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收之前

2010-12-31 00:00:00李立泰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0年10期


  李立泰,在《中国作家》、《山东文学》、《时代文学》、《长城》、《莽原》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200余万字,主要作品《故里素描》、《秦大嫂》等。出版小说集四部。曾获《中国作家》短篇小说一等奖、市“五个一”精品工程奖、市政府文学奖等。《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短篇小说选刊》、《散文选刊》曾选载其中短篇小说、散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一
  
  乔局长接到县委组织部的通知:明天早8:00在“县委下派办公室”召开补课会。已是年底三十号啦。爱人姜敏发牢骚,什么会啊,这么要紧,星期六还开,这个双休日和新年合并使用,都想凑这个空儿集中干点事。
  乔局长是副的。机关上同志们喊起来都好把副字省略了。
  他是县委刚提拔的副局长,工作很挂劲,急脾气,干事从不拖泥带水,自己分内的工作独立完成。乔局长提拔前是单位的骨干力量,政工科长。单位同时向县委推荐了四个干部,除他之外还有办公室主任、财审科长、信访科长。可以说四位同志工作都不错。组织上能随便重视某一位同志吗?不能。这个县别的技术不怎么样,告状的手艺还是有一套的。说不定你这里“定盘子”会刚散,信儿就到市委了,甚至贴上两角钱进省委了。弄得县领导很被动,所以县委在提拔人上慎之又慎。先是派考察组到单位上开会。说是开会,其实是把人员集合齐,组织部的同志讲上几句,你这里还没反应过来哩,民主推荐票就发到手里了。每张票上只准推荐一名提拔对象。单位上这几位平时已有酝酿的同志都紧张得脸儿黄。整个战斗没用五分钟就结束下来。考察组收起票来密封好,回去统计。然后考察组跟单位领导班子和中层座谈,座谈中也有口头推荐任务。最后综合大家的意见给县委主要领导汇报。
  不知怎么回事,包括乔局长在内的四个干部谁也没动,又当了一年中层。县直单位的中层是股级。乔局长在提拔前好说,光正片级就干了十几年了。片级是公社时期的说法,就是现在乡镇里的管理区那一级。说心里话,他是很愿意提提的。工作上年年当先进,业务方面精通熟练,光证书摞起来尺把高了。再不提拔就过年龄了,40岁一拐弯就没戏了。
  第二年又来了一次同样的考察。考察组人员变动了,可是推荐的这四个人没变。
  他四个都愿意叫单位领导光推荐自己,那样成功的希望大。单位领导的水平不低,如果那样,会得罪三个人,为一个还不那么牢靠。干脆有工作你们做去吧,有难县委作吧。
  县级有县级的水平。县委把球打回来了,叫单位上排号,或者只推荐一名同志,并且一律下去。这个县不是一般化的县。县委书记、县长、政工书记、组织部长都是从市里派下来的。县上人说他们是来锻炼的,过一段时间再上去就不是县级了。那几位领导也是市委、市府的要员,市领导忍疼割爱下派,是从长远考虑的。
  单位领导的难又作上了,但比先前有了缓冲余地,就是想提拔必须下到乡镇里。单位领导跟四个下属交底,征求个人意见,愿不愿意下基层。一说下农村就不一样了。女同志说下去不方便,男同志有的说孩子上学得天天接送,等等,理由不少。唯独乔局长思想解放,叫下乡镇行,如果再让上来不回原单位也行,叫回原单位更行。问他对组织有什么要求,可以提。乔局长对领导说,我不敢说要求。要说要求就是要求专业对口,但,服从组织分配。
  单位领导和县委领导对乔局长的态度很满意。
  下一步县委对乔局长进行了定向考察。就是考察组(再一次换人)去考察乔局长自己。
  乔局长三次的考察结果一样。工作积极,服从领导,团结同志;政治上和党中央保持一致;在群众中有一定威信,工作有成绩,有工作能力等。考察组汇报后,常委顺利通过,提拔为副局长、局党组成员。下派到夏集乡,挂职副乡长,兼扶贫工作队队长,带三个同志蹲到村上帮助工作,时间暂定一年,和原单位脱钩。
  一说下去挂职,还是一年,那几位同志后悔了。县委传出话来:这是最真实的考察!下次换什么法,下次再说。
  想想乔局长在这种背景下去任职,能不加把劲儿?多少只眼盯着哩!
