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新连,韩宏丽
(中国矿业大学外文学院,江苏徐州 221116)
布鲁斯与破碎的梦想
——解读詹姆斯·琼斯的《从这里到永恒》
苏新连,韩宏丽
(中国矿业大学外文学院,江苏徐州 221116)
美国小说家詹姆斯·琼斯的代表作《从这里到永恒》(1951)描写了二战爆发前驻守夏威夷的美国士兵的军旅生活。在小说中,布鲁斯音乐不仅作为展示士兵业余爱好和娱乐生活的一种方式在小说中数次出现,而且成为一种特殊的象征符号预示着人物命运的走向,并推动着故事情节的发展。本文试图以布鲁斯为切入点,将其与小说所反映的美国20世纪三四十年代广阔的社会背景联系起来,分析布鲁斯承载的文化意义的流变在这一时期的具体表现,再将其与小说主题相结合,进而探讨布鲁斯音乐与小说文本的互动。
詹姆斯·琼斯;《从这里到永恒》;布鲁斯;普鲁伊特;互动
《从这里到永恒》(以下简称《永恒》)是美国二战小说家詹姆斯·琼斯的代表作。但与同时期其他战争小说不同的是,这部长达900页的鸿篇巨著并未记录战场上枪林弹雨的激烈冲突,也没有描画残酷斗争之血腥暴力的场面,而是着重反映了二战爆发前驻守夏威夷的美国普通士兵的军旅生活。这部小说通过人物视角和叙述场景的切换,围绕士兵普鲁伊特在斯科菲尔德兵营的服役生活展开叙事,全景般地描述了和平时期驻军生活的方方面面和军队各阶层人物的众生相,并在此基础上揭示战争阴影笼罩下和军队这一庞大国家机器的控制下普通士兵的心理和命运。
为了更真实地反映连队生活的实际场景,琼斯在《永恒》一书中不仅记录了军队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常规军事训练、实战演习和服杂役,而且用不少篇幅详细描述了士兵们用以打发无聊时间的各种业余活动:大到连队间举行的拳击比赛或集体赌博,小到几个人凑在一起打牌、聊天、弹吉他或是捱到发工资那天约好一起去城里找女人。正是这些看似平淡无奇的细节塑造出了各个人物的形象和性格,连缀成故事的主要脉络,并映射出作者的写作意图和本书隐含的主题。然而,在琼斯对军队生活细致入微的描写中我们注意到,布鲁斯音乐作为展示士兵业余生活的一个侧面令人瞩目地数次出现,并且若有若无地贯穿整部小说。不仅如此,小说最后一卷的标题——《超期服役布鲁斯》——即为主人公普鲁伊特和他的同伴一起创作的那首布鲁斯曲的曲名。整部小说甚至还以这支曲子的完整歌词收尾。统观整部小说,我们发现布鲁斯音乐显然不再仅是作者随意安排的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而已幻化成为一种特殊的象征符号参与着小说主题的建构。
但小说中的布鲁斯究竟承载着何种特殊的象征意义?作者为什么会选择这种音乐形式来表现主题和传递情感?而布鲁斯又是如何巧妙融入小说并与文本形成有机互动的呢?这些问题都值得我们进行深入思考和探讨。
布鲁斯于19世纪末诞生于美国南方农村,由黑人民间独唱演变而来[1],后来逐渐成为美国黑人叙事和抒情的主要形式之一。布鲁斯是黑人灵魂与美国性格熔铸而成的一种特殊的音乐形式,不仅见证了美国非裔黑人几百年来的成长历史,更记录了他们作为“他者”在异国土地上遭受的深重歧视和苦难,而这也使得它的旋律和歌词中总是含着浓到化不开的悲情。道格拉斯曾为其做过如下阐释:“它是饱受残酷劳役之苦痛的灵魂的怨诉和祈祷……每一个音符都是控诉奴隶制罪恶的证词,也是向上帝祈求摆脱枷锁的祷告”[2]35。倾诉奴隶生活的艰辛、工作的繁重劳苦、或是对故乡和爱人的思念、妻离子散的孤独、配偶不忠的痛苦、抑或是漂泊无根的压抑等等是布鲁斯乐的主要内容[3]。
布鲁斯特殊的文化源起和音乐风格使它自诞生之日便被烙上了“黑人音乐”的标记。在其发展之初,自认为地位高贵的白人都对这种音乐不屑一顾,他们甚至不将其视为音乐,而是黑鬼们宣泄情绪的噪音。然而自南北战争之后,美国南方社会阶级结构发生了变化,“白人自耕农阶级瓦解,部分人继续拥有一份薄地,但举日维艰,大部分沦为无地的佃农,这样,白人佃农,穷白人和黑人佃农的界限日趋模糊”[4]。许多白人生活困窘,不得不像黑人一样出卖自己的劳动力,相似的生活环境和命运际遇使得部分穷白人开始关注布鲁斯乐,也逐渐体味到渗透于其中的辛酸和悲伤,同时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最终促成原本势不两立的南方山地民谣(hillbilly,白人民间音乐)与黑人布鲁斯的相互借鉴与交流,出现了“白人布鲁斯”或黑人“乡村布鲁斯”[5]。
