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梅 吴鸣
Kim为3个孩子都做了家庭相册,记录孩子的成长,甚至还保留了襁褓中的李丽第一次回中国时的登机牌。
“我怀孕4个多月时回的美国,我妈年纪太大,不能到中国来照顾我,我只能回美国待产。孩子两个多月的时候,医生说宝宝可以坐飞机了,我马上买票,带她回来看爸爸!”
李丽的成长相册里有许多跟父亲的合影,李阳抱着小baby,满眼爱意柔情,“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电视里说,孩子两岁才见到他,什么时候生出来的都不知道……”
“我们是因为工作相识的,可能真的不浪漫,但也绝对不是他说的,结合的目的只是为了教育实验,”Kim忍住眼泪,“我决定接受你的采访,其实是为了我们家老大李丽,她同学叫她‘白老鼠,说她爸生下她,只是为了做教育实验,孩子特别痛苦。老二和老三还小,不太懂这些,但等她们长大了,她们也会问我同样的问题:你们为什么生我?”
“我爱李阳,我希望他能够回到家庭,回到正常的轨道上,希望他能过得好。(家暴之后)我们做了各种尝试和努力,但是现在我认识到了,我改变不了他,我们之间的问题太大了,这份12年的感情我只有放弃了!”
Kim说她现在需要把目光放在孩子和自己身上,“过去一个月对我来说十分艰难,我现在尽量往前看,我还有许多可以贡献给这世界的,我想要我的女儿们知道,她们的妈妈很强大,并且深爱着她们。”
“我要把我和李阳的故事,不是他在电视里、在报纸上讲的那个版本,而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讲出来,让我的孩子们知道,她们的父母为什么走在一起,为什么生她们,又为什么分手。”她说,这是她在重新出发前最想送给孩子们的一份爱的证明和礼物。四个多小时的交谈中,她几度落泪,但她以手指头:“我的情绪很不平静,但这里是冷静的。”
初始
1999年,我第一次来中国,那时候我在美国迈阿密一个学校当老师,我们学校的学生多数的母语都不是英语,我们要教他们学会说英语。
学校选派老师到其他国家做调查,学习好的教学方法。他们送我来了中国。
真的是缘分,第一天到中国我就遇到了李阳。我们是在吉林遇见的,那天他在那个学校有个活动。当时我刚到,看到好多人在他旁边拍照,然后听当地老师说他是“非常有名的人”。
后来有天晚上,一个人突然跑到我房间说:“Kim老师,下面有车,李老师派来的车,他想你去看他的活动。”
我当时觉得他有点arrogant(傲慢自大),根本不征求我的意见,可经不起旁边人劝说,最后还是上车去了长春。
在长春活动现场,他邀请我一块儿上台。活动结束后,他说还有一个夏令营在阳朔,“你必须过来!”后来他秘书给我打了3次电话,催我过去。
那年的夏令营,我们每天一起讲课,我觉得他的方法特别好。白天我们一起给学生上课,晚上一起写东西、备课,一天工作十五六个小时,一点都不累。
我们两个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都是特别爱学生、爱工作。我在美国两次离婚,都是因为我的先生受不了我一直工作,晚上12点了还有学生往我家打电话。
但美国学生只有少数非常爱学习,在中国我看到那么多学生对学习非常狂热,当时感觉非常好,决定写出他们的故事,总结他们的方法,这些回到美国肯定是大有用处的。
夏令营结束后,李阳邀请我去北京玩,希望我能留在中国帮助他。最后一天,李老师说我真的需要你,我们的公司需要你。他說我们的公司需要一个外教,你写东西又好又快,你懂语法,你可以帮中国的学生写出语法很好的句子,写更好的课本。
我向他道谢告别,没想到自己还会再回中国,甚至会嫁给他。那时,在我心中他是一个怪人,这个怪不是贬义词,就是觉得他对工作真的太有热情了,令人印象深刻。
相爱
回到美国之后的Kim,发现自己的教学环境与中国这边相距甚远。“中国的老师都married their job(嫁给了工作)”,李阳也执着地向她发出邀请。一个月后,Kim做出了再回中国、与李阳合作的决定。
我是1999年10月回来的,开始是在广州工作。那时候我们天天一起工作,一起去过好多的地方。白天一起上课,晚上坐在电脑前一起讨论写书。
2001年中美撞机事件发生不久后,我们要去海南做活动。我说我是美国人,这个敏感时期,我就不去了。李阳说你在中国两年了,中国人特别喜欢你,这不是问题。那天在活动现场,他对台下的观众说,Kim老师本来害怕过来的,怕你们不欢迎她,李老师觉得,美国人还是中国人无所谓,她是老师,她爱讲英语,你们肯定爱她是不是?所有的学生都说,Kim老师我们爱你!
