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欧五记

2011-01-08 07:42梁恩明
四川文学 2011年2期

□梁恩明

北欧五记

□梁恩明

1,从阿姆斯特丹乘飞机去赫尔辛基,我靠着舷窗边读了两个多小时的安徒生童话。

飞临该城的上空,丽光映照的千湖岛国,尽收眼底。大片大片苍緑起伏的森林怀抱着一潭又一潭蓝莹莹的湖泊,像一串串镶嵌蓝宝石的翡翠项链,相连一片,牵向无涯的大海。海天蔚蓝一色。碧静的海面,海鸥追逐的游艇,犁出一条又一条细长的白浪,像在蓝空画出的天谱;凌空扶摇的直升机,投影似飞碟,诡秘地晃旋在金色的海滩,又渐逝去黄墙红瓦的城边森林。

这真是童话的世界,下飞机我就感受到了。同行的小青年、清华大学的博士生风风,初次出国比我兴奋。我俩还没找到预定的宾馆,就拖着行李箱去了街巷露天的咖啡馆,与芬兰人共同享受起天高气爽的日照。

这里的阳光金灿而明净,你仿佛能分辨出光谱中的不同色彩;这里的阳光当头烤晒,但你不会感到太热。从附近海边拂来的风,比你享受过的避暑山风清凉。听说这已是当地最热的季节了,酷热不热,盛夏的骄阳比我们的春光明媚。我这时才明白西洋人钟爱的阳光,是与我们的阳光不一样的。

那些闲坐在风光里的男女青年,头发耀得金黄,肌肤雪中闪红。他们一边抽烟喝咖啡,一边低声说笑,好像无所事事,成天就是这样融在大自然里消遣,打发时光。小巷对面的长铁椅上散坐着一些孤独的老人,他们神定在那里,似在听巷口远处民间艺人拉出的小提琴旋律,似在浏览巷心牵着宠物走过的稀少人行,或者就是在享受日光浴。他们那自成野趣的恬静,你一看就明白,那份神闲气定非一日之功所养,是有条件用时间泡出来的,不是我等观光客轻易能够的。

果然,我很快就感到了不适应的空虚,是忙碌惯了的人突然心静下来有过的那种不踏实的空荡。出国刻意休闲的我也耐不住他们平时休闲的寂寞,何况这时我还有没找到宾馆的心事。

找到的宾馆,离海边不远。我们要加入的北欧旅游团深夜才到,向总台的小姐说明情况。小姐很耐心地在电脑上核对过我们的护照,通情达理地给我俩发了暂住证。

再上大街,街道上的行人很少,仿佛这是座空城。空荡的有轨电车里几乎无人,来往的出租车,我们招手也不应,找不到的士停靠点的我俩只好穿街漫游。时间是下午五时,街铺都打烊了,还没关门的商场我们走进去,也是空荡荡的。眼下正是他们的旅游季节,城里人大都出国或进海下乡了,热闹的地方见到的大都是拍照留影的外国人。主去客来的这座古典城市像活水一样循环在世界潮流里,充满着现代的气息和活力,走在其间不觉身累。我们来时听说近海有个伴侣岛,是圣诞老人的故乡,想去沾几分仙气,向一位路人询问登船的码头。他详细给我们指划过的方向我们走反了,如同是他的错一般,他快步赶来,很歉意地把我们带到海湾,才放心地离去。风风很过意不去地说:是我们的错。

海滨浓荫大道上来来去去骑自行车健身的男女老少,比在海里玩游船、飞艇的人多。停靠在内湾的大小游船、飞艇,形状不一,长溜的摆向尽头,豪华得就像在展示富有。开船出海坐在甲板上沐光兜风的情侣,一点没有国内的款爷坐进奔驰轿车里向外显贵的招摇。这里替人看守游船的人在栈桥上给我们指路,也一点不现卑微。贫富悬殊相对不大的他们各自都按自己的方式生活,共同享受的是天赐的大海、阳光;处处呈现的是天人合一的祥和。

