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由于近代中国所处国际环境和国内历史原因,注定了近代中国民族资本发展艰难曲折,最终逃脱不了短命的命运。作为曾经沦为日本殖民地统治中心的长春,其辖区内民族资本企业的发展环境更是可想而知。老朱家的“玉”字号商铺在长春城市发展进程中如昙花一现,留给后世的多是无限的苍凉慨叹。本文以玉茗斋、玉茗魁和玉茗顺——河北省昌黎县老朱家在长春和农安创设的三家商号为例,全面剖析并阐释了近代长春民族资本企业的发展状况及主要特点。
关键词:近代长春;民族资本;企业
作者简介:范青山(1980-),男,安徽阜阳人,长春市文物保护研究所助理馆员,研究方向:历史考古学。
中图分类号:G623.31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672-3309(x).2011.08.08 文章编号:1672-3309(2011)08-21-03
老朱家是河北省昌黎县十里堡的一个家族。昌黎县临近山海关,此处人多地少,在清朝时出山海关到东北经商谋生者逐渐多了起来。除了昌黎人,还有河北乐亭、抚宁等地的人,于是逐渐形成了“直隶帮”,或称“河北帮”。老朱家人就是在清朝中叶来到长春开始经商的。玉茗斋、玉茗魁和玉茗顺是河北省昌黎县老朱家在长春和农安创设的3家商号,其中玉茗斋是长春最早的商店之一。玉茗魁有2个分店,即玉茗栈和玉茗北,是“泰发合”开业前中国民族资本家在长春经营的最大百货店,若以营业额和利润作为衡量标准,它超过了泰发合。
一
玉茗斋是朱家在东北地区的一个茶食店,创设于1800年(清嘉庆五年),也就是长春厅设立的那一年。当时,长春厅的衙署设在伊通边门附近的新立城。那时的长春不过是一个大村镇,叫做“宽城子”,从关里来此经商的人也将之称为“宽庄”。在玉茗斋创设之时,宽城子已经修建了城隍庙(今二道街原线材厂址),可见这座村镇已经具有了一定的规模。
1825年(清道光五年)长春厅移至宽城子,从此“宽城子”这个地方改称为“长春”。1865年(清同治四年)长春修筑木板城,玉茗斋被圈在南门以里,在所知的长春商号中玉茗斋是最早的了。起初它只有1间门脸,后来逐渐扩大至6间。它的临街东侧便是现在南关区粮油食品店和聚兴中味餐厅,其门后开在扇子面胡同。玉茗斋主要经营茶食业,前店后厂,院心较大。民国初年,其资本统计为大洋7500元。在清末民初的长春,它算是当地较大的茶食店,其营业繁荣一时,也是朱家发迹的开始。在1940年(伪满康德七年),玉茗斋曾经举行过开业140周年纪念会,当时的新京特别市公署还赠送了一面银盾。
二
最让老朱家获益的是所属分号店铺——“玉茗魁”。玉茗魁是老朱家于1889年(光绪十五年)在玉茗斋北侧创设的一家百货店。玉茗魁建成之时仅有1间门脸,后来逐步扩大到10间(现为长春市标准计量管理局第二计量检定测试所等单位)。老朱家北起南大街,东至扇子面胡同有3个大院,玉茗魁是在后院建起一座3层楼房(现为纸壳厂)。玉茗魁前屋是门市零售,后屋做批发,营业范围以经营布匹为主,兼营鞋帽和其他百货。后来在北隔壁开一分号,叫玉茗北杂货;又在满铁附属地的布柜街(今珠江路)开出另一分号,叫玉茗栈(现为机电公司)。
在玉茗魁长期担任经理的是长春商界巨头之一陈锡三。他从北洋军阀统治到伪满洲国时期一直是长春商会理事,光复后当过长春商会会长。朱家共分为3大股,各起堂号,即福缘堂、禄缘堂、寿缘堂。东家方面主管柜事的是朱润亭、朱尧亭弟兄二人。朱润亭在原籍昌黎县还开设了“玉成当”当铺。
