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组诗)

　　离离：
　　上世纪70年代末出生于甘肃通渭，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入选《中国年度诗歌》《中国诗歌精选》《年度诗歌精选》等多种选本。
　　
　　创作谈：曾有幸听作家史小溪说过这么一句话：
　　“不要漠视你脚下的大地。”大地就像母亲，是我们最大的家园。每个人都有地理上的故乡和心灵的故乡，每个人在情感上都有皈依的倾向，我也不例外。我爱我的家乡，并对她的贫瘠、落后和荒凉而深感悲痛。我不止一次写到西北，她不光是地理意义上的西北，更是一种国情，让它具体化、形象化。我只是希望把自己所关切的事物放在另一事物的侧面，在物象与物象、与读者、与自身的关联中拒绝公共语言。不管诗歌的取材如何，我只是希望她有共同的命脉，希望她是向上的，能带给读者一定的感悟、思索和悯怀。我也深爱我的亲人，他们在我的笔下一层层突围，在我所谓的诗歌圈子里，他们是负重的，他们孤注一掷，满怀祈望。
　　
　　鱼的想法
　　
　　她从童年开始
　　望穿我
　　以为我是水
　　这些年一直流着
　　本以为我流过村庄，就会忘记
　　
　　那是养大我的
　　第一个鱼缸，温热，善良，四壁都是泥土气
　　每次在梦里惊醒，我摸着卧室的墙，寻着味
　　就以为能回到她
　　心里
　　
　　我看见她，以为是自己
　　她在水里游着，她想着背叛
　　我把她写下来，我就想到背叛
　　每次给她喂完食，都想把自己
　　从那个漂亮的瓮里救出来
　　
　　为什么活着
　　
　　见到乳白的羊水
　　我们已活过了柔软的时光
　　接着是——
　　哇的一声，我们为父母活了下来
　　遇见他的时候
　　我已爱过别的少年
　　因而为爱情
　　多活了几年。孩子尚在童年
　　为他早晨的鸟鸣
　　被朗读的小学课本
　　要为一座明亮的学校活着
　　
　　为张娟和李冰朦胧的初恋
　　费尽口舌
　　为卖菜小贩的脸色
　　难过呀……生活多么不易
　　为一段马路，路边的一个树桩
　　那么多人
　　死于突然，为失去母爱的孩子
　　多送几声——妈妈
　　
　　我的妈妈
　　老了，要为她清瘦的咳嗽
　　揪心，父亲抱着他的黄土
　　八年了，我就得为那些土活着
　　为钻进土里的草，草上轻飞的蝶
　　为陪着亲人的一大片玉米
　　我浑身都在哆嗦
　　为最终停下来的风
　　
　　在新疆
　　
　　在新疆
　　我不是我，沙子也不是沙子
　　我们都是人们口中的从前和往昔
　　火车不是火车，是一根
　　逃出心窝的长线
　　咔嚓咔嚓的火车
　　飘了一天一夜
　　我心里就挤满了葡萄般的旧事
　　
　　在新疆，爱不是爱
　　葡萄也不是葡萄，紫色更加深沉
　　一匹骆驼沿着铁轨，它的孤独
　　倒下去也是夕阳的孤独
　　
　　暮色里，送上炊烟的人家相隔太远了
　　空旷已不再是空旷
　　
　　我们的生活
　　
　　几年前的小镇上
　　我轻轻抚过你的头发
　　牛奶在冰箱里，你我在小楼的阳台上
　　说起老梁家的奶牛
　　多么幸福的人啊
　　孩子刚刚学会
　　绕着沙发跑。墙上挂着银色的画
　　拾穗的女人
　　远望秋天的大地
　　她先看见我
　　手上新摘的豆角，青菜和
　　脚上的新泥
　　看见你和孩子
　　浪花般涌着的笑脸
　　麦芒就深深地
　　扎了她的手
　　
　　她
　　
　　我一伸手就摸到她，洗澡时
　　她用水声护住皮肤
　　身上溅起的绿波
　　多美啊，她用我不曾想起的
　　姓氏，叫夏草或者车前子
　　她甚至在中途
　　梦到一条流落民间的鱼
　　
　　我拿着毛巾的手有些犹豫
　　一伸出就摸到她的鳍
　　水声像一面镜子照着她
　　灯光寥落的夜晚
　　水令人伤感
　　她全身都镶满
　　呜咽之声
　　
　　你是我一个人的
　　
　　越来越觉得岁月珍贵
　　你是我一个人的，也希望你这么想
　　从舌尖开始，一丝丝地想，到甜，到疼痛
　　我们在一起
　　是一个人，一间厨房和多年后
　　一个蝴蝶出入的墓
　　你不在，我避免开灯
　　憎恨单一的光，怕把整体的东西分开
　　
　　城外的柳树都枯了，一大片
　　他们同时失去的，对我们也是一种威胁
　　头发一夜间变白，就像芦苇
　　就为了那些夺目的
　　白。像雪，追赶而来
　　我的白
　　加上你的
　　
　　多么美
　　
　　除了黑暗，我听不到别的
　　除了火车，我等不来
　　与黎明有关的
　　任何东西
　　凌晨4点的西安，我想看看古老的城墙，护城河
　　想顺着水，至汉江
　　我等不来火车，它就不能
　　咔嚓咔嚓开进我心里
　　即使火车已进站、出站，它的周围
　　还是大片倒下去的黑暗
　　我焦虑，不停地翻动书页
　　在黑暗停止的地方
　　火车经过你的城市
　　我误认为是你的那盏灯
　　也可能属于别人
　　在这样孤寂的夜晚，火车载着
　　我所有的念想，悄无声息地
　　过去了
　　我的脸上有哗啦啦的
　　银质的声音，但我不能吵醒
　　熟睡的人，在2号车厢做梦的人
　　多么幸福
　　被他们梦见的地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