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工人》编辑部
夹缝中的博弈
——四川达州市总工会常务副主席梅辉太专访
《中国工人》编辑部
(2011年7月28日,本刊编辑胡宏梅对四川省达州市总工会常务副主席梅辉太进行了专访。本文根据专访录音整理而成。)
梅辉太简介
● 曾任达州市文联党组成员、副主席兼秘书长,宣汉县委常委、副县长,达州市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党组成员、副局长
● 现任达州市总工会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
● 中国工会十五大代表,2011年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
胡宏梅:梅主席,您曾担任过达州市宣汉县主管工业工作的副县长,现在是达州市总工会常务副主席。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角色,您觉得这两个角色有什么不同?
梅辉太:说个具体的例子吧。2005年,一家县属煤矿发生了有近两百工人参加的较大规模的群体性事件,我作为县委常委、副县长,带领县级十多个相关部门负责人组成工作组去解决问题。工人们提出了38个问题,我们对38个问题一一作答,比如安置费、医疗保险等问题,用什么方式解决,什么时候解决,我们是承诺了的。收到了什么效果呢,六七百人的会场秩序井然,职工们的情绪很稳定,当时连我都没想到。如果我作为工会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带这么多部门,效果可能就不一样了。当然,类似的问题不该工会单独去面对和解决,也不可能解决好。
胡宏梅:如果当时您是工会主席,处理这个问题会采取什么方式?
梅辉太:如果我是工会主席,看到政府已经在征求职工的意见了,我还能去说什么?并且都给了职工说话的机会,我还去说什么?我肯定不会说。所有提的这些问题,提交讨论的时候,我肯定是要参与的,是要看工作组是否兑现了承诺。
回过头去看,当时我之所以能够把这个事情处理好,不是因为我是工会主席,而是因为我是县委常委、副县长,我有很多的行政资源可用。比如说,我到这个煤矿去,那么煤矿所在地方的党委书记、乡长都要来跟我见面。我说哪里需要处理一些什么问题,需要动用一些地方资源,他们会照办。如果我仅仅是现在这个角色,肯定没法命令他们。就算能命令,也很勉强,效果也不会好。
胡宏梅:作为当时的行政领导,您希望县总工会做些什么?
梅辉太:说实话,我当时还真没想到让县总工会来做更多事。当时,我知道县总工会来参与这个事,就是安排他们去做一些安抚劝解的工作。我认为,工会好像一块手巾,冷的时候它是一块热敷的毛巾,热的时候它是一块冷敷的毛巾,它把人安抚住,我们来做工作,慢慢沟通、开导,然后想办法具体解决职工们提出的问题。我知道工会还是有作用的,我并不是说工会没有作用。我带去的十多个部门,每一个部门都要发挥作用,比如说经委做什么,国资办做什么,劳动局做什么,社保局做什么等,这是我当时的真实想法,而且我也是实实在在做到了把所有的“手指”都动起来。
胡宏梅:如果说工会过去是一块毛巾,那么现在是什么?
梅辉太:是块更大的毛巾。现在工会的作用应该是越来越大了。比如我市某国有企业改制,当时市总工会就有同志参与到企业改制工作组中。该企业改制时,职工对安置方案不满意,所以就出现了近千人去红旗大桥阻断交通的事件。当时市主要领导亲自出马,相关部门包括总工会在内组成工作组都到企业做工作。企业工会也做了很多工作,一方面要对职工做说服劝解工作,另一方面要把企业改制的政策宣传到位,工会主席还将涉及职工切身利益的问题以及企业职工的诉求归纳整理成书面报告交给政府。后来市长开玩笑说,工会是要跟我谈判呢。市政府尊重了工会意见,把职工的安置补偿提高了,继续上班的方案做妥了,其他一些问题也基本解决了,满足了大多数职工的要求。就这样,逐渐把矛盾化解了。现在,市委市政府每年拨出上百万专项资金通过工会给职工送温暖,尤其是《劳动合同法》的实施以及党委、政府在加强社会建设、创新社会管理上又赋予了工会职能,这块毛巾的作用真的是更大了!