玉茗魁从业人员达三、四百人。若单从批发业务这一角度来说,玉茗魁还胜过泰发合,其利润也远超泰发合。玉茗魁的鼎盛时期在九·一八事变期间(1931年前后)。1930年,玉茗魁结账(3年结账1次),每1俸(10厘份子)分到红利13万元钞票(玉茗魁的核算单位是钞票,其是日本正金银行发行的纸币,当时它的价值略高于现大洋),这是玉茗魁经营的顶峰。
玉茗魁经营有方,在当时非常红火。玉茗魁的经营方针是“薄利多销,贱卖不赊,面向农民,面向外县”。它的经营特点是“以贱取胜”,从以下三点可以看出:第一,它在大连、上海、营口、安东、图们、沈阳等地以及日本大阪都有采买员驻寨,每处2至3人,从产地直接采购大批低价商品,进价较低,卖价也比较便宜。第二,它的进货带有囤积性质,旺季出售,薄利多销。以白布为例,别家每尺买1角,它买8分8,1匹布能挣1块步头就卖。第三,进货渠道宽泛,它在日本的东京和大阪也有进货渠道。它在日本定购的棉布,要求生产厂方把经线规格由500条改为490条,运到长春出售时,价格就比别家便宜了。另外,玉茗魁地理位置优越,处在长春南门里,与南关大桥相望,斜对永安门,背靠东门的有利位置,是大宗商品集散地,因此玉茗魁的有利位置和物美价廉,正迎合了农民需求。它在门市栏柜上还研究出一套专门招待农民的方法,即“先烟后茶”,这使顾客感觉到一种格外的亲切,因此农民们特别喜欢来此买东西。农民们空手而来,满载而归,不仅增加了门市上的卖钱额,还等于向外县派出许多免费的推销员。玉茗魁的声誉不胫而走,誉满长春周围各县,以至更远的地方。
那时货郎是不可小觑的贩卖力量,一来向货郎批发货物可以获得利润,二来可以利用货郎向外乡镇扩大宣传,这叫做“以广招徕”。与货郎打交道是玉茗魁的一项重要业务,也是一件不易做但又做得很成功的事。玉茗魁尽量满足货郎的要求,即便有的货郎每种布匹只要买1/4捆,还要求按批发价格,量尺要求放宽,要求剩布头。而且,逢年过节,玉茗魁把诸如花椒、大茴香、木耳等农村所需要的年节用品让货郎们一次购全。对一般顾客做到烟茶招待,对货郎则让到后屋吃饭。长春周围各县的商号以及黑龙江省南部各县商号,也都是玉茗魁批发货物的对象。玉茗魁经常给长春周围各县的商号去行单,各县商号也都成为玉茗魁的老主顾。玉茗魁以其薄利多销和面向农民、面向外县、搞批发的经营方针,在激烈的竞争中站稳脚跟。这主要是因为商埠地的泰发合商场、振兴合商场等商店卖的多是高档商品,并非农民所需要。他们的卖货方式是营业员穿得干干净净,站在玻璃栏柜后面,一问一答,这种方式农民也不喜欢,总觉得不如玉茗魁的“先烟后茶”热情。至于满铁附属经营的宝山、三井中和白俄经营的秋林,更是农民所不敢问津的。
1938年9月18日(康德五年),伪满洲国颁发了《会社法》,玉茗魁改组为株式会社。资金定位伪币100万元,共分1万股,每股100元,一次交纳。理事长为朱润亭,副理事长兼经理为陈锡三,常务理事兼副经理为刘秀章、田瑞亭。玉茗魁也由老朱家独资经营变为合资企业。
三
1909年(宣统元年)老朱家在农安县城开设了玉茗顺(地址在农安西大街,现在是一家药店),主要经营糕点、茶叶。1929年(民国十八年)开始带售布匹,成为一个杂货店。领东掌柜的叫李振乾,从创设初到1941年(康德八年)他一直任经理一职。玉茗顺8间门脸,方院面积有1墒,院内较大,后院还种菜、养猪、从业人员最多时有80人。
