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楠溪江:亲历山水诗与耕读情

2011-01-25 04:24撰文摄影雷虎
旅游纵览 2011年5期
关键词:楠溪江山村红薯

撰文、摄影/雷虎

在中国的河流中,楠溪江和富春江是最让我向往的。只因为她们很江南,很女性,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终于,挤出10天的时间,于是决定把它全部都留给楠溪江,把我那非非的想象都付诸实施。

花坦,江村隐入清流中

前一晚住在楠溪江岸边的家庭旅馆,晚上百无聊赖时看地图解闷,当目光扫到楠溪江支流珍溪西岸时,发现了一个名为花坦的村落,代表名胜古迹的梅花标记让她妖艳动人。距旅馆只有十公里,去花坦的路全是乡间小径,一路沿溪而行,再加上“花坦”名字如此风韵,我终于没有把持住,又临时更改了行程。

清晨,在旅馆二楼的阳台上伸懒腰,脚底一曲清溪自在流淌。

江上渔翁点竹排时划起的涟漪,河边洗衣女棒槌激起的回声,夹杂着鸡鸣狗吠中的孩子们的哭闹声——有这样的交响乐做“morning call”,楠溪江终于惜别梦境睁开眼。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亘古不变的景象:江北岸屏风般的群山上,漂荡的云雾在织围脖,把山峰们打扮成了五四青年;江南岸是铺满卵石的开阔滩涂,有村民正把绿油油的萝卜叶编队铺在灰色的卵石上;三五只竹筏搁浅在河滩上,安祥的样子就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搬出一把椅子坐在家门晒太阳……

慢慢从楠溪江主干进入支流珍溪,河流依然宽阔如故,但是水流锐减。如果说水体是大自然织给楠溪江的衣裳,那么主干穿的是超短裙,支流则秀的是透视装——珍溪上水面已不能覆盖河床,河床裸露出的卵石间长满了杂草,村民们甚至把干货直接晒在河中央,为了争取更多的阳光,有人一把火点燃了枯草,于是便出现了“长河孤烟直”的景象。

放鸭人轻点竹竿,竹排尾部划出放射状涟漪,鸭群排成雁阵跟随在竹排后。竹排最终泊在江心沙洲的老柳树下。放鸭人解开竹排上的蛇皮袋,开始给鸭子们发早餐。当抛洒的稻谷落入沙砾时,我也打开背包拿面包在手——同是天涯早餐人。餐毕,鸭子们四散而开,我也开始继续溯江行。

来到一个恬静的小镇,新旧相间的房屋沿江一字排开。我行走在沿江狭窄的水泥路上,一面饱览无敌江景,一面用眼睛搜索小村中隐藏的古宅。一座古朴的拱桥横在珍溪之上,桥上向光的一面护栏上坐满了人,他们看到我之后就开始向我行注目礼。大概小村很少有陌生人进入吧。桥头有个袖珍的邮局,于是我把自行车靠在桥头,走进邮局。看到我走进,桥头上一人也风驰电掣地闯了进来,原来他是这小镇邮局工作人员,我想向他要一张楠溪江风光的名信片准备寄给自己做纪念,但是找遍了名信片也没找到比眼前景致更漂亮的。

工作人员卖出名信片后很有成就感地又坐在桥栏杆上吹牛去了,于是我也加入了他们。交淡中得知这便是我要寻找的花坦乡,这小镇中明清古建筑比比皆是,只不过古迹都在靠山的一面而不在临河的这一方。于是我面临着人文左拐,自然前行的抉择。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因为我真的很享受这种与山水融入一体的感觉。

目的地已至而江水未止,于是继续更改行程,把下一站定在珍溪源。路过花坦后,路上已鲜有行人,只有沿河边蜿蜒的水泥护栏如影随行。水泥护栏呈锯齿状分布,就如古城墙上的女墙,村民们把黄的红薯、白的萝卜切成片晾在护栏上,如同给护栏穿上了黄白相间的条纹衫。一路平缓上坡,骑饿了就停下来,抓一把红薯片充饥,渴了就狂嚼萝卜丝。红薯片和萝卜丝都是河对岸那家村民晒的:河对岸泊着一尾竹筏,两边码头间拉着一根绳索,对岸农家老伯往竹筏上装了两大竹筐新切的红薯片和萝卜丝后,只轻轻一拉绳,竹筏就向我飘过来,我正一手抓满萝卜丝,满嘴塞满红薯片吃得正酣。被抓贼见赃我处变不惊,不对自己的行为作解释,而是问珍溪源远近。老伯也不理会我的问话,而是从左竹筐抓了一把红薯片,从右竹筐抓了一把红薯片递给我。说出一连串我听不懂的单音节词,我听不懂,但我能意会:吃,吃,吃……

