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
挂上了彩灯
装饰了门面
机器轰鸣声明显减弱
厂区内十分寂静
这就是节日了
工厂的节日是静寂的
犹如黎明破晓前的静
战斗间歇里的静
医院病房里的静
学校教室里的静
一个人思考着的静
气流剌刺作响的静
电机运行嗡嗡蜂鸣的静
机械设备有规律地咬着牙齿的静
如果静寂是工厂的节日
那喧嚣 繁忙 热烈 铿锵
上班人声鼎沸 下班铃声汹涌
厂房里机声轰响
犹如千军万马般的厮杀
交相辉映的弧光 伴着
交响乐的节奏史诗般恢弘
是不是工厂的节日呢
工厂的节日在节日之外欢庆
工人的劳动在节日之外沸腾
工厂的每一刻都轰轰烈烈
工作的每一天都紧张地热血奔涌
无论白天激情似火
无论夜晚灯火通明
劳动的每一个动作都击响生命澎湃的鼓点
劳动的每一瞬间都是热爱生活的生动造型
工厂在节日里寂静
我们的时代在节日里更加火红
工厂的声音
身在其中是听不到的
身在其外那就更听不到了
韵律优美 节奏铿锵的不是工厂的声音
叮叮当当 听着烦心的不是工厂的声音
什么是工厂的声音
我用近二十年的时间
俯下身子倾听
低下头倾听
跪下双膝倾听
把耳朵置于工业的胸膛里倾听
才隐约听到一些工厂的声音
这声音从白天响到夜晚
从夜晚响到黎明
起初是蜂鸣鼓噪耳膜
365天24小时从不间断
不是被麻木得不以为然
就是习惯中成了生命的一种律动
有时是单一的
一串清脆的响铃从厂房里传出来
天车的窗口里探出一张年轻充满朝气的脸
有时是复杂的
乒乒乓乓夹杂着嘈杂和鸣叫
像生活中的厮打和争吵
有时是有形的
譬如工厂的夜里富有节奏的声响
像亲人打着鼾声睡眠
有时是无形的
隐秘 细小或者巨大 突然
绷紧的神经在忙碌和变化中不得安宁
这就是工厂的声音吗
我更留恋以前上下班时车水马龙的人流中
自行车欢快的铃声
还有一身轻松地哼着小曲或吹响的口哨
更喜欢走进厂门时听年轻女播音员
甜甜的问候和配乐诗朗诵
究竟什么才是工厂的声音呢
离开厂区 工友们送别的话语
从厂房里急三火四地喷涌出来
高一声 低一声
在钢铁间撞击出火花
少女尖细的铃音从天车上
慢一阵 紧一阵地尾随你
在设备间折过来 转过去
穿透血肉与筋骨
厚重的如雷鸣
婉转的似鸟啼
声音如同蜂鸟不停地向你袭来
汹涌的潮汐般拍打你的胸膛
直至把你的泪水从眼眶里推搡出来
啊我终于明白了
什么是工厂的声音
扳手
想起扳手
往往是在最无助的时候
譬如机器发生故障
螺丝出现松动……
其实扳手很普通
普通得似我们的左手和右手
总是在经意和不经意间
被拿起或放下
扳手是工厂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是扳手把我们的想法
连同爱岗敬业 爱厂如家
旋紧并固定到骨头里
被拿起的扳手
曾用叮叮当当的亮音
清脆地表达忠诚和幸福的喜悦
如同小伙得到爱情的承诺
激动得足以点燃自己的身体
可如今 大多扳手被放弃了
年轻材质好的扳手
凭着身体的朗阔
硬吃硬地闯天下去了
那些老得掉了牙齿
扭曲变形的扳手们
像败血症患者
锈迹从身体里渗透出来
斑斑驳驳的筋骨
一层层剥落……
我是扳手中的一员
我知道扳手的重量
扳手的沉是真正的沉
是由里往外的沉
沉得让心里有一种格外踏实的感觉
所以 我想对机器说
握住了扳手
就等于握住了命根子
走丢的螺丝
走丢的螺丝
披一身疲惫的红锈
仅存的力气
紧紧咬住了牙齿
从紧固的岗位上下来
被用力一抛或轻轻一踢
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这一次走得太远啦
背井离乡
在南方以南北方以北
被随意拧在什么上
任狠心的扳手勒裂身体
或者在城郊的泥土里
被鸡鸣犬吠所浸淫
只有当笨手笨脚的农事
碰响了筋骨
这才想起自己固有的属性
更多的是在街巷和集市上
被笤帚推过来扫过去
像暴雨来临前的蚂蚁
惶惑中疲于奔命
走丢的螺丝啊
我的姊妹兄弟
一定要抖落身上的尘土
千锤百炼过的钢铁
决不能失去自身的重量
只要听到机器的轰响
心中沸腾的炉火
会燃烧起来
再生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