长春商埠地开辟后,商业中心逐渐北移,旧城里的繁荣中心由大马路逐渐转移到四马路一带。在商埠地新创设的桂香村、鼎丰真等南式糕点铺逐渐夺去了玉茗斋的一些业务。后来,玉茗斋历年赔钱,难以维持。老朱家认为它是玉字名商号的发源地,不肯废业,便提出与农安玉茗顺合并。玉茗顺是挣钱的,掌柜们自然不同意这种合并。于是,老朱家答应,两号合并后,如果都挣钱,合在一起分红;如果玉茗顺赔钱了,就赔东家的,玉茗顺的掌柜仍然可以独立分劈自己的利润。这样,在1938年(康德五年)两号合并,改为玉茗斋合名会社,资金定为10万元。
四
玉茗斋、玉茗魁、玉茗顺三号是连东不连财,即连东不连伙,但它们内部的管理制度基本一样。老朱家是投资人及股东,称为东家或东方,其股份称为“钱股”,平时东家居家不问柜事。经营管理人员称为“掌柜的”,也就是“西方”,西方的头头叫领东掌柜的,即企业经理。掌柜的按月领取工资,结算有盈余时参加分红,叫做“身股”。每3年结算1次,东西双方按四六比例分劈利润,即西四东六。掌柜的以下是“吃劳金的”,劳金即工资,一般是职员和店员,也称“劳金”。劳金不参加分红,所以由一般职员、店员提拔为掌柜的,叫做“放份子”,当了掌柜的叫“吃了份子”。劳金以下是“年轻的”,“年轻的”也就是“学买卖的”,相当于学徒,他们的人数约占全体从业人数的40%。“年轻的”入号时要有介绍人、有铺保,保条上写明“如有营私影涉、携款潜逃,由保人负责”。“年轻的”学买卖3年期满成为“劳金”,类似现在学徒工转正。本号的掌柜大多是本号“学买卖的”出身;而本号“学买卖的”又大多是昌、滦、乐三县人,往往与掌柜们贴亲带故,所以企业内部便产生了这种“乡土”、“亲友”、“师徒”的关系。这种关系很便于企业管理,因此“玉”字号不愿意接受长春当地人入号。
玉茗斋、玉茗魁、玉茗顺的企业管理十分严格,要求从业人员必须稳准,不然即使有天大的能力也不用。领东掌柜以下的各位掌柜都有分工。份子的大小按其贡献多少、职位高低、责任轻重和能力强弱而定,故可以根据份子的大小来划分每个掌柜在本企业的级别。劳金的多少同样标志着一般职员、店员的级别,在这种差别之间反映出的是尊敬和服从,于是产生了“劳金大一元,份子大一厘”的说法。玉茗斋和玉茗顺合并改为合名会社、玉茗魁改为株式会社后,结算方式改为1年结算1次,取消了掌柜的名称,原来的掌柜和“劳金”一律成为职员,规定月薪30元以上的职员可以分红。每年评定1次工资,在旧历正月十六,叫“拨劳金”。正月十五吃完犒劳后的第二天,要决定一些人的升迁去留。玉茗斋、玉茗魁和玉茗顺在用人方面采取“筛选法”,每年在“拨劳金”时,会把从业人员过一遍筛子。平时,掌柜的对下边的人不打不骂,有小毛病批评,人们把这种批评叫“过堂”;有大错误,如偷摸渗漏,立即通知介绍人“不用了”。如果不能改正毛病,或能力太低,到拨劳金时也会通知介绍人“不用了”。对于普通的用人和提拔人,“玉”字号是没有照顾的,也不会开“后门”。如果介绍人是东家或其他关系深厚的人士,且最多是能力不够的人,还可以讲情面,继续留用,但这也决不能过提职提薪的红线,毛病太多照样不用。前屋单有一位掌柜,叫做“站穿堂的掌柜子”,他负责接待官私两面的顾客,提防“高买”和监视营业员,在拨劳金时他也有发言权。
玉茗斋、玉茗魁和玉茗顺的从业人员平时没有休息日,越到三节时越忙,仅在过旧历年时从初一休息到初六,初六到十五上半天班,中午十二点上班,正月十六照常营业,营业人员都住在企业,他们的家属多数在关内。店里规定3年探1次家,在淡季旧历年的正月二十回家,到九月十五回柜。九月十五以后进入旺季,农民收成后需要添置衣物,营业繁忙起来。住家期间工资照发,路费自理。平时的医疗费需要自己负担。
