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家庭女教师》独特的叙述视角及阅读效果

2011-02-19 11:43广东
作文教学研究 2011年4期
关键词:叙述者成人家庭

广东 舒 勤

叙事角度也称叙事聚焦,是指叙述者与所叙故事间相对应的位置和关系状态,换言之,是指叙述者从什么角度观察和展开人物故事。在叙事文学中,叙述者与所叙人物故事的关系状态是关乎作品内蕴表达和趣味营造的关键因素之一,因而成为叙事学研究的重要课题。法国著名叙事学理论家热奈特曾把叙事角度(聚焦)分为零聚焦、、内聚焦、外聚焦三类。而我国通常的文学理论则分为全知全能叙事和限制叙事两种。热奈特所言零聚焦和通常所谓全知全能叙事是同一种方式,是指叙述者站在洞察一切预知一切的上帝一样的立足点,全方位讲述故事,包括人物的言语行动、心理活动,也包括事件的表面现象和内在原因,没有任何阻隔和限制。西方传统叙事文学自古希腊荷马史诗以来基本沿用此种方式,直到20世纪之初表现主义大师卡夫卡才创造性地使用第一人称限制叙事方式,它包括热奈特所言外聚集、内聚焦两种类型。茨威格作为“一个试图揭示人类心灵奥秘,深入挖掘并精确展示复杂人性”的“心理现实主义”大师,在其短篇小说《家庭女教师》中则使用的是极富现代感的内聚焦限制叙事方式。

一、内聚焦之女孩视角

内聚焦限制叙事,是作者完全退出作品(不承担叙述的职责),而让小说中的某个人物(或主人公或配角)担当叙述者,在他所见所闻所感的范围内叙述人物事件。《家庭女教师》无疑正是如此叙事角度。《家庭女教师》是以主人公“家庭女教师”曼恩小姐的学生——“两个小女孩”的视角,以她们所见所闻和感受体验为限制叙述事件,即不同寻常的女孩视角。

《家庭女教师》其实只讲述了一个等级社会司空见惯的始乱终弃的故事:一个家庭女教师爱上了主人家的侄子,并怀上了他的孩子。当这爱的结晶形成时,那纨绔子弟已经厌倦。于是女教师陷入焦虑痛苦中,她无心学生的课业,无心平素酷爱的钢琴,只在暗夜、小屋默默饮泣。不得已说出真情后,换来的不是对方的承担或安慰,而是找借口离去。女教师被抛弃,继而被主人呵斥、辞退,走投无路后以死了之。如果不运用特殊视角,这个故事平淡而简单,没有过多的心灵震撼力和艺术吸引力。但是由于创造性地使用稚嫩、童贞的女孩视角,以一种有限、封闭的角度窥探成人世界,使得习见的通俗的故事变得波澜曲折,惊心动魄。而作者也借此打开了人类神秘莫测的心灵世界,踏上探索人类内心世界的创作路程。

二、女孩视角的有限性营造故事的神秘性

由于女孩年龄幼小,认知有限,所以从她们的眼睛里看到的一切是玄奥的、难理的,但正是这种一知半解的认知放大了事件的神秘度。十三岁的姐姐已经能够看出堂兄和家庭女教师的亲密关系,因为以前的堂兄从不和她们玩耍,现在却经常带着她们三个游玩,而且他也经常在她们身边转来转去。但是,她们不理解的是女教师最近却郁郁寡欢,甚至还偷偷哭泣。为此,她们好奇、焦虑,甚至学会了偷听、窥视。一系列偷偷摸摸的行为使小说气氛紧张,也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微妙起来。由于与成人世界的隔膜与沟通的困难,她们只能凭借自我想象来完成对世界未知部分的认知,而一些难以企及的认知范畴则造成了故事的神秘,也形成了主干故事以外叙事者——小女孩以及阅读者内心的波澜。

小女孩听到家庭女教师有了孩子时,她们惊慌失措,无法想象这个孩子的存在,故事的神秘性在此刻达到了一个高潮:

这女孩忽然哆嗦起来,激动得没法说下去了。妹妹更加紧紧地依偎着她。“她说什么……说了些什么呀?”“她说:‘我们已经有孩子了!’”