  乔局长接到补课会通知那几句“牢骚”是他家属说的。
  乔局长说,越是在非常时间开会,而且又是补课,越说明会议重要。一听乔局长说明道理,家属理解他了,支持他按时到会。应该说他家属是一名好后勤,乔局长对家务基本上是倒了油瓶儿不扶,一心扑到工作上,要不然也取得不了那么多成绩。乔局长高了兴也表扬她几句:金芝儿是个好同志,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一把手当得好,有凝聚力和战斗力。金芝儿不吃他这一老套:你光会说好话,不知办好事。俺那回去淄博开会不是给你买了块丝巾吗?这点贡献年年总结里写,也不嫌烦,就不会搞点突破开创一下工作新局面吗?你们政府里不是好说一年一大进步,工作上台阶啊。中,中,俺明年出台新举措……
  按通知要求金芝儿准时给乔局长做好饭。清汤面浇葱花儿,鸡蛋荷包地下趴。
  她给乔局长找出皮手套,放好羽绒服。
  
  二
  
  乔局长骑自行车在县委大院门口没停,一直骑到办公楼。整个大院静悄悄的,没人走动,也没说话的声音,都回家过新年去了。办公室提前贴上了“欢度新年”的大方字,红旗也插在了楼上。只是没有活动,这种氛围就显得淡化。乔局长随走随想,会不会是工作队撤出前的验收……最好别去验收,大呼隆一撤就算大功告成了,对自己提拔一年来的工作也画个圆满的句号。
  下派办的门开着,乔局长敲门进去。梁主任正拿着电话下通知,急咧咧的样子。他示意乔局长坐下。屋里还有宣传部的副部长,跟乔局长也很熟,都是从前写东西认识的。副部长也小声地跟乔局长打招呼。梁主任在电话上着急:马上来,马上来!开会,有急事。还有一个队长没通知到,梁主任查找他的传呼号,又拨打传呼。
  梁主任不容易。常诉苦,下派工作不好干,没实权。其实乡镇里都不大欢迎县里派工作队,多人多事,添不少麻烦。能办点实事的单位还好说。给人家带点钱去啊;公路局帮助修条路啊;水利局帮助挖挖河,给村上修座生产桥啊;金融部门帮助上上项目贷点款什么的。你像文化局的文化馆这年头还能给村上带春节演唱材料吗?三句半,对口词,表演唱什么的这个人家谁稀罕?
  一说这宣传部副部长不同意了。老梁你别说这,叫我说精神食粮比什么都重要。过去是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现在这特色理论要不要宣传?党的三中全会、四中全会、五中全会、十五大精神要不要宣传贯彻落实?“三讲”还讲不讲?你整个是唱反调!
  好好好,你有理。你别嘴硬,你心里比我还明白。宣传部副部长也乐了,哈哈笑着说:您开您的会,我没事,今儿是来拿孩子衣裳的,梁主任您忙着。说完走了。刚出去门,副部长又扭回头来,说,操,乔局长你听的怪认真,可别把我那段话当细节捣鼓到小说里啊。乔局长笑笑。梁主任却说就是要写,强化精神文明建设嘛。
  梁主任说。下一年的下派工作还没开始,就有乡镇来电话,请求别派工作队啦。说不准还真有没干事的。再说派不派是我说了算?还是县委啊?市委啊?这是自上而下的各级都在干下派这个活儿。梁主任进县委十几年了,当个副主任,还是非常设机构,功劳苦劳加疲劳都不少。说下一歩排号该着他啦。
  人等得差不多了,梁主任又跟组织部基层科联系。基层科来了位科长,是副科级巡视员。他给乔局长七八位队长开会。梁主任作了个开场白,基层科长就讲了。他说中心事就一个,凡是驻工作队的村,这次是验收的必查单位。元月初县里检查验收,中旬市委组织部来抽查。待会儿把验收标准发给大家,按要求去准备,缺啥补啥。他正讲着,一个戴头盔穿军大衣的人急慌慌地进来,脸色有些发紧。补课会又迟到了是有点不好意思,别提多忙啦,还老多人拥着门子哩。
  
  梁主任说他,你光在那里挑好看的啦,把眼都累花了。弄了头盔个大红脸。头盔掏烟分散给乔局长他们,抽袋烟吧,堵堵你的嘴。大伙儿都笑了笑。因为头痛箍都戴上,心理有压力,要不然光这个话题也得研讨半晌。
  头盔最近正忙一件大事。县里的展览馆刚批了六个编制,招考讲解员,全要女青年。身高1.6米以上,20—22周岁,中专以上学历,相貌端正,就是要长得漂亮的,身材苗条的。他负责资格审查。县城里那些长得好的闺女都拥上去了。他这关负责目测,眼能不忙活吗?