到了《永恒》一书所反映的20世纪三四十年代,美国社会政治环境复杂多变,而布鲁斯在风格和意义上也有了新的调整:哈莱姆文艺复兴的浪潮使得黑人文学和艺术得以广泛传播,而布鲁斯也得到了更多美国白人的关注;三四十年代兴起的“美国民间音乐复兴”运动也使得更多布鲁斯音乐得以完整记录和保存;此外,这一时期美国社会中发展强劲的左翼势力也从黑人布鲁斯音乐中发掘出有利于自身政治利益的反抗因素,他们将布鲁斯作为反抗资产阶级和民族主义的有力工具,并深入到山区、矿区的穷白人和工人阶级中通过传授布鲁斯音乐进行革命宣传,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促进了布鲁斯在白人,尤其是地位低下的白人无产阶级中的传播。美国学者理查德·弗兰克在其著作《黑人革命音乐》中写道:“当美国革命运动将黑人音乐视为一种表达方式时,布鲁斯就不再仅仅是美国数千万黑人自我宣泄的媒介,而成了美国广大劳苦大众寄怀书愤 的 渠 道”[2]219。而 博 列 维 特 (Kamau Brathwaite)也曾说过:“它(布鲁斯)首先主要是黑人的,体现了黑人的生活经历,但它也是源自民间的,是属于全人类的,它表现了现代社会中人类的困境”[6]175。
由“黑人的布鲁斯”到“穷人的布鲁斯”,布鲁斯受众群体的扩大使得这种音乐一再出现在《永恒》这本由白人作家创作的、以白人士兵为主要人物的小说中并参与小说主题的建构成为可能。小说在第一部分就介绍了主人公普鲁伊特的家庭背景——西弗吉尼亚州肯塔基山区哈伦县的一个矿工家庭,因而他“很早就会弹吉他了,并学了很多蓝调或挽歌。肯塔基地区的生活使他很快学会了此类音乐”[7]14。哈伦县是肯塔基州布鲁克塞矿区的所在地,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也一直是美国左翼革命势力的活跃区域,因而普鲁伊特对于吉他弹奏的布鲁斯并不陌生,在军队里无聊之时,除了打牌和闲聊,他也喜欢听吉他手安德森和克拉克弹吉他。“他们弹的是蓝调和乡村音乐,为了逃避贫苦生活而参军的流浪汉、农工和工人们能听懂并弹奏这种曲子”[7]69。琼斯笔下的士兵大多都来自贫穷破落的白人家庭,在当时经济大萧条的余波尚未平息的美国社会,许多穷白人的处境十分悲惨,与黑人相差无几,而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选择离家参军的部分原因也都是为了逃离困窘的生活,解决自己的生计问题。远离家乡亲人,漂泊无依,生活困窘,在社会上备受歧视,在军队中又作为等级体系的最底层而经受高压统治,同时还面临随时可能发生的战争的威胁……这些士兵虽然身为白人,却与黑人有着相似的命运际遇和生活处境,他们心中的苦楚和郁闷需要找到发泄的出口,而在当时特殊的环境条件下,布鲁斯显然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在琼斯笔下,布鲁斯音乐对这些士兵无疑有着强大的感染力和抚慰作用。他曾在文中详细描述了普鲁伊特等人在“一个温暖的夜里”围成一小堆听安德森等人弹唱布鲁斯曲子的场景,《卡车司机蓝调》那忧伤的旋律使他们心境惆怅却温暖,使普鲁伊特陷入沉思,体味音乐使人看到的“言语无法解释的众生图景,并且获得无法用言语表述的感情”[7]133。也正是由于布鲁斯乐的这种感召力,以及它在这些普通士兵心中激起的共鸣,才促使后来普鲁伊特等人聚在一起满怀激情地创作“属于他们自己的布鲁斯”[7]486——《超期服役布鲁斯》。
小说在描写普鲁伊特等人聚在一起听安迪弹吉他的场景时,借助安迪所讲述的一个亦真亦幻的故事引出了吉普赛裔吉他手雷因哈特·扬戈。安迪称他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吉他手”,不仅因为他用仅有的三个手指就弹奏出精妙绝伦的吉他曲,而且因为他所彰显的个性,“扬戈不声不响地退出了乐坛,丢下每周一千法郎的薪水,和一个三流吉普赛乐队在法国南方一个他称作米迪的地方巡回演出”[7]489。在1958年《巴黎访谈》(The Paris Review)对琼斯的一次专访中,琼斯专门提到了这一人物,他强调了扬戈特殊的族裔文化身份,并将其视为与普鲁伊特一样的个人主义者,而他在这本小说中试图探讨的就是“像扬戈这样的个人主义式人物究竟能否以某种形式在现今社会继续生存下去”[8]。现实中的扬戈属于丧失了文化身份和国别、四处流浪的吉普赛人,他和他演奏的爵士乐都是当时猖獗一时的法西斯主义打击贬抑的对象[9],而小说中的普鲁伊特则同样被刻画成一个桀骜不驯、固执叛逆的“个人主义者”,是整个 G连,尤其是霍姆斯上尉等人眼中的异类;扬戈借助吉他弹奏的爵士乐张扬了自己顽抗不屈的性格,而布鲁斯音乐则是小说中的普鲁伊特这一军队“局外者”的个性和命运轨迹的最佳注脚。
