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震国
夜半临窗
汪震国
室外,有风叩窗。午夜的宁静只是在有风的时候才偶尔会被打破的。风大时,呜呜声穿过窗子的缝隙敲击着我的耳鼓;风小时,看窗外的树叶隐约地婀娜着。大多数的时间是没有风的,但是风又确确实实地在远方吹着。这个时候世界就变得异常的宁静,时间也就变得更加缓慢了。
我书房的窗子向东。隔窗望去,喧闹了一天的城市已经安静下来,本来人来人往的马路上也几乎见不到几个人影。环顾周边的几栋居民楼,大多数人家都已进入梦乡,只有几家的窗上还透射出一些淡淡的充满了温馨的灯光。这就有了我临窗夜眺的一段美丽时光,有了对窗户的凝视与遐想。
窗,可能自人类有了居所以后就出现了。《诗经·七月》中有“塞向墐户”之句,说的就是没有窗门可关的窗户。因为害怕黑暗以及使自己的居所能有光亮,人类起初在居所的墙上凿开一个小洞以便光线透射进来,甚至不惜在房顶上捅开一个大洞做为天窗。后来为了遮挡风雨,防止野兽的入侵,人们又在洞口上安装了可关的窗。随着人类社会文明的积淀,窗的内涵一点一滴的积累,人们开始将更多的感情倾泻在窗上,渐渐地就有了窗门,有了文化的介入,有了艺术的创造。窗的形状、窗的功能也就越发多样起来,于是就有了遮挡阳光的纸窗,割裂阳光的格子窗,过滤阳光的哥特式彩窗,可以随意调节光线的百叶窗和可以给房间带来一片凄迷朦胧的纱窗。自此,窗在人类居住环境乃至建筑艺术中一步一步地占据着更为重要的位置。
在我的印象里,我国的建筑物一般来说对窗户好像是不太讲究的。去了一趟欧洲,我却发现欧洲人都很注重对窗户的装饰,就如同装饰一幅画的画框。他们往往把窗户的四周设计成各式各样的花边,然后再刷上乳白色的或草绿色的,更多的是海蓝色的、米黄色的或浅粉色的,有的窗户的上边还配有对称的浪形浮雕或花藤浮雕,看上去非常美观。欧洲人不仅窗户设计的漂亮,而且还很注重对窗的清洁。每家每户都擦得窗明几净的,可以看出他们对待生活的那种乐观积极的态度。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欧洲人的窗上都挂有窗帘,而且都是非常漂亮的蕾丝窗帘。在我的印象里,窗帘的用途好像是为了用来遮掩室内什么秘密的。其实在欧洲,窗帘的用途更多的是在午后或傍晚的空寂中徐徐波动,点缀一下乏味的房间,以表示风的存在,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要说有什么秘密,倒是不能不提隔窗而望的灯光了。记得法国著名诗人波德莱尔说过这样一句话:“从一个开着的窗户外面看进去的人,决不如那看一个关着的窗户的见得事情多。再没有东西更深邃,更神秘,更丰富,更阴晦,更眩惑,胜于一枝蜡烛所照得窗户了。”是的,夜半临窗,我常常会对着那一栋栋高楼大厦的灯光默默地发呆。在一个又一个窗户的切割下,整座大楼常常被分割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光亮,或橘黄,或雪白,或粉红。中国有句老话“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对一个人来说是如此,对于一座楼或一栋房子来说,那么它的眼睛就是那一扇扇或开或闭的窗户了。你望着它,它也便望着你。我知道,在那一小块一小块的窗格子里,居住着不同的人,他们过着各自不同的生活。从外表看上去这些窗户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但隐藏在这些窗户后面的每个人每个家庭又似乎都拥有那么多的故事。确实,对于大千世界来说,一个人或一个家庭也许只不过是一粒尘埃;但对于一个人或一个家庭来说,他或他们就是完整的整个世界。
“翻过白天繁华的封面,夜晚是一本打开的书。”这是诗人林之云所写的两句诗。在常人的心目中,我们日常的生活主要是在白天完成的。一日三餐,工作学习,过日子过得就是白天,白天是我们人生最主要的内容,夜晚则主要是用来休息与睡眠的,是为了白天的工作与学习而补充体力与精力的。其实,夜晚并不仅仅是只有黑暗,它还有思想,还有梦想,还有亮光。夜晚从某种意义上对我们来说应该是一本更值得好好阅读的好书,时常读读它,可以帮助我们静下心来,过滤一下白天的杂质,与自己、与亲人、与“上帝”进行一次灵魂的对话。可以说,每个人的白天大致是差不多的,都是为了生活而奔忙。但是每个人的夜晚却是不一样的,正是这种不一样而导致了不同的人生。就如一个作家所说的:人生更多以这般状态演进——很一般的人,很一般的生活,不一般的感受。
依我本人的经验,夜晚是让我们体味人生不一般感受的最好时光。一个人对人生的很多体察与感悟都是在夜晚被省察、被反刍、被挖掘的。孟子就有过“夜气”一说,他以为一个人入夜的时候最容易得气,最容易入道,最容易通神。在孟子看来,昼喧而夜静,昼俗而夜雅,昼巧而夜朴。万籁俱寂之时,夜晚脱离了白昼的红尘,是一个人明心见性的最佳时机。白日喧嚣背后的空寂常常需要黑夜来填补和平衡,也许在深黯的苍穹所带来的无边宁静中,我们更能洞观沧桑世事,回望人生行止间的哀乐得失。月华昭昭,清冷深远,人生倏忽间的往事、感怀与思索就会在这苍穹中纷至沓来。
钱钟书在《写在人生边上》里曾经写道:“门是人的进出口,窗是天的进出口。”钱钟书还说了一句十分有趣的话:“有了门,我们可以出去;有了窗,我们可以不必出去。”确实,在城市里生活,窗子把复杂的世界化为了简单的图画,它省略了声音、温度、气息和可能的伤害。它把尘世挂在了墙上,将大千世界拒之于窗外,使之成为被我们观赏的作品。于是一个人内部世界与外部世界的联系就降到最低程度了,这个时候主宰我们的是自己的心灵,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才真正知道自己究竟需要的是什么,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才真正明白什么样的人生才是我们应该追求的。
夜半临窗,无论有月还是无月,无论窗外下着冷雨,还是降着严霜,谁的心将不再旷寂?谁的心将不再惆怅?窗在万籁俱寂的夜晚,就如人心和太虚之间一道透明的屏障,大约任谁都会有“我欲乘风归去”的闪念吧?大约任谁都会涌起破窗而出、融入太虚的冲动吧?
这时的窗是每一颗细腻的心灵的一个框,而心则是这个框中的一幅画。
责任编辑 林 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