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芳散文三题

2010-12-31 00:00:00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0年10期


  李明芳,女,1972年生,笔名地图,毕业于山东省教育学院中文系。曾在多家报刊发表作品,以散文随笔为主,业余“坐家”。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青年作家协会会员。
  
  读画小语
  我在天空散步
  夏加尔的《散步》是一幅可以让人百读不厌的画。画面非常奇怪,夏加尔面带微笑站在路上,双腿叉开,用左手举起一个女人,女人的右手按在他的左手上,身子斜斜地悬在半空中,仿佛正被一根钢丝吊起,远处是村庄和城堡,女人是夏加尔的第一个妻子——蓓拉,同样面带微笑。这更像是一幅梦境图,一个飞翔在空中的女人,一个穿着紫红色连衣裙和高跟鞋的女人,飘了起来。
  散步可以这样散吗?蓓拉难以掩饰她的幸福,仿佛说,我正在天空散步。此刻,她正在爱的天堂里飞,喜悦和陶醉正从画面中冲出来,像一股气流吹动着看画的人。爱情容易上瘾,当爱到极致时,画家已经不能用常规的绘画语言来编织自己的情绪,他只能让爱在天上飞。蓓拉适合在天上,适合在空中,地面上的夏加尔必然要把蓓拉高举成仙女。
  幸福会让时空颠倒,也会让世界倾斜。在另一幅名为《生日》的画里,蓓拉正手捧着一束鲜花,身子向前巨幅倾斜着,夏加尔像一个杂技演员,悬在半空,与蓓拉热烈地接吻,那样高难的动作只有一个癫狂的疯子才能想出来。红色的地板和室内的杂物仿佛也融进了爱的喜悦,有着温暖的色调。在《小镇》这幅画里,夏加尔在胸前搂抱着蓓拉,一起在小镇的上空飞。这三幅画都画于1914—1923年之间,夏加尔正在热恋中,一个画家用画记载了自己的精神感受,用画笔描绘了爱情的高峰体验。全世界都可以被忽略,都可以成为可有可无的背景,只有飞在空中的他或她,才是此刻的全部。
  夏加尔让人觉得稚拙、有趣,他是一个艺术的顽童,在《革命》中他让主要人物在方桌上倒立,在《母性(孕妇)》中母体内的婴儿被直观地画出来,读者可以透视,在《我与故乡》中他将不同的时间和空间组合在同一个画面上,画家侧着脸正与一只牡牛对视。读夏加尔的画,会带给读者片刻的眩晕,没有一个画家像夏加尔那样,把不同的自己画在无数的画面中,并通过画面传递自己的感觉和判断,在一个复杂的瞬间以切片的形式呈现思想,呈现精神的梦幻。夏加尔在《我的生活》中说过,“在我看来,艺术是一种心灵状态。所有人的心灵都是神圣的,行走在大地上所有地方的所有两条腿的人,他们的心灵都是圣洁的。只有真诚的心才是自由的,才有它自己的逻辑和理性。自行达到了这一程度的心灵,即达到了被人们叫做文学和非逻辑的这一程度的心灵,才是最纯洁的。”是的,非逻辑的,所以夏加尔既不是立体主义也不是印象主义,用另一位画家阿波利奈尔的评价来说是“超自然”。
  夏加尔一生动荡流离,离开冰雪覆盖的俄罗斯以后,加入了法国国籍,每每念及故乡,总有无法舒展的忧伤和哀愁。他曾经创作过维捷布斯克组画,离开俄罗斯之后亦有不少怀乡之作。当我读到他的画时,总是忍不住叹气,有些画是那样温暖柔和,荒谬而有趣,在极端中散发着童稚的欢乐与兴奋,而有些画又特别沉郁、晦暗,哲学的思考和思想的矛盾在画面上仿佛喷溅出来,撞击着人的心灵。
  “既然我们真的置身于半空中,痛苦地忍受着我们唯一的疾病:缺乏稳固的支撑,”当他离开俄罗斯成为一个背井离乡人时曾想,“兴许,欧洲会爱上我,跟他一起爱上我的,还有我的俄罗斯。”当他逃离了专制政权的压迫,躲过一次又一次排犹风潮时,也许他没有想到,从《散步》开始,他一生都在用自己的笔,在绘画中重复表达着悬浮和失重的感觉。爱情是悬浮的,故乡是悬浮的,世界也是悬浮的,不一样的夏加尔,与众不同的夏加尔,他一直在天空散步。
  白嘴鸦飞来了
  在灰色的天空下面,有几棵倾斜弯曲的白桦树,白桦树上有几只鸟巢,白嘴鸦在树木上方盘旋着,有几只白嘴鸦就停在树枝间歇息,似乎在眺望着什么。这仿佛是在黄昏时分,白桦树下面的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雪水聚在低凹的地方形成水洼,树木旁边的水面似乎还结着一层薄薄的冰,不远处的几座房子沉寂着。画面的最近处,有一只白嘴鸦正叼着一根干树枝,似乎就要衔回巢去。