生命起源于水,所以人生而爱海。船迎风驶向波光粼粼的大海,人的心胸随海面开阔。那一个个望而又去的緑影岛屿,在粼光的折射中,在我眼镜的镜片里紫光闪闪、出神入化,就像普世观音出没的仙域。原始的神秘也许是人类最向往的大同:陶渊明虚构的洞中桃花源,不及这里色彩浪漫;人类均贫富的幻想,这里正在变成现实。我们一路走来没见到一个行乞的落魄者,也没见到一个军警,仿佛这里是一个没有政府存在的伊甸园。

上岛的路道是白沙碎石铺就的,原汁原味的自然生态;挂满青藤的石砌房舍像原始的古堡;猩红的蔷薇绽露的笑脸似岛人迎客。我们游览在林影花丛间,处处感受到“圣诞老人”待客的热情、文雅、礼让为先的淳朴,自觉走进了现代桃花源;那岩石砌筑的老城墙凹,架设的漆涂古炮,我不知是哪个年代的?对向渺茫的大海,防御谁?能打多远?反正它今天已经成了游人眼里的文物,成了参观点,随你去想象这片祥和的土地上曾经有过的血腥。

我从小脑里形成的慨念是,弱国久受强国的霸占只有抗争才能独立;人民久受战争的蹂躏只有战胜了敌人才能赢得和平。我站在这些排列的古炮前,目睹这些当年列强们为划分势力范围,在异国设防的见证,联想起刚才在城里见过的两尊人物雕像。别样的现实,使我产生了别样的认识。

那是在市中心参议广场边,以白色教堂为背景的长石梯前,看见的沙俄亚历山大一世的高大铜像。他左手高悬威慑的利剑,右手摆出恩赐的给予,目光俯视着他的臣民。这简直就是启蒙时期开明君主的活写真。芬兰民族在历史上是一个没有自己的语言,像家奴一样,依附于相邻列强,常成为列强战争与和平赠来送去的贡品。芬兰的自主,是这位霸主赐予的。不管这位战胜过拿破仑的大公国主当年恩赐的目的何在,芬兰人民都不会忘记他。芬兰的独立,又是借助了苏俄十月革命的一声炮响。也就是说,芬兰的自主独立,靠的是恩赐,靠的是机遇,而不是暴力、也不是走的非暴力的议会途径。世界上殖民地的独立运动是不是还有第三条路可走,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建国后的芬兰,为捍卫自己的独立尊严不惧强大的苏联革命输出,博物馆门前的另一尊铜像就是他们民族的象征,像红场边的朱可夫铜像那样受人敬仰。他是曼纳海姆。在芬兰国内战争中,他是邓尼金一样的白军首领,在德国的支持下战胜了苏联支持的红军,确定了政权的属性。如果当年没有他力挽狂澜,红色政权的旗子飘扬到苏联解体后的芬兰,现在又该如何?能成为经济实力世界排名第一的富国吗?从将军刚毅坚韧的塑像神态中,我们能见到芬兰人骨子里不畏强暴的血性。著名的苏芬战争,芬兰人就是在这位大智大勇的英雄指挥下,利用天时地利人和,以十万军力抗击了百万苏军的入侵,打得战争魔鬼希特勒都傻眼,打得损失惨重的斯大林在雅尔达会谈中都不得不承认应该尊重这个敢于亮剑的民族。他们的和平环境是他们的勇敢获得了对手的尊重换来的,而不是战胜了敌手。尽管苏芬多次交恶,但芬兰人还能把敌国恩主的铜像保留在自己的首都,可见这个民族的心胸。

小国夹生在大国之间,很难把握自身的命运:卧榻之側岂容他人酣睡。而半个多世纪以来,北欧的一连串小国,夹卧在大国之侧,吸取历史教训,不再依附于任何列强,恪守中立,把自己世界政治边缘化,就像躲进武陵山洞里的桃花源,休养生息;用民主架构的政治体制,焕发人人不乏的创新想象力;以独占鳌头的世界电讯科技和保护得很好的自然资源,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他们不与外人争锋竞雄,自己享受着自己创造的现代化的田园生活。他们所走的社会道路也许才是人类真正向往的社会之路。

