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质教育视野中的戏曲教育

2011-02-19 13:05
浙江艺术职业学院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话剧影视戏曲

荆 芳

素质教育视野中的戏曲教育

荆 芳

随着中国文化体制的改革不断深入,如何重新定位中国戏曲教育的精英教育模式和职业教育模式是一件非常迫切重要的事情。在素质教育视野的观照下,戏曲教育对于非职业教育的帮助,戏曲训练对于当代中国人的文化礼仪、精神风貌、职业技巧的作用等等方面,都值得广大的戏曲教育工作者深入探讨。

戏曲教育;素质教育

中国传统戏曲教育一直以科班为主,民国后,渐渐发展出以西方学校教育体制为样板的戏曲教育模式。学校体制的戏曲教育更注重文化素质的全面培养,民国8年 (1919)欧阳予倩在江苏省南通市创办的南通伶工学社,学生以学京剧为主,兼学文化、音乐、舞蹈等。民国19年 (1930)后由程砚秋、焦菊隐等创办的中华戏曲专科学校所采取的教育方式与课程设计更为全面,学生甚至还排演、观摩话剧演出。而传统的科班戏曲教育主要是一种单一的职业化教育,其代表是最著名的科班富连成社,因为科班戏曲教育以类似于师傅带徒弟的方式让戏曲弟子们接受百分之百的职业训练,而他们将来的工作差不多包在师傅身上。可是,现代的学校已经独立于剧团之外,学校开设了不少戏曲专业以外的人文、社科等课程,不仅教学的专业比例在降低,而且学生毕业以后进入剧团工作的机会也在下降。一个突出的表现就是,这些戏剧戏曲专业的学生越来越不得不在其他领域内工作。更多的人去了电视台、文化馆、演艺公司等单位,有的成为了自由职业者,他们中的许多人最终离开了戏曲舞台。随着中国文化系统各大国有院团的深化改革以及人事制度的调整,这样的供需矛盾也许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那么对于以舞台为终极目标的戏曲课程应该如何教下去?这些正在求索于戏剧戏曲领域的学子们又将如何面对自己的未来?

以上的困境并不只是发生在戏曲教育领域里,在与它最接近的话剧、影视教育中甚至更为紧迫。每年艺术院校招生之际,影视、戏剧类的生源并没有因为其专业就业率低而受到什么影响,表演专业的高报名数与低录取率仍然是媒体与家长瞩目的现象之一。其他编剧、导演、舞台美术等相关专业都不同程度地面临着相同的问题;这个问题也并不只发生在中国,在西方的艺术教育体制中,有识之士早就对这个问题展开了反复的争论。

对于这个问题,在西方提出过两种对策:一种是使职业训练模式更加职业化,“以期学生能在争夺有限的编剧、导演、演员、设计职位的愈益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1]19;另一种是“坦然承认大多数学生不可能成为职业戏剧家这个现实,在校期间帮他们拓宽知识面,以期将来在其他领域里也能找到可以用上戏剧技能的工作”[1]19。从某种角度讲,这第二种对策尤其值得我们认真分析与比较借鉴。

当代世界著名戏剧家、纽约大学教授理查·谢克纳先生提出,在西方的戏剧院校中,大多数学生将来都很少有机会去具体运用其在学校学到的戏剧技能,因为他们多半不是从事演艺业而是教育、文博、推销、政法、媒体等其他行业。所以学校教育应该考虑到这些情况,在通识教育理念的基础上,根据各种行业工作的需要来改造已经学过的戏剧技能。换句话说,理查·谢克纳提倡的是一种更为宽泛化的职业训练学科。为了区别于传统的戏剧技巧学习,他将这种新的学科理念命之为人类表演学。理查·谢克纳的学生、上海戏剧学院的孙惠柱教授,更是将这个理念与中国现行的教育体制结合进行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在师范大学艺术系里增设戏剧专业,还可以以主管素质教育的文化艺术教育中心之类机构为依托,加强戏剧课程和各种非戏剧专业合办双专业学位。双专业中的另一专业并不一定要和戏剧接近,甚至学工程的也可以同时学习戏剧,这样的双专业学生将来可能是工程师兼业余戏剧爱好者,也可能是工程公司的对外发言人、投标陈述者或者为工程公司做培训员工的工作。”[1]23无论是谢克纳提出的宽泛的职业训练模式,还是孙惠柱教授设想的“双专业”教育,似乎都是想用素质教育的思路打开职业教育所面临的现实难题。它们与一般的通识教育模式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不仅仅是在艺术教育中增加文化课程,或者增补一些其他专业领域里的知识,而且还在原有传统职业技术技能培养的基础上,拓展它的运用、转换、变形的可能性。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可能性并不仅仅只针对影视、话剧类教育存在,对于传统的戏曲技能的教育、培训同样有很大的参考价值,甚至传统戏曲的受训者或者接受戏曲教育的学生在这样的转换中更有某种独特的优势。

