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其洪,张以明
(1.华中科技大学,湖北武汉430074;2.深圳大学,广东深圳518060)
论科学发展问题的“课题化”
黄其洪1,张以明2
(1.华中科技大学,湖北武汉430074;2.深圳大学,广东深圳518060)
在21世纪初期的中国,科学发展问题之所以被课题化,主要是由以下三方面因素决定的:从客观上来讲,解决21世纪初期我国经济社会发展中出现的新问题要求实现科学发展;从内在的逻辑要求来讲,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三个历史阶段发展主题的转换正好聚焦于科学发展;从主观上来讲,新一届党的领导集体执政思维方式的转变使科学发展问题被课题化具备了认识基础。
科学发展;课题化;发展主题;思维方式
众所周知,科学发展观是2003年7月28日胡锦涛同志在全国防治非典工作会议上的重要讲话中首次提出的,这种新的发展观在2003年10月召开的党的十六届三中全会上上升为全党的集体意志。在这次全会上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中正式提出了树立和落实科学发展观的战略思想部署,《决定》指出:“坚持以人为本,树立全面、协调、可持续的发展观,促进经济社会和人的全面发展”,〔1〕并强调以统筹兼顾的方法推进改革和发展,这是科学发展观首次出现在党的大会的决议中。在此后几年中,科学发展观自身有一个逐步完善和深化的过程,全党和全国人民对它的认识和接受也有一个逐步深化的过程。在2007年10月召开的党的十七大上科学发展观发展到一个新的高度,它不仅在理论形态上基本成型,而且也被正式确立为党在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新的历史时期的指导思想。但是,这些历史事件为什么会在2003年~2007年这一时期出现?科学发展问题为什么在这一时期引起了领导人和执政党的高度重视?用学术的话语来说就是,科学发展的问题何以被课题化①?我们认为,在21世纪初期的中国,科学发展问题之所以被课题化,主要是由以下三方面因素决定的:从客观上来讲,解决21世纪初期我国经济社会发展中出现的新问题要求实现科学发展;从内在的逻辑要求来讲,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三个历史阶段发展主题的转换正好聚焦于科学发展;从主观上来讲,新一届党的领导集体执政思维方式的转变使科学发展问题被课题化具备了认识基础。
从世界范围来看,西方发达国家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由片面强调人对自然的控制转向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经济发展由主要依靠资源的消耗和环境的破坏转向主要依靠观念的更新、管理和技术的革新,经济增长方式主要由粗放型向集约型转变。由于历史的原因,我国比西方晚了三十多年才意识到科学发展的必要性和紧迫性问题,但是科学发展问题在当代中国被课题化却显然与世界发展的潮流是合拍的。那么,为什么这种晚来的课题化会在2003年以后出现呢?这又涉及到当代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新情况新问题。进入21世纪以后,我国经济和社会发展都步入一个新的历史发展阶段,相对于以往的发展阶段来说,这一阶段具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特点:
第一,在经济发展方面,既要重视量的增长,也要重视质的提高。2005年,我国的经济总量已经跃居世界第四,工业化已经处于中期,一方面我们的经济已经具备了较好的基础,但另一方面,我国生产力总体水平还不高,自主创新能力还不强,虚拟经济还不够发达,实体经济中观念、管理和技术的含量还不够,这使得我们总体上还处在世界产业链条的低端,这种粗放型的经济发展方式不仅使我国总体上处于“世界打工仔”的地位,而且还造成了资源的严重浪费和环境的极度恶化,这种状况决定了我国经济发展应由重视量的增长和行业健全的阶段转到重视质的提高和结构优化、产业升级的阶段,从而通过质的提高和结构优化、产业升级,力图把我国建设成为资源节约型和环境友好型社会。
第二,在经济体制方面,既要强调市场的自由调配,又要强调政府的宏观调控。我们虽然已经初步建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市场在资源调配中已经起到基础作用,但是,在“社会主义”原则和“市场经济”原则之间并没有形成良好的统一关系,相反,在改革不断深入的过程中,二者之间的矛盾越来越突出,特别是如何在保障效率的同时兼顾公平,如何在贯彻自由原则的同时体现平等原则,如何在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之后逐步实现绝大多数人的“共富”,这些难题都需要我们正视。由于探索建立一种真正和谐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仍是一项未竟的事业,这就使得我们在经济体制的发展方面应由过于强调市场自由调配功能的阶段转向既强调市场的自由调配又强调政府的宏观调控阶段。