玉茗斋、玉茗魁和玉茗顺营业上收款付货制度不象现在商店这样严密,平时是一手钱一手货,1年盘点1次。“年轻的”衣兜不准带钱,在宿舍的梁柁上,每个人都有一个装钱的小口袋,写着自己的名字,用钱时用竹竿挑下来。从业人员的伙食由柜上供给。
在老朱家创设的三家商号中,玉茗斋后一时期的营业一直不好,但这并不影响大局。玉茗顺挣钱,主要的是玉茗魁的营业一直很好。玉茗魁由盛而衰的拐点是1941年(康德八年)伪满政府颁布“七·二五”停止令。自此,货源断绝,百货、茶食等行业沦为配给店,玉茗魁丧失了经营的余地,仅能勉强维持开支,但它仍然挣扎图存。陈锡三决定把玉茗魁的10间门市房出租6间,余下的4间做配给店,但还保持着玉茗魁的字号。另外,在二道河子的信和街创设了信和铁工厂,任命刘遇时为经理。信和铁工厂有147间房子、200多名职工,主要是给铁路加工。以其规模来说,在当时长春的中国人经营的铁工厂中位居第二,仅次于王荆山经营的铁工厂。1948年解放军围困长春时,信和铁工厂140多间房子全部被国民党官兵拆毁,剩下的机器被刘遇时处理卖掉。1942年(康德九年),玉茗魁在西三道街创设了刺绣厂,经理为刘运隆,工人50至60名,1948年围城时垮台。1947年长春被围,当年7月玉茗顺经理耿凌九离职,由刘英致继任,勉强维持到年末,不久废业。玉茗魁不久也废业。
此时昌黎县的老朱家已走向败落,他们的弟子多数坐吃山空,甚至沾染恶习,经常沉溺于抽大烟、嫖妓院和耍大钱。例如,朱志英之子朱成武,就是天津有名的阔少爷,专门玩弄“评剧皇后”白玉霜,花钱似流水。从1940年后,东北不能往关内汇款了,老朱家断绝了主要的经济来源,其中一些股很快便一贫如洗。
长春解放后,玉茗斋和玉茗魁已经没有力量复业,农安的玉茗顺曾一度复业,但不久也废业。只有玉茗魁的一旧同仁利用玉茗魁的铺垫,在玉茗魁的旧址开了一个商号,叫新玉茗魁,主要卖油盐米面,但这已与朱家豪无关系了,与原来的玉茗魁百货店也完全不同。这家新玉茗魁经过“五反”运动在1953年废业,房产做价退赔。玉茗斋的房子在1950年卖掉,农安玉茗顺的房子最初有人经管出租,后来由当地政府接管。
五
纵观东北民族资本企业的发展,可以用“艰难曲折”来概括。1858年的第二次鸦片战争,促使清政府分别同英、美、法、俄签订《天津条约》。根据中英《天津条约》的内容,1861年在牛庄(辽宁营口)开辟商埠,伴随此商埠地的开辟,使中国东北地区的资本主义商品经济有了较为初步的发展。关内各地和国外输入的各类商品从营口沿辽河运往东北各地。东北三省出产的各种农副产品也经营口运销到关内和国外。在东北腹地,一个很重要的交通枢纽便是长春。在北满(黑龙江和内蒙古东北部广大地区)生产的农副产品需要南运,大多在通江口上船从营口运出,而长春恰在南北满交通之处,故而成为各种货物的集散地和商品交易中心之一,这为长春近代民族资本主义发展提供了较为优越的地理条件。例如:长春周围的双阳、伊通等20县盛产农副产品,但又十分缺少工业商品,需要在长春购买,这就促进了长春民族资本主义工商业的发展。但是,由于近代中国所处国际环境和国内历史原因,注定了近代中国民族资本企业的发展最终逃脱不了短命的命运,曾沦为日本殖民地统治中心的长春,其辖内的民族资本企业的发展环境更是恶劣,如老朱家的“玉”字号商铺在长春城市发展进程中如昙花一现,留给后世的只是无限的苍凉慨叹。
(责任编辑:方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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