戏曲教育对于现代人的素质影响可以分成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人的提升”,另一方面是“职业的技巧”。上海戏剧学院的孙惠柱教授在专著《社会表演学》中,提到了一个很重要的文化现象,并且深入探讨了这种现象对于现代中国文化礼仪培养的重要性,这就是“戏曲广播操”活动。

在当前全社会提倡国学和戏曲要进校园的大背景下,完全可以由艺术家来主导,用戏曲形体动作和某些武术元素来改造广播体操,使之成为富有民族特色的形体规训手段,既能帮助孩子们健身,还能在潜移默化中使躯体逐渐积淀下美的要素。根据所有戏曲表演都分行当的惯例,这样的艺术广播体操最好也要根据不同的角色要求分成几种,一开始至少要分成男女两大类,有助于培养男孩子的阳刚之气和女孩子的优雅气质。[4]可以看出,这种“戏曲广播操”的设计宗旨,在于运用传统的形体训练培养塑造人的形体礼仪美感,以取代在中国中小学推行了数十年的“课间操”。《社会表演学》的作者之所以这样推崇以戏曲动作为基础的“广播操”,正是看中了戏曲教育的身体训练中所包含的东方美学精神,并且认为这种美学精神是值得继承的,并且可以运用到现代生活当中,尤其是有利于塑造现代人的形体美。这种完全中国化的形体训练既然包含了“美的积淀”,也必然会促进“人的提升”。

说起传统戏曲在素质教育中的作用,我们首先会联想到近几年在中国教育界与文化界备受瞩目的几个大事件:一是2007年底教育部提出“京剧进课堂”,在许多中小学音乐课中加设了学习经典京剧唱段的内容;还有一个是几出著名的昆剧剧目在全国各大院校进行巡演,最著名者如苏州昆剧团排演的《青春版牡丹亭》在北京大学、苏州大学、复旦大学等数十所名校的公演,引起了学生及社会的热烈反响。人们在这些事件的过程中发现,传统戏曲在面对非专业学生的演出传播中,不仅很好地传递了中国传统文化,同时使大学生、年轻人更多地接触了中国传统的艺术形式,扩大了它日渐萎缩的观众群与影响力。这些声势浩大的戏曲巡演活动虽然反映不错,但是费用不菲,周期较长,而且还属于“送戏下乡”的被动模式;学习经典唱段已经开始主动参与了,但是没有上下文的几句唱词,恐怕也难以化而“育”之。孔子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显然,这些形式仅仅是未来戏曲教育在素质教育视野中展开的初级阶段。

其实,和影视、话剧相比,传统戏曲教育参与素质教育并不仅仅意味着普及传统文化,从大的戏剧形态与人的关系看,它有着更深的意义和某种更直接的实效性。一般人容易在这两种艺术形式的比较中产生两种误解:其一,认为学习话剧或影视表演会比学习戏曲表演更有“用”,对于现代人的素质培养更全面,而戏曲表演的学习仅仅只是某种爱好或兴趣的满足,对于现代生活并无直接的益处;其二,认为话剧、影视因为在外在形态上更接近现实生活,所以比戏曲更容易教和学,也更容易被人们接受和普及。

