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陈出新的前进足迹——评《探寻历史的真相:郭德宏史论集》

2011-02-19 11:27张静如欧阳奇
中共党史研究 2011年3期
关键词:史论德宏史学

张静如 欧阳奇

新近出版的《探寻历史的真相:郭德宏史论集》(以下简称《史论集》),主要记录了郭德宏30年来从事史学研究的所思所感,推陈出新是此书给读者的首要印象。诚如著者自己所言,作为一名编辑工作者和党校教学者,曾经不能不根据工作需要写了很多宣传性、阐释性的文章,但是《史论集》所选文章都较有价值和新意。著者从近300篇文中精挑出来的23篇力作,清晰呈现了他不断求真存实的学术历程。无论是关于史学理论的新见、关于不同时期的新论,还是关于历史人物的深思,都一一展示了他孜孜以求的研究风貌和锐意创新的史学精神。

关于史学理论的新见

郭德宏对于党史学的基础理论进行了深入探讨。党史学科与党史学说的构建在20世纪80年代开始付诸实践,郭德宏不是这一重要转折点的首位孕育者,却是较早注意到党史学理论空白,且积极参与拓展的代表性人物。 《史论集》所录《中共党史学的性质、体系、理论与方法》一文即为其相关党史学理论见解的集大成者。在文中,他分别就中共历史学的性质、体系与中共历史研究的理论、方法等,作了颇有新意的阐发,虽然个别观点仍存有争议,但其中不少看法都获得了认可。比如,他将中共历史学的特点概括为“五性”,即历史性、科学性、政治性、理论性、现实性①郭德宏:《探寻历史的真相:郭德宏史论集》,中共党史出版社,2010年,第34页。,这种概括完全有别于其他学者的总结②如龚育之强调党史工作的党性原则和科学性原则,倡导“站在党的立场写历史和站在科学的立场写历史的统一”,参见龚育之:《党史札记》,浙江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81—84页;也有学者主张将党史学的特点归纳为“现实性、革命性、科学性”,参见王仲清主编:《中共党史学概论》,浙江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74—79页。,相对而言更为全面而具体地描述了党史学科的独特性。又如,他将党史学分为官方的党史学和学者的党史学以及民间的党史学,并指出“这三种中共党史学看起来确实是不一样的,并因目的和要求的不同,在很多方面常常发生矛盾。但是,不管哪一种中共党史学,不管从哪个方面,根据什么目的进行研究,中共党史学本身的特性都是不能缺少的,也是无法回避的”③郭德宏:《探寻历史的真相:郭德宏史论集》,第35页。。按三大方面归类显然较两大类型的分法更为客观,毕竟在意识形态更浓的官方党史学之外,学者对党史进行的规范研究和民间对党史进行的自由撰述都是不容忽视的存在,全面的分类有助于重视不同研究主体能动性的调动和发挥。再如,他将党史学的体系阐释为七大方面:党史学概论、党史研究的指导思想和理论、党史的研究方法、党史学史、党史文献学和史料学、党史编写学、党史研究主体学④郭德宏:《探寻历史的真相:郭德宏史论集》,第37—38页。,这种划分法与其他学者概括的不同之处,就在于突出了党史编写学和党史研究主体学的重要性,对规范党史学研究、提升党史工作人员的能力和素养也不无启发。总体看来,郭德宏关于党史学理论的一些观点,虽未能充分展开,但其中不乏思想的闪光点,对于拓展、深化党史学理论研究产生了重要效应。

他在史学研究中大力倡导了民众史观的贯彻。以往许多学术著述的中心内容流于“文山会海”的俗套,极少关注民众的活动与呼声,这种狭隘的视角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史学内容的片面与单薄。有感于党史界的这种不良现状,郭德宏毫不含糊地指出:民众是历史的主体,民意是解释历史的基础,民益是评价历史的根本标准,学者不能不站在民众的立场研究历史。他还特别提到:“评价历史不仅要看民意,还要看到这种民意符合不符合民益,即民众的利益,特别是民众的长远利益、根本利益”;“在同一个阶级、阶层、派别、集团中,毫无疑问应该首先反映大多数人的民意,但对于少数人的民意,同样也是应该重视的,因为在有的时候,他们的主张和办法反而是正确的”①郭德宏: 《探寻历史的真相:郭德宏史论集》,第12、15页。。

