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理论及其源流

2011-01-30 05:30张曦
关键词:发展

张曦

(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人类学研究所,北京 100081)

汉语中的“发展”一词以及英文中的“development”都是常见的单词,即使是在日常生活中的运用也十分普遍,同时作为专业术语在社会科学中占有一席地位。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的发展浪潮中,世界各地有过各种各样的发展实践,这些实践也给这两个词语赋予了更多的意义。在谷歌Google中输入“发展”一词,可以得到约8.72亿个结果,这8.72亿的结果涵盖社会科学政治、经济、社会各个方面,并涉及到自然科学诸领域。同样将繁体字的“發展”输入谷歌,也能得到8.7亿个结果,覆盖面如上。而将英语单词“development”输入谷歌大致能得到14.3亿个结果,进而将日文单词“発展”输入谷歌,所得结果为0.578亿个(Google Japan 2011年4月1日搜索结果)。同样英文、日文的内容也涵盖了社会科学及自然科学等诸方面。由于英文的“development”也时常译作“开发”,循上例对其进行搜索的结果,“开发”为6.08亿个搜索结果,繁体字“開發”同样为6.07亿个。而日文的“開発”(kaihatsu)不及简繁体字的一半,为1.75亿个搜索结果。综上我们可以得出三个数式:第一、development>发展>発展(日文);第二、发展 +發展>development>発展(日文);第三、开发 +開發 >開発(日文)。

由上述收索结果的数字及抽象出的数式可知,中文世界特别是21世纪的中文世界中的“发展”一词的各类运用加上繁体字的“發展”都远远超过了全球英文世界及日文世界中的同义词。现在世界上中文使用人数为12亿左右,英文的使用人数大约是5亿左右,而日文的使用人数大约是1.3亿,而国际通用语中英语始终占据着重要地位。即便是将这些因素也考虑进去,也仍然可以发现发展一词的使用例与语言使用人口的多少是不成正比例的。在汉文世界“发展”一词不仅使用频率高,而且其使用范围也广,几乎覆盖了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各个领域,由此也可以推论出中文世界特别是中国20世纪末21世纪初这个时间段中,对于这一单词的依赖程度偏高。尤其是社会科学中的政治、经济、社会等各界已经完全离不开“发展”一词了。诸如“发展经济”、“科学发展”、“可持续发展”都差不多有了口语化的倾向。同样在英语世界“发展”的译词“development”也有着较长的历史,其使用范围也涉及各领域。“economic development”、“sustainble development”也是我们耳熟能详的用语,因此了解“发展”及“development”的语源原意,找出两词在中西方不同时期、不同场景下的概念的内涵及外延的变化,可以动态地把握其形态,既便于理解“发展”与“development”不同时代的真正内涵,也便于理解在其基础上形成的各种发展理念与发展实践。20世纪及21世纪人类的诸多开发实践中都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有些问题对于今后人类的生存延续来说甚至是致命的,因而反思发展实践中存在的问题及不足,深入探讨指导实践的发展理念,并以此两者为基础大致可以避免在发展实践出现更多的失误,同时也能更加深入地探索与人类的生活及生存息息相关的发展理念的方向性问题。

一、“发展”的概念梳理

(一)汉字“发展”的原意

开发、发展两词分解为单音节后也就是三个汉字:开、发、展。在中国最早的字典许慎的《说文解字》中,“开”被解释为“张也”,无非是打开、张开、启开之意。而“发”字释为“矢发也”,亦即射出箭矢之意。 《说文》中矢虽写作“”,加有“身”旁,无非是强调与身体运动的关系而已。“展”字被释为“转也”,也是强调存在着一个空间位置发生变化的转动的过程。上海辞书出版社《辞海》中对于“发展”仅有两个解释:一个是哲学名词,指的是“运动变化过程”,另一个是“团体吸收新成员”之意。单纯的“发”字,共有12项释义,其中,第二项为生长、发生,并引李锴《述身赋》 “草迎岁而花发”诗句为例。《辞海》中“展”字共有8项释义,其中“开、伸张”、“放宽”两项之意与发展较为贴合[1]。在汉语的语义场景下,发展应该有一个时间起点,表示某一状态发生变化,同时又有一个时间过程,表示事物变化的过程。而发展过程是否具有积极意义、是否合理则不是“发展”一词所能决定的。就此一点其与development是十分相似的。

至于“开发”一词,学者赵宏伟有过较为详细的整理[2]。其认为“开发”一词最早见于《汉书·孙宝传》,《汉书》中有“时帝舅红阳侯立使客因南郡太守李尚占垦草田数百倾,颇有民所假少府陂泽,略皆开发,上书愿以入县官”(引自《辞海》)之句。因此,开发有开拓、垦荒之意。另外,还有启发、诱导之义。但是《汉书》中的“开发”似乎应该是分拆为两个单音词,因此时还未到大规模双音节化的时代。民国以来,由于民族工业相对落后,带有Development意义的“工业开发”一词常被使用。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来,在农业、工业诸领域,“开发”被“建设”一词所取代,数十年间未再露面。1978年随着经济改革开放政策的推行,1988年在《当代新术语》[3]中再次出现,也即“开发进口方式(Development import Pattern)”一词。1992年《当代中国流行语词典》[4]中被解释为“开拓与发展”的略语。1993年上海社科院出版社的《新词新语词典》中还被理解为日语“開発(kaihatsu)”的译语。总而言之,赵宏伟认为作为 Development意义的开发一词,应是在改革开放后又一次出场的。

在汉语中,“开发”往往意味着新的一种局面的创出,更倾向于有积极意义的一面。

(二)“Development”的原意

一般情况下,中文“发展”所对应的英文词,在强调自然及社会事物的某种变化时,有develop、expand、expansion、grow、burgeon、bourgeon、evolution。如“发展社会生产力”常用作“Expand social productive force”。而在强调其某种意义上的扩大时,有recruit、admit两词常用。在表示某种有积极意义的变化或扩大时,还有advance、progress两词,然而advance、progress在一般意义上有向着既定的目标设定方向前行的含义,而development常常是指没有目标设定的,包括自然现象与社会发展在内的自然而然的进步。此三者progress、advance、development在一般意义上也就是“前进”、“发展”。Development在构词法上应该是de加上velop,而velop是“卷、缠绕”之意,de作为英文中的前置词根,表示“去掉、减少、除掉”,由此可知develop中当含有“舒展”、“展开”、“解开”之意,也因此Development一词中当含有从某种客观或主观原因所形成的压迫、束缚中解放出来,求新、求变之意。

诶斯塔瓦(Gustavo Esteva)认为,Development一词的概念,在1759年沃尔夫(K.F.Wolff)《发生论》出版时,也不过是指有机物体发现自身的潜在能力的过程。同时Development也是对生物向着其“固有的存在形式”发展过程的一种描述。黑尔德(J.G.Herder)1784年在其《人类史哲学序说》中认为生物的生长时期与社会发展史两者中都存在着包括性的相互关系。从而开始借用生物学的胚胎的发育过程来说明社会组织形态的发生、发展(Development)经纬。也因此Development由单纯的生物学意义演变成为了自然论与社会科学的融合体概念。18世纪末,Development还带有浓厚的宗教神学色彩。波奈(C.Bonnet)的《自然的阶段》一书中就认为上述Development所形成的融合体也不过是神所创造的宇宙范围的均质发展的变形体。1859年达尔文的《物种起源》的创造性的进化论开始产生影响,生物学的Development被赋予了新的意义,亦即Development是生物向着“更为完善的存在形式”发展的过程。那么,同理社会组织性也应该是朝着“更为完善的存在形式”发展。在此之后,Development概念中又加入了黑格尔哲学的辩证历史观,再后又增加了否定神学、否定唯心的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精神,因而在自然科学及社会科学中成为了一个不可取代的较为完整的重要概念。