中国戏剧 (影视)院校现行教育体系中,培养编、导、演的模式仍主要以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体系”方法为主。所以戏剧技能的培养主要是围绕着“天性解放”、“体验”、“控制”、“想象”、“摹仿”、“交流”等各种戏剧元素的训练。而这些训练方法,在戏曲表现的体系中并不是毫无用处。戏曲表现的演员训练元素虽然并没有将这些元素整理成一套“还原”生活的体系,但是,在演员的个人训练里与舞台实践中是经常需要用到的,好的演员会在这些元素中择其轻重供其所需。严格地说,这些所谓话剧的训练方法,是人类在各种各样的不同形式的演出实践中或多或少运用的材料,如果仔细剖析并不难在戏曲表演过程中找到它们的不同体现。所以好的戏曲演员训练往往能够比较快地驾驭这些话剧、影视表演中的技巧;可是反过来,话剧或影视演员却未必能比较快地掌握戏曲教育中的许多“元素”,比如唱、做、打、舞。传统的话剧训练似乎更多地集中在了“话”或“说”上面,但是中国传统的戏曲表演却是既唱且舞的,对于演员的形体要求、动作要求以及声腔要求往往很高,这些在我们的现行话剧 (影视)演员培训体系中并不发达。这充分说明了戏曲培训是一种更为全面的教育,它天然地会要求一个受训者更加全面地理解自己的“表演”,理解环境、动作、语言、歌唱、身体等,也更加能全面地发掘一个人的潜力,因为每一个受训者在唱、念、做、打等各种素质之间不会是完全均衡的发展,于是可以采取有针对性的培训,才会获得“因材施教”的最佳效果。

虽然戏曲教育可以获得更多的素质训练内容,但似乎也增加了受训者接受的难度,而且话剧 (影视)表演在外在形态上又更加接近现实生活,那么是否会影响戏曲教育的普及和实际效果?在中国实施戏曲教育是否天然地就比话剧 (影视)教育更为不利?

其实,戏曲教育模式很有可能成为一种非常有弹性的素质教育方式,这和中国戏曲的一个重要特征有很大的关联:戏曲其实是一个集合名词,并不是一个具体的确指。和话剧 (影视)相比,中国戏曲确实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存在——它包含了将近300多个基于不同地域而发展起来的戏曲舞台形式。在中国,几乎每一个方言不同的地区都有可能拥有属于本地区的地方剧种、剧团。而每一个剧种都与当地的人文生活、表达习惯紧密相连,这并不意味着这些地方剧种一定都在讲述着属于当时当地的人和事,即使是移植其他剧种的剧本故事,也完全可以使观者觉得如生彼土,如在彼族。著名的戏剧理论家与剧作家田汉先生曾经这样谈到地方戏特色,“周信芳先生看过《拜月记》,说:‘地方戏都来得十分优美,很值得京剧学习。’其实湘剧还有其强烈的一面,那几乎代表了湖南人民辣椒般的性格。比如《坐楼杀惜》,京剧演来优美,而湘剧就十分强烈。那阎婆惜简直是十足的湖南女人!还有《李逵闹江》的李逵,那也活画出一个不屈的湖南农民……”[5]田汉先生还在许多文章中多次提到川剧《秋江》如何将本是昆剧《玉簪记》中的一个过场戏,发展丰富成具有川剧人文特色的经典剧目。田汉的话能够加深我们对丰富的中国地方戏资源有所认识,同时也提醒我们注意那些已经拥有的戏曲教育资源和大众基础,而这正是话剧这种舞台艺术形式所不具备的。在中国的大部分地区,尤其是中西部地区,地方剧种对于普通人的影响力可能远远高于话剧,乃至京剧、昆剧这样全国性的大剧种。

著名学者傅谨先生在许多学术场合多次提到这样一个观点:即现在正在试行的“京剧进中小学课堂”的举措应该被看成戏曲素质教育的初级实验,未来的发展形势,应该是各个地区的地方戏经典唱段进入到各个地区的中小学音乐课堂,比如浙江地区的越剧,苏、浙一带的昆曲,花鼓戏在湖南,黄梅戏在赣、皖,花灯戏在云南等等,有了这些地方剧种在当地已经形成的良好的氛围和当地人对这些艺术形式的亲切感,戏曲教育的格局其实早已隐隐显现在素质教育的视野中。

无可讳言,学习戏曲声腔和程式这样的技巧确实是一种很有难度的事情,也正是因为如此,过去在科班里一个合格的专业戏曲演员的培养过程才会显得异常痛苦与困难,甚至体罚成为家常便饭。但是如果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也许会发现,正是因为有声腔和形体程式可以学,戏曲教育作为一种素质教育会显得更加容易把握和理解;而在一段一段的声腔积累中和程式的领会中,很容易使初学者在每一个阶段都能够获得一定的成就感,而以“个人体验”为主的话剧学习似乎由于缺少了这些程式,声腔显得更加“玄妙”而不易掌握,同时也往往不容易取得某种阶段性的成就感,而影响到它的进一步训练。

