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谈风月

■余小红

碉楼，一种碉堡与高楼的结合体，在华侨不同的审美情趣下，侨乡大地成了万国建筑的博览园。

在开平自力村，每一次我都会徜徉在它诗一般的田园风光里，久久不愿离去。旧式的留声机、西洋油画、落地大钟、法国香水……整个人完全沉迷在古典气息中，就如同走进了张爱玲笔下充满小资情趣且悠闲的场景中。

最喜欢的，就是自力村内五层高小巧别致的云幻楼，每次远远看到刻在云幻楼上清秀遒劲的“只谈风月”几个字，我都很想走近她，走近那个尘封的年代……

■ 摄影：谭伟强

只谈风月？只谈风月……

迈进小花园，青翠的黄金竹与火红的勒杜鹃映入眼帘，历经百年沧桑，它们依然一年四季灿烂夺目。

一步步走上台阶，不由得感叹楼主的独具匠心。整座碉楼设计巧妙，每一层都有逃生门，所有居室都有书桌，为的是教育后人生无所息。虽是私人碉楼，每一层却都有四个独立的居室，建成了众人楼的模式，为的是方便周围民众来避难。印象较深的，就是楼主人和三个夫人的照片，工整地装裱好，处处彰显出主人简洁而精致的审美情趣。尤其是他的女儿，那俏丽灵动的笑容令人心动。心想，能有这么可爱的笑容的女子一定是在充满温情和爱的家庭中长大的，有着一颗善良的心。

登上最顶层，视线豁然开朗，门额上的四个大字“只谈风月”，虽经风雨洗礼，但用水泥雕塑的大字依然清晰可见，仿佛可以触摸到楼主方文娴当年在书写这些毛笔字时的潇洒气韵。

楼主原是一位私塾先生，因此，整座碉楼充满了文人的浪漫气息与豁达的人生态度，保持了传统知识分子的那种内敛个性。但楼名与豪放的对联又能显现出他对生活的满腔激情：“云龙凤虎际会常怀怎奈壮志莫酬只赢得湖海生涯空山紫月，幻影昙花身世如梦何妨豪情自放无负此阳春烟景大块文章”！

云幻楼的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呢？

眺望远处，有着近百年历史的方氏灯楼隐约可见。方氏灯楼是由这里的方姓家族于一九二〇年筹建的，是开平最有特色的更楼，专门用于方圆几十里的预警、联防作用，里面的发电机、探照灯等都是舶来品。

芳草萋萋、白雾茫茫, 一支独秀的灯楼在白雾中更增添了一份缥缈的感觉。云幻般的感觉袭上心头，到底“云幻”一名是什么意思呢？是指主人喜欢闲庭信步，看天上云卷云舒？还是指云幻无边，人生无常？

在村民的口中，我得以揭开云幻楼的神秘面纱。原来“云幻”竟是楼主方先生的别号！方文娴可以说是清末民初知识分子的一个代表，也是华侨的一个缩影。他本来自办私塾教书育人，后听从岳父劝说，先往香港，后往南洋，历尽磨难，终于荣归故里，发起兴建了塘口镇的强亚学校。因为他深知教育强国的重要，只有尊重思想与文化，才是整个民族的出路。

建私人碉楼完全是应了家人的要求，再想到紧急时也可以帮助附近的居民防贼，也不失为一件乐事，因此，方先生才于一九二一年修建了这座兼居楼与众楼形式的云幻楼。

陈独秀曰：人生在世究竟为的是什么……

——人生在世个人是生灭无常的，社会是真实存在的；

——社会的文明幸福是个人造成的，也是个人应该享受的；

——社会是个人集成的，除去个人便没有社会，所以个人的意志和快乐是应该尊重的；

……

这些都是方先生曾经工工整整摘抄下来的文字。从中可以看出，早年的方先生已经接触到了陈独秀等革命先辈的进步思想。云幻楼也因此更具知识分子气韵。

杨大洲在《小资开平》中曾提到，纵览中国五千年历史，“只谈风月”似乎是文人墨客一个永恒的话题，但是，他们却从来都离不开失意、无奈，和对现实的不满……能做到真正发自内心的只谈风月，一定是人生的大境界……

在自力村的另一座碉楼叶生居庐的顶层，我惊喜地再次看到用黑色颜料写的“只谈风月”几个大字，因为只是平面写上去的，字体已模糊不清。叶生居庐建于一九三〇年，比云幻楼要晚，看来是受了云幻楼的影响。“只谈风月”成了当时一些华侨的一种思想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