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龙夫人：最后一个元帅夫人去了

◎魏知白

2011年8月23日，贺龙元帅的夫人薛明在北京逝世，享年95岁。她是十大元帅夫人中的最后一位，如今也与世长辞了。

一

1916年，薛明出生于河北霸县一户贫苦农家。就在那一年，20岁的贺龙在湖南桑植芭茅溪开始闹革命，举着两把菜刀砍死了税警队长。薛明幼时父亲病逝，与母亲和妹妹相依为命，饱受贫苦和歧视的折磨，于是发奋读书改变命运，考进当时的名校天津三八女中，校长是李大钊的学生张秀岩。

薛明说自己一开始只是想“要让母亲吃饱饭”，但国土沦陷的时局让她无法只顾读书，“海河里漂满了被日军杀死的国人的尸体”，她说自己深受刺激。一二·九运动爆发之后，这个女青年毅然决定“走向社会、走向革命”，她参加了在天津举行的所有游行，并于次年加入“平津南下逼蒋抗日请愿团”开始南下。她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认为“只有革命，才能让全天下的母亲吃饱饭”。

在江西的新四军办事处待了一年多后，1938年，由于表现突出，薛明被推荐前往延安。来到延安，她又很快当上了中共延安县委组织部长，成为西北局重点培养的妇女干部。当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有怎样的变化。回忆起跟贺龙的相识，她说那是个星期天，早上起来吃完饭，她去山上的妇救会，“这时候贺龙和高岗两人刚到延安县”，县委书记喊来了薛明。

贺龙一脸严肃地问薛明：“你在这里做什么？习惯吗？”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临走的时候说：“我那儿有个天津厨师会做天津包子，将来你可以去我那儿玩玩，看看到底是不是天津包子。”

薛明当时并未听出贺龙的弦外之音，直到延安整风开始，她被派往西北局参加学习，才第二次见到了贺龙。

当时的组织部长陈正人有意撮合，便带薛明去了贺龙的窑洞。贺龙向薛明表明心迹，但薛明说尚未考虑个人问题，待了一会儿就告辞了。后来陈正人对薛明说：“我们这个贺老总啊，一肚子感情表达不出来。”走的时候，贺龙在前，薛明在后。恰逢大雨，天黑路滑，薛明一只脚陷进泥沼里，贺龙回头拉她。“我一抬头，正好一个大闪电，我这么一看，他穿着长筒皮靴，白衬衣扎进灰裤子里，腿比较长，走路步子很大……”薛明说那一瞬间突然觉得贺龙“特别帅、特别漂亮”。

1942年8月1日，贺龙与薛明结婚。薛明和贺龙的恋爱过程几乎是所有夫人的“爱情模板”——领导看中、主动追求、组织撮合、结婚，很多人在婚后成为丈夫的专职秘书。

1966年5月，中共中央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批判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等人所谓“反党罪行”。随后，动乱局面遂由北京扩展至全国。

贺龙一向对毛泽东忠心耿耿，但这次怎么也接受不了：革命一生的干部一夜之间变为“走资派”，战功赫赫的将军成了“叛徒”和“特务”。八届十一中全会后，中央政治局和书记处连续召开党的生活会，解决所谓刘邓问题。毛泽东问贺龙：“你发言没有？”贺龙说没有，毛泽东问为什么，贺龙说：“报告主席，我上不了纲哦！”

没过多久，中央便下令贺龙一家搬至新六所。解放军政治学院造反派声称要结队来揪斗贺龙，薛明三次向周恩来告急，都没得到回应。

周恩来一直到1967年1月19日下午4点，才和李富春一起来找贺龙谈话。周恩来告诉贺龙：“林彪说你背后散布他的历史问题，说你不宣传毛泽东思想……你要好好想一想。”

贺龙几次按捺不住，站起来想说话，周恩来都止住他：“你不要再说了，毛主席不是保你嘛，我也是保你的，给你找个地方，先去休息一下。”他还对贺龙说：“要活到老，学到老，改造到老。”贺龙听了这话，悲愤不已：“没想到把我看成这样的人。”