胡宏梅:目前达州的企业类型从结构上来讲是怎样的?
梅辉太:从结构上来讲主要还是资源型,例如钢铁、建材、水泥、煤炭、天然气、化工和电力等。大的行业目前就是钢铁、化工、建材、电力。
胡宏梅:从所有制来看呢?
梅辉太:就工业企业来看,民营企业已超过80%。连我们的达州钢铁厂也是股份制了,去年有130多亿的收入。
胡宏梅:从东部地区的情况来看,民营企业拖欠工资的现象严重,达州地区拖欠工资的现象常见吗?
梅辉太:工资拖欠这个问题并不严重,可以说不是主要矛盾。我们的主要问题是劳动力没有地方消化,主要是经济发展还相对缓慢,没有那么多企业。我们有几个民营企业都很典型。像老总是省劳模的川环科技,在金融危机的时候,不仅没裁员,还多招了一百多个人。不仅没减薪,反而人均提高了15%~20%的工资。就连有八千多职工的达钢也没有裁员。我们共有一百多万的富裕农村劳动力,去年底大检查统计有300万的工资拖欠,主要在建筑行业,大多是工资结算方式的问题,有些拖欠是工会找职工问出来的,不是职工主动反映的,职工自己说工资缓两天发无所谓,他们相信老板的承诺。当然,也有极少数老板确实拖太久,对此我们都及时采取了措施。到去年春节,没有一个职工是因为工资拖欠问题而到政府或工会组织集体上访的。对工资拖欠问题,政府和工会都加大了宣传力度,也在媒体上做了广告,强烈呼吁企业不能拖欠工人工资,如果有工资拖欠,群众到哪里举报都说得明明白白。在我们这里,工资拖欠不是主要问题。哪类问题最多?拆迁这类问题最多。比如建房子占了人家的地,人家觉得还的面积不够,没给安置好。至于生产一线的企业,包括流通运营企业的职工找政府或工会帮助讨要工资,说工资低了,没有兑现的,这几年都没有。
胡宏梅:很多人都觉得工人工资是经济的成本,因此在工资水平和发放上存在问题,具体表现就是工资水平低和工资拖欠,这样往往会引起群体性事件的发生,而在达州地区这一问题表现得并不突出,为什么?
梅辉太:我们做了个调查,认为这与达州地区职工的收入和就业状况有关,职工相对比较满足。因为现在我们地方用工的工资标准不比沿海地区低,所以沿海地区的企业不好在达州招工了。人们觉得在达州务工也可以,在这里每月也是一千多元的收入,但如果在沿海地区工作,每一年飞机和火车上的费用就花掉不少,不如省下这些钱可以照顾子女和父母。过去虽然在沿海工作每月有两千多,高的可能有三四千,而在达州的较高收入也有两三千元的,因此人们更愿意在家门口务工了。
还有就是灵活的用工制度恰恰不容易激化劳资矛盾。很多职工有着这种心态:工作一个月了,老板对我扣除这个扣除那个,吃饭都不够了,我走人了,不在你这里干了。他们不投诉,直接走人,这种情况比较多。这是商业服务行业里流动性大的灵活就业人员,而不是那种流水线作业,要求工人集中劳动程度比较高的劳动密集型生产企业,如在某个餐馆打工的工人,说走就走,今天离开这里,明天在那里又找到工作了。真正的劳资矛盾突出的是出现在流水线作业的大机器生产,一旦某些环节上出了问题,劳资矛盾就会爆发。
胡宏梅:人们普遍承认,目前已经到了劳资矛盾的多发期,劳资对抗有时还比较激烈,职工权益受侵害的现象也比较严重,这就需要工会积极履行基本职责,发挥其利益代表者和维护者的作用。您认为,目前工会维权的主要困难是什么?