  组织部的科长把党建验收标准讲完,材料发给大家。检查迫在眉睫,仅有三四天的时间,要求的内容27项。硬件建设是两室:党支部办公室和党员活动室。个个神色严肃,吓得脸黄。梁主任补充,昨天开会的今天都下去了,星期天别过了,新年也别歇了。回去马上通知人员下村,抓紧时间。如果验收不合格,要留级,再驻一年,什么时候达标了什么时候撤回来。一说再驻一年都怵。怵先不说,光丢人也受不了。往政治的高度上考虑,你这个刚提拔的副科级领导人称职不称职,还得考虑哩。所以说这一批乔局长们都对这次检查验收高度重视起来。
  这一家伙也真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原先下派这么多年工作队啦,从来没兴过验收,到时间了就撤回。这次一丁点儿思想准备也没有。背地里都暗暗叫苦。凡是进工作队的村,不是烂就是瘫,再不就是乱,还有一个穷。乔局长的村这四个特点全占。他心里想,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他牢记毛主席的谆谆教导: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验收这事真办起来可马虎不得。
  补课会一散,马上就给工作队的小高打电话通知他明天去梦庄。小高问什么事啊,星期天,又过元旦哩还下乡?乔局长告诉他,兄弟,这是加急电话。我刚散会,市县两级要检查我们工作队的村。还有三四天的准备时间,辛苦辛苦吧,跟弟妹讲清楚啊。小高应下来,他才喘口气儿。小高这同志不孬,素质是不错的。又不是一个单位的,不吃你,不喝你,这么听话的这年头儿不多了。乔局长对摊上小高这种队员,心里话烧高香了。撤回来一定给县公安局党委反映小高同志的表现。
  小高是去年公检法招兵买马时考进来的。从企业进了政法队伍,成为一名正式干警很知足。不过没留到局里,这批新考上的都下了基层乡镇派出所。他被县局借上来,暂时在政研室帮忙。小高文章写得不错,钢笔字也能拿出门去。去年底县里抽调工作队小高就顶了县公安局的名额。公安局还出了个女干警老隋。乔局长他二人曾是中学的同学,后来毕业了,参加了工作,把上学时的恋情淡忘了,乔局长寻了姜敏。隋队长参加工作队实出他意外,老隋不老,三十七八,比乔局长小两岁。人长得很少相,跟二十八的差不多。一米六五的标准个儿,再加上非常漂亮的脸面,把公安局的女干警比了下去,甚至把全县政法口的女干警都盖了帽。老隋任巡警队副队长,也正盼望着机构升格,力争弄个传统的说法“副区级”当当。隋队长梳一个长把辫儿,着装骑摩托,一加油门儿,一溜风地黑头发飘起来,成为小小县城的一处景点。那次机关上没车,乔局长为下去发愁,六十里地,蹬自行车得多半晌。隋队长自告奋勇,开摩托驮乔局长去梦庄。就那一次隋队长浑身的青春气息一路上差点把乔局长熏醉了。隋队长叫乔局长扳着她的膀子尖,乔局长不好意思。双手抓座位上的皮带吧,又挨隋队长的臀部太近,结果是扎煞着手进了梦庄。当然了那次更是梦庄村民的风景。有位老太太赞不绝口,看看,人家这小公母两人长得多般配……把隋队长弄了个大红脸。就那一回,一年来隋队长再也没驮过乔局长下乡。老隋工作也很泼辣,过新年哩,照顾照顾女同志吧,乔局长没通知她,但给小马打了传呼:元旦那天下乡。小马是本单位的好说,不过小马正谈对象,阶段性成果好不好,新年也很关键。让小马多忙一天,就多一分成功的把握。
  