作为小说的核心人物,普鲁伊特自始至终都以一个固执地奉行个人主义的“硬汉”形象出现:他看不惯原来连队对自己的不公待遇,所以放弃了自己喜爱的军号手职务而自愿调到 G连队当一名普通士兵;在G连中又由于自己曾经许下的承诺而拒绝加入拳击队,由此激起连队里许多人的不解与不满,成为后来出现的一系列麻烦和矛盾的根源。普鲁伊特在军队这一团体中固守着一个人作为独立个体理应具有的自由选择的权力,却触犯了一个团体隐性的、要求其成员必须遵守的“常规”,这导致他进入新连队不久就成了人们眼中的“局外者”。
身为一个别人眼中的“疯子”和“怪人”,普鲁伊特在初到 G连时是孤独而郁闷的,他没有朋友,也不认识几个人,他走在人群中“虽然身在其中,但犹如外人”[7]72。为此,他只想逃避,“巴望着快到周末,好离开这个龌龊的地方,到哈莱瓦尔去见瓦奥莱特”[7]71。但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去听安德森等人弹奏的吉他布鲁斯,却意外地受到他们友好的欢迎和邀请:安德森和他第一次见面时因为误会曾经大吵一架,平时又找不到机会和解,正好借这一机会向他表示自己的善意;而萨尔的话“你什么时候想弹琴就去我柜子里拿。不用问我,我从来不上锁”也使普鲁伊特感到“心里暖暖的,因为他又少了一个敌人,多了一个朋友”[7]135。布鲁斯在这里的意义显然非同寻常,“是音乐,更确切地说,是布鲁斯音乐使得‘局外人’普鲁伊特在连队中第一次找到他志同道合的朋友”[9]。对布鲁斯音乐的认可和共鸣使得克拉克、马乔、安德森、普鲁伊特以及斯塔克这些人发现了彼此的相似之处。他们在一起弹唱或聆听布鲁斯,实际上是在通过音乐来进行灵魂的沟通和交融。布鲁斯不仅成了士兵关系的润滑剂,使得普鲁伊特和安德森消除彼此的敌意和嫌隙,感受到友谊的温暖;布鲁斯更像一条纽带,将游离于军队这一集体的边缘人物联结在一起形成一个小圈子,而布鲁斯则成了标记这些局外者身份的音乐符号。在这之后,他们在晚上如果没有其他事,就约好在院子里会面,“安迪……弹奏着布鲁斯歌曲,音乐声很小,他们并不想让别人围成一团,这只是他们之间的交流[7]224”。而普鲁伊特无疑成为了这个小圈子中的一员,虽然由于他不屈服的性格和敢做敢当的行为,他依然被标记为军队中的“异类”,但他的身边却多了善良的克拉克、正直的斯塔克,还有和他一样始终不屈抗争的硬汉马乔。他拥有了理解和支持他、甚至由衷佩服他的同伴,他不再是孤独一人了。
同时,布鲁斯作为一种即兴而自由的音乐,还寄托了这些“局外者”美好的理想和对自由的渴求,彰显着他们的激情和个性。这一点在小说中描写普鲁伊特等人创作《超期服役布鲁斯》时激情四溢的场景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在琼斯的笔下,这一集体创作过程简直成了一次神圣而狂热的宗教仪式,“在斯雷德的激情的带动下,他们现在都兴奋起来了。他们好像四尊雕像,两腿叉开立在电闪雷鸣的风暴里,勺形的张开的手指迸发出火花,火花在四人之间来回跳跃……他们激情奔涌,斯雷德圆圆的脸庞和细长的铅笔杆在电筒光的映照下如痴如醉地闪烁着”[7]492。对音乐的热爱激发了他们超常的创作灵感和狂热的激情,在阴郁枯燥、饱受统治和压迫的军队生活中,这一创作激情无疑在他们的心中燃起一团烈火,在漫漫长夜中点起一盏明灯。而他们深埋在心底的梦想,他们未得到施展的抱负,他们一贯被压抑了的个性和对自由的渴求都在这一刻通过这支布鲁斯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星期一我拿了钱,从此告别了军营,他们给我这么多钱,把我的口袋撑得疼,钱多得我用不完哪,超期服役布鲁斯……”。这首《超期服役布鲁斯》正是普鲁伊特所谓的“属于我们士兵的布鲁斯”。