从工业革命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不久为止,在实际意义上 development大都等同于 Economic development。海因茨·沃尔夫冈·阿恩特(H.W.Arndt)在勾勒其语义学性质的历史时,将其分为了五个时期,也是五个部分。第一个部分即主流经济学意义(Mainsteram Economics),由亚当·斯密的古典经济学到阿尔弗雷德·马歇尔(A.Marshall)的《经济学原理》(Principles of E-conomic)都体现出了物质进步(Meterial progress)意义的发展。到了19世纪还成为了以德国及俄国为首的诸多国家的政策目标。第二部分是马克思主义论者的起源(Marxist Origins),development相当于是不及物动词的用法,强调的是社会及经济制度的发展。第三部分为殖民性质的发展(Colonial Development),这种语义属于及物动词用法,发展的对象是人口及资源。第四部分为发展与福祉(Development and Welfare),此时的development中含有社会及国家的财富的增加、会使得社会更为幸福(social well-being)的意义。最后是通往战后意义(Toward the Postwar Meaning)的发展。二战后的一段时间里,发展指的是资源开发以及平均资本收入的增长[5]。

(三)欠发达(underdevelopment①欠发达地区(underdevelopment areas)、欠发达国家(underdevelopment countries)、低发展国家(less-developed countries)或多或少都带有一些歧视的因素,因而上世纪90年代中期,作为外交辞令也好、较正式的术语也好,多数的场合开始使用发展中国家(developed countries)一词)与发展理念

underdevelopment最早应该是出现在1942年国际劳工组织ILO秘书处成员本森(Wilfred Benson)的“underdeveloped areas”中[6],而其underdevelopment被阿恩特称为带有“战后感(postwar sense)”,其实此时的“underdeveloped areas”就相当于后来保罗·罗森斯坦·罗丹(P.N.Rosenstein-Rodan)的“经济后进地区(Economic Backward Areas)”②P.N.Rosenstein-Rodan International Affaies 20 April 1944第157-165页。而唤起世人更加注意underdevelopment的则是美国总统杜鲁门的功劳。在1949年1月20日的就职演讲中,杜鲁门将寻求自由与和平的纲领归结到了四项行动方针中,明确地提到了“欠发达地区underdevelopment areas”。在这里,“areas”首先泯灭了国家与地区的界限,独立政体与殖民体制的界限也被忽略,存在的仅仅是underdevelopment,同时这些欠发达地区的历史、知识体系、生活样式、生产技能以及所处自然生态的不同也都被忽视了。而二战后唯一本土未经战祸的美国却成为了诸后进地区的榜样,成为了唯一的发展目标和追赶的对象。以美国为目标的追求国民经济生产扩大的development开始流行。因此在杜鲁门的演讲中,underdevelopment是带有古典单系进化主义色彩的,因其唯一,所以使得以后的发展模式也单一,从而引发今后的各类问题。

新中国成立之初,由于东西格局已经形成,因而中国的发展也应该是以当初社会主义国家的顶点前苏联为目标的。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次日苏联宣布承认并与中国建立外交关系。1950年12月毛泽东主席率团访苏,2月14日《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签订。苏方同意帮助中国的第一个五年计划,并提供三亿美元的援助。

在毛泽东去苏联回国之后,1950年2月27日在哈尔滨为哈尔滨市委的题词中也可以看到“发展”一词。毛泽东题词是在视察了哈尔滨机车车辆厂后所为,而当时哈尔滨机车车辆厂的厂长就是苏联人赫里盖维奇。20世纪50年代苏联援助中国的156项国家重点建设工程,有13项落户在哈尔滨。以东北哈尔滨为新中国工业建设基地的举措,一是历史原因,二即是东北地区与苏联远东接壤的地理因素。虽然苏联援助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具体细节成型于1952年8月,也是周恩来率团访苏后的结果,但从1950年赫里盖维奇已在哈尔滨机车车辆厂任职一事,可知以苏联为目标的学习苏联的行动早已展开。

二、发展development理念

肇始于英国的欧洲工业革命,大致开始于18世纪60~80年代。以渐趋完备的物质技术条件以及资产阶级政治经济体系的形成为基础,席卷了整个欧洲。随着对市场、对资源、以及对利润的追求野心的膨胀,其触角伸遍了全世界。欧洲工业革命后的世界史对于非工业国来说几乎就是一部充满血腥的殖民史,欧洲殖民宗主国自身的发展以及在殖民地所完成的发展,归根到底,就是前述的及物动词语义的发展,无非是劳动力及生产所需资源的确保而已。二战结束后,在反思反人类的战争行为的同时,对于殖民政治也有了一定的反省。因而20世纪50年代的以解决低开发国家与发达国家的经济格差为主旨的发展,虽然承担发展援助的国家有各种各样的政治、经济意图,但是也与前面的带有强烈殖民色彩的“发展”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日本发展经济学者恩田守雄将二战之前的世界的发展称为社会发展的黎明时期[7],应该有一定的道理,因而本文主要关注的是黎明时期后的发展理念。

(一)经济成长论economic growth

经济成长论并非单纯的现代化理论,而是带有进化论、结构功能主义、科学技术信仰等特征的现代化理论(modernization theory)。在西洋中心的近代进步主义史观下,重视工业化、产业化以及市场主义的发展思想兴盛。这一时期开发的中心理论是经济成长,其基本模式即为由低发展(underdevelopment)向现代化(modernization)或产业化(industrialization)迈进,带有典型的进化论色彩,在其中也有诸多经济学家积极参与。如20世纪50年代初期R·纳克斯(R.Nurkse)的打破贫困循环论的经济均衡增长论(Balanced Growth),主张解消生活水准与生产力之间的矛盾才是资本形成的关键所在,只有均衡地扩大生产力,才能创造出良好的投资氛围,最后走出贫困的恶性循环。到20世纪50年代末,艾尔伯特·赫希曼(A.O .Hirschman)提出了不均衡增长论(unblanced growth)。不均衡增长理论重视投资选择与投资战略,首先创出一个可以产生投资补充性效果的发展据点,在此据点诱发投资,并借此再创出新的发展据点,最终形成连锁反应的起伏式(seesaw)的发展。赫希曼甚至认为不均衡增长适用于并有效于所有不发达国家。同时,此时的经济成长论中有三个要素即替代进口、工业化以及政府主导,因而又带有明显的结构主义性质。在三要素的组合体上,还加上了对科学技术的过度重视。科学技术信仰其实早在启蒙运动时期就已形成,只不过又被工业化及产业化放大了而已。如前述经济成长论中明显地带有自由市场主义的性质,毫无疑问的是此时的发展理念中充满了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思想。

此类思想体现在在开发实践中则倾向于被援助国的产业振兴。其中包括交通运输、能源生产、技术劳动力养成、农用道路、水路兴建等产业基盘的整备,以提高被援国的生产水准,刺激经济生产扩大,借以提高生活水准。这种促使被援助国更快地由传统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过渡的开发理念,带有明显的社会进化论的色彩。此期间中所有的开发计划都是以GNP的增长作为宏观经济指标。1961年联合国大会通过的《联合国开发10年》的决议案,也是将5%的GNP增长作为目标的。经济成长的代表理论为罗思托(W.W.Rostow)的《The Stages of Economic Growth》书中所述。罗思托将开发分为传统社会(traditional society)、起飞准备(preconditions for take-off)、起飞(take-off)、成熟(drive tomaturity)、高度大众消费社会(age of high mass-consumprion)5个阶段。被开发援助国从1至5循次前进(Rostow1960年第4-16页)①W.W.Rostow,The Stages of Economic Growth:A Non-CommunistManifesto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60年,日译本:木村健康訳『経済成長の諸階段―一つの非共産主義宣言』ダイヤモンド社1961年。但这种理论被指责为单方向发展模型的阶段论。也是后来不发达国家、发展中国家、发达国家模式提法的最初雏形。阶段论也被一些学者称为现代化理论(modernization theory)。此类开发理论及其实施的主要缺陷在于忽略了被援国传统的社会经济制度的存在,即其传统价值观念与资本主义产业结构所要求的经济合理性未必一致。然而随着资金、技术的输入,新的价值观念也通过人才培训等各种渠道渗透进来,西化(Westernization)倾向严重。表面上似乎新的价值观才代表社会进步和发展,其实,两种不同的价值观的冲突使得发展中国家内部的社会问题更加复杂化,为以后的发展带来了很多不利因素。长期的实践表明,现代化无论从表象还是内涵都不能等同于西化,而强调尊重被开发国的社会价值观的多元共存(pluralism)才是发展方向。