次日凌晨4时，贺龙和薛明被送到北京西山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这是一处建在半山腰的平房，三面环山，只有一条路可以出入，除了夫人和警卫，什么人也见不到。贺龙对薛明说：“我真不该到这个鬼地方来。”

二

1980年，电影《元帅之死》放映，一个镜头震撼了人们的心灵：贺龙惨遭诬陷、蒙难囹圄，他没水喝，渴得接雨水喝，却被看守无情地打碎了杯子……据说，一向坚强的薛明，那一刻热泪盈眶。

这部电影由于受时代的限制，偏重文艺化，远谈不上纪实。而真实的历史，则惨淡凝重得多。

那年夏天，看守一连45天每天只给贺龙夫妇一小壶饮用水。水不够用，他们只好在下雨天，把水盆、脸盆甚至水杯都拿到门前去接雨水。一次雨下得大，薛明和贺龙抬着盛满水的盆子往回走，上台阶时贺龙脚下一滑，摔倒扭伤了腰。剧烈疼痛使他18天不能活动，连大便也解不下来。

医生怎么叫都不来，薛明急中生智，用备用氧气袋上的橡皮管给贺龙灌肠，用尽一切方法，终于缓解了贺龙的便秘。薛明还不时紧搓双手，使手心发热为贺龙热敷。贺龙颇为凄凉地跟妻子开玩笑：“薛明的两只手是个小小发电厂。”

贺龙一直盼着周恩来派人来接他，但总不见有人来。薛明还记得天气慢慢转凉，有一天望着落叶，贺龙对她说：“总理没派人来，说明他已经无能为力了。这场文化大革命是毛主席亲自发动和领导的，全国都搞成了这个样子，难道他不知道？”

薛明看贺龙吃不好睡不安，就对他说：“我给你唱个歌吧。”说着就唱起了战争年代的革命歌曲，一开始贺龙还认真听着，好像回到了昔日的峥嵘岁月。但这种情绪很快被身背刺刀的哨兵在窗外走来走去的现实所打破，贺龙挥挥手说：“算了吧，不要再唱了。心底是什么滋味，你也清楚。”两人都沉默了。

1968年3月26日，贺龙病倒了，脑缺血失语症。送到医院后，接诊医生遵照“医疗为专案服务”的指示，诬蔑贺龙“诈病”，并在病历本上写满了毛主席语录。贺龙在医院几天，受尽刁难，病未治愈便被赶回去了。

专案组将手伸到了西山：居室窗帘拉上不许拉开，床上被褥枕头全收走。贺龙夫妇整天处于黯淡的灯光下，睡在光秃秃的木板上把手臂当枕头。伙食是清水煮白菜、萝卜、豆角。薛明说贺龙经常感到饥饿。

5月上旬，看守日记记载“贺龙连续摔倒7次”，对一个糖尿病人来说，无疑是病情恶化了，但医生视而不见。6月8日，贺龙连续呕吐3次，呼吸急促、全身无力。整整13小时后，医生才姗姗来迟。9日早5点半，当得知被送去住院时，贺龙说：“他们要害死我。”医生坚持要送他去医院，声称“组织决定，非去不可”。贺龙仰起脸看着薛明问：“我去住院，你呢？你呢？”薛明说：“我跟着你！”但当她用征询的目光望着在场的人们时，看见的却是一张张木然的脸，她只好说：“如果他们不允许，我就在这间房子里等你。”

临走，贺龙紧紧握住了薛明的手，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握手。当日15时04分，这位曾使敌人闻风丧胆的开国元勋、解放军创始人之一、共和国元帅含恨离世。

贺龙生前曾在一次大会上公开宣称：“我把一切都献给了党，包括生命、财产，只有那个青衣美人薛明是属于我的。”42年后，他们终于可以相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