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一只叫鲁亢的纸老虎①

2011-01-19 03:54安琪
青年文学 2011年11期
关键词:庞德复活恐惧

文/安琪

■美术作品:胡安·米罗

这是一个别开生面的另类文本,由三百零七则小对答构成,每则小对答包含有作者本人设置的标题、导语、提问与鲁亢的回答四部分,简短却寓意深刻。

——题记

1)为脆弱的存在所伤。

此山并未逝世,你依然活在此山中,有逝世感的是你脆弱的心,它如此脆弱以至于经不起一段蹩脚存在的打击。

——“请问鲁亢,如何克服嫉妒?”

——“跑步和睡觉,即出汗和梦自恋,可解。天阴,将雨,慌。急跑。抱歉,无法多答了。”

2)情不情,不情之情。

哪一个角落都不足以承纳你的悲凉,你把欢乐建筑在他人的空间里,一旦他转身而去或允许另外一个又一个的人来此空间,建筑他们的欢乐,你的欢乐瞬间会变成股票暴跌后的深度套牢。

——“请问鲁亢,无情麻木、有情却苦,该有情还是无情?”

——“雨已歇,将进饭,暂答一二。先观察敌情,再伺机而动。给有情一群哨兵,让无情一路挺进。都行。”

4)吾生也有涯,而书也无涯,奈何?

昨日,听从鲁亢跑步解忧之计,带孩子们漫步至书店。六层楼的书不禁让人触目惊心:一惊,自赴京后,因屡次搬迁货物遗失严重,已不敢购书,因此也就很少读书了;二惊,如此多的书穷尽几生都无法读完,不免凄凉之心顿起。

——“请问鲁亢,人到中年,时日无多,阅读和写作,以何为主?”

——“以写为母,读乃腹中之孕,可怀经年而不生。受之,怀之,欲罢不能。安师,下若有题,黄昏共答。愉快之一天。”

5)不患冷热,患忽冷忽热。

连续一周不说话,对我这貌似爱说话的人来说,似乎是奇迹;但确实如此。我真的经常连续一周不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无人可诉。结果渐渐变成:心中波涛汹涌,口却出不了一言。那种绝望异常平静,也异常无奈。

——“请问鲁亢,有人时嘈杂,无人时孤寂,如何是好?”

——“以好为好,以糟为糟,可棒喝凌乱内心。有人时逢迎,无人时吃它零食一片惊。人有病,多少给点儿没来由的瞎关心。虽近黄昏,还在颠儿颠儿忙。天天‘请问’,双目由亮转灰,安师,不怕人嗤,只管玩得透脚才心甘。”

9)谁指使艾略特动了中国古代的黄昏?

黄昏的惆怅是中国古代留下的凝固画面,直到艾略特用一句“正当黄昏像一个病人被麻醉在手术台上”,黄昏的现代性才呈现出来。当今天艾氏的黄昏意象遭遇中国古代黄昏的同样境遇时,我产生了返回去询问的好奇。

——“请问鲁亢,黄昏的麻醉感与艾略特有何关系?”

——“一日三碗,似昨日有约,吾已近似武二郎,且让我过冈让人睡。至于艾氏,彼时居疗养院苦吟《荒原》,不光黄昏麻,全天皆麻。只取黄昏,恐为诗者之通识。‘让夜来吧,让钟声响起,时已逝,我还在这里。’”

18)恐惧有一副安的躯体。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所忧者众,恐惧其一。对恐惧,海子有一个非常形象的表达词汇:“动物般的恐惧”。你在阅读到这个词汇的第一瞬间就爱上了它,因为你也是动物的一种。

——“请问鲁亢,如何解除对恐惧的恐惧?”

——“走神良久。无法消除。恐惧如影随形,对它的态度只有‘戒审恐惧’。恐惧形同血液,入洞钻坑,还是你自己。和它打成一片,若能左拥右抱,则还命运以青眼。与之是‘那样的须臾不可分离’。快乐你今天。”

21)鲁亢其人,说真是真,说假亦假。

小学生回家跟爸爸说:“爸爸,今天老师出了个题目:三乘以七等于几?”“你怎么回答?”爸爸问。“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回答说是二十四。”现在,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交代如下:本“请问鲁亢”系列中,鲁亢其人,是真是假,有如《红楼梦》中之贾宝玉、林黛玉,说真是真,说假亦假。

——“请问鲁亢,你信仰什么?”

