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瑞与人民解放军炮兵的创建

2011-01-01 00:00:00宋海琼
百年潮 2011年6期


  对于朱瑞这个名字,今天的年轻人已经陌生了。一般人只知道,这位东北军区炮兵司令员是解放战争时期我军牺牲者中级别最高的,2009年被评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之一。一般人不知道的是,朱瑞曾经是一个大战略区的一把手,后来却成为林彪手下的炮兵司令,且还不是直接带兵之人,在这中间他经历了怎样的磨难,迸发出怎样的光辉?
  
  从大战略区一把手到炮校校长
  
  1905年,朱瑞出生于江苏省宿迁县朱大兴庄。1925年赴苏联,先后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克拉辛炮兵学校学习。1930年春回国后,曾参加红一方面军第四、五次反“围剿”作战和长征。红一、四方面军会师后,任红一方面军政治部主任。到陕北后,参加了东征、西征等战役。1936年12月任红二方面军政治部主任。
  1937年全国抗战爆发后,朱瑞曾任中共中央北方局军委书记、组织部部长。1939年5月朱瑞任八路军第一纵队政治委员,与司令员徐向前赴山东,统一指挥在山东和苏北地区的八路军部队。后兼任山东军政委员会书记、中共中央山东分局书记,统一领导山东地区党政军各项工作,成为当时党在山东的最高负责人。
  朱瑞在山东最闪光的岁月是1939年到1940年,这一阶段,山东敌后抗日根据地得到巩固和发展。然而,由于历史的原因,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山东抗日根据地未能实现军事上和政治上的集中统一领导;一一五师与八路军山东纵队的统一指挥也久未解决,而且受到战争环境的影响,山东纵队与一一五师分别处在不同的作战区域,事实上形成了领导山东抗战的两个中心。
  1941年后,日寇频繁进攻根据地,大批抗日军民惨遭日军杀害,在牺牲者的名单中,有朱瑞的妻子、山东分局妇女委员陈若克和她刚出生的儿子。根据地蒙受重大损失,使领导机关内部的争论也趋于激烈。进入1942年,形势愈加严峻。毛泽东电示正欲前往延安的刘少奇在途经山东时,就地考察山东形势,并对领导机关内部的争论作出裁决。
  1942年3月,刘少奇抵达山东分局和一一五师驻地,一住四个月,对山东问题进行广泛调查,得出结论:山东问题的症结所在,是中共山东分局主要领导同志在一系列重大问题上犯了错误。刘少奇所指的主要是朱瑞。山东阶段的朱瑞有不成熟的方面,身上还保留一些书生气。毛泽东在给刘少奇的电报中,也曾说朱瑞“失之在浮”。
  1943年9月,朱瑞奉调返回延安,而在此前的3月,中央军委就正式任命罗荣桓为山东军区司令员、政委和一一五师政委、代师长,统一指挥一一五师和山东纵队。朱瑞返回延安后,延安立即任命罗荣桓为山东分局书记,将领导山东党、政、军的重任交付罗荣桓。
  朱瑞回延安后,被安排进入中央党校一部参加整风学习。这次学习为时颇长,有近两年的时间。朱瑞在延安学习期间写了《我的历史与思想自传》。在这篇《自传》中,他对自己的历史作了严格的剖析。在党的七大上,朱瑞又作了《山东根据地在三角斗争中的经验与教训》的发言,对自己在山东工作期间的缺点、错误进行了深刻的检讨。朱瑞这个充满自我批评精神的发言,给与会者留下深刻的印象。从此,朱瑞开始以一个新的形象被党内同志所认识——犯了错误、并愿意改正错误的党员干部。
