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莎莎
秋日的缙云山一片喜庆,漫山遍野,人头攒动。成熟的果子黄透了整个山头,而柠檬显得格外耀眼,散发出金黄色的喜悦。“果园诗人”傅天琳为缙云山乃至整个山城迎来另一份收获与祝福。
2010年10月19日,在鲁迅先生诞辰74周年的日子里,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获奖名单揭晓,傅天琳的《柠檬叶子》名列其中。
“柠檬叶子”里的生命体悟
从来没有挺拔过
从来没有折断过
当天空聚集暴怒的钢铁云团
它的反抗不是掷还闪电,而是
绝不屈服地
把一切遭遇化为果实
——《柠檬黄了》节选
出版于2009年12月的诗集《柠檬叶子》,收集了傅天琳从2004年到2009年的作品,《柠檬黄了》是其中一首,是诗人发自灵魂的呼喊。选用“柠檬叶子”作诗集的名字,是因为傅天琳对果园一往情深。
1961年,15岁的傅天琳从重庆电力学校(现重庆电力高等专科学校)毕业,由于家庭出身不好,被分配到缙云山果园。在缙云山上,一边是山清水秀、花红叶绿的果园,一边是受血统影响而需艰苦劳作的郁闷心情,这种矛盾,使得感情极为丰富的傅天琳,急需寻找可以抒发的平台。
此时,她碰到了一位从公安局来的严超奎老师。严超奎喜欢写诗,这些诗又成为农场文工团的演出节目。严超奎是“摘帽右派”,没有运动时和其他干部一样,运动来了就是有问题的人。傅天琳一直很尊重他、崇敬他,因为严老师有一个写诗的本子。在笔记本的世界里,缙云山的石头能沉思,小溪能微笑,叶儿、花儿、果儿都披上一层迷人的轻纱,这深深地吸引了傅天琳。
于是,16岁的傅天琳也有了一个笔记本,开始了写诗。在诗的世界里,傅天琳找到了安宁。
1966年,傅天琳写诗的本子被没收,锁进工作队的抽屉里,并被派去照守西瓜。
30多亩西瓜,种在缙云山东边的山崖上。弱小的傅天琳要在孤寂无助的山野中,对付山猪、野猫和最可怕的偷瓜人。
艰苦的劳动,使得原本就体弱的傅天琳患上肝炎、肾炎和胆囊炎,场部医生多次建议免除她的体力劳动,但是没被批准,她必须和强劳力一样上山挑粪,抡镐刨土。因体力难支,她好几次昏倒在山坡上。
身体上的痛苦也就罢了,更难堪的是精神上的负担。在那个重视血统的荒唐年代,傅天琳纯净的果园诗篇和入党申请,都因为出身不好而遭受过批判和拒绝。
傅天琳曾在1979年第4期的《诗刊》上发表《血和血统》一诗,反映了诗人当时的处境:“……批斗会上,这可成了重大问题/要老实交代:献血的动机/血呵,你能救活一个工人阶级兄弟的生命/为什么——却不能属于这个阶级……”
误解使傅天琳背负了巨大的精神压力,但这并未打垮她,她从未抱怨过。她从诗歌中寻找医治心灵的良药,以诗的方式、柠檬的方式反观自身、反观生命。1980年离开农场后,她在更为繁复的事物中认识生命、思考人生,从而形成了她低调而达观的人生态度。
傅天琳在缙云山上曾管理过十多年柠檬树,柠檬那酸涩的内心展示了傅天琳的生命体验,它那在秋日反射出橙色的甜蜜回光和那宁静的充满祈愿的姿态,就是傅天琳所歌唱的果园之歌、生命之歌。
“花甲女生”的纯真情怀
一大早我就敞开胸怀
从里到外推开六十道门
放出六十只雀鸟飞向山林
一大早就开始清扫
全身挂满消毒水,塑料袋
我要清扫整整六十年的垃圾