我哭了,那晚我特别感动。海南又是那么漂亮,在那种情境下,我俩都把心里话说出来。我说李阳,我爱上你了,我不能再这样装下去!他说,我也是!
我们恋爱了!
我们是因为工作相识的,这是事实,但我们之间的感情也是逐渐建立的,他接受采访的时候说没有爱、完全没有爱,我真的不愿意听这些。
书架上立着好几本“Kim档案”,她随手取下一本,“这些都是李阳做的,里面收集的是我们的书信,我们互相取了很多昵称。”
在一本封面印着“Happy every day”的相册里,收入了他们最初交往那些闪亮的日子:Kim坐着写教案,李阳在椅子后给她按摩;两人一起在海边散步,在沙滩上拿着纸笔讨论工作……
Kim指给我看一张他俩站在一簇艳红的三角梅前的合影,“我最喜欢这张照片了,这是我们彼此表白那天拍的,那一天有好多美好的回忆……”
“我知道他是谁,我知道他爱工作,我也是。”
暴力
家暴事件发生后,很多人在Kim的微博上留言,对她表示同情。Kim说自己最不喜欢别人称她为“可怜的妈妈”,“我不是什么绝望的主妇,我有自己的世界,我喜欢带孩子、教育孩子。”
事实上,她并非全职主妇,直到今年7月,她还在上课,“疯狂英语”旗下的家庭教育、亲子沟通课程便是由她主导。她相信,即便是靠自己一个人工作,也可以给孩子们有品质的生活。
她反对流泪式的感恩教育,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过多曝光,因为这些,她跟李阳有过剧烈的争吵。
“美国人也好,中国人也好,都不希望把自己家里不好的事情说出来。”她跟李阳之间不是第一次发生肢体冲突,但她一直隐忍,在孩子面前假装没发生过。“这一次我觉得不行了,不能忍了,因为会误导、伤害我的女儿,让她们以为,男人打女人是应该的、是需要忍受的。”
他第一次打我时,我们还没结婚,当时办公室有好多人都看到。后来好多年都没动过手。
第二次是我怀老二7个多月的时候,我特别后悔,在那之后,我没有对老大做任何解释,假装没有发生过家庭暴力一样。这次她爸爸再打我,老三在旁边,她并不在,但是她的反应特别强烈,跪在地上哭。我知道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些可怕的事情,这让我太难过了。
在我的要求下,我和李阳一起给孩子们开了家长会,告诉她们父母无论是否在一起,都会永远爱她们。男人不能打女人,如果她们将来遇到这样的情况,要勇敢地站出来说:NO!
我父母还不知道这些事情,他们年纪很大了,我妈身体也不太好。我姐姐和我表妹还有我舅舅知道。
其实我原来还是抱有希望。中秋节我发短信给他,告诉他我打算带小孩吃月饼看月亮,你可以过来看小孩,我们在公园门口等你。丽丽也用自己的手机给爸爸打了电话。他说他要飞去广州开会。中秋节开会?公司所有人都是中国人,中秋节开什么会呢?