第三,在发展的协调性方面,既要重视经济发展,也要重视社会发展。虽然我国相继实施了西部大开发、支持东北地区等老工业基地振兴和支持中部崛起的战略,但是地区发展的不平衡性仍在扩大;虽然我国颁布了一系列的支农惠农政策,新农村建设也取得了积极的成果,但是城乡二元结构不仅没有得到遏制,而且还在加剧;虽然我们在改善人民生活方面作出了许多努力,但是城乡居民在就业、住房、教育、医疗、卫生和养老等各方面还有很多困难,按照世界银行的估计,2006年中国约有1.35亿人还处在国际贫困线以下,贫困人口相当于总人口的1/10。〔2〕因此,我国在进入21世纪之后,发展的协调性和全面性的严重缺失已经成为一个关乎执政党地位和国家民族命运的重大政治问题,这一事实决定了我国的经济和社会发展应由只重视物的增长和只重视经济发展的片面的、失衡的发展阶段转向重视民生、重视社会和谐建设的全面、协调发展阶段。
如上所述,解决21世纪初期我国经济社会发展中出现的新问题要求实现科学发展,这就必须实现发展主题的转换。从内在的逻辑要求来讲,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三个历史阶段发展主题的转换正好聚焦于科学发展,使科学发展问题被课题化具备了内在的逻辑基础。
回顾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历史,我们大致可以把它划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从1949年到1978年,这是我们在高度集中的政治体制和计划经济体制的条件下进行共产主义试验和现代化建设的阶段。在这个阶段,一方面我们在所有制结构、分配体制、社会组织和意识形态上全面地进行共产主义试验,以平等和社会正义为基本的价值原则;另一方面,我们又在这种理想性的平等化的体制下充分发挥人民劳动和建设的积极性,不断为征服自然、发展生产力和建立完善的国民经济体系而努力。因此,在这一阶段,判断社会和经济是否得以发展的标准是:是否最大限度地实现了平等的原则,是否最快速度地实现了GDP的增长以及是否建立了完善的国民经济体系。这种发展观在那个时代有它的合理性,因为当时的历史任务是尽快地改变中国“一穷二白”的极度贫困的局面,初步建立起合乎现代化要求的国民经济体系。从客观效果来看,这种发展观确实也达到了预期的目标,即:到1978年时,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初步建立起了较为完善的合乎现代化要求的国民经济体系。然而,与此同时,它也给中国社会带来了一系列负面影响。
第二阶段,从1978年到2002年,这是我国在人民民主专政下进行经济体制根本变革的时期。这一时期的主要任务是从第一阶段片面追求平等的原则转向确立自由的原则,从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逐步转向确立市场经济体制,通过实现这“两个转向”来推动经济和社会发展,特别是GDP的增长。不可否认,在这一阶段以邓小平为核心的第二代领导集体和以江泽民为核心的第三代领导集体在主观上都没有放弃对社会和谐、环境问题和民生问题的关注,但是他们是在“文革”的废墟上进行现代化建设的。因此,对他们来说,首要的问题是由片面强调平等原则转向逐步真正确立自由的原则,特别是要破除各种特权对自由原则的影响。与此相应,如何真正确立市场在资源调配中的基础地位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根本的问题。因此,这一阶段的主题就是实现以上所说的“两个转向”。
第三阶段,2002年之后到现在以及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伴随着在经济和社会发展过程中各种新矛盾的凸显,各种新危机的出现,时代的发展主题也发生了转化:由主要确立自由的阶段转向追求在自由基础上的平等,由主要确立市场经济原则的阶段转向真正在体制上实现市场经济原则和社会主义原则的和谐统一,由片面追求GDP增长、忽视人的发展转向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由片面重视产业的健全和总量的增长转向重视经济的结构优化、产业升级以及力争在国际产业链条上居于高端位置,以期建立资源节约型和环境友好型社会。正是在这个阶段,早已存在的环境的破坏、资源的浪费、贫富的分化、地区发展的不平衡、城乡的二元结构、文化的庸俗化和道德的滑坡、城乡居民收入增长的放缓、农村失学率和辍学率的增加、城镇居民住房条件的紧张、下岗和失业问题的加剧、医疗系统中医患矛盾的加剧及产品技术含量低、缺乏竞争力和民族品牌等问题才可能引起中央领导集体、学者和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我们认为,从2002年之后,由于各种内外原因,发展主题确实发生了如上所说的转变,正是这种转变,为科学发展问题被课题化提供了内在的逻辑基础。