  最初我并不知道这是俄罗斯画家萨甫拉索夫(1830-1897)的作品,无意间遇到了,从此频繁地出现在我的视野中。灰色,大面积的灰色,时常把我带到旷野,带到白雪皑皑的季节。这多么像我少年时见过的冬天,稍稍不同的是白杨树变成了白桦树,整幅画面都散发着无比熟悉的气息。
  在北方,在冬日,在乡村的尽头,常常有许多白杨树,那儿是鸟儿的乐园,也是孩子们流连的地方。孩子们放学归来,总要滞留一会儿,其实有时候并不想做什么,只是想要在一个空旷之处向远处望望,胡思乱想一会儿。有时候只是看看灰蒙蒙的天空,偶尔捡起一两颗小石子,使出最大的劲投掷到远方的田野。这时,也许孩子们已经从天空飞过的鸟影里,隐隐感到了春天的呼唤。
  一幅画能引起许许多多的联想,这便是艺术的最大魅力吧。有人说在这幅油画中,有某种把痛苦、喜悦、微笑和深思统一起来的东西,某种用语言难以尽述的隐秘的东西。是啊,俄罗斯正在寂静的冬日里沉睡,白嘴鸦却飞回来了,开始修复旧巢,它们的到来即将唤醒一个季节。早春就要来了,白桦林仿佛发出了沙沙的声响,被雪滋润过的土地也即将萌发出新芽。也许还有萧瑟中的冷清,也许农舍、教堂、塔楼还显得那么肃穆,可是微薄的阳光已经在云层中隐隐透漏出来。似乎能听到孩子们的脚步声正越来越近,越来越轻快,穿过田野,穿过那条熟悉的小路,跑来了。
  把目光拉回荒凉的原野,空旷的土地上一无所有,没有一个人。但一阵清冽的空气弥漫在空中,让人嗅到了土地的芬芳,嗅到了白桦树落叶浸在冰雪中的味道。
  光影、空气、色调,还有动态的白嘴鸦与静态的白桦树、田野、建筑的调和,冰雪与大地色斑的跳跃,一幅最具俄罗斯精神气质的冬日图景,在萨甫拉索夫笔下简洁地呈现出来。由寂静的冬日而缓缓进入春天,美丽的白桦树和热爱故乡的白嘴鸦所散发出的俄罗斯的诗意,带有抒情的基调。北方——那沉睡的俄罗斯,那在悠长的岁月中坚韧而辽阔的俄罗斯,生长出苍郁的无边无际的梦想。
  萨甫拉索夫的学生列维坦,在为纪念老师所写的一篇回忆文章中说:“实际上,当你看着他的作品时,有什么情节呢?——边远小城的郊外,古老的教堂,倾斜的栅栏,覆盖着积雪的土地与前景中的几棵白桦树——就只有这么些东西而已。多么简单!可是这简单的画却使你感到艺术家的温柔、善良的精神,他心中最珍贵、最亲切的那种东西。”萨甫拉索夫的画面似乎简单,在貌似没有技巧的简单之后却有深邃的情感,和期盼大自然早日苏醒、万物生机勃发的美好情怀,这静静的等待,多么亲切,多么诱人。
  《白嘴鸦飞来了》在很长时期内都是俄罗斯绘画的象征,为什么?也许是画面所传递出的浓厚的艺术感染力量,也许是因为萨甫拉索夫洞察了艺术的奥秘,透过自然,紧紧地抓住了俄罗斯的灵魂。这块土地滋养过无数高贵的心灵,也产生过专制和压迫,经过漫长的严寒和寂静的冬天,春天就要来了。在贫困和孤独中离开人世的萨甫拉索夫,最早预言了俄罗斯的春天。
  达利的时间
  一个人能拥有几种时间?倘若让我们去度量,计量单位通常是年、月、日、时、分、秒。在这样一种绝对的数学时间里,时间的流程就像水流,朝着一个既定的方向一去而不回头,时间的可逝性与流失性我们时刻都能感知到。
  西班牙画家达利(1904—1989)是个古怪的人,他可不这么看。你瞧,在《记忆的永恒》这幅画中,达利画出四只寓言记忆的钟表,金属表变成了柔软的东西,像卷曲的舌状物挂在树枝上,像软化了的糖果在坚硬平台的边缘耷拉下来,像马鞍一样披在诡异的怪物身上,甚至还有一只钟表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大约每只钟表都标志着达利生活经历中某一个难忘的事件。整幅画面诡异,在平台上长出一截干枯的树枝,远处还有山岩和海湾,达利自己解释说在画中表现了一种“由弗洛伊德所揭示的个人梦境与幻觉”,在重新审视过往的岁月时,童年的记忆变成了一种模糊的幻觉,表针精确地指向了这些时刻。这些时刻便由有序变成了无序,由单向变得平行,成为同时凸显的曲折影像。
  
  达利把自己当成了上帝,用画笔锯碎了时间,对时间进行了重新分解和切割,改变了时间的度量方式。时间不必按照有序的状态绵延,变得可以交叉,可以扭曲,可以按照记忆组装,可以重新界定成几种甚至多种时间,打破了构成时间序列的基本平衡。这个家伙,这个超现实主义画家中最负盛名的奇才,可真勇敢,他按自己的时间活着。跟他相比,我们活得可真拘谨,时间的碎沫不断打湿我们的生命,我们身处其中,犹如一只只徘徊在世间不知疲倦的蚂蚁,筑巢、交配、繁殖、寻找粮食,甚至不断幻想这个族群,在时间这条河流里保存着稳固的历史记忆,显得特别可笑,特别荒诞。