  七大结束后,中央军委打算让朱瑞出任副总参谋长。朱瑞考虑再三,立志要为我军炮兵建设做贡献,没有接受任命。在毛泽东约见时,朱瑞主动请缨:“现在延安办了一所炮兵学校,我可以到炮兵学校当一个教员。经过反复考虑,我觉得这个工作对我更合适,更有意义”。“我在苏联中大毕业后,选择报考炮兵专业,就是一心想回国搞我们自己的炮兵。一九三〇年回国后,由于没有条件,把它放在一边,这一晃就是十几年,也荒废得差不多了。我决心从头开始,重新把过去的专业捡起来。我准备把我后半生交给大炮,和大炮交朋友,为建设我们自己的炮兵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毛泽东甚为赞赏,鼓励他放手做,做一个桥头堡。告别时,毛泽东握着他的手说:“苏联有炮兵元帅,你就做我们中国的炮兵元帅吧!”毛泽东和中央军委改变初衷,满足了朱瑞的愿望。
  1945年6月底,朱瑞被任命为延安炮兵学校代理校长。延安炮校是今天人民炮兵的摇篮。抗战期间,受客观的游击战争性质的限制,延安炮校局促于延安远郊,长期进行训练、生产。在延安“抢救运动”中,延安炮校的多数同志因知识分子出身而被打成“特务”、“奸细”。朱瑞在短时期内就把炮校恢复,继而赶赴东北战场,这实非易事。
  朱瑞到炮兵学校后,在十分艰难的情况下为炮兵建设开创了新局面。他亲自抓训练部工作。除了开会外,他几乎每天都在炮场上,和学员们在一起,指导他们的操作训练,亲自为他们作示范。一天训练结束后,还给学员讲评,总结优缺点,指出今后努力的方向及应注意的问题。他这种深入实际,深入教学的作风,极大地鼓舞了广大学员的学习热情。在他的号召下,炮校掀起训练热潮。不论是白天、晚上,还是中午休息时间,操场上都不断有人在紧张操练。当时,国民党当局对陕甘宁边区实行经济封锁,边区的财政十分困难,炮校的教学设备和训练器械严重不足,连上课用的粉笔都经常供应不上,只好用白土代替。朱瑞要求大家自己动手,因陋就简,克服困难,搞好教学和训练。“经他这么一号召,很快就有人动脑筋制作了代用炮镜来练习瞄准和代用观测仪,自己绘画信管解剖图、炮弹解剖图……有的学员还用黄泥和木材制作炮镜,解决了训练中的不少问题。学员11个队,几乎队队有小发明、小创造,把训练搞得热火朝天。”第一期学员1000多人于当年9月毕业,成为我军炮兵建设的重要骨干。
  抗日战争胜利后,中国革命形势发生了重大转折。1945年9月1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根据全国形势发展,作出“全国战略必须确定向北推进,向南防御的方针”,决定“再从延安派1300个干部到东北并将炮兵学校(约1000人)开到东北去”的部署,延安炮校奉命迁往东北。10月中旬,朱瑞到达沈阳。11月下旬,炮校师生到达沈阳附近。
  1945年12月4日,朱瑞向彭真请示:因为炮兵学校无专人负责,请求“专任炮兵学校教育以便集中精力主持干部训练、研究炮兵及机械化兵种的技术类学术,在可能条件下不但能创东北炮兵的建设及训练问题,并能帮助其他地区的炮兵组成与训练(后者是毛朱临行的指示,原文注)”。不久,彭真即同意朱瑞“专心致力炮兵”。1946年夏季后,由于炮兵的迅速发展,急需大量专业干部。鉴于此,同年7月,民主联军总部决定将延安炮兵学校改名为东北军区炮兵学校,任命朱瑞为校长,邱创成为政治委员,贾陶、匡裕民为副校长,立即开学招生。第一期招生280人,当时学校限于各方面的设备和条件,还无力承担培养迫击炮、高射炮和坦克干部的任务,朱瑞就责成有关部门和部队进行专门培训。第一期学员1948年2月毕业后,又招收了第二期学员。这时的条件已大为好转,为了便于教学工作的开展,朱瑞从炮兵各部门选调了50多名政治、业务较强,适合于教学工作的干部,充实炮校的师资队伍;同时给炮校增补了18门火炮,14部器材,100多匹战马,供教学使用。
  