梅辉太:维权有两难。一是难在相当部分的农民工真的不知道工会可以为他们维权。逢年过节,我们在火车站打上了标语,说工会可以为他们维权,连电话号码都留了,可他们就是不愿意记下来。我们还发了维权卡,每年都要发上万张卡出去,但真的出了事,主动找工会的却非常少,有几起事件都是我们主动找上门帮他们维权的。就目前而言,人们在遇到困难和麻烦的时候,大脑的第一指令是告诉他去找党委政府,然后是信访部门、公安部门,实在不行就去找法院。通常是打110或书记市长热线电话。
举个例子。2009年春节前,《华西都市报》登出一则新闻说,一个农民工受伤,被“遗弃”在达县火车站。情况原来是这样:达县的一个农民工在江西某县修铁路,打墩子到五米多高的时候,自己摔下来了,摔成二级残废,高位截瘫。包工头把他弄到当地医院就医。医治了两个月,高位截瘫了,医疗费花去了十多万。现被送回老家“丢”在了火车站。我们是在事情披露一天后从报纸上知道的,省总工会都打电话来了,你说多尴尬。他(包括那些好心人)不给你打电话投诉,而是打的110。所以说我们工会工作有时候真的很难。当时我们得知了这个情况,马上赶往医院了解情况,给他送了慰问金,并且成立了维权领导小组。经了解,事发当地政府的某些部门乃至工会组织都做得不太好,他们是擅自给伤者申请了劳动仲裁。仲裁结果是,包括医疗费在内只赔偿二十万了结此事。由于医疗费就用去了十多万,伤者拿到手的就两三万块钱。我们去给他做了伤残鉴定,结果是二级伤残。同时,我们准备了相关资料,也给事发当地工会打了电话,还直接派人到承建单位总部所在地的山西晋中市去交涉。所幸的是山西省总工会、晋中市总工会和承建单位的领导及部门高度重视,当地工会组织热情接待了我们的同志,承建单位也主动配合。后来经过谈判磋商,按照晋中市当地的工伤赔偿标准进行了赔偿。最后的结果是赔偿了46万多元。20万和46万是什么概念的差距呀。
胡宏梅:那第二难呢?
梅辉太:第二难就是造成事故的一方,往往法律意识薄弱,抵触情绪大,这里面还包括地方保护。比如刚才讲的这个劳动仲裁部门所做的事情就太不应该了,明显是帮着包工头说话。伤者是一个农民工,有什么能力去和包工头乃至大老板博弈?地方保护,总觉得这个事件捅出去,丢了他们的脸。面子观念哪个人都会有,我自己照样有。但关键是看你用什么方式去维护这个面子,挽回这个面子。假如说在达州发生了类似事件,外籍民工户口所在地的工会组织帮助其维权,我的态度肯定是一切围绕这个农民工的合法权益来工作,而不是搪塞,找理由诿责,这样是不行的啊!
胡宏梅:现在,产业工人的主体是农民工,他们的权益被侵害的现象十分严重,也急需工会为其维权。您怎样看这个问题?您觉得工会在维权工作上,对传统意义上的工会会员和农民工有区别吗?
