在论述美育与素质教育关系时又明确提出:“开发右脑,加强美育”。因此,要使美育与脑科学两者的关系探讨取得重大进展,必须着力于学科建设,建立一门与此相关的“美育心理学”[3],着重探讨美育的心理机制,进而探讨这种心理机制的神经活动机制,借助于神经心理学与脑科学的科研成果,将美育与脑科学的关系探讨建立在实验科学的基础上。
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我国市场经济的发展和西方消费文化理论的引入,美学出现了文化转向的趋势。时代的发展和当代生活的实际要求我们必须对美育进行新的解释,其中对美育的文化学诠释显得尤为必要和迫切。
首要的问题便是,美育如何面向市场经济和现代化,美育与现代化的关系成为美育理论研究的重要课题。审美文化的异军突起则是现代化发展的重要表征。美学的文化转向突出了娱乐性、消遣性、刺激性以及满足人的官能欲望的特征,文化正在消解自身的深度模式,同时伴随着人的精神的衰微。当务之急,需要重新张扬审美教育的价值理想,达成感性与理性的统一,推动人性的复归,重归人之为人的路途。同时,美育应当超越学校审美教育的狭窄领域,走向更为广阔的文化领域,借助文化建设的大动作激发内在的能量,拓展自身的功能局限,发展一种广义的教育形式,一种大教育形式。在理论层面上,美育的发展应从注重抽象的情感教育转为培养社会公众反映现实的情感能力,应以美育的社会功能、文化功能和人文导向功能来引导大众的审美活动;在实践层面上,应把审美教育的对象扩大到社会公众,把实施美育的途径扩展为整个开放的社会系统,在充分肯定美育与德育相互补充、与艺术教育相互辅助、与情感教育相互渗透的基础上,将审美教育推向文化的层面,从而融入整个大教育的宏观体系中去。
面对中国文化的审美化景观,传统美育的“寓教于乐”和“技能至上”论已然不能适应当代的文化语境,审美教育需要从根本上变革自身的言说方式,从整体上实现两个方面的转向:第一,由对既有价值体系的认同转向立足于现实文化批评的新人文精神的建构;第二,由单纯的规范教育转向人的生命意识的全面挖掘。同时,美育又是一个基础性问题,是重新思考和建构当代审美文化的人文基础的问题。要消除当代美育的基础滞后性,必须深入审美文化的现实,对审美文化的片面性进行文化批判,清理当代美育的根源性错误,通过对错误的批判重建美育体制,重建当代审美文化。[4]
美育的文化变革饱含着强烈的人文精神、时代诉求和现实责任感,我们应该紧密围绕文化品格的构成因素以及审美教育与文化品格诸要素之间的关系展开,以培养新型的文化品格。如果以美育的文化批判为基点,审美教育的当务之急就是引导大众走出感性沉沦的误区,超越单纯的快感享乐,转向感性与理性的协调发展。具体说来,就是通过对不同年龄段的个体进行适时而不间断的审美教育,逐步使个体获得对艺术与生活的正确的审美需要、审美态度、审美知觉、审美想象、审美领悟、审美标准和审美理想,以成熟的审美态度对待复杂变幻的人生;如果从转型期对审美文化建设的要求来看,审美教育就需要着眼于培养新一代的审美文化的创造者,他们应该是感性与理性、判断与创造、现实与理想全面发展的新人。尤其是加强对尚处于成长关键期的青少年的审美教育,按照大众文化和青少年审美能力发展的规律,进行科学、合理、有效的引导,逐步提高他们的认识水平和审美层次;同时,也要注重提高大众文化自身的审美品位,使大众文化的审美质量与青少年审美能力之间相互协调,努力达到青少年审美能力高雅化、大众文化精美化的境界。
进入新世纪,生态危机日益成为世界性话题。改善生态环境,化解生态危机,关键在于超越功利主义的自然观,把人与自然的物质关系提高到生态审美的境界,生态观念一旦内化为人的审美意识,保护生态环境就会成为人的自觉行动,成为人生命的一部分,它是任何法律、政策、道德原则都无法比拟的。
当代美育研究需要转变观念,自觉地吸收生态理念,努力将人文观与生态观统一起来,构建新的生态人文主义价值观,从而推进实体性审美观向人生论审美观的转变,实现审美教育的认识论向存在论的转变,这种变革向我们昭示了存在论美育作为一种新的美育方向和观念的可能。
当代生态存在论美学的倡导者曾繁仁先生强调指出,我国当代美育建设应以生态人文主义价值观为指导,与当代美学理论建设相结合,美育的理论内涵与外延势将有所扩容,因为当代美学理论建设同样面临着由认识论美学到存在论美学、由本质主义美学到人生美学转向的课题,并将塑造学会审美化生存的人作为其旨归。因此,在这个意义上说,当代美学就是“广义的美育”。[5]