  白手起家组建炮兵部队
  
  朱瑞率延安炮校的同志奔赴东北,是准备接收日军装备,建设炮兵部队的。但到东北以后,情况发生了根本变化,不仅没有现成的日军装备可接收,而且国民党军队已准备大举进攻抢摘“桃子”,局势变得异常紧张。面对复杂困难的处境,朱瑞听取大家的意见,提出东北炮兵当前工作的十六字方针,即分散部队,收集武器,发展部队,建立家务。
  在炮校党委和邱创成、匡裕民等的具体组织领导下,全校师生除少部分人到野战部队培训骨干外,其余的都编成小分队,奔赴各地,收集武器。当年曾响彻白山黑水、林海雪原的《收集武器之歌》真实记录了炮校师生搜集武器的场景。“我们去收集武器,自己来武装自己。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搞到大炮决不回去!同志们见人就问,见影就追!追!追!追!追到深山,追到森林……”炮校警卫连副连长周天才一人就搜集到20多门炮,被誉为“搜炮英雄”。
  朱瑞虽然担负着繁重的领导工作,但仍然亲自参加搜集武器的工作。一次,接到百姓举报,说日本人撤退时,把几门大炮和许多炮弹推到镜泊湖里了。朱瑞听后大喜,立即带领炮二团的一个连赶去,当时正是严冬季节,镜泊湖上结了厚厚的冰,足有四五尺厚。朱瑞带领战士们,抡起镐头破冰,手震麻了,虎口震裂了,炮身终于露了出来。朱瑞“高兴得就跟小孩一样,大声嚷嚷着‘快去找绳子,把它拽上来’!同志们把绳子拴在炮架上,他就一边打着号子,一边指挥大家往上拽。不到一天时间,就捞出了三门野炮”。经过全校师生的共同努力,在1946年至1947年两年内,搜集各种火炮832门(其中加农榴弹炮49门、野炮97门、山炮108门、步兵炮141门、迫击炮约300门、高射机关炮、飞机用机关炮共137门),另外还有坦克及牵引车65辆、弹药63万发,以及一大批火炮零配件和器材。当各地搜集到的火炮、器材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运到牡丹江时,朱瑞又四处打听、物色懂机械的工程技术人员和修理工人,组织他们进行抢修、组装。利用这些装备,东北炮兵部队迅速组建起来,共计有80多个炮兵连,还有一个高炮大队,一个坦克大队(辖两个坦克队),一个修械所。
  随着武器的搜集,朱瑞敏锐地意识到我军的炮兵建设将会有一个大发展,因此,他根据中共东北局“发动群众,建设壮大部队”的总方针,提出了“变学校为部队”,“拿部队当学校”的发展方针。即将炮校的干部撒到各部队做种子,以开办学校的精神,对部队进行训练。还不定期派出炮兵巡视团到东北各地检查炮兵部队的组织与教育训练等工作。同时招收新兵到学校中训练。通过走出去、请进来的办法,迅速发展部队。炮校师生奔赴牡丹江、图们、鸡西、穆棱、东宝、宝清、宁安等地扩建部队。同时,炮校还利用招收的新兵,充实了炮二团,使其由原来仅6个连,扩建为3个营9个连的三门制的野榴炮团。以炮校警卫营为基础扩建了炮三团。还成立了战车和高射炮队。
  朱瑞先后两次带着宋承志、穆兆源等乘坐闷罐火车到朝鲜,向苏军远东司令部交涉,请求他们援助。这时候,他早年留苏并学习炮兵专业的经历,起了重要作用。1947年六七月间,朱瑞第二次赴平壤,受到了金日成、崔庸健等的热情接见,并同苏军负责人马利诺夫斯基举行了会晤。经过朱瑞的多方努力,又通过当年克拉辛炮校同学的帮助,苏军终于同意给我方援助。朱瑞随即代表东北民主联军总部同苏军方面达成口头协议。在近两个月时间里,苏军运来数十列车的弹药、器材及各种日式旧武器,大大改善了我军炮兵的后勤物资条件。“朱瑞以他丰富的领导经验和卓越的组织才能,全力保证了命令的实现,使东北炮兵得以全面发展。到1948年8月辽沈战役前,东北全区共建立了16个炮兵团,两个高炮团和几十个师属山炮营。拥有各种火炮四千余门。”
  