梅辉太:这是个工会会员的组成问题。为什么叫农民工?安源煤矿罢工、二七大罢工时的工人,是纯粹的工人吗?安源煤矿工人不挖煤的时候也要回去干农活,也没有资料证明他们是城市户口,恰恰煤矿往往都在远离城市的地方。所以我觉得,农民工这个称呼是不准确的。不该叫农民工,农民工也是工人。在达竹煤电集团早已不再使用农民工这个提法了,就是职工。这个观念是最好的。农民工的提法本身就带有歧视性,和工人比起来就是个二等角色,因此这个提法很不科学,而农民工有困难找工会的提法就是一个团结大多数的口号。
对农民工到底该怎么来认识?怎么来发展?怎么来维护?作为工会组织,我们不应该笼而统之地说农民工都是工会会员,或者认为农民工的权益都要靠工会来维护。有些方面的权益,政府都维护不了,工会能维护吗?从实际情况看,政府的保护力度应该比工会的保护力度大得多才对嘛。按理说,工会的工作从某种意义上就是给政府工作拾遗补缺的,工会的工作和政府的工作不是矛盾的,而是一个整体。现在我们自己承诺,农民工维权找工会,农民工有困难找工会,这个提法我认为是十分不妥的,因为工会没有能力把所有的农民工的权益都保护得了,我们的队伍不够,我们的资源不足,我们的手段不力,我们的能力达不到,因此这是个不负责任的承诺。工会连登记在册的工会会员都没保护好,对未改制企业的登记在册会员权益保护到位了吗?哪个地方没有倒在病床上的困难会员职工,他们的权益都维护了吗?工会组织不是公益组织,工会不是救世主。工会能够做到保护好我们工会会员的权益就很不错了。
我曾经说过的,工会组织就是应该让工会会员产生优越感,否则谁还来加入工会?现在的情况是,工会对没入会的农民工的利益维护投入大量资金,可能会使入了会的会员产生退会的念头,因为退了会,工会还是要维护他的利益,他为什么还要交会费?工会把经费乃至会员交的会费拿去维护那些非会员职工,为什么还要入会?农民工不交会费,他们的子女上学有困难,工会要拿出相当部分的资金去帮助,可我们还有很多会员啊,许多真正在册的工会会员生活也很困难,工会都还没维护好。我认为,应该在工会能保护好所有会员,并且还有余力的情况下,再去保护那些非会员,这才是工会组织该做的,这才是核心。
农民工确实有维权的问题,但该谁来维权?是不是该工会来维权?政府劳动保障部门有就业、培训、劳动仲裁、劳动监察等服务和执法机构,比工会做的工作实际得多,比工会更有资源和手段。所以,工会还是应该把在册的工会会员权益维护好,要让工会会员有优越感、有尊严!
胡宏梅:具体涉及非会员的农民工的维权成本,在资源分配上大概占了多大的比例?
梅辉太:这个没算过,也算不出来。但是每年帮农民工打官司等法律上的维权之外,还有救济救助,常规的帮扶,这块也真不少。比如每年的金秋助学,工会对农民工子女都得帮扶一半以上,去年用于金秋助学的资金是100多万。我们每年都帮扶1000多名考上大专以上学校的职工(含农民工)子女,其中的农民工子女占一半左右。每年这一部分的支出都有五六十万。再加上送温暖的专项经费,加上工会向政府争取的专项经费,市政府去年给了市总120万,近一半也用在了农民工身上。
胡宏梅:全总提出了“两个普遍”,其中一个是依法推动企业普遍建立工会组织。您认为是不是能解决这个问题?
梅辉太:实际上,我们也探索过为农民工维权的问题。一是普遍建立了乡镇工会组织,成立了村工会,从源头上掌握农民工队伍状况;二是在农民工输入相对集中地区建立我们总工会的办事机构,聘请了工会信息联络员;三是与国内近40个城市建立了联动维权机制。几年下来,效果不错。
在企业普遍建立工会组织是完全必要的,是依法维护农民工权益的有效途径。但是,在农民工入会的问题上可发动但应自愿,因为工会会员是有义务的,不仅仅只有权利。在现实生活中,存在着“有困难找工会,没困难忘工会”的现象,导致工会开展活动“人气不旺”。
另外工会要和地方的企业管理部门联合起来,比如说某个企业没有建会,在统计该企业时就没有会员,但该企业里的工人很可能有工会会员。为什么?他很可能是以前在某一个地方入了会,现在到这里来工作了。那我们应该采取什么管理办法?我认为工会应该真真正正地、实实在在地对工会会员进行登记,就像党员证那样管理,办一个证全国通用,任何地方见到介绍信和会员证就转会。能发展多少会员就发展多少会员,不要片面追求百分之多少的增长。现在这种只追求数量的做法会产生许多问题。