  什么是时间?圣阿古斯丁说,假如你们不问我,我是明白的,假如你们问我,我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想要回答清楚,的确有些困难。不过哲学家斯宾诺莎有过一个精辟的说法,他说:“为了确定事物的绵延,我们拿它同具有稳定的和确定的运动的那些事物的绵延作比较。这种比较就叫时间。”因此时间并不是事物的状态,而只是思想的样式,是一种用来说明绵延的思想样式,或者换句话来说,时间是一种思想的存在物,是把不可知恒定为可知的辅助工具。这可真有趣,哲学家戳破时间的实质,艺术家在绘画中表现时间的幻觉。达利的画作向我们展示了一个更加广阔、更加神奇的时间观念——多种时间并存,时间一下子变成了多维的。
  在时间问题上,人类经历了二十多个世纪的思考,柏拉图说时间是永恒的流动形态,坦尼森说时间在午夜流淌,威廉·布莱克说时间是永恒的礼物。不过,在达利之前几乎没有人画过时间。因为时间无法在画布上展现,画作可以描述某个场景瞬间的情景,但无法把时间流动的进程捕捉下来。达利究竟想在这幅画作中表现什么,用钟表象征什么,除了他自己,别人无法说清楚。不过只要看到这幅画,每个人都会感到强烈的视觉冲击,并在内心深处产生隐隐的不安。
  “哈哈,哈哈,——”一阵诡秘的笑声从画面背后传出来,我似乎看见达利躺在沙滩上,“人不过是些沙子,时间就是写在沙地上的密码。”他酷酷地冲着我们挥了挥手。
  冬华
   冬夜里醒来,周围一片沉寂。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洒在床上,银白银白的,衬得室内有一些迷离的光晕。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日本现代画家东山魁夷(1908—1999)在《冬华》中所描绘的意境,一棵挂满雾凇的大树,像巨大的珊瑚伸向半空,天空中那轮被雾霭遮住的太阳,透出微弱的光。在太阳四周有着一圈日晕。大树远处是一片密密实实的树林,似乎是这棵树远处的姊妹。整幅画面在青灰色的基调中突出了白色,一种孤独的白,寂静的白。
  万籁俱寂,没有声音,然而心灵深处会响起呼啸的风声,那是一阵北风从树林上方掠过,自然的声响。冬日的大自然是那样冷清,冷得像一幅画,定格在东山魁夷笔下。雾凇晶莹,时光清寂,大地安详,画面在优美中夹杂着淡淡的忧伤。
  日本的传统文化中有一种“物哀”感,从《源氏物语》、《枕草子》等日本传统文学中弥漫出的生之短暂,珍惜美好的事物的情结一直绵延不绝,所以日本文化的底色是清寂之美。东山魁夷在自己绘画之中,表达了人对大自然的依恋和赞美,始终给人一种忧伤之美,这种美大约就是生命意识、自然意识、禅宗意识的综合体现,也是东山魁夷有别于西方诸多风景画家之处。
  东山魁夷的许多作品都具有日本绘画独有的情调,《青响》中大片绿色森林里有一道白色的瀑布,依稀传来层林叠翠流水潺潺的清响;《森林·白马》在幻想中以蓝色的森林为背景,一匹白马出现了,意境变得幽玄奇妙;《山云》逶迤的山岭,白云如同玉带般环绕;《林泉》林中的泉水倒映着水边的树木,如同仙境……尽管东山魁夷曾留学德国,遍访欧洲,但东西方的绘画语言濡染兼容,丰富了风景画的表达手段,他用风景画打开了心灵之门,其画作有着强烈的东方特征。
  许多人认识东山魁夷并不因为他是一位出色的画家,恰恰是因为他的文字,比如《听泉》、《和风景的对话》、《探求日本的美》,他在行旅所及之处,留下了许多优美的文字。当他行走在大山里,夜宿于日本古老的寺庙里,徘徊盘亘在樱花树下,欣赏痴迷日本的古建筑时,也许就是在这些时刻植下了对自然无限的深情,对未经现代文明污染的自然之境的悠然心会。
  不知道东山魁夷是否感觉绘画不足以表达他全部的感受,才通过文字来补充艺术的不足,还是始终把绘画和写作当做不可分割的部分。他写道,“我从事绘画,是出自内心的祈望,我想诚实地生活。”作为一个艺术家,诚实就是不加伪饰地表达自己的艺术追求,让每一朵云,每一片森林,每一座峡谷都有艺术的灵魂。他走进自然,心灵被自然陶冶,画笔一点点地突破束缚,渐渐步入自由之境。如果没有阳光明媚的春日之美, 如果不曾深夜聆听到泉水的清音,如果感受不到大自然荒寒幽寂的清雅之美,如果缺少了一颗易感与细腻的心灵,又怎么会有这些回归自然的风景佳作?