  四个命令促进炮兵正规化
  
  东北我军炮兵部队虽然在数量上已初具规模,但力量分散,编制各异,指挥不统一,装备、器材也不配套,甚至一个炮兵连就有好几种不同口径的火炮。这种状况势必影响部队战术、技术水平的提高和战斗力的发挥,也不利于炮兵在大兵团作战中的集中使用。民主联军总部采纳朱瑞的建议,成立了炮兵调整处,朱瑞为处长,专门负责炮兵建设、调整工作。
  1946年7月9日,朱瑞起草了由民主联军总部及炮校负责人署名的炮字第一号命令,提出东北炮兵建设的方针应是“广泛普遍的发展与适当的集中使用。”
  第一号命令颁布后,朱瑞全力投入炮兵整顿工作。在整顿中,他从当时的战争需要出发,按照适当集中的原则,着重抓了基干炮兵重点装备工作,使分散、有限的炮兵火力得以集中使用,最大限度地提高我军的攻坚作战能力。
  实施基干炮兵重点装备需要相当一笔经费,仅靠炮兵自身的财力、物力无法解决。朱瑞就向东北局领导人汇报自己对整顿炮兵的决心和设想,表示要在三个月时间内,装备、训练出四个团开赴前方打仗。东北局的领导同志听后十分赞赏,表示大力支持,“要钱给钱,要物给物”。朱瑞随后又向主管财经工作的陈云请示汇报。在当时财政十分困难的情况下,陈云专门给炮兵批了6600万东北币,折合黄金3300两,作为炮兵实施重点装备经费。
  第一号命令的贯彻执行使东北炮兵进入有计划、全面发展的新阶段,到1946年10月,已超过100个连的建制。朱瑞认为,如此规模庞大而复杂的炮兵,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核心,让它分散各处各自为战,就无法对敌构成强有力的威慑力量。在他看来,建立统一炮兵规划和指挥炮兵作战的司令部已势在必行。他及时将自己的想法向联军总部领导汇报。总部领导肯定了朱瑞的想法,委托他代为起草命令。
  1946年10月19日,炮字第二号命令正式颁布:“为了更便利于组织、训练、指挥炮兵部队起见,决定在总司令部之下设立炮兵司令部(原炮兵调整处撤销)。并任命朱瑞同志为司令员,邱创成同志为政治委员,贾陶同志为副司令员,匡裕民同志为副司令员兼参谋长。”炮司下辖炮兵学校,校长由朱瑞兼任。炮司下辖炮一、炮二、炮三、炮四团,战车大队,高射炮大队,迫击炮教导大队,炮兵学校及后勤等单位。第四野战军特种兵纵队,便是由炮司所辖的这些部队发展而来的。
  炮兵司令部成立后,在炮司的统一领导规划下,炮兵建设又有了新的发展。两个月后,东北炮兵建制增至160个连,其中基干炮兵100个连,队属炮兵60个连。朱瑞认为,队属炮兵薄弱,不利于野战部队的作战。为增强野战兵团的火力,在请示总部同意后,他又代总部起草了炮字第三号命令:将基干炮兵及军区、分区与后方部队的17个山炮连全部调出给各纵、师、旅,使野战部队的师和旅各配有山炮营。同时将山炮调出后的五个基干炮兵团合编为四个团。第一团为骡马牵引野榴炮团,第二团为野榴炮团,第三团为摩托牵引十五榴和十加重炮团,第四团为野榴炮团,四个团归炮兵司令部直接指挥。炮字第三号命令的贯彻执行,“使东北炮兵走上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即既拥有野战兵团的炮兵,且保有炮兵主力兵团”。
  随后,朱瑞又代联军总部起草了炮字第四号命令,对直属炮兵各团的充实、干部培养等问题提出了具体的要求。
  通过炮字第一至第四号命令,使东北炮兵由原来自发、分散的状态,走上了有组织、有计划、有步骤的发展阶段,逐步形成一个独立的、强大的兵种。
  朱瑞身处革命年代,为了革命理想,一切的磨难都可以承受,一切个人的荣辱得失都可以抛开。朱瑞以他最后的光华,实践了这一点。辽沈战役前夕,军区领导决定留他在后方主持工作。但他坚持要去前线,向毛泽东请战:“抗日战争的最后两年我在后方,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解放东北的战役,我应该带着炮兵到前线去。”毛泽东很理解朱瑞的心情,但是想到炮兵必然要配属步兵主力部队作战,这样显然要降级使用朱瑞。但朱瑞对此并不计较:“只要能让我上战场,什么级别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1948年10月1日,辽沈决战前夕,在扫清锦州外围的义县战斗中,朱瑞亲临前线指挥炮兵打开突破口,将义县县城封闭墙轰塌30多米。他为了及时总结经验,就离开指挥所下山,想到突破口现场观察,不幸在途中触上地雷,壮烈牺牲,时年43岁。
  10月3日,东野将朱瑞牺牲的经过向党中央作了报告。毛泽东闻讯后许久不语,悲恸不已。在党中央发出的唁电中,毛泽东亲自写下:“朱瑞同志的牺牲实为中国人民解放事业中之巨大损失。”10月18日,经中央军委批准,东北总部发布命令,将东北直属的炮兵学校,改名为朱瑞炮兵学校,并以朱瑞牺牲的日期1948年10月1日作为该校的命名日。
  
  (责任编辑 汪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