胡宏梅:您刚才也提到了,达州市的民营企业占80%以上,那么从不同所有制性质的两大类企业来看,国有企业的工资集体协商和民营企业的工资集体协商,目前在达州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梅辉太:国有及国有改制企业和集体及集体改制企业做得比较认真,一些知名度比较高的民营企业也做得比较好。国有、集体及控股企业做得好是靠自觉和传统,民营企业做得好大多靠企业主个人或经营团队的素质。但很多企业是在适应过程中,有一些企业则是在应付上面的检查,在那里做个样子。这类企业的工会主席是谁?要么是老板信得过、听老板话的人,要么就是老板的亲戚或熟人。听别人说某地有那么一个很特殊的企业,董事长是父亲,支部书记是母亲,总经理是儿子,工会主席是远房亲戚。车间主任是七大姑八大舅,这是个典型的家族式企业。工资集体协商就是他们在一起协商,如果不问他们的社会关系,一看合同,名字确实不同,但该企业的职工根本不知道有工资集体协商这回事儿。
现在在各级基层工会和工会主席当中,许多人最想说的一句话就是,真的该赋予工会组织和职工以罢工权。政府不要一提罢工就变色,可以限定在厂内罢工嘛,怎么不可以?只要赋予了工会组织罢工的权力,职工的权益就好维护了。首先要保证的前提是,罢工工人不去打砸抢,不去围攻政府机关办公场所。只要企业侵害职工权益,通过协商谈判无果,工人就有权不上班。政府应该支持工会,允许工会这样做。当然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绝对不赞成事无大小动辄就罢工。如果连这个权力都没有,企业工会还有什么手段去和老板博弈?对企业主还有什么威慑力?工会就成了企业的一个科室,甚至连科室都不如,只是个摆设罢了。企业工会无奈只好去上级工会诉苦,或者告到政府去。从一些发达国家的历史看,没有哪一个国家因为某一个企业对老板不满而罢工,从而影响国家政权的,当然,千万不能把经济待遇问题上升到政治问题。应该就罢工权来制定一个法律,这样工会为职工维权才有力量,工资平等协商也才有坚实保障。我甚至担心,这样下去工会将会成为职工积怨的发泄对象。在劳动关系三方中,政府就是一个家长,就是个裁判。政府把自己和企业画等号是错误的,政府不是企业的代言人,政府的职责是管理社会,至于怎么来界定谁对谁错,那是法律的事情,由法来界定,要靠当时的法规型文件或者政策来说话,不是由政府官员来说谁对谁不对。确实,经济发展主要依靠企业,政府的税收主要依靠企业,但这不是政府成为企业代言人的理由,劳动者是企业生产得以为继的更为根本的要素,维护工人的合法权益与维护企业主的利益同样重要,甚至更为重要。
胡宏梅:您以前从事政府工作,现在从事工会工作,那么您是怎样看待工会与政府关系的?现在也在强调工会参与社会管理,您又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梅辉太:我反对在实际工作中把工会当作政府的一个部门。我一直在跟我的同事们讲,我们的常委担任工会主席是工会人的骄傲,他就是我们的参天大树,工会就是要傍着他来“纳凉”,因为这样工会就好开展工作,包括国外的一些工会也要借力来开展工作。总体来看,工会做的很多事情围绕党委、政府中心工作做事,但工会的处境经常是很尴尬的。比如工会在维护职工合法权益的同时,自己的权益还需要别人来保护。《四川省职工代表大会条例》出台后,某县工会的人大代表提了个议案,请人大常委会就条例的贯彻落实进行执法检查。结果是人大常委会要求县总工会先拿出个方案,并说届时要听他们的专题汇报。这是搞的什么?工会代表提出的议案,你叫工会来做检查工会的方案?他的议案是要求去检查政府及相关部门和企事业单位,哪里是让你们来检查工会!这个提案的核心是要求政府在职工代表大会条例执行过程中,检查企业、相关部门,包括企业的主管部门,如国资委、经信委等涉及管理企业的部门的状况,检查企业对职工代表大会制度的落实情况。职工代表大会条例第二款规定,工会是个监督机构啊,政府及相关部门和企事业单位才是“对象”。
我认为,工会要参与社会管理,在制定关系职工切身利益的相关法律法规上,确实应该参与。比如全国人大制定法律,那么中华全国总工会就该参与;省人大制定法规,省总工会就该参与。像城镇职工的医疗保险、住房公积金、廉租房建设等等涉及职工切身利益的事情,工会组织就该参与讨论。上几次政府制定相关法规政策,就很郑重地征求了工会意见,我们是参与了的。还有就是工会也应该参与城市建设和城市管理,但这个参与不是具体去执法。
胡宏梅:那就是说,工会参与社会管理的定位和内容还需要进一步明确?