对于1950年至1970年20年间的发展理论的实践,唯一可以评价的是在地缘政治意义上维持了两大阵营的平衡,除过局部纷争以外,两大阵营没有发生直接冲突,可以说一定程度上达到了西方国家的战略目标。然而,重要的经济格差的消弥却不但没有成功,反而被拉大了。这在弗兰柯(Jaffrey A Frankel)、罗摩尔(David Romer)的论文中都有提到①Frankel,Jeffrey A.and David Romer(1999),“Does Trade Cause Growth?”American Economic Review,89(3),第379-399页。20世纪60年代末期,被援助国之间也出现了经济格差,即所谓的南南格差,亦即低所得国与中所得国间,低所得国、中所得国与新兴工业化国(NICS)间的格差。

1973年10月世界范围的石油危机后,产油国与非产油国的格差就更加明显了。也更难怪20世纪70年代开发报告书中常见到的低所得国、中所得国非市场经济工业国、资本主义剩余石油输出国、市场经济工业国这样的提法了。造成经济格差扩大及新经济格差出现的原因很多,其中带有殖民主义政策残留物的国与国之间各类关系的不对等、不平等是较为明显的要因。遗憾的是大部分的开发理论往往将其正当化②Lewis,D.and K Gardner.Anthropology,Development and the Post-Modern Challenge.London:Pluto Press.1996.。然而力图修正单纯的经济成长论的认识在西方也有存在,例如强调“零经济增长”、“零人口增长”的“零增长社会”的主张者俄尔森(Mancur Olson)及米杉(E-.J.Mishan)等等③Mancur Olson E.J.Mishan The Growth SocietyW.W.Norton and Company,Inc.New York 1974,日译本:林雄二郎訳 『ゼロ成長の社会』1974年日本生産性本部。

另外,开发理论往往过多地注目于被开发援助国的一定程度的经济增长,而忽视了另一个事实,即被开发援助国内部只有极少数掌握权力、受过教育、拥有一定资产的人能真正享受到了开发所带来的益处,而对大多数的居民则窘况依旧或有所恶化,特别是处于农村的贫困阶层。诸例甚多,特以伊朗为例,1963年伊朗国王巴列维在得到美国技术资金的援助下,推行了激进的“白色革命”,实行土地改革、发展石油及矿产业,其结果,城乡差距日益扩大,到1966年,城乡所得比例竟达5.7比1,传统的伊朗农村经济几乎破灭[8]。土地改革也未见成效,50%的土地依旧在地主手中,而土地制度所引发的农村生产力下降、无地农民的进城潮,都加剧了伊朗社会的动荡[9]。1972年伊朗甚至还从农产品出口国变成了农产品进口国,在政治层面,伊斯兰教反国王势力也更加强大[10]。

(二)从属论dependency theory

简单而言,从属论发现了进化论式发展思想的历史性缺陷,同时也对市场主义发展思想进行反思。其特征是超越进化论、同时也是超越市场主义论的发展理论。从属论的出现存在一定的历史前提,1945年欧洲战场的战事结束后,为帮助欧洲盟国的战后复兴,二战中本土未受战祸影响的美国作为国际性战略的一环,对盟国及盟国控制下的原西德及西方盟友进行过经济救济,亦即所称的马歇尔计划(Marcel Plan)。因此计划,在1947年6月27日欧洲经济协力委员会CEEC(Committee on European Economic Co-operation)也告成立。在欧洲,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两大阵营形成以后,美国、加拿大对欧援助开发转换为对资本主义阵营整体的援助,使得14国参加的CEEC也蜕变为包括西德、西班牙16国的OEEC(Organization for European Economic Co-operation)。二战的结束,也是世界殖民史的结束,非洲、亚洲的原殖民地纷纷走上独立之路,为防止在新兴独立国家中社会主义势力的扩散,西方原殖民地宗主国在本国复兴建设的同时,也开始了对原殖民地的援助。这种援助一方面主要是为了遏制社会主义势力的扩大,另一方面也带有极强的以被援国替代原殖民地进而确保本国复兴建设所需资源、市场的意图。

二战结束时随即展开的东西格局的形成,世界大体被分为两个部分,1961年开始建设的柏林墙(Berlin Wall)就是其象征。而柏林墙直到1989年11月9日才被拆毁。冷战这个词起源于1947年李普曼(Walter Lippmann 1889-1974)的著作[11]。以柏林墙为象征的冷战东西格局是以意识形态的不同而划分出的两大阵营,其经济体制也因此不同。在两大阵营以外,尚有与两者均无结盟关系的第三部分的存在,也就是不结盟运动(Non-Aligned Movement)。不结盟运动是一个加入、退出都很自由的国际组织,于冷战时期的1961年9月成立,成员国奉行独立自主、不与美苏两个超级大国中的任何一个结盟的外交政策。绝大部分成员国是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的发展中国家。在此世界格局下,从经济体制及经济发展状况出发,又有了南北问题的出现。南北问题(the North-South Prob-lem)是1959年末伦敦Lloyds银行(现Lloyds TSB Bank)会长Oliver Franks首次提出。由于发达工业国家多分布在地球北部,而不发达国家多在南部,因此得名。南北问题主要是指发达国家与不发达国家的经济对立问题,提出南北问题的目的在于寻求解决对立的方法。但不论如何,在政治意识形态相对立的东西构造上,又加上了工业化程度不同的经济对立的南北构造,使得世界局势更为复杂多样。

从属论是因世界范围社会形态的多样性应运而出的。20世纪60年代后期,联合国拉丁美洲经济委员会(ECLA)在拉丁美洲国际贸易收支研究中发现,拉美各国出口的农矿产品的国际价格年年低下,而从发达国家进口的工业制品价格却年年上涨,这种剪刀差引起了严重的慢性贸易赤字问题。再者,作为现代化模范的美国也因越战及国内的人种差别问题等自身社会矛盾,降低了美国的影响力。1967年弗兰克(A.G.Frank)以“低开发或者革命”(Underdevelopment or Revolution)为题的论述中,找出了拉美国家的问题的症结所在。并提出了以激进的社会主义性质的变革来加以解决的构想①A.G.Frank Capitalism and Underdevelopment in Latin America Monthly Review Press1967年,1975年以Underdevelopment or Revolution为题出版的著作,1979年由大崎正治等人翻为日文。即『世界資本主義と低開発』拓植書房1979年。自此文以后,从属论就开始亮相。

从属论带有历史主义倾向,最先是从否定现代化论的阶段性为发端的。罗思托的经济成长阶段论(Stages of Economic Growth)首先成为了矛头指向。从属论认为拉丁美洲与非亚大陆不同,拉丁美洲从很早以来就通过商品交换和西欧国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不存在西方文化不能涉足、不能加以影响的拥有强力的传统社会,因此也就不需要从传统社会到起飞准备(preconditions for take-off)这样一个发展阶段,进而提出了拉丁美洲经济的发展是与非亚大陆应处于不同的另一条起跑线的议论。在弗兰克所指出的拉丁美洲的现状是卫星部(satellite)对中心部(motropolis)的从属依存关系中,卫星部是指拉丁美洲,中心部则指以北美美国、加拿大为主的发达国家。在拉丁美洲的经济构造中,经济的运转主要依附于原材料及粗加工品的出口,而原材料、粗加工品生产及日常生活又依赖于从发达国家的进口。因此,可以说拉美国家的自律性经济发展被放弃,其结果,尽管出口产业有所成长,而其他产业却毫无进步,而且进入了一个越是依赖就越不能发展、越不能发展又越得依赖的恶性循环圈。贫困层的生活更是没能得到改变,甚至是低发展的扩大并带来国家整体贫困状态(铃木纪2001年第18页)。第一次提出世界系统模式的经济学家伊曼努尔·沃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对此也作过详尽的阐述,他指出拉美地区的发展带有不平等性,以及带有帝国主义式的剥削性[12]。