科学发展问题被课题化除了以上所说的两个原因外,可能更为重要的原因是领导集体在思维方式上的转变使科学发展问题被课题化具备了认识基础,这是科学发展问题被课题化的主观条件。
在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第一阶段,个人的正常欲望和要求被忽视,通过一种意志主义所焕发出来的理想主义激情把个人建构为整个社会和民族共同体中的一员。此时,社会和民族共同体才是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的实体,而个体自身没有意义,个体存在的意义仅仅在于成为社会机器的螺丝钉,成为民族发展和社会进步的工具。与此同时,判断发展与否的标准也仅仅是GDP增长的速度和建立完善的国民经济体系的程度。因此,外在的物就成了我们生活的目的,个人的现实生活反而成了为这些物服务的手段。这是一种把发展本身作为目的的盲目的发展观,一种为了物而不是为了人的发展观,一种打破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理想和现实、农业和工业和谐关系的畸形、片面的发展观。见物不见人、见对立不见统一是它根本的思维方式,这实质上是把矛盾双方的自否定、自相关的属性转变为外在对立的属性,用矛盾双方中的一方去控制和消解另一方。
到了第二阶段,党的领导集体在思维方式上发生了重要的转变。在第一阶段只有群体主体,没有个人主体;在第二阶段,国家的首要任务就是确立自由的个人主体,于是中央向地方让权,单位向个人放权,允许一部分地区、一部分人通过诚实劳动、合法经营先富起来。在这个阶段,国家通过各种法律、政策、制度和措施保护个人的主体地位,以这种调动一切人的积极性、能动性和创造性的方式来发展经济,这样的发展模式确实曾经释放出了惊人的能量,从1978年到2003年,我国GDP增长了32倍左右,年均增长14.9%,〔2〕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个人原则和自由原则的确立是第二阶段的重要贡献,但与此同时,由于历史和现实的原因,个人和自由都被抽象化。这种建立在抽象化的个人和自由基础上的发展观,表面看来与第一阶段的“见物不见人”的发展观是正向反对的,但是,在我们看来,二者却是一体之两面的关系。这是因为,二者都建立在以一种现成性②的观点看人和世界的思维方式的基础上:第一阶段的发展以现成性的物为标准来判断群体主体的生产活动的成败与否,这样自然就变成了群体主体征服的静止的被动的对象,个人就成为现成性的实现群体目的的手段;第二阶段的发展以现成性的个人主体为标准来判断产品是否与之相适应,同样,自然也就变成了外在于人的现成的被动的征服对象,他人和社会也就成为实现个人目的的手段。〔3〕这种现成性的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实际上是近代哲学主体性形而上学的表现。
正是因为这种一体之两面的关系使得这两个阶段在发展观上也有很多一致之处:二者都强调人对自然的征服,强调GDP增长的数量,强调人的手段地位,都忽视了人对自然的归属和依赖性,忽视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意义,忽视了人作为目的本身的价值。我们认为,到了2002年之后,正是因为新一届领导集体意识到以往两个阶段在发展观上的缺陷,并且在思维方式上实现了对以往的现成性的二元对立思维方式的超越,科学发展问题才逐渐被课题化的。这种新的思维方式也有两个基本特征:一是以生成性③的眼光看待人和世界以及人与世界的关系,也就是说,不再认为人(无论是群体的人还是个体的人)是现成的在自然和他人之外的一种既定的存在,也不再认为自然和他人(作为人的对象)是人之外的一种现成性的既定的存在,转而认为人和对象都是在历史性的实践活动中被生成的;二是认为人和对象既有对立的一面,但也有统一的一面,二者共同归属于历史性的实践活动,因此,二者是相互依赖、互为条件的关系,它们统一于人的能动的感性的实践活动中。在这种新的思维方式下,发展的目的就不再是为发展而发展,也不再是为物而发展,而是为了人而发展;发展的方式就不再表现为人对自然的征服,而是表现为人与自然的和谐;衡量发展的标准就不再是GDP增长的指数,或者是国民经济体系的完善,而是在多大程度上改善民生、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在多大程度上实现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和谐。