在一次夜间放哨时,他们在士兵斯雷德的极力怂恿下开始集体创作这支曲子。他们借着手电筒的光亮,拨动吉他,激情四溢,思如泉涌,但是就在创作达到高潮、几个人沉浸其中几近痴狂之时,却被巡视而来的卡尔佩伯少尉发现,他以“在全面灯火管制期间在地平线上不准开手电筒”为理由对几个人冷嘲热讽,粗暴中断了他们的创作。这犹如当头泼下的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几个人心中燃起的激情的火焰。他们满心沮丧和愤怒,所有的创作灵感也消失的无影无踪。通过刻画几位士兵的心理和精神状态在创作被中断前后形成的强烈反差,作者意在强调这首布鲁斯对于普鲁伊特等人而言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他们与其说在创作一支曲子,不如说是在用迸发的激情构筑自己的梦想,创作而成的布鲁斯将是他们梦想的结晶。但这一神圣而庄重的仪式却突然被强制中断,布鲁斯未能顺利完成,而布鲁斯所代表的珍藏在他们心中所有纯美而高贵的东西也遭到了破坏。
然而,尽管因为遭受打击而沮丧不已,但普鲁伊特心中的梦想尚未完全破灭,他依然固守着自己对军队单纯执着的热爱和信念,并且依然坚定地要做一名“超期服役三十年的老兵”,甚至在他杀了贾德森中士后离开军队躲在洛伦家里时,他对自己的连队依然念念不忘。他认为军队才是他理所当然的归属,因而当他得知战争爆发时想到可能有机会返回部队他竟然欣喜若狂,马上收拾行囊决心连夜赶回连队。在这期间他还一直保留着他们曾经一起创作的《超期服役布鲁斯》的前半截歌词,并在后来一个人将其续写完成。在战争爆发后他急于返回部队时也没忘记将这份歌词小心收好并随身携带。这些细节描写零散地出现在小说最后一部分中,却勾勒出了这首布鲁斯在普鲁伊特心中所占的分量。它承载着普鲁伊特的美好愿望和梦想,而它的歌词就是普鲁伊特决心为军队服役 30年的誓词。
然而,结合当时美国军队的实际情况来看,普鲁伊特对军队的热爱显然包含了太多理想主义的成分,因而他的梦想也注定是无法实现的。美国作家詹姆斯·盖尔斯在其研究论著《詹姆斯·琼斯》中指出:“普鲁伊特对军队持有的感情是爱恨兼具的……而他对军队的爱就更复杂了,他爱的或许只是一种抽象的概念,是自我勾勒出来的理想化了的军队”[10]37。普鲁伊特对军队和士兵职责的理解过于简单,认为当一名好士兵只需要在军队里遵纪守法,在战场上英勇奋战、不畏牺牲就足够了,除此之外他就想“一个人待着”,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用别人管。这种对军队理想化的幼稚认识和爱恨交织的复杂感情构成了小说情节的张力,却也凝聚成普鲁伊特性格中无法调和的矛盾。这种矛盾从一开始就存在,但普鲁伊特直到最后才意识到:他对军队寄予了太大的期望,屡次为其所害却仍不离不弃,甚至费尽周折、冒着生命危险想重新回到连队。在返回途中他因身份不明而遭到自己人的怀疑和盘查的时候,他最初还试图冲破他们的阻拦径自跑掉,但是到最后两名巡逻士兵追上来持枪对准他的时候,他却放弃了所有抵抗和开枪反击的机会,只是转过身来愣愣的望着他们,任凭“三个东西成梯次穿过他的胸口夺路而出”[7]862。这一看似突兀的情节转折却恰恰反映了普鲁伊特梦想破碎后的绝望:他一直都在努力去做一名“好士兵”,他也已经做了他认为正确而合理的一切,但是他在面对枪口那一刻才意识到他做的那些在那个社会中都是徒劳的。在那种军队环境中,如果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和人生轨迹好好当一名超期服役30年的士兵根本是不可能的。他与那个现实世界格格不入,也根本不可能实现自己的梦想,所以他“最终选择了消极抵抗的终极形式——死亡”[8]。
在小说后半部分,《超期服役布鲁斯》作为一个隐性的线索始终参与着小说的情节发展,并与主要人物的命运走向紧密相关。这首未完成的布鲁斯是导致普鲁伊特梦想幻灭的第一步,也预示着普鲁伊特悲剧命运的开始:自此之后,他先是接连与几位军官发生争执,矛盾步步升级而进入监狱,后来又因为杀死监狱官而身负重伤,直至最后返回连队途中的死亡。普鲁伊特一路下降的命运曲线也正反映了他的梦想逐步破灭的过程。结合这一点,我们就不难理解琼斯将《超期服役布鲁斯》作为最后一部分标题的深刻寓意和强烈的讽刺:一个发誓要超期服役30年的士兵却被自己热爱的军队所害;一个时刻不忘履行士兵职责,在战争爆发时冒着死亡的危险,想方设法要争取返回部队的士兵最终也没能战死沙场为国效劳,却荒谬地死在自己人的枪口下。服役未能超期,梦想凋零,而这一切又给这曲布鲁斯平添一重悲凉的意味。《超期服役布鲁斯》是小说的一个节点,是一句谶语,是普鲁伊特折翅的梦想,更是一曲饱含士兵血泪和作者辛辣讽刺的悲歌。透过这首悲情布鲁斯,我们读到的是作者对美国军队“用独裁统治击败独裁以捍卫民主”的荒谬做法的批判,以及对当时士兵生存境况的悲剧性观照。