——“不惊动楼上独居人终日的动静,‘我不在,你尽兴’。从倾倒的废墟中探出头,摸摸鼻子,嗅觉依旧。说信仰太沉重。今儿有啥好吃的吗?不要放弃。哈哈。”

23)如果你复活了爱,就连恨一起复活吧。

海子《神秘故事六篇》之《初恋》里说到,有一个青年带着他父亲救活的一条蛇,去寻找杀父仇敌。他四处漂泊还是没有找到,但他的蛇此时却痛苦地爱上了千里之外的一条竹编蛇。它在把强烈的爱注入那条竹编蛇的同时,也把对杀死主人的仇敌的恨注了进去。竹编蛇活了。它爬出主人的木箱要去与给了它生命的蛇会合,临出发前,它带着被注入的恨咬死了它的主人。它的主人正是那条给它生命的蛇的主人的仇敌。两条相爱的蛇注定了青年一辈子必须漂泊。

——“请问鲁亢,倘若爱复活了,恨也随之复活,那么,该复活爱吗?”

——“爱复活为鬼?恨复活难道还望成圣贤?万物复活咸因前生有罪有疵,既如此,当然选爱,来场人鬼情未了。”

24)一个唯心主义者对命运的左思右想。

据我所见,一般人在得意处总是遗忘命运,只在失意处才恍然慨叹造化弄人。我们闽南有句老语叫做“吃命赢过吃硬”,意为:命好胜过好强争胜、累死累活打拼。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唯心主义者,我自然相信命运的存在,但在处理世事的具体问题上,却又总是暗怀着谋事在人的自信。

——“请问鲁亢,如何看待命运?”

——“迄今未疑‘天注定’,俗而踏实。附送两句西北民谣,看命只看那人能否‘在甜处安身,在苦处化钱’。”

33)一篇关于诗歌标准探讨的约稿,已经变成一条水淋淋的草绳。

整整一个月,我一直在构想陈仲义先生关于诗歌标准探讨的约稿,其情就像一条一斤重的草绳每天浸一斤重的水一样,越来越沉地压在心里。毫无疑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诗歌标准,但如何把这个标准表达出来而且表达得准确,真难。

——“请问鲁亢,你的诗歌标准是什么?”

——“迷思于语言的妙构、气质的雅、对反智的纠正、干扰虚无和惰性的强电波,像黑暗骑士,可能,说的是一部电影。不过已经在尽力说清楚了,即:自由的身份,不屈不挠的博学。”

36)快下雨了,鲁亢的脚比我的问题还焦虑。

闽籍第三代诗人黄灿然若干年前在《读书》杂志撰文《在两大传统的阴影下》中,直指“本世纪以来,整个汉语写作都处在两大传统(即中国古典传统和西方现代传统)的阴影下”。结合此前学界、知识界传读的布罗姆的《影响的焦虑》,确乎“阴影、影响”已成为中国当代写作者挥之不去的情结。

——“请问鲁亢,如何化解影响的焦虑?”

——“介入。在场。这几乎算是伪命题,好适合次发达国家的颗颗想奖脑袋。快下雨了,我要疾步。啥焦虑的,影响实太少。近期终审又被毙,这影响就发不出去。”

45)所谓同题,其实就是企鹅在南北极扎成一堆。

古之文人雅集时,好把酒临风、对月抒情,然后或现场或各自回家就着当情当景写写同题。这个习惯成为血液流注到今日文人身上,同题遂不绝种。现代文学史上最著名的同题当是《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同题作家:朱自清、俞平伯。

——“请问鲁亢,如何看待由古至今的同题诗文?”

——“劣诗一箩筐。酒酣耳热,气味相投,也属节能减碳之举,但试无妨。友人说不缺写诗的,缺的是读者。用艾略特一言回他:虚伪的读者,空心人。于是有同题诗,正如企鹅爱扎堆。玩吧,南北极也没几年冰了。”

48)“光”一定本来就在那里,它只是经由上帝的口说出。

在我看来,上帝说“要有光,就有光”,其意并不表明上帝的存在之威力,而在于印证语言的力量,具体说,就是“命名”的力量。“光”一定本来就在那里,它只是经由上帝之口说出才具有了自己的表述指称,才为世人所认识。每一个事物都相应对照着一个名称,没有无名的事物。

——“请问鲁亢,你认为命名是必须还是无须?”

——“尽量靠近必须。给午餐命名:赤裸的混蛋(破了)。给失眠也来一个命名:爱弟弟的玫瑰,等等。你要命名啥?找上帝,他一流!”

54)钱锺书用一部《围城》来为《红楼梦》一副对联作注。

重读《围城》,我感觉《围城》尚未到达中国现代文学的顶峰,虽然夏志清教授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我内心还是这样认为。钱锺书这位大才子对中国市民阶层、知识分子阶层的认识实在是太通透了,简直通透得可怕,可怕得毫无同情之心、悲悯之情。钱锺书真的是一个看破世事的人,更是一个深悟人生之虚无、之荒诞的大家,也只有这种人,才能真正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也才能彻底拒绝一切繁华喧嚣于门外。

《红楼梦》里有一联:“世事洞察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围城》一书可视为对《红楼梦》此句的注解。

——“请问鲁亢,‘围城心态’说到底是人类喜新厌旧心理的一种表征,有解决良方吗?”

