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单雪候鸟

田建伟

大片的蓝色鸢尾，鲜亮的紫色如火焰一样燃烧，线条模糊，每朵花都似乎朝着天堂绝望地微笑。梵高的画像猛烈的阳光一样，把我的眼睛刺痛了。

我爱在树下

听风的声音

10岁那年以后，我爱上了一个画画的男人，开始喜欢他画的那些热烈的向日葵，还有大片的蓝色鸢尾。那些明亮的颜色，渲染的心情，是多么符合我啊。10岁那年以后，我才知道，对于我来说，爱不过是高不可及的雪候鸟，她全身雪白，自由地飞翔，不会顾及渺小而卑微的我。它对我来说，始终都是那么遥远。

我爱在树下，抱着一本画册，然后听风的声音。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我在树下听风的声音，时光不知不觉就过去了5年。

小的时候，姐姐经常给我画很多好看的画。她说，画画是一种释放心情的态度。我拿起稚嫩的笔也想画出好看的风景，可是却怎么也画不出姐姐那样好看的画。姐姐笑着说，引岚还小，以后一定会画得比姐姐还好看。

15岁的时候，我进入了一所重点高中。我开始每天戴着耳机出入教室，对谁都不理不睬。没有人知道我耳机里放的是什么音乐，没有人知道我外表安静，耳机里却播放的是激烈的摇滚乐。我留着长长的头发，每天安静地上课下课，上学放学。

有风的时候，我还是喜欢站在树下，听风的声音。我手里抱着一本厚厚的画册，不变的色彩，不变的心情。那时候起我知道了那个荷兰男人的名字，那个画向日葵画蓝色鸢尾的男人的名字，他叫文森特·梵高。

图书馆的奇遇

15岁，我上高一。我在新学校只有一个朋友。引岚引岚，你等等我呀。我买了你最喜欢的金帝巧克力。我甩了一下书包还是继续走，我最讨厌的食物就是巧克力了。我没好气地对嘉树说。嘉树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好像天上的星星。

刚进这所学校的时候，我还一个人都不认识。我背着大大的书包去图书馆找梵高的画册。在图书馆高大的书架前，我和另一个人的手同时放在同一本书上——是梵高的画册。我扭头，然后看到一个男生坏坏的笑容。他说，你先看吧，就把手缩了回去。

我拿了书转头就走。

后来在班里，我才发现这个家伙原来和我是一个班的，就坐在我的后面。我的高中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并且多了一个不算朋友的朋友，康嘉树。

以前和姐姐一起看梵高的画册时，我们都是头碰着头，不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现在我戴着耳机一个人翻着那些明亮颜色的画，突然有点想念姐姐了。

姐姐，最近还好吗？

新来的美术老师

康嘉树这个家伙不知道脑袋里哪根筋断掉了，居然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我喜欢你。

喜欢我？没搞错吧。嘉树学习很好，还会踢足球，又高又帅，是好多女生心中暗恋的对象。而我，经常衣服凌乱，头发胡乱梳着，每天我行我素，背着大大的书包沉默不语地行走。他居然喜欢我？我逃一样地跑了。

对康嘉树喜欢我这个问题暂且不谈，我的注意力在于我们新来的美术老师，据说是个刚毕业的师大美女。不知道她是不是和我一样喜欢梵高的画。

潮汐老师刚进门的时候，我就愣了一下，眼睛突然没来由地一痛。她在上面做着自我介绍，我却坐在下面胡思乱想。潮汐老师推荐了一些人的画册让我们找来看，有莫奈，雷诺阿，还有文森特·梵高。我听到梵高的名字时，眼睛突然就亮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潮汐老师会注意到我，我沉默地躲在自己的座位上。后面的嘉树在睡觉，我继续翻着我的画册，然后听到潮汐老师对我说，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我带着无所谓的表情跟着潮汐老师去了她的办公室。她的桌子上的东西全部都是淡蓝色的，淡蓝淡蓝的一切。我诧异地张开嘴巴，再也合不拢。

潮汐老师抚摸着我的头发说，引岚，你怎么总是不合群呢，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把自己锁起来，不让别人进入你的内心？我没有说话。良久，我才抬起头，我说，潮汐老师，为什么你喜欢淡蓝色？为什么，你长得那么像我姐姐。