妹妹精神恍惚,直愣愣地看着前方。“有了孩子!这怎么可能?她从哪儿有孩子呢?”

“我不明白。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

“也许是留在家里了吧……在她未到我们家之前。为了我们俩,妈妈当然不许她把孩子带来,因此,她才这样伤心。”

“得了,那时她还根本不认识奥托!”她俩又复沉默,在苦思冥想着,但却茫然。她们非常纳闷。妹妹又说话了:“有了孩子,这完全不可能!她怎么会有孩子呢?她又没有结婚,我知道,只有结了婚的人才会有孩子。”

“也许她已结婚了。”

“你别傻了。她并没有跟奥托结婚。”

“那是为什么呢?”

她俩无言以对,面面相觑。

之后,困惑的小女孩又带着困惑的读者一起进入到新一轮的不解,进入一个新的可怕世界。女教师更加忧愁,以泪洗面;奥托表哥说要出国读书,离开了她们的家;而母亲却大声训斥女教师;女教师留下一封书信走了,家里一片混乱;母亲说:“孩子们,你们再也看不到曼恩小姐了”;堂兄被叫回来了,脸色苍白,女教师却还不见踪影。一连串的事件在发生,却没有人为她们解释。她们不知所以,不明就里。她们觉得自己也连带着被欺骗被羞辱了,从而失去了活泼开朗和无忧无虑。她们不玩、不笑,对所有人都不信任。不再相信别人跟她们说的话,在每一句里都闻出谎言和计谋的味道。可爱的两姐妹犹如笼中之兽,渴望走出危机四伏的丛林,明明灭灭的点点灯火不仅没有照亮周围,反而加深了世界的阴暗。

就这样,成人世界的庄严面纱被小女孩的稚嫩、童贞撕裂,生活中深藏的原发的丑陋向她们打开了神秘而恐惧的大门。当她们最终哭泣着进入梦乡时,已团团包裹于梦魇般浓黑的世界。她们由单纯幼稚到困惑不解、愤怒恐惧,再到无奈沉默,她们悲剧性的心灵变化,才使阅读者产生愤恨难平的心灵激荡。

三、女孩视角的封闭性反推动故事的发展

女孩视角的有限性营造了故事的神秘性,而她们视角的相对封闭性却反而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和跃进。

孩童世界与成人世界的隔绝,必然一定程度上造成孩子与成人的戒备和敌意,即使是平素一惯于和蔼可亲的女教师曼恩小姐,姐妹俩也觉得她不可能和自己坦诚相待。因此,故事就在她们的猜疑与刺探下一步步发展。故事开头,女教师反常的哭泣和忧愁加深了她们内心的紧张,但她们只能被动承受而无法解决面前的难题。无奈之下她们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偷听。而她们第一次偷听就让故事达到了一个小高潮,让她们也让读者知道女教师有了一个孩子。这让她们惊讶万分。女性的本能使她们无限同情女教师,憎恨自己的堂兄。那不断重复的“可怜的小姐”似乎让人感受到,她们也在哀怜自己终将要遭受的同样的命运。她们无力直接安慰受伤的女教师,只能以乖乖地做作业、不让老师操心来表达心意,但老师似乎没有注意到她们的转变。女教师越来越苦闷,她们内心的焦虑也就越来越多,于是窥探也就更为频繁,她们不放弃自己目力所及的一切机会。家里的风吹草动更是让她们浮想联翩,大人的一举一动都让她们紧张兴奋。故事就这样在两个女孩的注视下步步发展推进。两姐妹无意中又听到了母亲的一句话,这句话以前根本不会被她们注意,但现在,每一句话都会在她们心中引起上千个猜想,而故事的高潮就这样被两个女孩的本能而准确的猜测与无畏的偷听发动了。当偷听到母亲把家庭女教师痛斥一番并辞退了女教师,她们连带自己的母亲也痛恨了。最终,女教师的自杀引爆了她们内心的恐惧和愤怒。成人世界在她们眼里成为丑恶的象征,她们的内心世界崩溃了,精神大厦倾倒了,孤立无助的她们只能相互安慰。黑暗中她们两人的愤怒化成了一股痛苦,两个人的痛苦合成一个人的哭泣。她们不仅是为曼恩小姐哭泣,也是为失去了爱的世界哭泣,为不得不生活在冷酷世界的自己哭泣。小说结尾作者对她们哭泣深及灵魂的剖解,震撼着读者的心灵:

没有人跟孩子们说话。她俩相互间也一声不吭。她们脸色苍白,精神恍惚,不知疲倦地像笼子里的野兽在几间房里走来走去,碰到一起时互相看看红肿了的眼睛,一言不发。现在她们全都明白了。她们知道,是人们欺骗了她们,所有的人都坏,十分卑鄙。她们不再爱父母了,不相信他们了。孩子们懂得,没有一个人可信,从现在起,她们那瘦小的双肩就要挑起那可怕的人生全部重担了。她们似乎告别了舒适而又欢乐的童年,跌入了无底深渊。她们无法理解自己周围所发生的这一可怕事件,然而她们的思想却一直困扰在这件事上,迫使她们透不过气来。

此刻,家庭女教师的悲惨命运已经退到幕后,两个孩子的心灵爆炸成为我们关注的重心。尽管我们身为成人,可是同样深味着成人世界的残酷与虚伪。面对这样童稚、真诚的女孩观察、体验、感怀,我们自然会接受她们的疑虑、惊诧,乃至恐惧、愤怒和一切判断与态度。米克·巴尔认为,如果聚焦者与人物重合,那么这个人物将具有超越其他人物的技巧上的优势。读者会以这一人物的眼光去观察、感受、判断,原则上会倾向于接受由这一人物所提供的视觉。在这部小说中,当读者与小女孩共同体验着这个陌生世界的可怕时,读者也就身不由己地被作者带领着经历了一次灵魂的荡涤与升华之旅,这正是“伟大的灵魂的猎手”茨威格孜孜以求地探讨人类“谜一般的心理事物”的目标。

研析《家庭女教师》的叙事视角及阅读效果,因为其独特的内聚焦女孩视角与目前中学生接受较多的传统叙事文学有较大差异。教学中引导学生从其独特的女孩叙述视角去阅读,更能启发学生理解文章内容的深刻性,领悟现代小说写人叙事的精妙处,把握作者挖掘人类精神纵深的“新人本主义”精神。中国传统小说很少采用特殊的叙事视角,现代虽有鲁迅的洋车夫、咸亨酒店小伙计、年底回鲁镇探亲的“我”、惊呼“礼教吃人”的狂人,以及阿莱的弱智儿、莫言的爷爷奶奶死于红高粱地的“我”等限制叙事作品,但中学语文教材选入更多的是传统的全知全能视角和普通成人的限制叙事作品。这使学生的视野相对狭窄,还引发了作文教学和学生作文练习的局限性:因没有更多地运用特殊创作方法创作的文本作为示范,或者在教学时缺乏有效的阐发引导,使学生作文练习时只能习用传统,难于开拓新路径新方法。长期以来,学生作文“中规中矩”、循规蹈矩,这是语文教学的误区和困境,而粤教版选修教材无疑给我们提供了新范例,新指针。

[1]谭君强.叙事理论与审美文化[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

[2]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3.序言.

[3]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3.

[4]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3.

[5]米克·巴尔.叙述学:叙述理论导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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