梅辉太:也可以这么说吧。在工会的日常工作中,尤其在大的工作安排部署的过程中,有的时候会明显觉得,工会需要承担的额外工作实在是太多了,似乎这也该工会去做,那也该工会去做,反而把工会的主要职责冲淡了。工会主要职能是十分明确的,就是组织职工,维护权益,培养教育,引领参与。我认为,职工代表大会条例的落实情况,应该由工会协同政府职能部门去检查,不这样做的就要狠狠查处。还有工资集体协商和劳动合同签订的工作,不能把总工会当成具体去签订合同的落实部门,而应该是起到督查的作用。现在的实际情况是,只要总工会一说哪个企业集体合同没签好,反过来的批评就是:你总工会在干什么啊?他居然认为是你的责任。错了啊,签订集体合同工作没做好,是劳动监察大队没有去监察劳动合同签订情况和工资集体协商的进展情况。企业工会和总工会是有区别的,企业工会是该代表职工同业主方签合同,而不是总工会去签合同,总工会有指导基层工会业务的职责。
这里面还涉及整个工会系统运转习惯的问题。要通报集体合同签订、工资集体协商、城乡环境综合治理等方面的情况,就得通报某个企业,而不应去通报某个企业工会。一次关于城乡环境综合治理工作中,给了工会任务,有家企业没有完成,我没有通报这家企业工会,而是通报这家企业。我不会说是企业工会没做好工作,而是说企业行政没做好工作。因为这家企业工会又没有资金,工会也无权调派工人,他们能把工厂打扫干净?他们能去治理吗?这是企业工会的职责吗?因此肯定不该批评这家企业工会。企业不进行工资集体谈判,肯定是要通报企业,怎么能去通报企业工会呢?这个时候不帮工会撑腰,就弄得工会里外不是人,基层工会就会更难受。所以我认为,工会的思维方式和工作方法都要转变。众所周知,现在的企业工会,尤其是大多数民营企业工会工作很难开展,工会主席的地位处境也很尴尬,他们常常说:端人家的碗就得服人家管。你说他们怎能发挥工会的作用?
胡宏梅:对以自然资源开发为主要经济发展模式的地区来说,安全生产问题是非常令人关注的。我们曾访问了川煤集团达竹公司,他们的安全生产做得非常好。目前达州总体的安全生产状况如何?
梅辉太:川煤集团达竹公司是省属国有煤矿,他们的基础好,重安全生产投入,效果是不错的。而整个达州的安全生产,与五年前相比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2010年全市发生的安全生产事故起数从1008起下降到372起,下降了63%;死亡人数从252人下降到161人,下降了36%。安全生产形势明显好转,但仍有压力,压力最大的,一是交通,二是煤矿。
胡宏梅:您认为在安全生产方面,工会如何发挥作用?