我们就这样

相亲相爱吧

我知道我很幼稚。潮汐老师是潮汐老师，怎么可能会是我姐姐。

潮汐老师带着微笑，诚恳地邀请我去她家玩儿，我愉快地答应了。我想，就把她当成我的姐姐吧，这么多年没有感受到那种温暖的怀抱了。

在潮汐老师的家里，我居然看到了那个讨厌鬼，就是说喜欢我的嘉树。他看着我错愕的表情，嘴角抹出一丝得意的笑。我看到我喜欢的潮汐老师，居然亲切地叫他，嘉树，快来摆碗筷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潮汐老师给我夹了一片大大的牛肉，笑着和我说，嘉树是我弟弟呀。我在那一瞬间掉进了无尽的回忆里。曾经，我姐姐也是这样给别人说，她呀，是我妹妹啊。可是，和姐姐分开这么长时间，不知道她是不是忘记我了，居然一次都不来看我。

我撇撇嘴，对嘉树说，没想到你那么好运，居然会有这样好的姐姐。嘉树一脸的坏笑，他说，那你做我女朋友吧，这样你每天都可以名正言顺地来我家，见我姐姐了。

我没理会他。潮汐老师在一旁微微笑着。

教导主任的训话

我第一百零一次地被叫到了教导处，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又开始对我的全身品头论足。他说，你看你，头发怎么弄的，老穿这么宽大的衣服干吗，戴的耳机听的是什么，我们这是重点高中，你这样的形象怎么可以？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教导主任的训话每次都是千篇一律，我几乎都能倒背如流了。最后，我听到他恼怒地叹了口气，然后说，你出去吧。下次要多多注意你的着装，还有，好好学习。

我点点头，然后出去。一推门，就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我一抬头，然后看到了潮汐老师温柔的眼光。她说，引岚，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想要这样的。你一定是有什么心事，有什么心结，才这么自闭，这么不愿和人交往的，对吧。

我摇摇头，咬紧了嘴唇，什么都没说。

潮汐老师说，不想说就算了。她把我抱在她的怀中，她说，你这个样子，老师都为你心疼了，不要再固执再倔强了，好吗？我用力地点点头。

夺眶而出的眼泪

谁也不会想到，我会听从潮汐老师的话，变得很乖很乖。我不再穿那些夸张的衣服，不再整天听激烈的摇滚乐。可我还是依然沉默地独自上课下课。偶尔，会和嘉树说几句话。嘉树像以往那样关心我。他说他会等我，等我接受他，喜欢他。

可这个时候，我却听别的同学说，教导主任要给我记处分，因为我违反了校规，不像一个学生的样子。我笑，以前我那么多次违反校规他都不给我处分，现在我打算重新开始的时候，他又要给我处分。

我去教导处找他，却在门口听到了潮汐老师的声音。她在和教导主任争辩着。我清晰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引岚还是个孩子，她有自己的苦恼，并不是故意想要违反校规，给她处分不太好的。

——我做的决定，就不会再更改。

——不行，我不同意，我会去和校长交涉的，重新再决定，这样太草率了，会伤害一个孩子的心的。

——你不过是新来的，有什么资格和我这么说话？

——我不和你争……

潮汐老师出来的时候，看到了一脸泪水的我。我说，潮汐老师，我……

她把我抱在怀里，她说，乖，不哭，都会好的。我哭得更汹涌了，止都止不住。因为以前每次我哭的时候，姐姐都会把我抱在她怀里，她都会对我说，乖，不哭，都会好的……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没有人知道，其实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从小，我和姐姐就跟着爸爸生活。是姐姐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是她给我最大的温暖。和她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总是那么短暂。

10岁那年，姐姐带我去爬山，却不幸出了意外。姐姐从很高的山崖上摔了下去，再也没有回来。10岁那年以后，我开始迷恋雪候鸟，我开始一遍一遍地听熊天平那首《雪候鸟》，我把姐姐以前的画册都带在身上，我变得沉默，变得自闭。

谁都不知道，潮汐老师和我姐姐长得那么像，都喜欢淡蓝色，还会对我说，乖，不哭，都会好的。可是，潮汐老师是潮汐老师，她永远都不会是她。

我一个人在树下听风的声音，嘉树拿了一本大大的夹子，远远地喊我。他跑过来，然后神秘地说，这个是我姐姐送给你的。我打开，眼泪突然就不知所措地掉了下来。

大片的蓝色鸢尾，鲜亮的紫色如火焰一样燃烧，线条模糊，每朵花都似乎朝着天堂绝望地微笑。是梵高的画，画的右下角是凌乱的签名，我最喜爱的蓝色鸢尾，此刻像猛烈的阳光一样，把我的眼睛刺痛了。

潮汐老师在嘉树旁边冲着我微笑。她说，不要担心了，我已经和学校认真沟通过了，他们决定不给你处分，给你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我们三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我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好吗？

温暖突然就蔓延成了绚烂的花海，我站在花海中央看最美丽的风景。我看见一路南飞的候鸟，终于不再孤单。它挥动翅膀，擦过我的耳际，留下了幸福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