2,昨晚回宾馆,已是11点过了,即中国人认为最黑暗的子夜时刻了,而这里的天还亮得什么都能看见,海平线的天边还能见到乌亮的云霞。实在困乏的我等不来我们的旅游团,便倒床睡了。

或许是晚餐海鲜吃得过多?或许是倒时差,凌晨五时醒来的我,见窗帷的罅缝已透进亮光,推窗敞望:太阳已升过街面,离海几丈高了。街道静悄悄,人影稀疏;按时发班的有轨电车,是难以感觉到的社会福利,没有乘客,也照常空来空去,空荡荡地在眼下驶过。轻微的沉响,随风荡来,在室内你都能感受到街面的空寂。

我开始静心写昨天的日记。叫早的铃声响过,洗漱完毕的我拉门下楼,见咖啡吧里已有不少人了。先我入团的风风向我介绍过领队导游小李,一个京腔纯正的北京姑娘。她凝视过我的神色有些异样,大约是我的装束过于不修边幅,与她见过的我入团的资料相去甚远。

早餐后随团旅游。车停车走,参观的议会广场、白教堂、西贝柳斯公园,都是我们昨日游过的;只是昨日步行,觉得城很大,今日以车代步,觉得城在变小。

昨日没去的,是城边较远的著名音乐博物馆。这依山而造的馆型,自然宏大;进洞见到的圆弧大厅也格外气派:山丘为壁,弧玻罩顶的厅堂高而宽敞,四处无柱,日光满透。墙角飘来的自动钢管琴弹奏的乐曲,充满了豪迈的自信。我缓步走下厅内的楼台,环视它的大气,并不感觉这位著名的设计大师比我们建造故宫的无名匠人精明;那山墙与玻顶的接合部,处理得明显粗糙,不似豪迈的乐曲那般激越流畅。百年前的西洋人有如此大胆的创意,多在于他们那时有比我们更现代的建筑材料;如果他们那时的建筑材料也仅有砖和木,他们再精通力学,也难构想。我是不太迷信洋人的。

去渔人码头购物,街心花园里的餐馆,从玻壁外都能看见堂内桌面燃满烛光,像天天都在上圣诞大餐。导游小李对我们说:谁要想到这家餐馆用餐,至少得提前一月预约。风风听了笑,我心里也在笑。昨晚我们走饿了,随便走进的就是这家餐馆。里面用餐的客人虽多,但空位还是有的,海鲜大餐的收费与我们食后的满意皆大欢喜。他们恭送我们离座,道别的语言却是日语。不像来时路过的阿姆斯特丹,用中文说您好、再见的商场营业员多的是。

刚到渔人码头,太阳雨又下起来了,忽晴忽雨的海洋气候,我们在参观点经历了好几次。你刚进店买把伞,太阳露脸了;你硬挺着雨粒打身,雨又不停。所以这码头的大块空地上,密布的摊点都搭着塑料凉棚,既防雨,又通风。棚里摆放的尽是北极圈内耐寒的飞禽走兽的皮毛,手感之柔软,毛色之油亮,你见了自然会感觉到穿在身上的舒适。

昨天下午我们来这里坐船去海岛,码头上是空空荡荡的,而今日这时码头平坝上挤满的棚摊仿佛从海里拥来!莫非他们的自由商贩,也跟他们商场里的营业员一样按时上下班?下班还各自把棚摊拆走?我疑惑地走在户挨户的摊棚夹道里,不闻叫卖的吆喝声,不见竞甩的跳楼货,更没有监督的戴红袖圈的执勤人员。小贩对待顾客的态度也跟大商场里的营业员相似,不迎不送,买不买无所谓。我接连进了好几个摊棚,身边都不见商贩的身影,就像上了无人售票的公交车。选中货,也找不到卖主,问邻摊的户主,她遥遥指向远处一人,也一点没有趁机招揽自己生意的意图。以国内的经验,你简直感觉不到他们是个体商贩。

我去过不少发达国家,小商小贩是最难规范管理的,而他们的街巷清爽得连一个广告牌都不见,小商小贩都能按时聚散在这里。是他们公民的素质、政府的执政能力、还是国家法律的完善?