  在这样一个喧嚣的时代,东山魁夷的宁静似乎离我们很远,其实在那些醒来的深夜中,又离我们很近。
  松林的早晨
  阳光穿过树木的枝叶照进森林深处,一缕缕投射在松树上,几只小熊在母熊的照看下,正在森林中一棵断裂的松树上面玩耍,看上去特别悠闲可爱。茂密的树林看上去是那样幽深苍茫,笼罩着一层轻纱一样的薄雾,森林是那么安详静谧。远处似乎传来了鸟鸣,母熊抬起前爪,向远处眺望。这是一个安静的早晨,在无人打扰的世界,它们正享受着嬉戏玩耍的快乐。这是俄国画家希施金 (1832-1898年)的作品《松林的早晨》中的画面。
   这幅画在我办公桌的玻璃板底下存放了许久,大约两年的时光我与之朝夕相处,俯首即能相对。后来一次意外的进水,把它变成一幅起泡的抽象画,不得已而舍弃了。但时时想起这幅画,也许是因为好的绘画常能不知不觉走进人的心灵深处罢,居然有几次这幅画出现在我的梦境里。这样的画带给我的是安详和宁谧,身居现代社会的人,除了时常看到楼房、喧嚣的人群,以及被人工化了的草坪和修剪成畸形的树木,又有多少机会能与一片真正的原始森林相对?
  画面中的森林是野性的,使看到画的人能联想到很多很多的内容。假想一下,在秋季“无边落木潇潇下”,森林中飞舞着无数的枯枝败叶,林中之地会绵软如毯;冬季北风呼啸,森林被白雪所覆盖,大雪会随风簌簌而落,狗熊、松鼠等动物都会藏在树洞里安静地冬眠;春天可能更有趣,万木复苏,生机勃勃,森林里的鸟叫起来了,唱响了春之歌;最让人充满了向往之心的可能就是夏季,这幅画中所描绘的季节,树木华枝纷盖,各种树木的叶子绿出了不同的层次,幽深之处带着无限神秘。人们常传说有一个森林之神,她会在你迷路的时候用植物,或者用一朵蘑菇、一朵小花悄悄地指引你行进的方向,甚至用一两声鸟鸣提醒你归去的路。所以,森林的野,野在未加雕琢和修饰,而森林的美,美在与人类无需签约便自然而然产生的默契,美在她对人类的宽容,美在她的神秘与广阔。
   这幅画的作者希施金曾经画过各种各样的树木,比如橡树、白桦树、松柏等等,在《雾蒙蒙的早晨》、《松树林》、《 橡树林边》、《在遥远的北方》等经典画作中,都以大自然中的树木作为绘画主体,称得上是一位森林歌者。希施金看上去是一个深邃而又朴质的人,典型的俄罗斯络腮胡子,花白的头发,不知怎么竟然与我想象中的梭罗有些相似。也许这样一个人,当他背着画夹在俄罗斯大地上行走,到处写生的时候,他就已经远离了那些学院派闭门造车的画家。与自然亲近起来,与原始的森林形影相随了,身上也就沾染了树木的气息,浸润了大地的味道。
  
  现代社会中人们总在寻找,寻找与大自然亲近的机会,寻找古老的记忆,当这样的寻找逐渐成为一种涌动的潮流的时候,绘画作品就会在这样的时刻经过筛选和淘洗成为活跃的艺术。当一幅画与人们心灵之中的渴望暗然契合的时候,一幅作品便会不朽。原因在于,每个人都希望回归到起点,被自然拥抱,抛却所有世俗的污浊,在澄明之境中获得灵魂的安慰。希施金做到了,于是,这一刻,我想变成一只自由玩耍的小狗熊,森林深处是我家。
  蚂蚁,蚂蚁
  一
  看到那么多蚂蚁,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一群蚂蚁正围攻一只四脚朝天的西瓜虫,我仿佛听到了西瓜虫的呻吟。西瓜虫为什么不叫呢,被蜇疼的滋味肯定不大好受,如果是我,可能要大声叫喊起来。可是我只看到西瓜虫在痉挛,细弱的脚无力地朝天空伸去。