这里的“广义的美育”就是生态美育。一方面,它引导人把生态过程和生态环境作为审美对象进行观照,不仅是对人自身生命价值的体认、对自然美的发现,而且集中体现人与自然的生命共感;另一方面,生态美育是生态学、美学、教育学的有机结合,它以生态原则为基础,把生态原则提升为审美原则,使生态整体观内化为人类自觉的审美意识,并通过生态审美实践,培养人的生态审美意识和生态审美情感,树立生态理想,建构生态审美观,引导生态审美生活,达到生态美学价值立场在审美观上的确立。
需要指出的是,生态审美观的培养是以有机整体性为根据的,主张美育活动与智识、伦理及日常行为融为一体,强调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我的和谐共生。生态美育的有机整体性与西方以席勒为代表的将人的精神割裂为感性与理性,再用审美救赎的思辨性美育观不同:首先,它追求有机整体、相对平衡、和谐发展的教育理念;其次,它以自然陶养为基本途径,意在唤醒人们的生态意识,在根本上实现审美观、价值观的深刻变革,唤起人类热爱自然的丰富情感,引导人们在珍惜自然环境的基础上,实现对生态美的追求与创造;最后,它提倡生态式艺术教育,将艺术教育建构成一门交叉性的人文学科。生态美育试图以生态的智慧来思考和解释复杂的教育问题,以生态的原理开展教育实践,以开放的异质性对话提升教育品质,即通过不同艺术门类之间的交叉融合,通过多种学科之间的生态组合与综合会通,通过多方面、多层次的互补、互动与互生关系,展现个体发展的整合观、活动过程的整体观、活动内容的综合观、活动开展的对话观和师生互动的平等观,使艺术成为连接各个不同学科的教学主题,使各个学科的教学过程因为艺术的辐射变得更有趣味,使各个学科由无限分裂走向新的融合,使各科之间形成一种生态关系,使整个教学成为一个充满奇妙感觉的、丰富想象的、深刻思考的过程。[6]
在几代美学和美育工作者的共同努力下,近30年来,中国的美育学研究不断向着广度和深度掘进,这将成为百年中国美育发展史上的一个突破性进展,对进一步推动我国大美育学的学科建设、促进富有中国特色的现代美育体系的建构具有重要意义。通过对过去30多年美育理论范式演进的过程研究,认真分析中国美育在跨学科研究领域的发展状况,我们既有总结,也有展望。从总体上说,美育的发展方向应遵循两个原则:第一,美育的学科发展应是在自律与他律的辩证统一中不断探索和开拓自身的话语方式与存在形态,并在此基础上竭力促成美育理论走向多元化和体系化;第二,要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现代美育,主要还不在于对美育本质的哲学探讨,而在于从美育自身发展的规律出发,逐步摆脱认识论美育研究模式,走向更加广阔的生态存在论的空间,形成生态学与美育学科之间的良性互动。
我们有理由相信,在建设生态文明社会的理念指导下,美育的生态学研究或者说生态美育研究将继续成为生态学时代美育理论研究和实践发展的主导范式之一。虽然自21世纪初,学术界从不同的角度对生态美育进行了阐发研究,取得了一些成果,但这只是个开始,这个领域仍存在着许多问题和进一步开发的学术空间,尤其是一些基础层面的工作还没有充分展开。从这个意义上说,生态美育研究既任重道远,又有着广阔的发展前景。
[1]徐碧辉.美育:一种生命和情感教育[J].哲学研究,1996,(12).
[2]杜卫.感性教育:美育的现代性命题[J].浙江学刊,1999,(6).
[3]曾繁仁.走向二十一世纪的审美教育[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4]肖鹰.当代审美文化的美育策略[J].学术月刊,1995,(2).
[5]曾繁仁.转型期的中国美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6]滕守尧.艺术与创生[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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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3—0751(2011)03—0239—04
2011—03—22
徐国超,男,安阳师范学院文学院教师,文学博士(安阳 455000)。
责任编辑:采 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