3,去土尔库乘夜船到瑞典。时差还没倒过来的我,疲乏地靠在车椅上,側视窗外多姿的秀麓、倒影的湖泽,生怕漏掉了一景,可下耷的眼皮又老是不听使唤。导游在车头给我们介绍的芬兰概况,全是网上资料,倒像催眠曲伴我睡去。醒来,不知到了何处?窗外的景还是我睡前的景,窗外的天却不是我睡前的天了。山野的天更蓝,蓝得一尘不染;蓝幕里的白云,像大块大块岩厚的羊脂玉,晶莹高悬,不见一丝云絮。天空除了深蓝与莹白,就只有躲进云块里的太阳透视出天云魂魄的霞光。放眼望去的緑茵原野,黄绒绒的一片,连树冠下也一点阴影不现。这自然让我联想起梵高那幅日照中不见树冠下的阴影的著名油画。世人都说他是大胆创新,其实就是窗外自然景色的一角。

这里无处不是油画中的小品,随意组合又无处不是空灵而气长的画卷;什么风格的尽有。那大片大片原野里的禾苗,垂向道边,像梳理过的齐整。车上有人发问:那是草还是麦?刈禾拉出的槽沟,秸头泛黄,就像我们春收留下的麦桩。

“是燕麦”。同车的一个北方妇女大声抢答:“燕麦的苗就像草。”导游说是草。我睁大眼睛也分辨不出风动的田野里是麦还是草。是草就该有牛羊!深茂广袤的丛草里怎么不见风吹草低见牛羊?车穿密林,越湖泊,只要起伏的原野一闪现,我脑里又罩起是麦是草的雾水。

下午五时,吃过晚饭上船。登上的海船又高又大,雄伟得就似电影里的泰坦尼克号。鱼贯涌入的游客无声地在楼层口各自分流。我和风风找到了我们的房间,却入不了门,先我们到的一个高大的胖女人拖着跟她一样臃肿的行李箱堵在了门口。见我们也想进房间,就高声叫嚷起来,她说的是俄语,我们听不懂。等赶到的管理人员来解决问题,我们改进了另外的房间。扔下行李,.就匆忙爬上船顶甲板看落霞,清爽的暖风,很快把刚才的不愉快吹去。波罗的海的海水倒灌内陆的海湾,水面宽不过长江,两岸是一望无际的浅丘,彤红的落日还远离天际线,苍白的圆月已高挂在另一边了。日月同辉的蓝天几乎见不到月的光芒,它的温柔已被炽热消融。霞染的蓝空拉出的白色飘带,是飞机的喷气;金色的水面留下的银白细浪,是飞艇驶过。船在高于地平面的海湾中缓行,平静似湖的水面蜿蜒远去,似一马平川的铺金大道,连岔去山峦背后的支湾,也流金似火,仿佛海水真的在燃烧。八面来风,扬起船顶人的衣摆,吹乱人的发梢,但一点不影响摄影者在逆光中抢抓镜头。我和风风要了两杯洋酒在露天的甲板酒吧饮酒赏景,少了他们生怕错失时光在船舷两旁忽左忽右的忙碌。美景如美酒,不是用来看的,要细细地品味才能感受在心里。

风渐大了。甲板上的人大都去五楼赌场、夜总会潇洒去了。我俩也移进旁边的玻舱,玻舱大厅里的人都在喝啤酒聊天,我与博士生也去靠边的沙发上,漫无边际地神侃。海水慢慢由金变银,银白得发亮;渐渐敛光的落霞在天边幻化出紫罗兰的艳彩,只是舱里人很少再去留意这玻壁外不断演变的晚景。美景,对于兴奋消失而麻木了的人来说,已经失去意义了,人的天性就是如此。北极圈内的芬兰,黑夜是冬长夏短。我们想看海湾的夜幕,很晚还坐在那里,与天色对峙。月亮不见了的天,老是阴暗不黑,好像永远不会黑似的。子夜熬过,天际还镶着一道靓丽的彩边,地面还流动着山川原野的显影。我们终于认输,回房睡觉。