说到戏曲教育在实际生活中运用的可行性,有一个非常生动的例子可以说一说。2006年,有一部号称红色青春励志片《恰同学少年》(中央电视台影视部、长沙电视台、湖南电视台联合出品)在全国引起很大反响。这部由著名戏曲影视编剧盛和煜担任剧本统筹的电视剧里有这样一段情节:湖南一师的学生毛泽东、蔡和森等要在一师办一所工人夜学,为长沙工人免费提供读书认字的机会。但是海报贴出去了三四天,却没有几个人来报名。最后一打听才知道,一是工人看不懂海报上的宣传文字,二是工人既不相信这样的好事,也不相信读书学习真有那么大的好处。情急之下,毛、蔡等人想出了一个主意。他们打着锣鼓,吹起唢呐,在工厂大门口搞起了《新编刘海砍樵》的花鼓戏演出。连唱带说地把一个进城务工的乡下农民刘海——湖南花鼓戏经典剧目《刘海砍樵》里家喻户晓的人物——因为不识字,既和妻子闹了不少笑话,又害得自己被老板罚掉了一个月的薪水的故事演得活灵活现。围观的工人群众大伙看得既明白又高兴,戏演完了,排队报名参加夜学的人挤得水泄不通。其实这一段工人夜学的故事未必全是历史史实,但是看过这集电视剧的人并不觉得最后的结果显得虚假或生硬,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这个“戏中戏”,是运用湖南的花鼓戏形式向本地的农民工人们宣讲浅显的道理,显得既亲切又活泼。虽然戏里并没有展示毛泽东、蔡和森等人曾经学习过花鼓戏,但是这些肯定都是他们耳濡目染的乡土技艺。正是基于对这个丰厚土壤的肯定,才会使我们能够自然地接受这一段被艺术加工过的小故事。

中国戏曲教育作为一种素质教育的方式变得越来越重要起来,是和一个重要的时代背景有关的。1997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会通过了《人类口头及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宣言》,并从2000年4月正式启动了两年一届的“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遴选机制。2001年,中国的昆曲位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布的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在申遗的过程中,中国的戏曲界表现了浓厚的兴趣,据统计,在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里,昆曲以及中国戏剧的各地方剧种占据了将近五分之一,更有大量的地方剧种进入到省级甚至更基层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目录当中。虽然申报活动非常热烈,客观上使得越来越多的人,政府、学界越来越多地关注传统戏剧的命运及处境。但是也有学者对其中的某些现象提出了新的担忧。傅谨先生就认为,其中对于称号的兴趣要远远大于对于传统剧种本身文化与艺术内涵的兴趣。它明显地体现在“即使像昆曲这个其传统剧目和表演手法早就因一百多年的衰落而残存无几的剧种,创作新剧目的热情,仍然无可比拟地超过了继承与保护它的珍贵传统的热情”[6]。显然,要想保存传统戏曲资源,在现代的教育体制与社会结构下,加强已有的职业教育模式,培养更优秀的演员与舞台创作者仅仅是一个方面,它应该是处于整个戏曲教育金字塔的上层部分,虽然是精华所在却力量较弱;而戏曲教育在素质教育中的拓展将会为这座大厦提供更坚实的基础;同时,值得注意的是,主要存在于职业或专业戏曲教育、创作领域;而在非职业非专业的素质教育领域里,戏曲教育首要的工作显然应该是承袭经典,这种争论的自然规避也许会有利于戏剧教育的进一步发展。

[1]孙惠柱.高等戏剧教育的两种模式及其前景[J].戏剧艺术,2004(1).

[2]孙惠柱.社会表演学 [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185.

[3]田汉.谈湘剧团的人和戏[C] //田汉全集 (17).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2001:244.

[4]傅谨.薪火相传——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理论与实践[J].博览群书,2007(11):88.

Dram a Education in the Context of Quality-oriented Education

JING Fang

With the deepening reform of Chinese cultural system,it is an urgent and important issue to reposition the elite and vocational educationmodel of traditional Chinese opera.In the lightof quality-oriented education,drama educators should discuss the help of drama education for non-vocational education,and the role of drama training for contemporary Chinese cultural etiquette,spirit,vocational skills,etc.

drama education;quality-oriented education

G416 J862

A

1672-2795(2011)01-0108-05

2010-10-23

荆芳(1968— ),女,浙江长兴人,浙江艺术职业学院戏剧系教师,国家二级演员,主要从事戏曲、戏剧教学与研究。(杭州 310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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