从属论经常被批评为虽然找到了慢性贸易赤字问题的原因所在,然而其对症开出的药方,却是激进的带有社会主义革命性质的构造改革及构造变化。遗憾的是,对于经济制度和政治制度两方面都很脆弱的南美地区来说,却不是最根本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因此,卫星部与中心部的差依旧拉大,卫星部对中心部的依赖也在日益加深。这也是引起“援助疲劳”的一个重要原因。另外,卫星部内部的差距也在增大。也许真的需要弗兰克的Revolution来加以解决。事实上,从属论仅仅只是影响到了开发实践的局部修正,而20世纪70年代的中心理论依然还是现代化论(Escobar:1991年)[13]。

其实在从属论批判罗思托的经济成长阶段论(Stages of Economic Growth)时,尚有亚力山大·格尔申克隆(Alexander Gerschenkron)的直线性阶段论(linear stages theory)。格尔申克隆承认在不同的历史阶段有着不同的发展模式,在对德国、俄国的工业化过程作了分析之后,他开始主张“后进性的优越”(adevantage of backwardness),即缺乏历史连续性的工业化过程中存在着突变性的方式,往往后进程度愈高,其工业化的增长速度就愈快。其原因在于可以有工业化国家作为学习榜样,并能以最优选择来完成工业化②Gerschenkron,Alexander Economic backwardness in historical perspective,a book of essays,Cambridge,Massachusetts: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62年以及Gerschenkron,Alexander『後発工業国の経済史:キャッチアップ型工業化論』、絵所秀紀ほか訳、ミネルヴァ書房2005年。也即是工业化过程中,低发展地区或国家可以有跳跃式的发展,跨越罗思托的阶段。

毋庸讳言,劳尔·普雷维什(Raul Prebisch)的C—P论(中心center—周边periphery)也是从属论的重要理论来源。作为经济学家的普雷维什曾在联合国拉丁美洲经济委员会(UNECLA)以及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UNCTAD工作过,非常了解拉美经济的现状。普雷维什认为,因为世界经济体系中中存在着“中心”和“周边”的格局,而且中心与周边的经济制度有明显的异质性,因此低发展国家不能照搬发达国家的发展模式。由于发达国家(中心国家)和低发展国家(周边国家)组成的现代国际经济体系存在不合理性,低发展国家应该在国际贸易注重与低发展国家间的经济贸易往来。具体而言,在普雷维什看来,由于中心国与周边国家在结构上的不平衡,现行的国际经济体系中,由于“中心”是技术创新者,而“周边”是中心的附庸、原料提供者以及技术引进和模仿者,所以,“中心”能够吸取“周边”的利润收入。

在从属论中不可忽视的还有萨米尔·阿明(Samir Amin)对中心论的批判。与弗兰克同样被称为激进主义从属论者的阿明,在1976年的著述中,重新建构了发达国家和低发展国家的关系,认识到了两者的不可比较性,以及低发展国家依靠与发达国家即资本主义中心的联系来求得发展的认识自身就是一条死胡同。1999年,阿明在为中文版《不平等的发展》①Samir Amin Unequal Development;An Essay on the Social Formations of Peripheral Capitalism Monthly Review Press New York 1976年,中文译本:高銛《不平等的发展-论外围资本主义的社会形态》商务印书馆2000年一书作序时,依旧强调underdevelopment是资本主义扩张的产物,同时也再次强调了社会主义国家及激进第三世界赶超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只是一种企图。阿明的论述可以看作是对结构主义发展理论的一种补充,因为其主张与激进主义都承认现代国际经济体制的不合理性,也因此,阿明等主张的区域经济一体化成为了打破这种不合理、争取真正意义上的自立发展的唯一道路。

(三)公平的社会开发论Growth with Equity

公平的社会开发论较之前述阿恩特(H.W.Arndt)所归纳的发展与福祉(Development and Welfare)论又进了一步,在强调普遍意义的社会幸福(social well-being)的基础上,更重视社会各成员能否分享发展所带来的利益。就现实意义而言,发展的目标无非是要实现人类生活的向上提高,同时完善所处社会的社会组织和政治、经济、文化等诸制度。因此,发展的实际效应也可以在社区及生活构造中体现出来。以GDP、GNP作为指标来判读某一国家的经济发展状况,是经济成长论的惯用法宝。长期以来对于经济发展状况的说明,在很大程度上GDP与GNP是一个重要的指标。1964年联合国社会发展研究所(UNRISD)设立以来,对除了货币表示的经济指标外,与经济指标相关联的非货币表示的社会指标的探讨也越来越多。1967年在格罗斯(B.M.Gross)与 斯普林格(M.Springer)的研究中,已经列举出了包括个人及集团的价值观、社区活动、贫困与不平等、健康福利等16项社会指标②Bertram M Gross and Michael Springer“A New Orientation in American Government”Annals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Science vol 371 May 1967年第1-19页。UNRISD自身也通过德勒布诺夫斯基(J.Drewnowski)从生活水平(levels of living)及福祉水平(levels ofwelfare)两个角度出发,确立了较为完善的社会指标体系③Jan Drewnowski,Studies in the Measurement of Levels of Living and Welfare,Geneva:United Nations Research Institute for Social Development,Rebort No.70 1970年。1973年,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将测定可能的24项目内容作为构成生活质量(quality of life)要素,确立出基本的社会关注项目(Fundamental Social Concerns),也就形成了更为详尽的社会指标。

正是有了以上的社会指标的构建,因而非常容易地能够发现在经济增长指标完成的同时,某些社会指标远远落后于经济指标,甚至还有恶化的倾向。在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近20年的开发实践中,最为明显的就是发展并未能解决不发达国家的基本贫困问题。因此,开发理论自身也必须开始寻求变革。1973年世界银行总裁罗伯特·麦克纳马拉(Robert McNamara)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的年度会议上发表了著名的《内罗毕演讲》 (The Nairobi speech)。出乎他的所料,这次演讲给世界带来了发展理念的又一次转变。在演讲中,麦克纳马拉认识到在国家主导发展及国际发展援助的时间中,并未能确认到滴漏理论(trickle-down theory)④滴漏理论(trickle-down theory)也可译作“浸透理论”,其源头应该是生于荷兰的英国人曼德维尔(Bernard de Mandeville 1670-1733),1714年他的著作《The Fables of the Bees:or,Private Vices,Public Benefits》中,曾认为私利最终会形成公益。而滴漏理论也同样认为是富者在富裕时,贫者会自然从中得到恩惠。在经济发展中,通过企业及高收入者的经济活动,财富会自然地滴向并浸透低收入者,最终使全体国民受益。的滴漏效应。在世界范围,发达国家与低发展国家的差距拉得更大。上世纪60年代工业发达国家与低发展国家的贫富的差别是20倍,而在1980年已经变成了46倍(Wolfgang Sachs1992年第3页)。而低发展国家内部的贫富分化也日趋严重。麦克纳马拉认识到了这一问题的严重性,并且表明了世界银行的经济发展援助的基本战略转变的意识。由此,世界银行及其他国际组织开始注重发展的公平性以及发展效益的利益均沾问题。布朗尼(S.Browne)曾将这一时期的国际组织发展援助与国际间经济发展协力称为“成熟期”的发展援助及协力①Stephen Browne;Foreign Aid in Practice,London:Printer Publish 1990年,日译:安田靖,訳『国際援助』東洋経済新聞社,1993年。,也与公平的社会发展理念的出现有相当大的关系。