客观地说,郭德宏的确不是宣扬民众史观的第一人,如刘志琴在他之前提出“史学要聚焦平民”②参见刘志琴:《史学要聚焦平民》,《深圳特区报》2001年4月15日。,赵世瑜比他更早呼吁“寻找民间的记忆”③参见《寻找民间的记忆——赵世瑜谈历史研究的视角转换》,《中国图书商报》2003年9月26日。,都强调转换历史研究视角。然而,郭德宏的《论民众史观》有条不紊地构建出有关民众史观的新研究理念,这一理念与其他学者倡导的群体研究意识,以及理论界已有 (或说潜在)的精英人物观念一道组成了“宏观—中观—微观”的考察框架,不同方位的综合研究必定能迎来五彩纷呈的史学局面,从而促进历史形象的丰满和生动。难能可贵的是,郭德宏在指出民众主体地位的同时,充分强调了民益才是最终的评判标准,提出冷静区分民意正确与否的必要性,这就为深刻理解历史上民众曾经的狂热对于错误运动的推波助澜打开了突破口。

郭德宏率先提出了以社会史研究深化现代史研究的理论。复兴于20世纪80年代的社会史研究,曾引发了一阵热潮,但是全面探讨其与史学研究内在关系的文章并不多见。郭德宏在1997年重庆研讨会上提交的论文《社会史研究与中国现代史》则大大丰富了这方面的学术成果。该文分析了学界关于社会史的五大类定义,详尽论述了三大做法的必要性:“以社会史研究为基础深化中国现代史研究”、“吸收社会史研究的内容,拓宽中国现代史研究的领域,深化中国现代史的研究”、“运用社会史研究的概念、范畴和理论、方法,深化中国现代史研究”④郭德宏: 《探寻历史的真相:郭德宏史论集》,第25—31页。。当时该文的发表,引领了史学研究者重新审视“社会结构研究”、“社会运行研究”等理论范畴之于现代史研究的重要意义。它与笔者1991年在《历史研究》刊登的《以社会史为基础深化党史研究》一文各有特色。《以社会史为基础深化党史研究》倡导“利用中国近现代社会史研究的成果,从社会生活诸方面进行分析,找出形成某个重大历史现象的复杂的综合的原因,并描绘其产生的影响在社会生活诸领域的反映”⑤张静如:《张静如文集》第2卷,海天出版社,2006年,第563页。,它从大处着眼,深刻阐述采用社会史视角的旨趣;而《社会史研究与中国现代史》则具体论述深化研究的种种渠道,将其对照起来读,能更好地领会以社会史为基础深化史学研究理念的实质。

用“三个代表”重要思想解读党史是郭德宏《史论集》蕴涵的又一颇具新意的史学理论。在《“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与中共党史研究》一文中,他开篇就论述了“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内涵和联系,接着明确提出要以“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导,重新考察党史上的若干重大问题,并据此示范性地解读了第一次大革命的失败、土地革命战争时期的“左”倾错误、社会主义的三大改造、1957年以后的错误、改革开放以来的方针政策等五大内容。其分析不但意境新颖,而且鞭辟入里。例如,关于土地革命战争时期的“左”倾错误,他给出的理解为:这一系列错误极力打击资产阶级、彻底消灭富农,违背了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王明等人的教条主义态度和做法,背离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中国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主张搞赤色工会、打击部分中农 (特别是富裕中农)甚至贫农等做法背离了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从“三个代表”重要思想角度进行的这种解读,揭示了历史现象背后的深层原因,对于读者理解革命过程中的曲折、吸取“左”倾错误的教训都不无裨益。

关于不同时期历史的新论

郭德宏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多产”史家,他涉足的研究领域相当广泛,并且他从事的诸多研究都取得了引人瞩目的成就;而其对土地革命史、长征史、抗日战争史中一些相关问题的考察,更是新论频出,新意迭见。