由于这种新的思维方式恰好和马克思在1846年前后实现的世界观的改变相契合,因而是合乎作为世界观的唯物史观的要求的,所以我们认为,科学发展问题被课题化本身,一方面与时代发展主题的转换有关,另一方面也说明党的领导集体对作为世界观的唯物史观有了更深的领悟。科学发展观不仅继承了作为世界观的唯物史观的思维方式,而且还将这种思维方式深化和具体化,使它获得了新的时代内容,因此,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认为科学发展观是对唯物史观的深化和发展,而科学发展问题被课题化也是这种思维方式确立后产生的必然结果。
〔注释〕
①课题化一词来自于现象学,指的是先验意识通过含义充实活动使空虚意向成为实在意向的过程。笔者从这一角度讨论科学发展问题,主要强调的是科学发展问题作为一个问题被提出来的历史和逻辑的必然性。
②现成性指的是一种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将自己所面对的对象当作现成存在的东西,而不去追问这种对象是如何生成和出现的,因而一方面无法深入到对象自身存在的矛盾中去,另一方面也无法看到此对象与世界整体和历史整体的内在关联性,从而无法深入到对象的本质中去把握对象。
③生成性体现一种新的思维方式,它并不是静止孤立地面对对象,并不是把对象作为一种现成之物来看待,而是深入到对象自身以及对象与世界整体和历史整体的内在关联中去把握对象。笔者认为科学发展问题之所以被课题化的一个主观原因就是执政者在理解中国现实、经济发展、生态问题等方面时思维方式发生了转折,由一种现成性的思维方式转向生成性的思维方式。
〔1〕中共中央关于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3.
〔2〕丁茂战.架起民营经济起飞的支点——关于设立民营经济发展促进委员会的探讨〔J〕.人民论坛,2005(10).
〔3〕张萃萍.论科学发展观与人类理性〔J〕.理论探索,2007(6).
What Makes Scientific Development an Issue
HUANG Qi-hong1,ZHANG Yi-ming2
(1.Central China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Wuhan 430074,China;2.Shenzhen University,Shenzhen 518060,China)
What makes scientific development an issue in China in the early 21st century is determined by three factors.Objectively,to address problems in economic and social development in the early 21st century requires China to develop in a scientific way.Logically,the transfomation of the themes of development in the three historical stages after the founding of new China has laied a solid foundation for scientific development.Subjectively,it makes scientific development accepted by the people throughout the country that the new collective leadership makes a change in the mode of thinking on governance.
Scientific development;make sth.an issue;the theme of development;mode of thinking
D089
A
1009-1203(2011)02-0023-04
2011-02-20
黄其洪(1979-),男,四川隆昌人,华中科技大学哲学系讲师、硕士生导师、哲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与德国古典哲学、马克思与西方实践哲学传统和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张以明(1969-),男,安徽芜湖人,深圳大学社会科学研究院副教授,哲学博士。
责任编辑 周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