  三
  
  转天乔局长和小高去了梦庄。
  梦庄是夏集乡最南边的村,也是他们县的边远村。梦庄的地跟邻县的地,地临搭地临。为了用人家的黄河水浇地,村民见了人家也点头哈腰,矮三辈似的。有一年因为地边子闹了矛盾,那边的水不叫梦庄抽了。人家在河里筑了坝子,挡住水。这边的麦子旱得干尖,眼巴巴地看着那边汪洋大水……
  今年乔局长他们一进村,用水难问题就摆在了眼前。为农民办实事,急农民所急,想农民所想,就从水上先做文章。
  他一方面筹备人力物力清挖自己的沟渠,全村的男女劳力都上阵,连乔局长工作队的同志都上了工地。乔局长扛起铁锨往沟上一走,村民后边就紧跟了。
  头一天工作队闹了挖河的笑话。隋队长穿着高跟鞋下到河里,开始还将就,河里泥土一湿,把她的鞋连陷加粘留到了泥里了,她一拔腿,光拔出只白脚丫,“哎呦”一声把大家的目光吸引过来。几个妇女和大姑娘帮她拽出鞋来,架她上了岸,回去吧,洗脚穿鞋。隋队长一走,河沟子里大笑起来。隋队长一位女同志能挖河,这本身就对村民是一个震动。现在的村民也不拿几十年前的公家人标准来衡量当代的公家人了。从前的驻村工作队和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那是很平常的事,哪个工作队如果不实行“三同”是要挨批评的,那是不正常的工作队。现在的工作队提倡三同,但是讲得没有力度。甚至一下派,县里就说了,可以住到乡镇上,吃饭可以就近吃。在乡镇伙房,在管区伙房都行,自己立伙也行。乔局长他们也带去了炉子、锅灶。只是在工作紧的时候用用。平时基本上走读,乔局长单位上有车,早晨去,下午回来,再不公安局的车也去,现在下乡不受罪了。但就是这样机关的同志也不愿意下去。在家多舒服啊,按时上下班,吃个素净饭。下去饥一顿饱一顿,回来的早晚没规律。所以县委下派干部办公室给下乡的同志每天补助1.8元。有的科局再另外加码,数量不等,视单位的经济实力而定。单位之间也不好攀比。
  挖河工地上乔局长他们跟村民一样挖沟子,乔局长专拣难挖的工段挖。他把鞋一换,裤腿往上挽几圈,往手心里吐口唾沫,握住锨把,猛劲蹬下去了,端起锨泥用力一甩,上沟沿上去了。乔局长老家在农村,干过这把活。他的姿式,还吸引了村民乱看。都称赞乔局长带的工作队行,为老百姓办实事。
  他们一边挖沟子,清干渠,乔局长一边跟邻县兄弟局通电话诉说自己包的村子多穷,多烂,跟您县的顾柳乡是邻家。不是别的事,我是想用用您的水,救救梦庄的群众,眼看麦苗快干尖了。您那边大江大河,这边是旱得干瞪眼。原来有点小矛盾,请您想法给顾柳乡的领导说说,做做孙庄的工作,给我放点水。邻县的局长答应帮助做工作,争取叫梦庄早日用上水。
  乔局长和小高一进村,迎面一群老汉,正晒太阳。有的穿军大衣,但多数仍穿黑色的棉裤棉袄,还有包白羊肚毛巾的,颇露些革命老区的韵味。他们都慌忙站起来,跟乔局长打招呼:“来了乔乡长?”