…………
做一回花甲女生又何妨
——《花甲女生》节选
傅天琳特别喜欢孩子,因为孩子是天真,是纯洁,是可以期待的未来。
上个世纪80年代初,傅天琳已走出果园,开始新的生活。在一天夜里,傅天琳从市里开会后搭乘夜班车回北碚的家,刚下车就看到远处昏黄的路灯下站着她的两个孩子,顿时一阵酸楚和感动涌上心头,一首《夜班车》,从此开启她儿童诗的创作,诗集《在孩子和世界之间》很快出版。
2000年,傅天琳的外孙女出生,她放弃诗人的荣誉,离开重庆去北京当了三年多“全职保姆”。她每天买菜、带孩子,尿布和摇篮成了生活的变奏曲,小区里没人知道她诗人的身份,她也乐得享受这份深藏不露的神秘。
傅天琳称自己的外孙女为 “妹妹”。有一次,她带着“妹妹”在雪地里玩,“妹妹”使劲地刨埋在雪地里的树枝,小手通红:“我想让它重新回到树上,雪地里麻雀找不到吃的。”
第二天“妹妹”抓了米去等,念叨着:“说好了给你们带米来,你们怎么不来呀?”这一切,深深地感动着傅天琳。
从2004年开始,傅天琳重新拾起笔,一口气写下30多首儿童诗,并于2007年出版儿童诗集《星期天山就长高了》,这部诗集入围了2010年与“鲁奖”有同样高度的全国儿童文学奖。傅天琳幽默地说:“这本诗集完全是带娃儿带出来的……”
傅天琳在生活中,在孩子身上,寻找到了另一种诗意。虽然因照顾外孙女而有过短暂停笔,但她并不后悔,正像她所说的:“停一停和它生起来,和自己熟悉的诗歌内容有点距离,然后再写。好像水有点浊,经过时间、距离,自己就沉淀了,泥沙全在底下,面上全是清水。”沉淀之后,如今的傅天琳迎来了诗歌创作的又一个春天。
浮华世界里的诗意坚守
果园,请再次接纳我
为我打开芬芳的城门吧
为我的胸前佩戴簇新的风暴吧
我要继续蘸着露水为你写
让花朵们因我的诗加紧恋爱
让落叶因我的诗得到安慰
——《果园诗人》节选
2010年11月2日下午,傅天琳带着诗集《柠檬叶子》回到果园,回到原点。
在缙云山的金果园,祝贺傅天琳获奖的“北碚诗会”正在举行。黄色彩带挂满道路两边的橘子树,每条飘带上都印着傅天琳获奖诗集《柠檬叶子》的名字。整个果园依旧跟过去一样,充满浓郁的诗意。
此时的傅天琳感慨万千,她讲述了自己在果园的经历,和老姐妹一起唱了劳动歌并朗诵了自己的诗。她的朋友来了,她的老姐妹来了,她的崇拜者来了……大家聚集在一起,为了情谊,为了诗。
从16岁开始诗歌创作的傅天琳,如今已年过花甲,在半个世纪里,无论是19年的艰苦果园生活,还是新时期以后面对的更为宽广的社会,她都没放弃过诗歌创作。
从1981年傅天琳带着全国首届优秀诗集奖《绿色的音符》走入人们的视野开始,这串从缙云山上飘来的“绿色音符”,就凭借那份清新、自然与真诚,洗礼着现代社会中人们那浮躁、麻木的心灵。
而今,2009年出版的《檸檬叶子》荣获“鲁奖”,再次为人们带来一份甘甜可口的精神水果。
面对荣誉与祝福,面对社会的纷繁复杂与诱惑,傅天琳仍保持着一贯谦虚的姿态与平和的心情。正像“鲁奖”初评评委蒋登科教授所评价的那样:“她眼光向下,感觉向内,精神向上,亲切真实中达到一种超越境界。”
喧嚣过后,傅天琳说,她会继续守候诗歌、守候生命、守候时代。正如她在感言中说的:“一片薄薄的干干净净的叶子,永远与土地与时代血脉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