麦克纳马拉在演讲中所采用的“绝对贫困”(absolute poverty)②绝对贫困(absolute poverty)最早由罗伯特·麦克纳马拉提出,其定义为:因疾病、文盲、营养不良所带来的生活条件的急剧下降,不能摆脱的营养状况严重的不良、文盲多、疾病发生率高、婴儿死亡率高、平均寿命低的状态。(absolute poverty is a condition of life so degraded by disease,illiteracy,malnutrition,and squalor as to deny its victims basic human necessitiy)这一概念也是为了更好地说明在全世界的低发展国家中被20年的发展实践所遗忘的人们还有大量存在这一事实。为解决绝对贫困(absolute poverty)问题,开始重视低发展中的贫困层,同时也开始重视对其农村地域的教育、医疗、保健卫生、饮食生活、居住环境等方面的改善的发展援助。另外,还提到了对人力资源开发的重视。为满足发展实践中作为社会成员的人的基本需求,世界银行制定了BHN(Basic Human Needs)战略,1976年即由国际劳工组织(ILO)根据社会指标细化了具体内容。在ILO看来BHN应由以下内容组成:1.家庭最低限个人消费品,除衣食住以外,还应包括家用设备及家具。2.地域社会的基础公共服务设施应包括安全的饮用水、卫生设备、公共运输、教育设备。3.有关生活的意见表决应有住民参加。4.拥有被雇佣的机会。5.尊重基本人权。以上细化的内容成为了形成公平的基础。虽然ILO的决议文件对于其加盟国并无法律意义上的强制力,但其影响异常深远,不仅使发展及援助发展理念增加了具体的内容,而且也促使援助发展及政府主导发展实践也开始主动援引此基础。

荷本(Allan Hoben)认为此种转变带来了可加以评价的四点认识。第一,低所得农民可以在经济生产活动中进行实利性的选择。第二,被开发地域的技术、制度具有适应性。第三,不仅可望出现平等的所得分配,也有希望形成持续性增长。第四,对于平等发展来说,被开发地域住民的状况、需求是不可缺的(A.Hoben 1977年第349-375页)。受《内罗毕演讲》的影响,1973年USAID(美国国际开发厅Agency for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推出了新方针(New Directions)政策,宣布将进行能给不发达国家的贫困层带来公平雇用、收入、公平健康、营养分配的开发援助。由此,通过对不发达国家的基础产业进行发展援助,从而逐步提高整个国家的生活水平的滴漏型(trickle down)发展,被转换为更注重发展的社会指标的人的基本需求的满足。而基本需求的满足更是以低发展国家的绝对贫困人口为对象的。因此,对贫困层的公平(equity)作为一个新概念成为了这一时期开发理论的重要内容。然而,此处的公平(equity)也能够置换成它原应该有的双重含义,即公平(fairness)及均等(sameness)。公平(fairness)指的是人与人之间价值平等的观念,均等(sameness)更看重结果性的平均分配的共同特征。这两项虽也在这一时期的社会指标中有所反映,但发展理论更倾向于追求资源分享及利益分配的均等。

(四)环境资源论Environment and Resouce

1962年卡松(Rachel Carson)的《沉寂的春天》唤醒了美国及世界的环境意识。1972年6月在斯德哥尔摩召开的联合国人间环境会议中,瑞典提出的环境议题,第一次使环境成为了联合国的议题,也就是环境问题的越境化。由于环境问题不仅仅是一个国家能解决的问题,故而作为一个新范畴的地球规模的问题出现了。1975年瑞典也推出了Alternative Development概念,其内涵为:1.满足基本需求(BHN)。2.强调内发式发展。3.强调自立。4.强调生态(ecology)性。5.有必要进行经济社会构造。其第四点生态性的强调直指环境问题,力图打造一种新的带有生态环境观的发展模式。1975年日本女性作家有吉佐和子推出了《复合污染》③《复合污染》原在《朝日新闻》上连载,1975年4月及7月由新潮社作为单行本上下出版。中译本有:有吉佐和子著王纪卿译《死神悄悄来临》,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7;有吉佐和子著廖史鴒译《复合污染与健康》,青春出版社,1996。一书,揭示出了日本在工业化过程中出现的环境问题:一方面是全方位的描画出了工业生产给自然、农业、生活、健康、精神、人类自身带来了污染、破坏;另外也使得区域性环境问题更加广域化、世界化。

环境、资源有限问题的出现,也触发了对人类行为的反思,对以市场主义发展为主的单纯追逐利益的无序发展的局限性认识也更加深刻,同时也促使人类开始寻求另外的、适宜的发展方向。资源问题中最显著的是能源问题,在20世纪80年代换算为煤炭100亿吨的能源消费已充分显示出了能源生产与消费的持续不可能性。1983年联合国总会设立了世界环境开发会议,开始研讨人类环境、资源和开发的相互关系。1987年在布朗德兰德(Brundtland)报告中第一次提到了在开发促进与环境保护一体化的前提下,开发发展的持续可能性(sustainability)才会有保障。持续可能的开发(sustainable development)作为新的开发理念出现了。世界环境开发委员会(WCED)将持续可能性定义为“在不损害后代满足自身需要的能力的前提下满足现在的需求”。

WCED的定义之后,至20世纪末期,经济学者及环境学者从自身专业角度又提出了诸多定义。如1992年普朗克(Jan Pronk)与哈克(Mahbubul Haq)的“为全世界而不是为少数人的特权而提供公平机会的经济增长,不进一步消耗世界自然资源的绝对量和涵容能力”、1996年经济学者穆拉辛格(Mohan Munasinghe)和麦克尼利(JeffretMcneely)的“在持续的基础上保持或提高生活质量”等等。在1997年张坤民主笔的《可持续发展论》一书中也有着较为详细的梳理[14]。1992年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大会(UNCED)的《里约环境与发展宣言》第三条中,将WCED的定义更加深化,提出了“必须公平地满足当代与未来的后代的对环境需求以及发展需求。”《里约环境与发展宣言》以27项原则,详细地规定了参加国的有关发展与环境关系的各项责任,其主要目的是为了尽快实现可持续发展(SD sustainable development)。沃尔夫岗(Wolfgang Sachs)将其称为生态学理论。沃氏所称的生态学从严格意义来讲是指研究开发所需的能源循环及生物(动植物)间相互作用的生态系生态学。将开发地域作为一个独立的生态系,当开发活动进行时,如果其能源循环变化及环境变化不大,且处于自我调节范围中的话,开发活动则可以持续进行。如超过其可调节范围,此生态系就会崩溃,开发也就自然归于失败。要达到这样的自然资源的良性循环,在进行伴随着开发的经济生产活动时,适当的资源保护和资源再生产问题就不得不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如同萨拉戈丁(Ismail Serageldin)所述,WECD的“可持续”发展论富有一定的哲学意义,但缺乏实际的操作性。①萨拉戈丁Ismail Serageldin;Sustainability and the Wealth of Nation-First Step in an Ongoing Journey,March 1996年。持续可能的开发论最大成果是促进了发展中国家生态保护区(biosphere reserve)的建立。