——“老方:尊重与包容。先有仪式,后入血液,可过百年。喜新厌旧亦平常,重修旧好待运气。大中午,热煞人,回这类事,显呆气。古之齐人之福,也不失为方,莫破产,别坏身。只是,哪有围城?全因心魔。”

60)写作中的三种人称指向。

与学弟吴子林博士QQ聊天,在理性与感性的语境下,突然想到写作中的三种人称指向。三种人称很难说哪种更优秀、哪种更拙劣。转天在车上便想,《伊利亚特》该是第三人称写作,《哈姆雷特》该是第二人称写作,《红楼梦》该是第一人称写作。三部巨著的三种人称写作同为经典。由此对照自己,该属于第一人称写作。

——“请问鲁亢,你属于第几人称写作?”

——“心仪于第二人称,如新小说《慢》;震动于第三人称的《铁皮鼓》;羡慕第一人称的《一个人的好天气》。各个人称互串写作,对撞、爆炸,碎片自组于空旷,时间威逼智力,永远是实验。炫技、干预、暧昧、迷失、愤怒,此五菜还加一汤:清醒。”

74)如何赶走如人肉窥探器的楼上住客?

“让蒙面人说话”,第一次读到这个句子是在西川出版的一本随笔集上,该句是此书书名。搜索时发现,四川作家麦家也用这个书名出了本小说集。内心觉得这句话应有典故或出处,也许在西方某部经典上?我自己倒很想让鲁亢这个蒙面人说话,说出一个具体的、形而下的鲁亢:他的出生、教育背景、成长经历、生活现状……

——“请问鲁亢,如何让蒙面人说话?”

——“也蒙面,疑似同类。战胜的方法之一是搅局。大家都是蒙面人,过去有疑惧,现在当行为。近在构思一文:如何赶走楼上的住客。他与我同息同眠,时时发声暗示,如人肉窥探器。是将之想成《魔界》里的‘咕噜’,或安吉丽娜·朱莉?给个建议。风骚好动的蒙面人还是少说为妙。”

82)张清华教授的天才诗人生命体验论。

二〇〇八年九月十九日,在首都师范大学的一场诗歌会议上,又一次聆听了张清华教授关于“天才诗人的生命体验”的讲述。在我看来,这同时也是张教授对自己的内心定位和所欲达成的目标。在张教授看来,天才诗人是些极其伟大的另类诗人,他们富有慷慨的牺牲精神,用生命的代价换取艺术的价值,他们是一些现实的盲视者。荷尔德林认为那就是“诗人的使命”;雅斯贝尔斯的说法更直接,诗人就是属于甘愿进入深渊的、拥有“深渊性格”的人;尼采则说他注定要去“危险地生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存在的最大享受”。

——“请问鲁亢,如何理解雅斯贝尔斯所说的‘诗人的深渊性格’?”

——“他通过考察思想家的特殊性和历史性格的殊异,对诗人的从众和叛离给出了一个‘存在’的解释。我愿意为此埋单:如果有助于自我解脱,有助于培养纯正的气质,乃至臆想的拯救。”

84)那现代诗究竟生出了几个庞德爸爸?

在中国,庞德影响了许多诗人包括我,以致我在《庞德,或诗的肋骨》的第一句即写下“那现代诗究竟生出了几个庞德爸爸”。此句来源于一个哲学命题:“是儿子生出了父亲而不是父亲生出了儿子”。

——“请问鲁亢,你受过庞德的影响吗?如何评价庞德?”

——“早期《地铁》:这是古诗十九首之类的移形幻影,不安静的眼,有趣;中期《诗章》及删改《荒原》,一个卓越匠人,望尘莫及。与其说学,太过了,还是致敬吧;后来,他的‘有罪期’让人想起同罪之海德格尔,人探视,其妻挡,说:他在思考。诗人不妨思考,可他们乱了。他对我的影响很世俗,有等于无。”

88)理想的创作期应该像乞丐一样低头能吃,靠地打鼾。

批评家陈仲义、向卫国、赵思运、张德明等在关于我的批评文章中,都注意到了我的游历诗。每次外出回来后,我总有一段时间处于茫然无措状态。有一种离开正常轨道的外来冲击感,使我身心恍惚。往往这时候就是我的创作喷薄期,《任性》《九寨沟》《纸空气》《张家界》等诸多长诗就是这样完成的。得悉某诗人刚不远万里从某国回来,我短信询问他是否有创作感,其回到:“只有疲惫感”。

——“请问鲁亢,外出旅游回来后,会是你创作的勃发期吗?”

——“我没,困觉。你有,勃发?借庞德的一句诗来解释此事:旅游,‘有一个画好的天堂在其尽头’;归来,谁能确定是否踏实、有心情呢。‘没有一个画好的天堂在其尽头’。创作期,还是学乞丐似的,低头就能吃,靠地就打鼾。秋老虎来了,你要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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