弄清农村不同阶层的土地占有情况是考察土地革命史的前提和基础,而郭德宏为此进行了长期的潜心研究。为了探寻旧中国土地占有状况及其发展趋势,郭德宏运用计量法,将近10年中所收集的大量资料进行分类整理,并逐一分析。以农村人口成分和土地占有亩数、人数百分比以及土地百分比为考量对象,他既列举与20世纪四五十年代中共文献内容相符的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农民土地委员会的有关资料、何干之在抗战时期的有关估计,又参照布哈林、杰克·贝尔登、吴文晖、陶直夫、薛暮桥、陈翰笙、邓拓和华东、中南军政委员会土地改革委员会等个人或组织提供的相应数据,还重点分析了南方、北方、东北和西南四大农业区的实际情况。缕述出各类数据后,他克服跨领域研究的艰难,绘制出了17个形象的图表。在史学研究中,这种相对精确的计量方法显然比仅仅用生硬的文字来表达更具说服力。通过多层面的综合分析,郭德宏旗帜鲜明地指出:“旧中国的地主、富农虽然在一些地方占有70%到80%甚至90%以上的土地,但就全国几十年间的一般情况来说,还是占有40%至70%土地的地方较多”;“中农、贫农、富农及其他劳动人民,虽然在一些地方仅占20%至30%甚至不到10%的土地,但就全国几十年间的一般情况来说,还是占有30%至60%的地方较多”;“旧中国土地占有状况的发展趋势,在一些地区如东北、四川等地虽然是越来越集中的,但就全国的一般情况来说,地主、富农占有的土地则逐步有所分散,中农、贫农、雇农及其他劳动人民占有的土地,在几十年间有所增加”①郭德宏: 《探寻历史的真相:郭德宏史论集》,第311—312页。。由于计量法的准确运用再加上恰如其分的诠释,郭德宏的土地问题研究方式和结果都让人耳目一新。因此,有人在评价他的《中国近现代农民土地问题研究》一书时热情洋溢地写道:“书中充满实在、厚实、睿智的创新精神,在许多问题上提出了不同于一般传统观点的独特看法和实事求是的分析,堪称建国以来国内第一部系统论述中国近现代农民土地问题的史论兼优的专著。”②许祖范:《一部史论兼优的历史新作》,《党史纵横》1994年第1期。

值得指出的是,比较研究法的娴熟运用是郭德宏在农民土地问题研究中成绩斐然的另一重要原因。不得不承认,他致力于中国农民问题研究的视野是相当开阔的。他曾写下了《鸦片战争后农民的土地斗争与各种土地主张》《南京政府时期国民党的土地改革评述》《论孙中山的土地主张》 《邓演达及各民主党派的土地主张》《毛泽东的土地革命政策》《张闻天的农民土地思想》《彭湃的农民土地思想》《国民党在台湾的土地改革》《农业生产责任制的实行与成就》等一系列文章。不难看出,这些篇章涵盖了不同历史时期的土地问题,梳理了党内外人物的土地主张,兼顾了不同地域的改革实践,作者的比较研究意识若隐若现,土地改革实践的经验与教训也清晰可见。而在其另一力作《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党的土地政策的演变》中,比较研究法也被运用得游刃有余。文章一改过去写土地革命只谈毛泽东领导的井冈山、赣南闽西和中央苏区的惯例,对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个革命根据地,如鄂东、赣东北、湘西、鄂豫皖等,都作了力所能及的考察,且就其土地政策作了一些具体比较,从而得出了更符合历史本来面目的结论:“党的土地革命路线和政策的初步形成,是中央和各根据地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共同努力的结果,是整个老一代无产阶级革命家和广大干部群众集体智慧的结晶。”①郭德宏:《探寻历史的真相:郭德宏史论集》,第398页。

红军长征史研究是学界长盛不衰的重要课题,郭德宏在关注他人科研成果的基础上提出了一些独到见解。《史论集》收录的《关于红军长征史研究中的若干问题》一文,即为其立足研究动态却又高于学术动态的特色作品之一。此文就长征研究中一些众说纷纭的重要问题,如“长征”一词的提出时间、“战略转移”的理解、红一方面军的长征起点、其他支队红军的长征概况、陈云手稿、“四渡赤水”、张国焘“密电”和长征原因、路程、会师人数、精神等,分别进行了探析。对于这些学术问题,他悉数列举了各方研究者的代表性意见,经过缜密分析和比较之后,给出了更为中肯的观点。例如,对于红军长征是否为“战略转移”这一疑问,他截然不同于正反两方的一味肯定或否定,而是主张从两个方面进行分析:“从各路红军长征出发的动机方面来看,都不是主动的,而是被迫的;不是战略的改变,而仅仅是为了生存,因此不应该称为战略转移。但从客观上来说,各路红军经过长征,从南方转移到了北方,把革命的重心从南方转移到了北方,确实形成了一次战略转移。”②郭德宏:《探寻历史的真相:郭德宏史论集》,第200页。郭德宏的分析,是将主观愿望与客观效果分离开来的考察,这一角度自然有别于以往的笼统结论,得出的见解显然是合情合理的,也有助于研究者们求同存异。