梅辉太:工会主要是组织中华全国总工会的安康杯竞赛,各个生产单位都在进行安康杯竞赛,工会组织发挥的作用还是挺大的,并且做得非常有成效。比如说,我们每年六月份都有个安全生产宣传月,它的针对性很强,各个涉及安全生产的行业和领域都要参加进来。因此各级工会组织,都会加大宣传力度,配合市总的工作,并且与安监局、安委会成员单位的配合也比较默契。
具体点就是在宣传上加大力度。达竹公司有个标语栏,上面有井下一线职工妻子儿女的留言,诸如:“老公,我在家里煮着热饭,等着你安全出井。”“爸爸,我要向你学习,在上学路上注意安全。”每一个家庭、每一个职工的寄语都不一样,但相同的是都很温馨。假如我是该企业的职工,天天早上路过看一眼,就绝对要注意安全生产问题了。安全生产最关键的是现场管理,这是企业的事,工会的工作就是去宣传,给职工做工作,让职工家属也去做工作。另一个是加强群监员队伍建设。在这方面,达竹公司也同样做得非常好,由生产一线的职工来当安全生产监督员。同时,集团公司还开展了很多具体的活动,比如“我为安全生产提建议”,并采取奖励措施,奖励意见由工会提出来,再由企业行政去执行。
胡宏梅:加强安全生产,成本必然会有所提高。因此对于安全生产问题,是不是国企比民企更重视一些?
梅辉太:在安全生产问题上,不分国有民营,企业都一样重视。为什么?说实话,《安全生产法》还是很起作用的,工会组织恰恰是起到了宣传的作用。还有就是处罚措施严。比如达州某公司去年发生一起一般事故,死了一个人,这个二级单位的主要负责人,本来年薪50万,只拿了4.5万,扣他的年薪,数额相当高。不仅是这位主要领导,其他管理人员也是一层一层罚下来,生产副职要罚,班组长要罚,要罚一百多万出来。凡是安全生产罚出来的钱,都用于企业搞安全设施建设。
那么,安全生产形势是否就很好了呢?并非如此。生命权、健康权是职工合法权益中最主要的。但是,长期以来,一些企业忽视安全生产,视职工生命健康为儿戏!近几年发生在不同省份和地区的煤矿安全责任事故就是活生生的例证。我市某县前不久发生的一起煤矿安全生产事故也发人深省:某煤矿业主违法非法组织生产、盗采保安煤柱,掘穿临近煤矿老窑积水,导致发生透水事故死亡12人。相关部门在总结事故原因时认为:煤矿业主依法办矿意识不强,重生产、重效益,轻安全、轻投入,现场管理人员责任心不强,井下作业人员违规操作,住矿安监员失职渎职……类似的“深刻检讨”全国各地不知有多少次、多少回!我相信,这起事故的肇事者和相关责任人肯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和处理,但是,我们的12个工人兄弟一去不回了呀?12个家庭就这么破了呀!这么重要的法、这么重的罚,怎么就“这么”了呢?!
胡宏梅:现在达州的经济定位是资源开发及相关产业链的构建,因此经济将很快迎来一个高速发展时期,其相关产业链的构建部分类似于以前的东部地区。如果东部地区相关产业转移到达州,那么您认为,东部地区发展模式所产生的问题是不是也会被复制过来?对此,市总有没有考虑过?也就是说,劳资关系问题,比如劳资矛盾激化这样一些问题,如何在产业结构调整和产业转移过程中尽量减少?
梅辉太:复制?比如说生产模式,设备,资金,包括管理,把原来在东部地区经营的那一套直接搬过来,这就是复制。让人特别担心的就是把矛盾和问题也都复制过来了。经理厂长、财务部长、人力资源部长等都是那边过来的,那么肯定要把他的管理理念复制过来,或者说必须复制,复制了才能和本部对接。因此在东部地区出现的严重的劳动关系矛盾很有可能也被转移过来,使达州地区的劳动关系矛盾加剧,是有这种风险的,很可能给我们带来负面影响,给工会的工作增加压力。
目前达州地区接受东部地区产业转移的思想准备已经成熟,并且有的企业已经来了,只是分别到了一些县里,工会工作还没有完全与其对接。对接的主要是央属企业,和私营企业对接的比较少一些。所以这一工作的压力真的很大。这也是我们正在研究的一个重大课题,这里面有协调、有沟通、有博弈,关键时候也得有斗争。
栏目主持:纪 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