4,醒来爬上船顶想看日出,太阳已把丘野照得彤红。入水的霞光,在水里浮现出灿放的花影;映岩的光霞,把树叶返照得油緑闪亮。朝霞就像充满生气的少年,不折不弯的直耀大地,让背光的岩底水面留下长片的阴影。半江红霞半江緑,层次如此分明的水景,晚霞就无力展示。太阳也跟人一样朝起强且炽热,晚落柔而多变。成熟多变的柔光遇阻是能拐弯的。梵高大师固然洞明此中原理。

按时下到五楼船头的餐厅大门前,那里已围站着几乎半船的人了。门厅敞开后,白人、黑人、黄人都互不相让的蜂拥。我俩抢到了船头的最佳席位,透过壁玻看见的外景就同相机罩上了过滤镜那般清晰而不耀眼。几百人的餐厅里,没有喧哗,各自用餐观景。可餐的秀色比盘中的美食抢眼,而我的目光却被一位人丛里飘来,停立在我们临桌边隔玻摄影的少妇吸引。她那摆姿的身影,柔雅的动作,都泛起我青春的异想。再美的景都没有活人美。好像是车尔尼雪夫斯基说过的。

船到瑞典的斯德哥尔摩是清晨6点左右。下船乘车来到入海口,我们这时才知,昨晚只在海湾内陆的对角线横跨,压根还没见到波罗的海。

辽阔的深海,光波耀闪,风平无浪,恬静得就像他们的生活那样充满阳光。喇叭口内的海湾,停靠大小轮船的对岸,横躺的丘陵掩映着层叠的黄墙红瓦。蓝天、白云、阳光中的海风格外清爽。同行人都在争抢拍照,有的人眼看花了,不知镜头朝向哪方?问一个像专业摄影者的白发老者,他自顾不暇地说,拍哪里都一样,这里是一截一个景。

游古城,我怀疑这窄道两旁的石砌住宅,不是十三世纪的旧迹,如果那时他们就有如此气派的街市,马可波罗到中国见到杭州为何还会感到惊奇?到诺贝尔大厅观光,我不由地想,中国人在此风光过的有几个?

参观瓦萨沉船馆,我领略了只求做大,不求做实,不尊重科技的悲哀。五层高二百米长炮位密布的木帆战船打捞起来摆在那里,告诫后人三百年前他们在船大底要平的常识上犯了一个低级错误。大有何用?它出海参战,航行十五海里连敌舰都没看见就自杀了。这样的教训我们也有过,海沉的东风二号万吨巨轮,我们有能力打捞起来,展示给后人,告诫人类吗?我们现在只求做大不求做强的企业比比皆是,其结果不会比它更好。

我和风风先出馆门,见光耀的緑茵草坪上,疏坐着不少晒太阳的人。他们一动不动,在风和日丽中感受天地的灵气,就像一尊尊泥塑的活菩萨。我们也放纵起来,脱光上身,仰天躺在温软的绿毯上,合眼享受日光浴。泥草的甘甜似天竺的圣香,暖洋的光热让瞎子也能感受到上天的晴朗。阵阵清风在肌肤荡漾,声声鸟啼在耳边飘荡。我不由感慨,一个崇尚英雄,歌颂剑侠的民族,其年轻人怕不会安于这种慢节奏的生活。所以我认为:人在少年时应该学法家;中年时应该进儒家,晚年时应该入道家,其精神追求应与生理兴衰合拍。

我脑里正变幻着这些念头的时候,突然风风大声惊呼:有人抢包,抓贼!我翻身跃起,见一个飞跑的小子扔掉手里的包,头也没回的拐进緑丛里。风风捡回我们的包,很平静地笑着对我说:东西没掉。