  他们都好称呼乔局长这个挂着的职务,觉得乡长才是管他们的官儿。“吃饭了都?”乔局长热情地跟村民答话问候。当乔局长走过去,仍依稀地听见村民议论:“今年咱吃上饭,多亏工作队啊,要不是找人家要来黄河水,麦子能收这么多啊?”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
  要说为梦庄解决水的问题,乔局长动脑子了。这边沟子没挖完,他率隋队长去邻县疏通关系。家里有小高小马和村里人一起挖沟子。
  一去就有了思想准备,中午酒桌上喝起来看。果然邻县的局长说,水是小事一桩,先喝酒,吃饭,再说工作。
  他把乔局长们领到他县里最高档的酒楼。地处繁华地段,装修得金碧辉煌,耀人眼目的“木兰溪酒店”。虽然没带上“大”字,其实比那些所谓的大酒店要大得多,而且是贵宾厅。
  
  乔局长一看酒店的名字,为之一振,这是一文学作品里的地名,且作品获了全国的优秀奖,不知老板有文化还是别的原因。
  菜是小县的名菜。酒是小县的名酒。服务小姐是小县的小姐。
  邻县的局长对服务小姐表现出不高兴。就是这最高档的小姐也让隋队长的漂亮给比了下去。他对隋队长表现出一种特殊的关爱,开始没大劝隋队长喝酒。他拿起话筒用普通话报幕,把这支歌献给乔局长、隋队长及武司机。这支歌是毛宁唱的《涛声依旧》,他唱得很投入,眼里还含了那种喝酒人的泪。
  唱完歌他又邀隋队长跳舞。隋队长的舞刚学,还走不好哩,可是让他一带就出来了。真真是利索人干嘛有嘛,一点就通。
  一曲下来大家同样报以掌声鼓励。都夸他和隋队长舞跳得好,再来一曲要不要?为二位演出成功干杯!乔局长举杯提议,一扬头下去了。
  邻县局长点乔局长的戏,乔局长您这大县来的客人,也不能光听俺唱,光看俺跳啊。小姐拿歌单来,请乔局长点个歌。小姐把歌单递到乔局长手上。乔局长没接,问小姐,有《毛主席的话儿记心上》吗?邻县局长笑起来,哪有这种老歌啊?乔局长又问《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有吗?小姐回答还是没有。乔局长还是问有《万岁毛主席》?邻县局长说,老乔您光会唱俺这里没有的歌,光会唱歌颂毛主席,你不会唱唱《春天的故事》吗?乔局长说,那些歌在学校里都学会了,出来校门没学过歌,《春天的故事》光知道歌词,没学唱过,是颂唱邓小平的,那这样吧,叫俺隋队长唱这曲《春天的故事》。隋队长干嘛像嘛,往那儿一站就颇露专业水平,一搭口掌声就起了……中间大过门,邻县局长手捧鲜花献给隋队长,一桌人掌声又起。隋队长这支歌把他们又镇了。但还不放过乔局长,老乔你怎么也得唱一个,不唱歌这水还要不要哇?就是不要水,乔局长也该唱个歌,也该活跃活跃气氛!这一将军,借着酒劲儿,乔局长偏说不会唱。最后是隋队长说乔局长你唱一个吧。邻县局长把乔局长拉扯到电视机前,塞给他话筒,唱也得唱不唱也得唱。乔局长说您这不是赶着鸭子上架?隋队长说乔局长您会唱革命歌曲,清唱也行。乔局长说点个打日本鬼子的《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小姐换了唱盘。邻县局长大声呼吁:掌声伺候!不唱不知道一唱吓一跳。乔局长是真人不露相啊!他是连敬酒加鲜花。