过了四五天,我带小孩去北海玩。我给他发短信:“李阳,今天有时间吗?你有时间可以过来。”他说没有,他忙着接受媒体的采访,他觉得采访比跟家里人一起出去更重要。
还有第三次,我们去天坛。我问他你有时间的话可以过来,他也没来。
我看他在事情发生后接受那么多采访,心很痛。凤凰卫视那个“一虎一席谈”我都看不下去。李老师说得太多了,他接受了太多的采訪,说得越多人们越反感。这个方式是不对的,他到现在还没有真正去反省自己的错误。
我给过他建议,一周的时间,没有采访,不出差,我们好好交谈、解决问题。一个星期不去演讲,公司垮不了,这是可以肯定的。但他不同意,还把我的手机号码给记者,我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从天坛回来的那天晚上,他打电话给我,说他以后全改了,要回来看小孩,家庭是最重要的。我想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也不愿意孩子将来失去父亲,就给孩子们开家长会,一人发一张纸条,同不同意给爸爸最后一次机会。老大不同意,老二同意,老三不会写字,画了一个笑脸,2:1,我觉得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我告诉李阳,明天我们去吃最喜欢的韩国冷面,你单独过来,不要有秘书也不要有记者拍照摄像的,我们约好了中午12点到,他答应了。
我知道他爱迟到,所以12点10分才带小孩过去。他不在,我们等了一会儿,然后吃饭。过了一个小时,他还是没到。吃完了,我问孩子们要做什么。她们说回家,给小乌龟喂吃的。
我给他发了短信,我说你不懂美国文化,12点就是12点,不是1点和1点半。他打电话过来是丽丽接的,丽丽说爸爸你在哪里,我们等了你好长时间。他没对孩子说一句抱歉,只是说“把手机给你妈妈”,老大当时就哭起来。他在电话里骂我,说你心好黑啊,说他迟到是先跑去买花了。
我说李阳,这不是表演的时间。你说你要看小孩,我给你最后的机会。为什么你不按约定的时间来呢?我就挂了电话,不听他那些骂人的话,小孩在旁边哭呢,父母之间这样,她们不舒服。我不要小孩天天哭,我想让孩子们快乐。这真的是最后的机会。
未来
我们交谈的时候,老大李丽上学去了,老二李娜在幼儿园,刚满3岁的李华在家里。小家伙非常乖,自己跳舞、画画、玩玩具。采访快结束时,大女儿李丽放学回家,朴实有礼。她刚转学到一所国际学校。“这是我坚持的,不是迷信国际学校,国际学校学费贵得离谱。只是我觉得孩子上中国学校负担太重,我不想她们为了写不完的作业躲在被窝里哭。”Kim说。
老二李娜上的是普通幼儿园,妈妈忙不过来的时候,9岁的姐姐接她放学。“也没有人刻意教她们,她们很容易就学会说普通话了。
很多人不理解她为何不快刀斩乱麻地跟李阳离婚,带着孩子回美国。Kim认为这不是容易的事,“在中国我们搬了好多次家,孩子一直没有稳定感。如果回美国,是个更彻底的变化,孩子们在中国长大,她们的世界在这里。”
她特别不喜欢李阳用中国文化、美国文化来说事儿,“人都是一样的,美国妈妈也好,中国妈妈也好,都记挂着家庭、惦念着孩子,没什么区别。”
在美国,教师证需要每年有30小时的课时,因为忙于公司的工作,我两年多没回去了,要重新考教师证。我的驾照也作废了。
这么多年在中国生活,我在美国没有纳税证明,没有银行账户的信用记录,如果带小孩回去,要自己贷款买房子,银行不会给我贷款。
我今年40岁了,一个人带着3个孩子生活肯定会非常艰难,但不管怎样都要结束,我不会再忍受他的家庭暴力,我们已经互相伤害很深了。
我们有好多的矛盾,自己解决不了,我们的问题太大了,或许我们就要走到被迫用法律解决的地步了。
我放弃了。和李阳认识12年了,我爱他,希望他好。帮助你所爱的人,是你的天性,认识到自己对此无能为力是艰难的,现在,我认识到这一点了。
(源自《南方人物周刊》)
“我要把我和李阳的故事,不是他在电视里、在报纸上讲的那个版本,而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讲出来,让我的孩子们知道,她们的父母为什么走在一起,为什么生她们,又为什么分手。”她说,这是她在重新出发前最想送给孩子们的一份爱的证明和礼物。四个多小时的交谈中,她几度落泪,但她以手指头:“我的情绪很不平静,但这里是冷静的。”
“美国人也好,中国人也好,都不希望把自己家里不好的事情说出来。”她跟李阳之间不是第一次发生肢体冲突,但她一直隐忍,在孩子面前假装没发生过。“这一次我觉得不行了,不能忍了,因为会误导、伤害我的女儿,让她们以为,男人打女人是应该的、是需要忍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