  这让我想起一个夏天的中午,我躺在枣树下的一张凉席上看书,斑驳的树影洒在身上,清风徐来,凉爽舒适。我扔下书一头睡去,做起了美梦。不一会儿一阵刺痛扰乱了我的美梦,睁眼一看,有十几只蚂蚁在脚上爬着,估计把我的脚丫当成了肥美的“肉馒头”,正在想办法把这个“庞然大物”搬回家。我跳起来,慌乱地拍打着双脚和裤腿,我害怕它们钻进衣服里继续对我发动战争。后来,我的脚上起了几个小疙瘩,又痛又痒,自此再也不敢轻视这毫不起眼的小家伙了。
  有过这样的经历,当我见到那只可怜的西瓜虫时,涌起强烈的同情。接着想起了拯救它的良策:端起一杯水让大雨从天而降,哈哈,蚂蚁在水洼里漂浮起来,不再张牙舞爪气势汹汹了。我把湿漉漉的西瓜虫用小棒翻了个身,它慢吞吞地爬走了。过了一会儿,水渗入地下,蚂蚁们碰碰触角,面对突然失去的食物,像是在商量对策,然后就分散去寻找。找了几圈发现真地不见了,显得有些气愤,最后只好不甘心地走了。
  对蚂蚁我的确没什么好感,我讨厌它们以多欺少,没有绅士风度。我想如果蚂蚁们知道这件事是我干的,它们恐怕同样会讨厌我以大欺小。
  我像法布尔一样认真研究过一只蚂蚁的构造。先用镊子轻轻夹住它的后腿,然后用放大镜观察它的形体,看它哪儿隐藏着蚁酸。我想弄明白蚂蚁的力量从哪儿来,竟能搬动比自己体重重若干倍的东西。结果除了弄死几只蚂蚁外,并无额外的收获。
  我还发现周围环境中蚂蚁的种类很多。有一种小蚂蚁,嗅觉特别灵敏,哪儿有甜食,哪怕隐藏得再隐蔽,它也能快速地找到;还有一种大蚂蚁,特别喜欢在树上做巢,它们看起来粗手大脚,体型庞大,能把枯木一点点凿空,在里面建起一个匪夷所思的蚂蚁王国;另外还有一种红蚂蚁或者叫褐蚂蚁,看起来很恐怖,颇像现在焗了油的红发女;除此之外还有种蚂蚁喜欢跟在蚜虫后面,吸食蚜虫屁股后面的汁液,有些要蜜“不要脸”……
  大多数蚂蚁都是群居,做起事来有些众志成城、排山倒海的气魄。读到过一篇文章,讲的是一群蚂蚁在大火来临时,抱成团滚成一个大球拼命逃离火海的故事,作者因而感叹蚂蚁的生命力顽强,值得敬畏。
  据说在蚂蚁王国里,除了蚁王,其它都是心甘情愿的奴隶。蚁王即蚁后,它有强大的生殖功能,能任意决定卵的性别。同时能分泌一种蚁酸,注入每只蚂蚁体内,奴隶们就会俯首帖耳、不辞劳苦地奔波了。要想做一只特立独行的蚂蚁很不容易,要么会被驱逐要么可能被咬死。
  我曾无意中挖开过一个蚂蚁的巢穴,见到过乳黄色的蚂蚁蛋。万头攒动的蚁穴,令人毛骨悚然。蚁后肥硕的躯体令人恶心,它得意洋洋,过着奢侈自足的生活。蚂蚁的宫殿造型复杂,秩序井然。
  对于王者来说,宫殿是它的天堂,却是他人的地狱。
  旁观蚂蚁的世界,发现此世界与彼世界惊人的雷同。
  二
  我喜欢的一位散文作家李汉荣写了一篇文章叫做《为蚂蚁让路》,大意是路遇一群正在排队饮水的蚂蚁,作为一个欣赏者和祝福者,怀着敬意注视它们。并想去访问它们的国家,拜见它们那位德高望重、才貌双全,又难免有些孤独的女王。然而所能做的,仅仅是礼貌地停下,为他们让路。看完这篇短文,我微微一笑。也许因为蚂蚁与自己的生活经历有关,才产生了判断同一种事物的不同尺度吧。想必李汉荣先生喜欢蚂蚁的忠心耿耿、风尘仆仆,以及它们的辛苦历险,他称它们是惊心动魄的奇迹。
  历来在童话故事里蚂蚁就是以这样的形象出现的。比如小学语文教材里就有一篇《蚂蚁和蝈蝈》的童话故事,蝈蝈整天唱歌、睡大觉,蚂蚁辛勤而忙碌,从来不知道劳苦。结果冬天到了,蚂蚁幸福地享受生活,蝈蝈到处借粮食,最后又冷又饿,冻死了。反正编写教材的人想从小教育儿童,要学习蚂蚁的精神,未雨绸缪,以储存粮食和辛勤劳作为己任,以免堕落到蝈蝈的行列。
  我的女儿学了这篇课文,问我:“妈妈,不是说助人为乐吗?夏天蝈蝈不是还为蚂蚁唱歌了吗?怎么蚂蚁不把粮食借给蝈蝈呢?”我解释说:“蚂蚁怕蝈蝈不劳而获变坏了。”
  女儿说:“蝈蝈不是都死了吗?怎么现在夏天还有蝈蝈呢?”