  邻县局长又想出新点子,想办法喝酒。他说乔局长隋队长,您们光说叫俺放水,您得有叫俺放水的诚意呀,现在的诚意就体现在酒上。我出个法,您喝一杯酒我叫顾柳乡给梦庄放一天水。一听这乔局长出汗了,乔局长喝酒不行,最多二两酒。他说这法不行,我顶天再喝三杯,那您们放三天水,根本浇不完那些麦子。隋队长说放水开的闸门大小更关键。邻县局长已发现了隋队长酒上比乔局长还强些,就说隋队长您说怎么办?按天放还怕闸门开得小,那这样行不行,我叫您喝一杯顾柳的闸提开一厘米。隋队长也是火爆脾气,说,行。我喝一杯酒,你的闸提起一厘米,一言为定。隋队长一杯杯地喝起来,喝到20杯上,邻县局长乔局长都劝她别喝了。邻县局长还一边报着高度20厘米。劝着劝着隋队长又喝了六杯。她心里说值,一杯酒就是400方水,梦庄的麦子有救了。隋队长还要酒。邻县局长大声告诉她为了隋队长的群众观念我把闸门全打开,浇不完地不关闸……
  那次隋队长喝多了,输了几天液。梦庄的干部群众还到城里来看望隋队长。顾柳乡的水第二天就放到梦庄来了。
  乔局长和小高见了支部书记老深。老深一口一个乔乡长,您可来了。乔局长告诉他机关上前段忙,没来了。老深有事,想说出来。乔局长说,今天来是为迎接检查,要支部有办公室,有党员活动室,而且要有内容,该上墙的上墙,该写到本上的写到本上。今天先落实办公地点,我看就你后边那处院儿挺好,五间大北屋。老深说行,我把里边的东西拾掇拾掇。乔局长根老深到后院看了看,定下明天开始布置党支部办公室、党员活动室。
  
  四
  
  老深这党支部书记当得很勉强。
  乔局长他们进村的时候,老深是上访头头。他带着村上的几个党员村民上访,告村长小胡。小胡主持村上的工作,三年多也有成绩。工作队跟党员座谈时,小胡谈了自己干的工作:三年来开了街,把原先弯弯曲曲窄溜溜的村街开宽了;规划了宅基地;多年没用上电的村拉上电了;调整了土地。有的农户30块地,有的28块地,收割庄稼要带着地图去。有一户的麦子,到了玉米苗都尺把高了,麦子还没割哩,那是地块多得想不起来忘了。这些事在农村都属于硬事,哪个事也会碰上碴子头,哪个事也有添麻烦的户。要说办了这四件大事,工作是不赖的。以老深为首的上访者则反映小胡经济不清。三年没公布过账。种棉花的风险金每人5元,共4000元,买肚子想生孩子的1000元一个,4个4000元乡计生办也没收到。夏征给群众加码,去年每人加10斤小麦,今年又加10斤小麦。这一万多斤麦子折款6000元不知花哪一项里去了。另外计划生育费敛了好几万元,回扣成万的。经济混乱。一说这老深两眼放光,嘴角出沫:弄的假条子、白条子啥的,吃喝风厉害,也有送礼的事。
  管区书记也给工作队介绍了梦庄的情况,还有包管区的乡领导人,反映的跟老深说的大同小异。有告的有上访的,乡党委就要管,要息访。乡纪委组织财政所人员查梦庄的账,一查账小胡干得没劲了,提留不敛了,上河工不催了。乡纪委清账小组的结论是:小胡的经济基本清白,没大有贪污私分现象。他这才又干起来。干也没先前的猛劲了,也不好好干了,以老深为首的上访者处处盯着他,想着他,算计他。老深们对乡纪委的清账不满意,总以为得清出几万来把小胡办了。还是上访升级升到市里了。
  正在乡党委作难之时,县委下派的乔局长们到了乡里。
  乡党委让乔局长去梦庄包村。乡党委关书记热情地接待了乔局长、隋队长、小高、小马一行四人。关书记介绍了梦庄的情况,叫乔局长他们再深入党员群众座谈了解,整清梦庄到底有什么问题。然后再集体研究处理意见。
  乔局长表态:决心在乡党委的领导下,扎实工作,深入基层,紧紧依靠梦庄的党员干部群众,为群众办实事办好事,力争一年把梦庄由三类村上升到二类村,实现县委提出的选出一个好班子,带出一个好支部书记,理出一条发家致富的好路子,树起一个好村风,用好一批能人。