埭头:楠溪江畔耕读乡

行至大若岩景区,熙熙攘攘的游人把原本该寂静的山林变成了汽车派对。当我单人单车现身时,那气质和这气场实在格格不入。转过一个山头,汽笛声隐去,眼前出现了一个恬静的山村,安静地躺在摩崖之中,就如同熟睡的婴儿在摇篮中边晒太阳边秀笑脸。

在山头回望大若岩十二峰,她那冷艳突兀的山体上半部在云雾中秀出尘脱俗傲气,下半部在汽车丛林中露虎落平原落寞。一声叹息后一声长啸,就如海豚在发声纳,试图和同类一起分享新找到的亚特兰蒂斯。没有回应,只听到山谷间回声阵阵。于是我就开始自娱自乐,从狭窄的山路上一路滑翔而下。心思三分:一分对路边苍劲突兀的山峰色眼眯眯,一分对夹道迎宾的红叶点头示意,一分对即将亲密接触的山村想入非非。

滑翔的速度太快,以至于看到古村大家闺秀风韵的正门时,居然没来得及回神。这让一向对自己魅力很自信的古村不能自持了,派出小家碧玉风情的侧门在我面前摆POSE。侧门门顶的镂花就如婚帽上的吊坠一般精美,门帘上的砖雕比新娘流盼的眼神还迷人。

楠溪江是山水诗的源头,也是永嘉学派的中心。埭头在楠溪江的古村落中是如此不起眼,以至于把楠溪江做为根据地的山水诗人谢灵运,永嘉学派诸大儒的诗作、著作中都没有提到埭头只鳞半爪。但小山村却有大心胸,“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山水诗人、永嘉学派都逝去千百年,但这小山村却把山水诗中的意境演绎得丝丝入扣,把永嘉学派倡导的耕读文化一脉传承。

山村在“硬件”上体现很“山水”:村中央有一口水塘,整个村庄围绕水塘环形布局。水塘小而塘水泛黄,民居矮且暗淡无光。如果单看水塘、民宅,埭头一无是处。但是村庄所依九螺山给了山村强大的气场。从整理上看,村庄就如同扬帆起航的大船,九螺山突兀而立势如风帆,民居连体似船舱,而那方水塘映射天光云影幻化出波光。

山村的“软件”上很“耕读”:村子有多处祠堂,专门僻出一处老宅做民俗展示,墙壁上贴满诗词书画,告诉你永嘉学派理论如何如何。房间里布满木雕,或做木工,或耕田、或为商贩,现身说法告诉你永嘉学派实战怎样怎样。如果说书画、木雕是对传统继承的物化,那么村民的生活则是对传统的升华:最让人难忘的是九螺山的劳作场面,一对老夫妇抡起衣袖刨红薯,累了就拿个红薯在溪水中洗净,坐在地边的草地上,边啃红薯边看丹崖。有“悠然见南山”的诗情画意,却比“采菊东篱下”更生活写意。

山村依山而建,延蜿蜒的石阶而上,半山腰出现一个小广场,高大的榕树如同巨大的过滤网。被过滤后的阳光投影在树荫上,如夜幕下闪烁的星光。樟树下一侧的袖珍宗庙中供着祖宗排位,一侧古朴的木亭中坐满了妇孺。宗庙中香火缭绕,木亭中谈笑风生。埭头村的“和谐社会”比我们的来得更早、更靠谱一些。在这里,甚至和谐得让人忘记了生与死的界限。

错落有致的民宅和修竹、古榕一起把小山村分成大小不一、风格各异的空间。坐在木亭中,东看,是一幅竹子和樟树做绿色镜框,九螺山为主打的水墨山水;西看,是一幅炊烟、飞檐、苍狗构建的浮世绘。

木亭是村庄的中心,在亭中静坐一刻便能体味山村百味:蜿蜒的小路上,一对年迈的夫妇一左一右推着轮椅徐徐走过,轮椅上坐着更年迈的母亲;四合院的矮墙关不住一园秀色,院中不知名的花儿、墙壁上年代久远的壁画一齐探出头来……

背着背包和扛着锄头的村民并排下山。他的生活,不断地以古樟为圆心以古樟到村庄为半径画圆。我的生活,双脚为半径,圆心却飘忽不定。埭头是我们两个圆的偶然的交集,埭头于他是只是家常菜,于我却生津开胃。

林坑:古村盖头始掀开

如果把楠溪江流域的古村落比做棋子,林坑就是一颗绝杀官子,让这次旅程完美收官。

林坑在楠溪江上游,旅程路与江一直如影随形。越往上游路上人烟越少江水越清,有强烈的冲动,想把背包沉进江中让她做鱼翔浅底样,然后裸身飞下断崖做锦鳞游泳状,忘我地做一双不羁戏水鸳鸯。忌惮冬日水冷肚中空,YY后扫描地图,发现林坑就在前方群山之中,于是我就立马锁定了新的YY目标。