研究抗日战争史的学术论文可谓汗牛充栋,而郭德宏围绕抗日战争史进行的相关思考却是新意盈盈,发人深省。《论抗日战争史研究中的若干重大问题》则是其杰出的代表作之一。他选取了十几个至今困扰人们的问题进行了论述,如抗日战争的性质与研究角度,抗日战争起点、时限和历史阶段的划分,九一八事变后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与评价历史事件、人物的主要标准,抗日战争的领导者,抗日战争的中流砥柱,抗日战争的主战场,国民党“积极反共,消极抗日”的方针,“三次反共高潮”,抗日战争史的话语系统,抗日战争中的统计数字,抗日战争的纪念和反思,等等。他围绕这些问题进行的阐发,大都“新”意盎然,发人深省。如谈及抗日战争的起点,他指出:“如果不承认中国的抗战是从九一八事变开始的,是14年,就会给人一种日本从七七事变才开始侵略中国的印象,有意无意地淡化日本侵华的罪行;就会给人一种中国是从七七事变才开始抗战的印象,认为在七七事变以前的6年中国并没有抗战,这对于宣传中国的抗战是很不利的。”这种划分法也许难以获得完全的共识,但对于凸显中国抗战的巨大牺牲、彰显中国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的重大作用无疑是有利的。又如,论及抗战时期的评价标准,他强调:“既然从九一八事变之后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是中日之间的民族矛盾,那么对于这个时期的历史人物和事件,就应该以这个主要矛盾为标准来衡量,看他(它)是不是有助于解决这个主要矛盾的,而不能再主要以国共斗争、阶级斗争的标准为衡量。这又对中国现代史、中国革命史、中共党史提出了新的任务。”这种评价标准显然需要史家重新审视相关历史人物的功过或历史事件的影响,必然离秉笔直书的学术原则又迈进了一大步。再如,说到沿用日本国内提法的错误时,他举例说:“至于‘天皇’,本来是日本对他们的皇帝的尊称,中国使用这种称呼就很不应该了。特别是裕仁‘天皇’是发动侵华战争的最大的罪魁祸首,本来应该对他进行审判并处以极刑,我们却一直在尊称他为‘天皇’,就更不应该了,应该改为‘日皇裕仁’或别的什么称呼”。③郭德宏:《探寻历史的真相:郭德宏史论集》,第233—234页。不言而喻,正是敢于怀疑已有定论、反思惯常做法的精神造就了郭德宏文章的新论迭见,其开动脑筋、独立思考的风范很值得党史同仁们效仿。当然,他及时了解史学动态,关注他人最新成果的做法,也很值得研究者学习,这种“睁眼看学界”的意识也是避免闭门造车,盲目研究的有效办法。

关于历史人物的深思

对于历史人物,善于解放思想的郭德宏,也能不囿于陈见,真正以史料为依据,坚持评价的客观尺度,从而“是其所是,非其所非”,不掩恶也不溢美地得出公允新论。

对于陈独秀这样一位颇有争议的党史人物,郭德宏在《论陈独秀的历史贡献、学术成就和表率作用》一文中作了辩证评述。他首先肯定,“陈独秀在中国近现代史上,至少有八大历史贡献,五大学术成就,并为后人做出了一个杰出的表率”。接着,他指出扣在陈独秀头上的所谓“右倾机会主义”帽子不符合历史实际,“他的错误,不过是执行了斯大林和共产国际的错误指示,其实质是教条主义”。他还分析说,现在仍然备受指责的陈独秀对于工农运动过火行为的批评,实际上是正确的;被认定为“三次大退让”理论根据的“二次革命论”确有缺陷,但这个理论在三个方面是应该充分加以肯定的:将民主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作明确区分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中国革命必须分两个阶段进行的思想为后来毛泽东提出中国革命必须分“两步走”的理论奠定了理论基础;主张有一个资本主义充分发展的阶段以便为社会主义的建立创造必要条件的思想十分宝贵。①郭德宏: 《探寻历史的真相:郭德宏史论集》,第97—100页。目前学界对陈独秀的评价仍存在很大分歧,有一概否定的,也有一概肯定的。相比之下,郭德宏是比较公允的、实事求是的。