  乔局长不久就进入了角色,了解座谈梦庄的情况,上访那派强烈要求选举村党支部。
  乔局长给关书记汇报了摸底的情况,跟关书记已掌握的差不多。经乡党委研究决定:梦庄选村党支部。村委会等条件成熟了再选。
  梦庄村党支部选举前,乔局长、关书记跟小胡进行了一次谈话。
  小胡是个精明的小伙子,11点才让摩托车驮来。关书记首先表扬他几年工作不错,跟党委保持一致,也有些问题,但主流是好的。乔局长到村上后,听说你很积极,配合工作不错。下一步选村党支部,要做两手准备。一是干;二是干不上。当然党委愿意让你干,这几年的工作也基本理顺了。可是也有实际情况,态度要端正。小胡表态坚决听党委的。
  小胡走了,管区的人说,小胡的经济问题可能不大,要有就是计划生育的罚款。告诫乔局长小胡也不是好惹的,如果班子选不上他,他也是告状的老祖宗,比老深那伙还难弄。
  党委定的年前要选出支部来。最后定到腊月十九选。地点不在梦庄,而在乡政府会议室。
  腊月天早晨遍地寒霜。白茫茫的冬雾缭绕在田野上,和结霜的白麦苗衔起来,猛一看简直分不清哪是麦苗哪是雾。田野里树结了白白的树挂,大大小小的枝条上都以枝条为核心结上像各种规格蜡烛般粗细的白霜雪。村庄的花柴垛、玉米秸垛,甚至连麦秸垛也变成了白的。人们呼出的气此时已显不出,一出口就和冬雾搅和到一块了。
  
  乔局长、隋队长、小马三人正骑自行车去梦庄,要喊党员们去乡政府参加选举。临到梦庄,乔局长又改变了主意。如果到了梦庄,还应先去小胡家,再跟小胡谈什么呢?该说的都说了。要他争取党员的大多数,当然连乡党委也盼小胡选上支部书记,不愿意叫上访的选上。如果选不上,小胡这村长怎么安排?这个难应该由乡党委和工作队一块作。平常谈论起梦庄,关书记对小胡的当选也捏着把汗。进了小胡家会让老深他们上访派产生想法,认为工作队跟小胡走得近,疏远了广大党员干部,对今后工作不利,特别是今天的选举吉凶难卜。所以乔局长突然像《南征北战》里的张军长一样:停止前进。三人下来自行车,都哈哈地笑别人是白胡子老翁,眉毛头发全成了白的。
  三位白发苍苍的老汉老婆走进乡政府,把关书记、政工书记马文泽感动得不轻。小马书记是刚从县委组织部下去的书记,党委分工他管科教文卫、政工。跟工作队的几位都很熟,小马书记眼睛一亮说,我给俺隋大姐弄弄雪。小马自己咯咯地笑起来:得把大字省略了。三个小青年一闹玩,关书记、乔局长就往里间屋转移了。乔局长心里说,你们搅吧,反正我也乐意听。小马书记哈哈笑,说:对、对,我喊隋姐。隋队长妩媚地瞪马文泽一眼:喊隋姐那把我当成酒店里的小姐了?像服务小姐喊你马哥一样味。马文泽是正牌子的大学生,标准的党政干部,这方面的心眼儿使不清:嫌我喊得不亲不近,那好办,咱知错就改立马改嘴喊玉芝姐。这一声玉芝姐把她喊动情了,红云飞上了腮边。喜得小马抿嘴,不好意思出声。好你个马子,恁俩是一丘之貉,没一个好的。我看你叫我介绍对象不?小马慌忙申辩俺干什么儿啦玉芝姐?一没动手二没动口把您得罪啦?你虽然啥也没动这是表面文章,但我的眼是干么的?我看见你的心动了!谁的心不动啊,不动心那不是死人了吗?你别嘴硬。马文泽上来给隋玉芝弄霜雪,用手巾擦,看看光顾了辩论了,把大事耽误了。啥大事?霜雪进屋这么长时间化了,头发湿了。外间屋一平息下来,关书记、乔局长从里间屋出来了。关书记叫马文泽书记快倒水,喝喝,叫县里的领导暖和暖和。关书记一说领导,隋玉芝立即反驳,别领导领导的,谁是领导啊?你才是领导哩。关书记一笑,你是领导。正说着话,通讯员来喊马书记,说,梦庄的党员有来的了。关书记安排马书记先去会议室,支上摊儿。