天下无处无贼,不缺衣食的人也会做贼。

5,昨晚住小镇睡得早,凌晨二点醒过一次,窗外还有光,是天没黑,还是天又亮了。四点醒来,起床上街,霞光已映上了房瓦。

寂静的街面没有人,只有鸟。十来只一组的海鸥按飞行编队在地面拉成一溜长线,咕咕叫着鸡啄米似的埋头觅食,不时仰颈高啸,尖厉的嘶鸣,惊刺长空,像闪电般远去。而另一种不知名的黑鸟,像逐臭的苍蝇,一群一群地围绕着广场的垃圾筒跳动,享受被人丢弃的隔夜美食。它们埋头实干,并不发出任何叫声。这两种鸟是最先醒来最早忙碌的清道夫,刚刚天亮的世界属于它们。

我第二次上街,街上有了零星的人走动。太阳出来了,黄澄澄的霞光映在红墙上就像鲜丽的蛋黄,海鸥的报晓声也已经没有早时那么刺耳,我逼近它们,它们旁若无人;一部轿车驶过,它们也旁若无物,真不枉自狂风暴雨中的历练。这些自由的鸟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它们的自由在于它们的勇敢。街边广场上的黑鸟少些了,它们见人却是有些胆怯,我离它们还有几步远,它们就开始躲闪,再走近点,就笨拙的展翅飞了,连钻进垃圾筒里的鸟也跳出飞走了。鸟与人相似,胆小的都心细,胆大的多忘形,不知世上有没有既胆大又心细的鸟?

第三次上街,阳光已侵染街面,人多了,车有了,鸟少了,海鸥不见了,黑鸟隐去树冠里了。广场上的飞禽由鸽子换了岗。这些供人逗玩的公共宠物,早睡晚起,饱食终日,一个个长得滚胖溜圆,见我走近就迎我走来,认为我会布施早餐。我猛然击掌,它们也不惊不吓地散去,其敏捷还不如鸡。我怀疑它们的双翅已经退化,飞禽在褪化为走兽。长此以往,若按用进废退的自然法则,动物会慢慢发生变异,我不知丰衣足食,快乐享受的人会不会也发生变异?

车在山麓间越过边境,没办理手续,就像国内穿省就到了挪威。这里的风光比瑞典更有生气,人也一样。到首都斯德哥尔摩,这五十万人的城市拉得又长又远,依山傍海的独体别墅,式样之多,就像他们的面孔。住宅全是他们自己征地设计修建的,每一幢小楼都展示出主人的个性,多样而不杂乱的古典风格融入山色水光的画面,既体现了规划的完整,又透视出这市民的整体素质。有如在皇宫御花园的草坪上躺着或活动着的仅穿裤衩、系乳罩的男女青年,各自袒露健美的曲线,却又没有丝毫伤风败俗之感,就连在草地上晒太阳的各色狗都与它们主人一样文明。湖泉边的情侣在架炉野餐,你只嗅肉香,不见火星;玩过棍击木桩游戏的少男,临走时把他们使用过的地盘收拾得干干净净,纸屑垃圾全用纸袋盛走。这让我想起,在日本的鹿儿岛看夜戏的一幕,在露天的草坝边,黑幽的树林下,我烟瘾发作,实在忍不住了,偷偷躲着掏出烟来点上,一个老人可能看见了火星,走到我面前,什么都没说,递给我一个精致小袋,示意我把烟灰和烟蒂装进袋里。只这一个举动,我便对欧洲人偏爱亚洲国家的日本人有所理解,还真是并不全在于日本人比我们有钱。

当天晚上在城边的小镇夜宿,说是明天要进峡湾,今晚得早息。我约风风去酒吧喝啤酒看世界杯球赛。在那里遇到一位主动上前搭话的本地人,和风风攀谈上,风风翻译给我说:他见我们是中国人,很高兴。他才从中国回来。他去过中国很多地方。我听了这话也很高兴,一定是中国给他留下了好印象他才有这番热情,心底还在想着和日本的比较,就让风风问他是中国人好,还是日本人好?他说还是日本人好,日本人更懂礼节,进店买不买东西,都向你鞠躬;中国人是拉着你进店。风风笑着说:你们的店,连客人都不会拉。

听了这话,他大笑,我们也笑。

责任编辑 张即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