然而,在今日我们不得不承认,环境资源论对后来的环境伦理的关心,与生态人类学、甚至是资源人类学的抬头都有着极大的关系。1973年由挪威阿伦·奈斯(ArneNaess)提出的深层生态学(Deep ecology)概念,②Arne Naess:The Shallow and the Deep,Long-Range Ecology Movements:A Summary,Inquiry(Oslo),v.16.1973后来还有George Sessions(ed)Deep Ecology for the 21st Century Shambhala Press Boston1995。也即是开始将表象化的生态问题更为深化,引入到哲学及伦理学层面。尝试以“生态平等”及“生态共生”等概念形成新的价值观。当然,新的价值体系的形成与新的发展理念、新的发展模式的形成有着直接的相关性,也因此,1989年马奇本(Bill McKibben)的《The End of Nature》[15]一书对环境问题的现状及未来的展望做了详尽叙述,除再掀起一阵环境问题的浪潮而外,也提出了以阿伦·奈斯的深层生态学(Deep ecology)为武器向以工业文明、市场经济为基础的西洋文明挑战的可能。。

(五)主体性理论identity theory

1992年诶斯塔瓦(Gustavo Esteva)在论述“欠发达” (underdevelopment)时,曾经指出过1949年被杜鲁门无端贴上“欠发达”(underdevelopment)这一标签的对象,毫无例外会使其尊严受到伤害,进而影响到国家及民族的进步努力。诶斯塔瓦对“欠发达”(underdevelopment)的认识十分准确,发展的意义在于其国家尊严的恢复、民族自信的重新树立。这也表明欠发达国家或发展中国家的主体意识才是发展的关键。保罗·弗莱雷(Paulo Freire)的被压抑者的教育学的主张也正是对民族自信重新树立的一种努力。①パウロ?フレイレ(Paulo Freire)三砂ちづる訳『被抑圧者の教育学』亜紀書房1979年。诶斯塔瓦的“自觉”及弗莱雷的“民族自信”才使得不发达国家及民族的主体意识明瞭化。

主体意识的进一步引申,文化的自觉及自民族发展论被强调以后,真正的发展主体论才得以确立。由其展开的论述也可知,至少是从坦桑尼亚的尼雷尔(J.K.Nyerere)发展是国民自身诸目的实现的“政治性动员”论开始,直至墨西哥的斯塔文哈根(R.Stavenhagen)、尼日利亚的奥莫-法达卡(J.Omo-Fadaka)、哥伦比亚博尔达(O.F. Borda)、孟加拉国的拉赫曼(A.Rahman)、日本的西川润(Nishikawa Jun)都强调出了主体重视、内部重视的与“Top down”发展论相反的“buttom up”或“other”的发展思路。借以解决从前的忽视的地域住民、地域文化的发展问题,也即是处境尴尬的“被发展”境遇的改善。

20世纪70年代起,发展实践中的主体性理论,大致被环境资源论(Environment and Resouce)所掩盖。其一是因为世界环境问题的大规模化及复杂化,其二是环境资源的重要性日渐突出。环境与资源在大的层面可与地球、太阳系相关,小的层面与共同体及个人也密切相关。就地球规模而言,是整个人类所要面对的共同问题。然而当环境资源问题被细化时,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环境资源问题大多是在市场经济主义主导、政府主导的发展事业所展开的发展实践中显现出来的。1992年6月12日,古巴领导人卡斯特罗在巴西里约热内卢UNCED的世界首脑会议上代表发展中国家的发言中,将环境问题归结为历史上的殖民地经营、以及当代的不公正世界经济体系[16]。这两点从历史唯物主义及辩证唯物主义的角度切中了问题的要害。市场经济主义主导的世界经济体系在其发展历史中的重要角色就是工业化后的国家,亦即是殖民宗主国,问题的引发无非是殖民历史的惯性所为。

政府主导的发展中所缺少的正是发展事业所进行之地的地域社区主体性以及个人主体性。

因而,地域社区主体、个人主体的发展计划、发展实践的参与才开始接受关注。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对现代化理论中介入主义(interventionism)的反思,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首先,先进国国家规模的开发援助计划带有强烈的政治战略意图;其次,非国家规模的开发援助计划中也时常包含有商业意图。这两点使开发计划多与被援助国的权利阶层挂钩,而贫困阶层难得发展实利。再者,介入色彩的浓厚,也反映在先进国轻视被援国、被援地域文化,将以发达国家自身的生活标准而设定的BHN强加给被援地域,这种与内罗毕宣言相违的开发理念,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遭到了痛烈的批判。以张伯斯(Chambers)为主的学者在批判前者的同时,所倡议的参加型开发(participatory development)的构想也得到大范围的承认。1989年也得到了OECD的倡导。参加型开发的主要内容是:1.开发的受益者也即是被开发侧自身要积极参与到开发计划的各个过程中。2.要更公平的分配开发利益。3.要建立更为民主的制度以保证分配的公平性,除第3条中有稍有干涉被援国内政的嫌疑外,其余诸论,也都是projectwith people的理念,也为彻底解决贫困问题特别是绝对贫困问题昭示了一条新的道路[17]。具体的调查研究方法也由RRA(Rapid Rural Appraisal)转换为促进被开发地多样性参加的PRA(Participatory Rural Appraisal)法。另外,针对无视被开发地域的复杂状况,盲目进行的大规模的开发计划低成功、低效率问题,使得贴近实际、切实可行的高效率小规模开发计划开始受到关注。另外,为减轻大规模开发计划对已经超负荷的环境资源所带来的沉重压力,经济学家们也开始提倡小规模开发计划。这样,Roma Club所倡导的“Small is beautiful”也就顺应而生了。

发展中环境、资源诸多问题的浮现,例如被发展的疑问、市场主义发展及政府主导发展中地方及社区主体性缺失的问题,引发出了前述的参加型发展思想(participatory development)。之后又形成了更加强调主体性、地方性的内发式发展(endogenous development)。endogenous development的概念是在1975年瑞典的达格·哈马苏尔德财团(Dag Hammarskjold Foundation)的 Alternative Development中所出现的,其内涵除过前述的满足基本需求BHN、强调ecology性、有必要进行经济社会构造外,强调内发式发展(endogenous development)以及强调自力更生(self-reliance)是更让人深思的内容。为修正美国社会学界的现代化论,即西洋先进国为“内发式发展国”,非西洋国的后进国为“外发式发展国”的论述,1976年鹤见和子认为即使是后进国也可能产生“内发式发展”①参见武者小路公秀、蝋山道雄編『編国際学―理論と展望』中鶴見和子「国際関係と近代化·発展論」東京大学出版会1976年。在1989年的著书中,鹤见和子将“内发式发展”定义为“不同地域的人们及集团与固有的自然生态系相适应,基于自己的文化遗产(传统)参照外来的知识·技术·制度,自律性的创出的社会变化的过程”(鹤见和子1989年第49页)。伊藤亚人也曾认为外部的间接性的刺激、资讯也会在住民内部引发内部变革(伊藤亚人2000年第11页)。

由于参加型发展在准备期及持续期中主体参与的不足,2002年吾乡秀雄根据自己在洪都拉斯、巴拉圭的国际粮农组织FAO中的工作经验,提出了更加强调主体性、地方性的内发式发展的自立支援式发展概念。自立支援式发展不仅仅立足于“参加”,而是注意到了主体性、地方性的内发式发展的根本所在,一是准备期间通过学习的主体意识的提升,二是发展项目的持续性。如果不存在准备期及持续性(与时间密切相关),那么鹤见所主张的自律性的过程(与时间密切相关)也将不复存在。自立援助式发展强调持续性的意识改革学习、强调发展计划实施地域的住民在发展计划结束后,拥有活用发展成果的主导权。由上图可知,在突出主体性的方面,吾乡秀雄所主张的自立支援式发展在发展计划实施地目标群体(Target group)的意识及能力发挥上应该是超越了参加型发展,而且在发展计划的持续性上也有了更好的确定性。