  我回答:“那是童话故事,是想象出来的。”
  “真没意思。”女儿感到被捉弄后的不快。
  三
  这个夏天,我杀生无数。
  最初我使用卫生球涂抹在蚂蚁的洞穴旁,试图阻止它们出来,但收效甚微。它们依然到处爬行,厨房里稍有食物,便难逃它们的魔爪;客厅的门框居然驻扎了一支庞大的蚂蚁军团,被蛀出了一个深洞;廊檐下水泥墙也被它们的利齿咬出一条条缝,堆积了一小撮一小撮的土堆;洗刷间里一支水果味的牙膏被它们侵占;我养植的花木,被它们从根部咬死腐烂,然后在花盆里做窝繁殖。尤其一棵叫“左旋”的仙人球,一尺余高,居然被从中部蚀空,我轻轻一碰,倒了,骤然呈现的蚂蚁群,让我近乎呕吐;自来水管旁,也常见到它们排队饮水的场景。我愕然于它们的不劳而获,也惊讶于它们的无耻和旁若无人。
  我实验过,有一种蚂蚁似乎不怕水,在水里淹很久,如果用小棒捞起来或者水渗入地下,它们很快就能恢复体力,继续自己的觅食之旅。而且主要靠触觉和气味觅食,春夏秋三季不管是在夜晚还是白天,除非下雨,都难阻挡它们执着的脚步。这让我费解了许多日子,蚂蚁不怎么怕水,有时我把水灌入它们的巢中,它们会步履蹒跚地顺着穴道爬上来,可它们在下雨前会蜿蜒成一条长龙搬家,搬到高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也许我还得像法布尔一样持续观察上一两年才能得到答案。
  不得已,我只好痛下杀手采用药物大面积喷杀,结果尸陈遍野,黑点如麻。但最多维持一周的清净,不久,小蚁出生,蚁王庞大的繁殖能力又创造出一支更令人烦恼的部队来。此洞的蚁王被除杀,很快就有一只新蚁王出现,城头变换大王旗了。而且我感觉它们似乎产生了抗药性,巢穴也越来越隐蔽了。
  一个晚上我做梦居然梦见了蚁王的狞笑。
  四
  与蚂蚁王国订个契约和解吗?我想肯定难以生效。它们的秉性就是永无止境地扩张繁殖,而且坚韧不拔地霸道自私,毫无道义可讲。千里堤坝尚能溃于蚁穴,何况一小小的庭院乎?假装看不见吧,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那只西瓜虫。但不一定有西瓜虫的幸运,也许我无法推拒和回避西瓜虫的命运。
  怎么办?我听见哈姆雷特在远处自言自语:哦,这真是个问题,这真是个问题……
  爱情魔方
  死亡与爱情
  如果设置一个最佳经典爱情奖,估计绝大多数中国人会投票给中国最著名的经典爱情故事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蝶之恋,在西方估计则会投给老莎笔下的罗密欧与朱丽叶,那是西方版的“梁祝”故事。真奇怪,中西方文化在这儿有一个奇妙的相同点。超凡脱俗的爱情,大都是以死亡为参照物,如果相爱的人不能在现实中相爱,那么就以死亡的形式超越现实,让永不凋谢的爱活在人们的记忆里。梁祝坟墓翩然起舞的蝴蝶化作了一首优美凄婉的小提琴曲,象征了人们心目中纯洁至上的爱情追求。当朱丽叶喝下好心的劳伦斯神父设计的带有逃亡预谋的安眠酒,期望在墓穴中与爱人相会,当她醒来时却发现罗密欧已经丧生,于是她用匕首刺进自己的胸膛,永远与罗密欧厮守在一起。他们无法逾越家族的仇恨,也只好用死亡来超越现实,实现爱。
  
  准经典爱情故事也有,乐府时期的《孔雀东南飞》,焦仲卿之母拆散儿、媳,焦仲卿妻“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随后焦仲卿“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合葬之后,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与以上两个经典不同在于他们先是“结发同枕席”,然后才“黄泉共为友”。
  我们可以在上述几个经典爱情中得到这样一个公式:爱情=死亡。死亡是成就经典爱情的酵母,绝望后的抗争是爱情的最高境界。普通人生命大于爱情,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人首先爱惜生命的皮子,其次才会爱屋及乌,爱惜皮上的羽毛。如果没有乌鸦的羽毛,也依然可以在房子里享受生命中其它的快乐。经典爱情是凡俗人生的一面镜子,照出了卑微者的怯懦和畏缩。经典爱情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更象是爱情标本,采集了两只最美的蝴蝶,写下了两行最为凄美的诗,两情相许生死约定,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让永远不能抵达者仰望。
  最接近于经典的是高君宇与石评梅的爱情,高君宇是共产党早期革命者之一,英年早逝,他至爱石评梅,石评梅在其逝后始真正明白他的心意,时时去为他扫墓。两个人都是非常富有才华的诗人,可惜缘浅情深,到另一个世界才真正情意相通。正如石评梅所作《梅花树下的漫歌》:“
  梅呵!
  我把生命花,
  植在你的蕊里,
  心苗中的一点爱意,
  消融在你的暗香里;
  我将把宇宙的繁华舍去,
  偕着你孤零零的魂儿!
  ——同埋在冰雪里!”
  石评梅在高君宇死后一年,就忧郁成疾,追随高君宇而去。读这样的诗时,我们恍惚会觉得黑暗才是光明,到那冰雪的世界之中,和相爱的人共同躺在坟墓里,躺在深深的无人干扰、没有市声喧哗的幽深的地下,我们才真正地活着。
  孤独与爱情
  安徒生童话中《海的女儿》是最凄凉的爱情故事。小的时候每当听到这个故事都会被美人鱼的善良感动得流泪。她最终融化在海水里变成了洁白的泡沫,成为一颗不灭的灵魂。当她的脚如同刀割却为王子翩翩起舞,每次她注视王子与新娘时那哀伤的眼神,都让我仇恨安徒生的残忍,为什么她永远也不会说话?为什么不让美丽的小人鱼会写字?为什么善良的美人鱼拯救了王子的生命,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王子却像个傻瓜一样爱上了别的公主?多次思考后,我才明白也许安徒生想告诉人们,爱是善良的,不求回报的,为了爱我们可以死亡,也可以忍受孤独,孤独也是一种美。只要爱着,孤独也是美丽的。
  中国古诗中的“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写离愁别恨,更多的是在写不能携手的孤独。那沉默的部分是被爱情之苦浸泡出的汹涌澎湃的泪水之河。是宿命?是天意?是遗憾?是残缺?是守望?
