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延高新作八首

　　我们
　　
　　时间把日子串起来，搁进
　　白天黑夜轮回
　　让我们成为四季的奴隶
　　看春夏秋冬的脸色
　　
　　饱尝风吹雨打、历经霜寒日晒
　　五味杂陈的酸甜苦辣浸泡出自信
　　挂起来，任来去无踪的风肆虐
　　一点一点把我们风干
　　
　　多少年后，太阳和月亮的车轮
　　把影子碾碎
　　死，对枯朽结算
　　没有肉体的灵魂平起平坐
　　历史缄默，沧桑改写苦难的化名
　　
　　我们彻底轻松
　　灵慧转世，是埋在尘埃中的
　　一片化石
　　天目自闭，心无纷争，除了骨头白
　　什么也看不见
　　
　　面窝
　　
　　不像米和豆粒从磨里出来
　　浆自由落下，处于混沌状态
　　炸面窝是一个成型的过程
　　离婉约和诗意很远
　　
　　油是韬光养晦的火，暗中较劲
　　面窝一旦成为金黄的句号
　　铸就和消亡共存
　　剩下无法让渡的零距离
　　饥肠辘辘的食客不再儒雅
　　牙齿勤快，让一个个“句号”
　　名副其实
　　当咀嚼慢下来
　　触景生情的眼睛酝酿禅意
　　这是多生动的圆满啊！
　　轮回诠释命运
　　启用一针见血的比喻
　　甘去低处，给你最后的圆
　　厚重，是自修的美德
　　拼命往高处挤，恰恰被贪婪搁浅
　　小自我的中心空空如也
　　露洞，是无法弥补的破绽
　　
　　这张脸
　　
　　这张脸，让我想起李清照
　　前世读作婉约、今世读作古典
　　
　　这张脸，是一颗心的封面
　　翻开，庭院深深深几许
　　搁在那里，红叶黄花秋月冷
　　
　　三十年后，《如梦令》里碰见你
　　没有暗香盈袖，时时销魂
　　而我老了，怕在白日出去
　　隐于荷花深处，把脸洗净
　　跟一尾鱼游进镜子的反面
　　
　　手臂给漂亮的脸梳头
　　沧海就有船来，除却巫山都是云
　　浪跟着鸥翅飞来，被风挑唆
　　抱怨缘分浅，抱怨流水无情
　　只有红酥手淡定，抹半行清泪
　　听一丝风吹，玉骨有音
　　叹年华一瞬
　　
　　问津书院
　　
　　跑前跑后的风，是路雇请的轿子
　　颠碎时光
　　几位鲁人，跟在时间身后
　　进入楚地
　　
　　那时没有问津书院，也无孔叹桥
　　乡野以远，牛牵着田埂走进
　　原始的表情
　　子路问津处，野渡无人
　　两岸杨柳作揖，说话有一河流水
　　
　　那时也没有圣人
　　三千弟子埋首寒窗
　　孔家老二，一个酸酸的教书人
　　青衫褴褛，由表及里
　　逢人抱拳打拱
　　左脚板向右脚板问路
　　一条横断去路的河
　　数他踩过的石头
　　不会让路的山掐断小道
　　几张煎饼薄过纸
　　把饥肠编入无眠的村落
　　青灯熬困半部《春秋》，月光白
　　泥墙上，影子思考
　　一部《论语》在胸
　　
　　此后千年
　　乡野上的脚印长成传说
　　问津书院在夫子问道的地方问世
　　杜牧、朱熹、孟珙、吴澄
　　去厢院里教书
　　白鹿洞、鹅湖、东林、首善的桃李逢春而开
　　花瓣下的人和蜜蜂私语
　　讲“一门两主事，五里三解元”的往事
　　
　　闲暇时，我会翻看破旧的书页
　　双眼踏青
　　在书院的白墙上寻找当年的痕迹
　　书香陈旧，偶尔从门缝边
　　溜出一段残香
　　抬头，那块“万世师表”的匾牌正端详我
　　心就嘀咕：
　　康熙皇帝真有那么深入
　　偌大的疆土
　　马蹄跑出的风没有路长
　　谁的旨意！令圣上屈尊
　　书案前，为一处乡野书院提笔
　　
　　用脸翻译土地的安详
　　
　　走时匆忙，他没坐轮椅
　　躺下，一座山。
　　用脸翻译土地的安详
　　
　　心睁开眼，能看见灵魂迈步
　　很重，也轻
　　过往的风翻开《我的地坛》
　　他正对另一个世界微笑
　　
　　土塬上，有山丹丹翘首
　　我知道那是他来世的一群儿女
　　可爱也可怜
　　我和他隔一层泪水，很远
　　他还是那张叫知青的脸
　　比我淡定
　　
　　露珠里的王朝
　　
　　山高了，庙堂就远
　　多少叹息扼腕
　　管天管地的皇上
　　威仪天下
　　末了！管不住
　　一颗露珠里的王朝
　　
　　这里盛产宁静
　　不要王位，不谋月色的归属
　　只有彼此信赖，诺言成为
　　山
　　
　　谁和一个土家妹子并肩
　　心靠着心
　　坐于一片草叶的光
　　相视而笑
　　谈天说地
　　
　　儒雅
　　
　　在大脑之外摇鹅毛扇，儒雅
　　浮于面部。杀机，藏进最白的骨节
　　计谋埋下伏笔
　　怂恿丢失的街亭拔剑
　　人心向背时，寒光削铁
　　不怕几根冷剑截断帅旗
　　风，让他自由地吹
　　心，可以背叛
　　令箭掷地就是三军将士的血誓
　　军中无戏言，马谡
　　你可以闭目了
　　我用一抹泪祭奠你
　　只有取了你的首级，权威
　　才能稳坐帅位
　　你可以不服，在阴间刻毒地咒我
　　事实已经铸成
　　三顾相询天下计
　　两朝难赢百姓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是你
　　常使英雄泪沾巾的是我
　　
　　汉阳树
　　
　　你精神抖擞的树叶告诉我：风
　　在动
　　云飘过去，又飘回来
　　飞成一片羽毛的黄鹤有去无回
　　黄鹤楼没你坚定，火焰冲天时
　　它逃离过
　　又被寻找的人搬回山顶
　　修炼千年，现在刚刚脱俗
　　像一个守株待兔的山人
　　而你在梦外迎送无数陌生的游客
　　脚跟生茧，扎进厚厚的故土
　　不仰慕高处，镶嵌了金粉的名字
　　挤在闹市的缝隙里
　　用树叶的眼睛眺望，水声流过
　　崔颢的脚印被一首诗埋了
　　江上，烟波浩渺
　　鹦鹉洲被锲而不舍的风吹走
　　两岸，一茬茬青草有自己的姓氏
　　你孤独，却成了唯一
　　不知时间呵护你
　　还是你在呵护时间
　　栉比的群楼成为背景
　　孤独和喧嚣和睦相处
　　你设想过各种姿势的拥抱
　　都被现实拒绝
　　距离是拆不去的墙
　　从此以铁树的信念站立
　　看黄昏浪漫
　　白沙洲卧入夕阳
　　再听树叶吹出神曲
　　酝酿月亮和太阳的对白
　　树冠之上，银光流瀑
　　有一只白鹭飞过
　　像童年的黄鹤
　　把梳理羽毛的风贴在天上
　　梦超越现实，半只眼睛观世
　　黄鹤衔走的叶片，被光速雕刻
　　一段情飘落唐朝
　　诚动天地的诗集走出一位诗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