郭德宏也重新分析了王明。在众人眼中的王明,最为深刻的印象莫过于他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执行“左”倾冒险主义,而在抗日战争时期却又犯了右倾错误。对于这样一位看起来似乎有些反复无常、总与错误倾向相随的历史人物,郭德宏以历史材料为基础,勾勒出王明在提出和宣传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过程中不应抹杀的功绩。如1934年底以前王明关于建立抗日反蒋统一战线的思想,突破了下层统一战线的框框,对于统一战线思想的发展和后来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形成,都有积极意义;1935年6月至7月间,王明根据共产国际七大精神和国内发生华北事变的新形势,起草了中国苏维埃中央政府、中共中央《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即著名的“八一宣言”;并在1935以后的一些文章中提出的“联蒋抗日”等主张,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中国共产党从“反蒋抗日”到“逼蒋抗日”政策的转变以及国内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形成。同时,郭德宏也强调: “但是,在肯定王明对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提出和宣传做了许多有益工作的同时,也应当指出,王明从推行‘左’倾冒险主义到较早地提出和宣传一些关于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主张,这种思想的转变并不是自觉的,而是在共产国际和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其他同志的帮助和推动下,在苏联对华政策的影响下,逐步地实现的。在他提出和宣传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一些正确主张的同时,仍然在不少方面坚持和宣传了他原来所推行的‘左’倾冒险主义的主张,因而在他的一些文章中往往存在着不协调的矛盾观点。而且,从1936年下半年起,就出现了右倾思想的萌芽,从而造成了不好的影响。”②郭德宏:《探寻历史的真相:郭德宏史论集》,第133页。这番分析有如画龙点睛之笔,剖析了王明促进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主客观原因和国内外因素,从而使读者理解为何他在步入错误倾向的同时也有顺应时局的举动。

郭德宏著述中的新论频出,是因为他不仅勇于审视争议性人物的历史功绩,而且敢于质疑伟大领袖人物的权威性结论,如他对毛泽东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农村土地占有情况调查结果的再思考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在中国农村各阶级构成与土地占有状况分析方面,毛泽东的相关文章一直被大多数学者不约而同地推为经典、当做定律。也正是依据毛泽东的分析,“旧中国占人口不到百分之十的地主、富农占有百分之七十到八十的土地,而占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中农、贫农、雇农只占有土地的百分之二十到三十”几成通识。可是,细心的郭德宏却发现,毛泽东的调查分析中有两个问题值得推敲:“一个问题是公田或公堂土地,是否为‘地主、富农所共有’或为他们所占有”; “第二个问题是当时对各阶级的划分是否科学,这是直接影响调查分析准确性的更为重要的问题”。实际上,“如果将这些公田分类加以分析,把不完全为地主、富农所占有的部分区分出来,地主、富农所实际占有的土地就没有那么多”。而同为毛泽东农村调查的代表作,“《寻乌调查》是把一部分小土地出租者当成了小地主,把富裕中农划入了富农,《富农问题》决议也是把富裕中农甚至一部分中农当成了富农。《兴国调查》仅在此之后四五个月,《井冈山的斗争》也仅写于此之前一年多,恐怕划分标准都与此差不多”。他还补充道:“毛泽东比较科学地对农村各阶级作出划分,是1933年10月他主持制定《关于土地斗争中一些问题的决定》和《怎样分析阶级》两个重要文件之后”。①郭德宏:《探寻历史的真相:郭德宏史论集》,第313—318页。由于坚持用事实说话,他的质疑有根有据,他的分析不无道理,而这种勇于怀疑的理论勇气尤其值得学界大力弘扬。

总之,《探寻历史的真相:郭德宏史论集》一书,是郭德宏不断开拓进取的重要缩影,令读者从中见证了他博学、敏思的史学特征,品读价值就不用多表。不过,这一文集也多少有些不足之处,如书中未能收录郭德宏关于新民主主义理论的相关论文,漏掉了其中的一些精深论断,这不能不说是读者的损失。又如,前边提到《论民众史观》虽然讲得很有道理,但怎样在党史著作中反映,文中提出的主张只限于专著方面,这当然很好。不过更重要的应该考虑在通史型党史著作中怎样反映,加进去的民众作用篇幅到底有多大分量等问题,文中并没有涉及。另外,读者虽然欣喜地看到,史论集增加了“评文纪事”的栏目,介绍了每篇文章的写作背景或发表情况,但是,作者更多的是就“评文”而写下了一些回忆,“纪事”这一项的内容却略显苍白。其实,作为一位担任中国现代史学会会长的知名学者,郭德宏应该能记载下许多有关史学活动甚至学科建设的详情或史料,以资读者参考和借鉴,因此,这一不足也多少令读者有些遗憾。诸如此类,希望能在郭德宏下一部新著中得到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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