  著名的诗人、散文家徐志摩是男人中的情痴,为了陆小曼华美的舞裙以及她社交的巨大花费,徐志摩可以到处兼差讲课,甚至不惜搭乘免费的廉价飞机,于1931年11月19日在济南党家庄附近的一座山峰失事遇难。郑宗海所撰挽联曰:“旷代逸才,万种风情无地着;刹那奇梦,中年哀乐一时消。”可惜徐志摩只有三十四岁。他结发的妻子张幼仪撰写的挽联充满了悲叹:“万里快鹏飞,独撼翳云遂失路;一朝惊鹤化,我怜弱惜去招魂。”陆小曼的挽联却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多少前尘成噩梦,五载哀欢,匆匆永诀,天道复奚论,欲死未能因母老;万千别恨向谁言,一身愁病,渺渺离魂,人间应不久,遗文编就答君心。”
  徐志摩的死是意外,却也是注定,因为他骨子里注定是为爱而生的,郁达夫是他的好友,旁观者清,所以他挽联中有“只为佳人难再得”的句子。《爱眉小札》和《志摩日记》里多次提到爱是孤独,“即使眉你有一天心换了样,那时我的心就像莲蓬似的栽满了窟窿,我所有的热血都从这些窟窿里流走——即使有那样悲惨的一天,我想我还是不敢怨的”。徐志摩可以不必嫉妒陆小曼的裙子了,她对时髦裙装的热爱远远超过对他的爱,即便如此,他还是什么都可为她舍弃,甚至生命。我们在徐志摩身上看到了美人鱼的影子。一条孤独的男美人鱼。
  著名学者季羡林在《留德十年》一书中披露了他与伊姆加德(Irmgard)在四十年代的一段爱情经历。当时季羡林已在包办婚姻的壁垒中有妻有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交织在欢乐与痛苦、理智与情感之中,最后他终于决定为了不伤害别人,与Irmgard分别。从此一生没有见面,1983年,季先生回到哥廷根,但没打听到她的下落。据说,后有好事者找到了她。她终身未婚,那台给季羡林打字用的打字机还静静地放在桌子上。故事的结尾富有戏剧性,果真如此,Irmgard在这六十余年里的孤独真是“此情无计可消除Z+DzlcbHE3vCF6rLnn60vQ==,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了。
  音乐家勃拉姆斯也是一个孤独的人,他终身未婚。却始终爱着比自己大14岁,有7个孩子的克拉拉。而克拉拉的丈夫也是当时德国最著名的作曲家舒曼。勃拉姆斯始终照顾克拉拉一家,他把自己写的每一首曲子都寄给克拉拉,他说过“我最美好的旋律都来自克拉拉”,然而他所写给克拉拉的每一封情书,即便舒曼去世以后他也没有寄出过任何一封。一位女歌唱家阿加特曾在勃拉姆斯生活中占据了短暂时光,然而却被勃拉姆斯拒绝一起走进婚姻。勃拉姆斯的音乐被评价为“以一种谦逊的哲思在感知和表现人类与命运、与天地万物的关系”,是一种“对生命本源的深深反省”,也许他呈现给我们的是他最具古典意义的灵魂,把爱的孤独谱成永恒的旋律。
  俄国作家屠格涅夫对意大利女歌唱家维阿尔多永世的追随,则是一首绝唱。他辞去了官职,办妥了出国手续,用自己的稿费把家安在维阿尔多夫妇附近,分别迁居过巴黎、柏林、伦敦、德累斯顿、巴登—巴登等地。所有的人都相信如果维阿尔多家住南极,屠格涅夫也会毫不犹豫地迁移而去,以南极为家。虽然有几位女性闯入他的世界,但都昙花一现,屠格涅夫也终生未婚。其中的孤独与痛楚恐非别人能够表述。屠格涅夫去世时,灵柩离开巴黎运往彼得堡时,送葬者多达四十万人。恐怕除了他作品的魅力,人们更对他坚韧的孤独表达了一种敬意。托尔斯泰在一封致友人的信中表达了自己的感动:“我从来都不曾想到过,他居然能如此强烈地爱!”