美国黑人作家埃利森将布鲁斯音乐看作“一种无形有声的生命哲学,一种地道的美国本土存在主义形式。”[3]由于它特殊的文化源起、独特的节奏模式和抒情风格,布鲁斯音乐先后被多位黑人作家通过各种方式运用到文学创作之中,与黑人文学呈现出水乳交融的关系。但是在《永恒》这本由白人作家创作、反映白人士兵生活的二战小说中,布鲁斯
音乐同样作为一个特殊的文化象征符号预示着人物命运的走向,参与小说主题的建构,并承载着深刻的象征意义。作者将布鲁斯这一传统意义上被赋予“他者”身份的、被定义为“黑人专属”的边缘化艺术巧妙嵌入作品中,不仅打破了布鲁斯音乐与黑人文学结合的传统模式,而且含蓄地宣扬了作者的无产阶级立场,同时也隐性地强化了作品和人物的感染力。以布鲁斯为切入点深入到作品中的主要人物和主题思想、以及作品所处年代特殊的社会背景当中,我们依然能够窥探到琼斯笔下那个广阔而微妙的人类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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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sand Shattered Dreams:Interpreting From Here to Eternity by James Jones
SU Xin-lian,HAN Hong-li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CUM T,Xuzhou 221116,China)
From Here to Eternity(1951),the rep resentative wo rk of the American novelist James Jones, is a portrait of peacetime military life in the U.S.army in the months befo re the Pearl Harbor.In the novel,the bluesmusic is depicted not only as an entertainment for the soldiers,but also as an essential sym bol fo retelling the p rotagonist’s destiny and the development of the p lo t.W ith a focus on the recurrence of blues,this paper is an attemp t to trace the evolution of its cultural connotations against the social background of the United States in the 1930s and 1940s as reflected in the novel and p robe into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bluesmusic and the literary text.
James Jones;From Here To Eternity;blues;Prew itt;interaction
I712.452
A
1009-105X(2011)02-0119-05
2011-02-26
苏新连(1961-),男,中国矿业大学外文学院教授;
韩宏丽 (1988-),女,中国矿业大学外文学院硕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