(六)三位一体论Trinity Theory

1973年诺贝尔医学奖得主洛伦兹(Konrad Lorenz 1903-1989)在其著书《文明化的人类的八大罪状》中从生物的生存体系的构造特征及机能的角度指出,人口过剩、生活空间的荒废、人类自身的相互竞争、感性的衰退、遗传的颓废、传统的破坏、易被教化、核武器等八类现象的出现是危害自然环境及人类自身的罪孽,②Konrad Lorenz Die Acht Todsunden Der Zivilsierten Menschheit Munchen 1973年,K.ローレンツ日高敏隆、大羽更明訳『文明化した人間の八つの大罪』新思索社1973年初版,1995年再版罪孽的根源还在于文明化的人类(Zivilisierten Menschheit)。也即是说,洛伦兹的罪孽论虽不是“原罪论”,但由“文明化”一词可知大致要指人类的农业革命时期,其所指时间已远远超越了工业革命时期。因此,在工业化、市场主义及之前的文明化过程中,人类的行为及行为结果都应该是反自然及反人类自身的。照洛伦兹的逻辑,剖析人类的生存体系构造特征及机能与人类所处自然环境的相关关系,由此展开对人类行为的反思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2001年铃木纪在认识发展问题时,提出过“复眼式的发想法”[18]。复眼式是指在认识并理解发展的各种手法时所需要的一种态度,因为发展的定义的不同必然引发不同的发展实践及发展研究,不同的发展概念也会引发不同的发展研究,因此认知不同的发展手法成为了必要。铃木纪将20世纪的发展理念归结为:未发展的改善所引发的现代化论、欠发展的克服所引发的从属论、乱发展的抑制所引发的可持续发展论、被发展所引发的发展与主体论。铃木虽未提及公平社会发展论,但大致网罗了半个世纪中的发展论。因此,铃木的所谓“复眼式”也可以理解为综合性的认识姿态。也即是说,21世纪已经有了综合性地考量发展理念的必要。

“自然与人类的共生”这类语言表述是上世纪80年代开始出现,1991年在日本大阪的花博会(The International Garden and Greenery Exposition)上,“自然与人类的共生”被作为基本理念;紧接着又被作为1994年日本“第一次环境基本计划”的长期目标;2007年又进入日本的“21世纪环境立国战略”,被定位为“社会性的努力”。由此可知,“生态系中心”的“自然与人类的共生”已成为了一种政策性的追求。随后,近江幸治将共生理论进一步具体化至政策侧面,以“新公共管理”(New Public Management)为理念,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角度重塑了行政的理念和价值,也即是市场主义下民间与政府的共生。①参见近江幸治『New Public Managementから 「第三の道」?「共生」理論への展開―資本主義と福祉社会の共生』成文堂2002年近江幸治的论述中似乎还带有超出了补完性原理(principle of subsidiority)的主体性的主张。

图2 与环境生态相互作用下的三者关系图(笔者作)

而清水博又将其引入共同体性质的“共生”的分析中[19],多样的个体共同存在于一个“场”中,即是“共同体性质的存在”,也是人类本来的存在形态。但现代社会随着科学文明的进步、市场经济原理的普及,共同体正在消失,也意味着人性正在丧失,因此需要反过来强调共生形态的共同体。现代工业文明已经走向了死胡同,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共生的实现才可能创造出新的文明。清水博主张的“共生论理”还含有承认差异的存在的意味②清水博的“共生论理”其实也可以看做是西田几多郎的“场所理论”、中村雄二郎的“律动论(rhythm)”、田边元的“种的理论”以及中泽新一的“物的同盟论”的综合体。。

上述内容可以整理为图2,三角形与椭圆外圈表示,文化、社会、政治容纳于环境与生态中,并与之形成共生性的相互关系。三角形之内的三者政治政策的“新公共管理”、外来发展援助组织与社区的主体性形成共生关系。据此似乎可以将20世纪末至今的发展理念归纳为文化、环境、发展的一体论,再具体化即是文化、环境、发展的三位一体论。这是对上述五种发展模型的反思及综合,同时也是为了避开无序发展、被发展的诸多弊端的新的发展理论的探索。在讨论发展时,自然离不开人类行为与自然环境的关系。1997年川田顺造曾提出过人类与自然环境关系的四个模式:第一个是“自然史性质的非人类中心主义”,意味着人类在自然界还是被动存在的模式。第二模式是“自然史性质的人类中心主义”,人类开始形成以自我为中心的行为,自然界开始成为其行为对象。第三模式是“一神教性质的人类中心主义”,人类已经学会通过全能的神来支配自然界。第四模式为“泛生性质的世界像”③原文为「自然史的非人間中心主義」、「自然史的人間中心主義」、「一神教的人間中心主義」、「汎生的世界像」第2-3页「反開発の思想」岩波講座『開発と文化3』岩波書店1997年12月。。2007年川田顺造再次强调了上述四个模式[20]。川田顺造的所谓“泛生性质的世界像”首先是强调与前三种模式的不同,进而引发出人类与自然的关系的思考。“泛生”一词在中文世界里似乎很容易使人联想到英国人类学家马雷特(Robert Ranulph Marett 1866-1945)的“泛生论”(animatism)。其实此处川田的“泛生”更近似于泰勒(Sir E.B.Tylor)的“泛灵论”(animism)。由泰勒的人格比喻式投影形式转换为自然环境与人格同等的形式,即是探索人类与其他生物之间应该存在的一种规范,或者称“种间伦理”(interspecific ethics),打破人类中心主义的欲望三原则④欲望三原则:更多、更快、更舒适。与人类行为及行为结果的生产性、生产效率、舒适性相关。(川田顺造2007年第66页)。

2003年莱斯特·R·布朗(Lester R.Brown)的《B模式2.0:拯救地球延续文明》⑤Plan B2.0 Rescuing a Planetunder Stress and Civilization in Trouble林自新、暴永宁翻译,东方出版社,2006年5月。2010年莱斯特·R·布朗又推出了《B模式4.0—起来,拯救文明》,[美]莱斯特·R·布朗著,林自新、胡晓梅、李康民译,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10年6月出版。中所提出的与传统经济模式—A模式形成区别的B模式。布朗的B模式具体而言是:消除贫困、稳定人口;恢复地球的本来面貌;让90亿人吃饱吃好;稳定气候;设计可持续城市;构建新经济。所述内容涵盖面大,也涉及了文化、环境、发展三个方面,这不过是对三位一体论所述及的表象问题的解决方法。

三位一体论中最为根本的问题在于发展与市场资本主义的联系密切难分,因而突破或斩断此联系才是“共生”及“种间伦理”存在的基础。幸而博拉尼(Karl Polany)为世界指出了这种可能性。20世纪60年代末博拉尼以达荷美王国(今贝宁共和国)的事例昭示了经济活动的三种方式。即“再分配”(redistribution)、“互惠”(reciprocity)及“交换”(exchange)(Polanyi 1968年第127页)。然而“再分配”、“互惠”及“交换”都非独立行为。因为“再分配”需要配给中心(allocative center), “互惠”则要有对称的组织环境(symmetrically organized environment),而“交换”行为则只能是在定价市场体制下才能形成价格、进行交换①然而在1966年的著作Dahemey and the Slave Trade中在三种方式“再分配”(redistribution)、“互惠”(reciprocity)及“交换”(exchange)的“交换”之前,尚有家庭经济(family economic)一项。而此项中主要是针对土地与宗教关系的分析。参见日译本栗本慎一郎、端信行訳カール·ポランニー『経済と文明』サイマル出版会1975年。换言之,在博拉尼的主张中,经济体系是在不同的场景下,基于不同的机制而产生经济行为,那么经济就可以置换成“人与环境互相作用的制度化过程”(instituted process)(Polanyi1968年127-129)。博拉尼的贡献虽然常常被肯定为生态学意义的经济理论的树立,但博拉尼的理论的确为三位一体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三、发展的表象综述② 在此处加入女性发展论实属不得已,因女性论与诸理论皆有交叉,因而发展理论系谱中也未能予以独立定位。但是,发展实践及发展理论中如果没有女性的话,发展也不可能是真正意义上的发展。