  柴可夫斯基与梅克夫人之间有一次乘马车出门相遇,彼此只是互相欠了欠身,没有人们想象中情侣相遇的热吻与拥抱。他们相知颇深,却停留在书信的往来,梅克夫人曾在柴可夫斯基最困难的时候给了他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帮助,她是最懂得柴可夫斯基音乐价值的人。他们矜持地保留着适当距离,保留孤独的权利,也保持了完美的爱情。
  有时候爱就是一份无尽的等待和距离的守望。这样的爱至真至善,没有搀杂任何功利目的,因为爱所以爱。把爱演绎成坚守,永不放弃,永远地守候。懂得爱的人,爱成为心灵丰富的滋养。孤独是一朵蓬勃的蘑菇,在森林深处盛开。孤独的灵魂本身就是一支乐曲,这样的曲子可以超越世俗高高地飞翔……
  权力与爱情
  很有意思,权力与爱情的联系很难说清。翻翻故纸堆,此类故事比比皆是,纣王在妲己的怀抱里醉而亡国,千金买一笑,烽火戏诸侯。唐朝李隆基被儿媳的凝脂肌肤迷住,贵妃的出浴美姿一赏十六载,直到马嵬坡的一根细绳紧紧捆住美人的脖颈。大唐的另一位皇帝则对父皇的侍女感了兴趣,那侍女名叫媚娘,后来被称为女皇武则天。
  类似的现代也有,伟大的毛主席在窑洞里被前来请教问题的蓝苹迷倒,倔强的贺子珍只好一直呆在苏联养病。后来江青同志不爱红妆爱武装,也如同武则天那样对政治感兴趣。近一点的克林顿与“小秘”莱温斯基的事沸沸扬扬,以至于弄到国会弹劾的程度。莱温斯基后来创办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公司,经销手提包和时装,成为畅销品牌。
  
  我们仿佛看到,爱情是附着在权力上面的虱子,权利越大,“爱情”越动人。有时我们会怀疑当权力的光芒掩盖了其它,拥有权力的人会不会爱,权力旁边的女人是不是拥有爱。
  《隋唐遗史》笔记中载唐玄宗、安禄山与杨贵妃饮酒,联句云:“软温新剥鸡头肉,滑腻初凝塞上酥。”这分明给人一种肉艳的感觉,是肢体带给帝王的感受,远非白居易《长恨歌》中杜撰的绵绵不绝的爱情。古人笔记往往比诗歌的可信度要高。安史之乱,表面是权力的争夺,实质更像对一个漂亮女人拥有权的争夺。历史记载唐玄宗在贵妃自缢后,面对请罪的禁军,摆手以示安慰。江山与女人不可兼得时,女人不得已只能做牺牲品。这个时候,帝王忘记了软玉温香,忘记了凝脂一样的肌肤,忘记了赐浴华清池的美妙销魂,更舍不得以自己七十二岁的老迈之躯去陪伴那个三十八岁的年轻女人。爱情的借口显得很荒谬。
  明末吴三桂为了一个陈圆圆,愤而做了奸细,引清兵入了关,改写了历史。拥有漂亮女人是权力的象征,为了这样的装饰,甚至可以不择手段。
  似乎帝王中也有另类。欧洲有位皇帝爱美人不爱江山,放弃了王位,后来被好莱坞拍成了电影,成为经典。
  晋人干宝辑录的《搜神记》记载,汉武帝时,幸李夫人。夫人猝后,帝思念不已。方士齐人李少翁,言能致其神,乃夜施帷帐,明灯烛,而令帝居他帐,遥望之。见美女居帐中,如李夫人之状,还幄坐而步,又不得就视。帝愈益悲感,为作诗曰:“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偏。娜娜何冉冉其来迟。”令乐府知音家弦歌之。
  我们似乎感受到了汉武帝心中之悲,权力也抵挡不住死亡的阴影。如果能象普通人那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汉武帝会不会快乐?
  我想象不出结果,也许一旦搀杂了利益,搀杂了金钱,爱会成为附庸。在权力面前爱能独立吗?
  相知与爱情
  爱情中最美的莫过于琴瑟和鸣的相知之恋了。如鲁迅与许广平,《两地书》能让我们一睹两颗不屈的灵魂怎样跨越了传统与现实的泥潭,走向了坚定的携手之途。钱钟书与杨绛伉俪情深,杨绛在《我们仨》中用饱蘸深情之笔把三口之家的往事娓娓道来。钱钟书给杨绛写情诗:“锄蛇深草钩难着,御寇颓桓守不牢”,之后自负地称“用理学家语作情诗,自来无第二人”。夫妇均有大建树的学者屈指来数寥寥,钱杨两人在学术与创作上的成就几乎无人能出其右,共同的语言促进了事业的发展。难怪杨先生在钱先生去后,反复做着古驿道上家人失散的梦。
  钱钟书先生在《论快乐》一文中说:“快乐在人生里,好比引诱小孩子吃药的方糖,更像跑狗场里引诱狗赛跑的电兔子。几分钟或者几天的快乐赚我们活了一世,忍受着许多痛苦。我们希望它来,希望它留,希望它再来……这三句话概括了整个人类努力的历史。”
  仔细思量这几句话,有时我想,假如把里面的快乐两字替换成爱情,也是可以的吧。也许爱情就是人生中短暂的快乐,转瞬即逝,却能叫人为了这花一样的灿烂和温馨而走进婚姻的围城,让人在平凡与平淡中相守。
  爱情就是这样一个魔方,转动出无穷的魅力,它不能寻找,也不能购买。我们可能会撞到爱情,也许我们穷其一生也没遇到爱情的影子,只好在魔方旁徘徊又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