骑过幽长的隧道后,林坑在半山腰上明眸开睐。想武陵人也是在过隧道后发现桃花源,于是在内心已把盖着盖头的林坑勾勒出轮廓来。

一条羊肠小道,一曲九拐清溪,一棵爆红柿树,这便是山上的古村留在山脚的气息。仿佛道家飞升后在尘世留下信物:青牛、酒壶、拂尘。

体内贮存的最后一丝能量被这小道压榨干,路边的红柿们显摆地挂在高大的柿树上看得见够不着吃不到,只能停车在溪流中灌一壶清水欺骗肠胃。终于挨到林杭的界碑,山脚的小溪化成剑侠,用水流做飞剑在山岩之上劈开了宽而深的沟壑。时值冬日,沟壑之中流水已断,成群的鸭、鹅围着水洼玩过家家;一水儿的小木屋枕山临溪而建,层层叠叠如百褶裙;木屋前地空旷者便用青石铺成小广场、空间局促者就建起美人靠;小广场上堆砌着山上新伐的竹木,美人靠上或晾被褥、或晒干货。有鸡鸣狗吠入耳,有车辆停泊在木屋边,木屋门前挂着灯笼屋顶升起炊烟。乍一看这是乡关田园,但是总觉得有点不正常。对,我没看见活人。一时竟然生出恐惧,如北极探险队到达爱斯基摩人的村落,惊见外星人劫持了整个村庄。

饥饿给了我勇气,把单车靠在临溪的栏杆上,推开一家冒炊烟的民宅。灶台前年迈的老大爷叼着烟蜷缩在灶台前做午饭,于是我就开始装可怜,终于化缘成功。一碗竹笋炒腌肉、一碗白米饭,一瓶楠溪江啤酒。开吃前我叮嘱自己,吃完后花一小时“到此一游”后闪人。吃着吃着,看着老大爷坐在门槛上边抽烟边对着溪流发呆,于是我也“入乡随俗”的端着饭碗坐在门槛上“吃呆”(吃吃饭、发发呆)。在吃饭的间隙腾出嘴和大爷闲聊。

借着酒兴,我把本来只准备游一小时的林坑之旅延长到一天。木床上春秋大梦醒,夕阳已把林坑染成了绯红。

黄昏是这小山村最有活力的时候,村民们都从各家的小树屋中走出来,感受日月交辉的光华:老太太们蹒跚地走在美人靠边,把手伸进被褥中感受落日的余温;干涸而宽阔的溪底,漂亮的小女孩正围着妈妈打转,年轻的母亲正在忙着收晾晒的柿子,无暇它顾,指使她去收拾调戏猫的狗;山下有人用板车载着货物上山,山上有人背着木柴、挑着新采摘的柿子下山,几股人流汇聚到狭窄的廊桥上。

而廊桥上,有老头牵着他的老黄牛占据了整个桥面,老头悠闲地吐着烟圈看落日,黄牛嚼着口香糖一般边反刍边看老头。二者就如同“神牛侠侣”在当车匪路霸。廊桥上一时竟交通堵塞了。背柴者放下背上的柴,挑柿者放下肩上的担,众人都坐在廊桥的美人靠上一起吞云吐雾,他们指了指担子里的柿子又望了望廊桥边的柿子树,然后爽朗笑声就开始震彻山谷。想必他们对这一年的收成很满意吧,这让在桥上耍酷了,停止反刍的黄牛,把头伸进竹筐中,企图以偷柿子的方式引起大家的注意……

在城市中,一场交通堵塞能引发一场骂战,快节奏让生活紧而窘;这小山村,村民们却在刻意制造堵塞,在堵塞中体验慢生活的自在而悠闲。

一个人拿着相机在林坑冬日的黄昏里且走且拍,我截取林坑的一个时间片段做成相片,而林坑则把山村人家的生活场景摄成录像。

村子里到处都是野柿子,柿树下散落着偷柿子的驴友。坐在树下,和路上捡来的朋友一起吃着偷来的柿子,这是山间生长的野柿,苦涩但让我们乐此不疲。林坑亦如此,平凡但野趣浓。

落日开始消散,山村在经历了片刻的喧嚣后又回归平静;那高低错落的木屋中飘出深浅不一的炊烟混淆昼与夜、天与地的界限。就如林坑,虽非我乡但更接近乡关。

猜你喜欢
楠溪江山村红薯
秋季怎样种植红薯
山村日出
蒸红薯,学一招
楠溪江:陶渊明笔下的“古朴天堂”
坚强的红薯
山村一天一个样
楠溪江:永远的山水诗
沉寂山村崛起时
楠溪江畔多名胜,山居最好是林坑
偏僻山村有个“五老”帮扶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