提及发展问题,自然不能忽视占世界人口近一半的女性,然而女性的权利主张涉及政治、经济、文化等诸方面,涵盖整个社会面,且女性问题在南北构造及东西格局中的张力不一,因而难以单独形成以女性为中心的发展理论。1970年埃斯特·包塞罗普(Ester Boserup)的著作中揭示出了现代化过程中,特别是市场资本主义经济中,女性及女性的劳动被忽视的历史事实[21]。因而发展中的女性及女性劳动被边缘化的问题开始得到了广泛的关注。在公平社会发展理论中,当发展在关注绝对贫困时,女性的贫困问题已经浮上水面,而且在世界各地也有了针对女性的发展计划。从1976年在孟加拉国由诺贝尔奖得主尤努斯(Muhammad Yunus)所展开的农村妇女小额贷款,以及后来形成的Grameen-Bank③Grameen是孟加拉语“我们的村子里”之意。长期性的对女性的小额金融支持,就能知道发展理念中,女性已经不再是被发展遗忘的社会角色了。其实在环境资源论中,也有女性的影子,如女性对资源的利用权力的强调[22]。

承接20世纪80年代女权主义(feminism)运动的潮流,到90年代开发理念中,重视女性地位切实提升的呼声也很高。1995年联合国开发计划(United Nations Development Program)发表的数字表明,全世界13亿贫困人口中,女性占70%,贫困的女性化(Feminization of Poverty)问题异常深刻。开发活动中,女性所承担的义务女性的发言权、女性在社会中的必要性受到注重的 WID(Women in Development)也成了开发理念的一条支流。WID强调的是,女性对开发过程的参与,女性的社会地位、经济地位的改善以及南北双方的女性加强理解、加强协作。可以说1995年在北京召开的世界妇女大会也是WID的具体体现。北京世界妇女大会上通过的行动纲领中也包括了与女性问题关联的贫困、教育健康、暴力、冲突与纷争、经济、决定意识、人权、大众媒介、环境等各方面。与女性问题同样,诸如细分化的青少年问题、少数民族问题也越来越广泛地得到重视,也即是开发理论不仅仅只是停留在贫困阶层上,而是更加深化,开始触及了到贫困层中更为细小、更为具体的个体。在这里也有20世纪80年代开始的带有理性主义色彩的后现代主义(postmodernism)的思想影响,一些集合性的概念被解体,多样化的个人及个体化概念开始在社会科学中占据一定的地位。20世纪90年代后期,WID更进化为GAD(Gender and Development)。GAD更为关心的是由于性别不同而造成的不同社会分工,力求改变造成性别不平等的社会、经济诸构造。

英国女性学者克鲁(Emma Crewe)和哈里森(Elizabeth Harrison)在《Whose Development:An ethnography of aid》(1998)一书中,对现存开发理念及开发实践作过述评,认为开发理念中的社会进化论、技术依存论、经济合理性主张以及理念所体现出的男性中心主义都与欧洲启蒙运动有着紧密联系,并与殖民主义政策没有进行彻底分离[23]。然而,克鲁和哈里森也仅仅是提出问题,针对问题却没有解决办法。20世纪90年代中对开发活动及开发理念进行的整体性总结性论述尚未出现,对实质性的开发活动及开发理念的将来性的探讨虽然很多,但依然是对于发展表象的梳理或批判。

归纳二战之后的发展理念的流变,始于20世纪50年经济成长理论及现代化理论在20世纪70年代开始得到修正,其替换发展理论为环境资源论,紧随其后的公平的社会发展论及主体性理论。环境资源论在20世纪70年代初开始抬头,直至今日仍然是发展理论中的重要部分。由内发性所引发的主体性发展理论展开于20世纪70年代后,到参加型发展理论的补充后也还保持着活力。为消灭绝对贫困而产生的公平社会发展理论,在20世纪70年代初期出现,至今也是发展所关注的重要内容。从属论是20世纪70年代开始展开,随着其他发展理论的出现,而逐渐淡化。将文化、环境与发展结合起来的三位一体发展论,源头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出现,作为综合性的带有生态学意义的发展理念也应该是今后发展的一条新路。

结论

周立在《极化的发展》一书的序言“进步的迷信”中认为,在中国“进步主义”与国家意识形态结合以后,形成了“单一霸权话语”(周立2010年第1页)。由于诸如此类的“单一霸权话语”还有存在的社会政治、经济制度基础,因此本论未就发展理论及实践在中国的展开进行论述,仅仅是提及了新中国成立初期在东西冷战格局下的以苏联为目标的社会主义建设学习。此时中国的发展理论相当于现代化理论,与世界发展理论同步。但随后的基本事实大都是众所周知的,如象1958年的“大跃进”以及中苏关系破裂后中国进入在较为封闭的地理空间中的自力更生的时代,这个时代或多或少带有一些内发式的、主体性的发展理念。总体而言,1958年后1978年以前中国的发展理念与世界相比是完全滞后的。1978年以后国门半开,中国接受了诸多发展理念,诸如可持续发展论。随后的20世纪90年代的WTO加盟的努力也证明了中国愿意将本国的经济建设与世界接轨,形成同步性。但是,由于中国的发展几乎都是国家主导型,也即是发展体现出了更多的政治与政策因素,也因此直至21世纪初中国仍然没有摆脱以GDP为特征的经济成长论理念,也还没能正视环境问题、社会公平问题、主体性的问题,也因此中国的发展实践是滞后的。2011年两会期间温家宝总理在答新加坡《联合早报》记者问中,对转变经济增长方式的“知易行难”中“难”的解读大致就是中国发展理念与实践的现状的最好诠释。

反观世界,20世纪50年代及21世纪初的发展实践及发展理论的修正,几乎都停留在发展主体意识及发展实践的“表象”之上,并未能深入发展主体以及发展援助体的文化内面。因而可以看到,不同时代出现的所谓不同发展理念都属于表层的外科手术式的修正,这也跟实用主义性质的社会改良主义思潮从未退潮相关联。但是,我们也能看到这种外科手术式的修正在一定程度上对于过于冒进的发展主义有着一定的抑制作用。然而,对于发展所带来的根本性的危险,发展实践及发展理论不仅是认识不足,甚至还有掩盖的故意,借以抹去发展中内嵌的矛盾以及淡化发展的毒性。从1977年瑞典的另类发展论(Alternative Development)到1987年布朗德兰德(Brundland)报告中的可持续发展论(sustainable development)以及内发式发展理论虽然强调了主体性以及人类与环境、资源的共生关系,但也没能涉及对资本、技术、市场的人类活动延长线上的外向性行为的规范。

尽管与格尔兹(Clifford Geertz)的本意相异,但他所提出的“地方性知识(Local Knowledge)”论,在20世纪90年代后被新发展论(new-development)作为新武器祭出,试图以它来对抗无序的发展政策及发展行为。但是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地方性知识仍然无力规范日益加剧的资本、市场的行为,它甚至不能对抗追求经济成长的某些小规模的政策。20世纪80年代开始萌芽、90年代后期大致成型的三位一体论中,由发展与环境、发展与文化、文化与环境的三个位相出发首次开始综合地看待发展问题。而其根本所在的生态学意义的发展、文化意义的发展向着斯图尔德的“文化生态学”的回归,从而形成文化生态学意义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完成了对人类行为的认识朝向本质意义上的回归。在此意义上,留给我们的思考应该是被政治政策、市场经济、科学技术所放大的人类凌驾于自然之上的行为,有无再次规范的可能?也就是说环境伦理、文化伦理能否规范市场、资本、技术(包括知识)所放大的人类行为?另外携市场经济、科学技术的“万能政治”边缘化社区共同体(community)主体的问题能否有所改进?如能,则才有可能形成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发展观;如不能,则发展依旧是实用性的社会改良主义性质的实践存在,并且无奈地以不断的局部的理念修正,来应对复杂的世界的现实性表象问题,诸如贫困、性差(Gender)、主体性、环境等等,然而却难以从本质意义加以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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