  果然,老深带着几个党员到了。一会儿陆陆续续到了十几个党员。管区书记问小胡都通知到了吗?小胡说都通知了。一直等到11点集合了13名党员。梦庄共16个党员,可以选举。马书记、乔局长、隋队长的座位是圆会议桌的北面,梦庄的党员则是会议桌的南面还有零星的座位。选举会由管区书记主持。刚说了按照党章要求,和县委组织部关于基层党组织选举的细则要求,梦庄有16名党员,由于外出打工的,年老有病的实到13名党员,可以选举。小胡忽然站起来说:“选上的必须接账,不接账我不参加选举。”老深就说:“俺如果选上,就重打锣鼓另开戏,一码归一码,以前的账不接。”“那不接账,我不选。”两个人戗戗起来。
  马书记说,小胡,还没选哩,你先别害怕人家不接账。小胡说,马书记那不行,他选上要是不接账,我该的外边的钱,债主堵住我的门子要钱怎么办?咱主持工作时花的,不还人家不好说。
  管区书记和乔局长把老深叫别的屋里做思想工作。今天来选举哩,应该先说选举的事,先把支部建起来再说。账是以后的事。老深说,他既然提出账来了,今天不当着县、乡、管区三级领导的面说,叫应口,也不行。他憨吃憨花,拉一铺遢账,我拿什么还啊?还给群众敛吗?乔局长说,老深同志,工作队进村以来,你从各方面对我们工作队很支持,积极提建议,反映问题。我们刚来两眼一抹黑,就是听党员的、听干部的、听基本群众的。在此我表示感谢。老深说,乔局长,您说哪去了,这是我这个老党员应该做的。乔局长接着说,关于账的交接,那是支部书记选出来之后的事,今天不能在这枝节问题上耽误时间。叫我说一句,不管谁当选上村支书,上前的账必须接管。这是中国的国情。咱不了解美国那边关于换届后账怎么处理,反正现在中国地里兴。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咱县的王县长不接上届李县长的账行吗?咱乡的关书记不是也把上届刘书记遢的账还了?选上的不接账不行,那要真不接账,选上也不能当!
  乔局长是有活思想的。今天选支部再选不成,眼看到年了,村上没主事的,恐怕工作队连年也过不成。再说,连个支部都选不了,也显得工作队太无能了。工作队是谁啊,工作队就是我乔长水。他心里说,要落愚也是我落。
  老深一看乔长水想着急,也转了架子,借驴下坡,既然乔乡长说了,我听。再说也不一定我当选啊。如选上我,接他们的账。
  隋后乔局长、管区书记、老深回到会议室。
  小胡问管区书记接不?管区书记答,接。
  下面开始选举。管区书记讲,请推选监票人、唱票人、计票人。老深立即反应出来,这也很关键,叫同庆计票,同国唱票。他说完停顿了一会儿。三个工作人员不能叫咱一人推荐啊,他是想等小胡说个人。可是愣了会儿,小胡不发言。管区书记一看老深,老深又提议了一个,叫刘开山监票。管区书记问大家同意不?如没不同意见鼓掌通过。几声单调稀稀拉拉的掌声。
  下面发选票。选票是乡政府的小便签。每人撕一张。发完选票,刘书达问选几人?刘书达是老下台干部,在位的时候没多大政绩被选掉了。现在心里痒痒的,他还缅怀当时在职时的好处。有事没事的可陪公社干部喝二两啊,下地早会儿晚会儿计工员能照顾,甚至于在村上走一走转一转给说话的人也多,就连老婆孩子也有人尊敬哩。可是就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前的那一年被选掉了。如果再晚选一年就有可能不选了,刚刚解放了思想,解放了生产力的农民发家致富人的决心大得不得了,没大有人关心村上的政治了。这二年老深他们上访要搞垮小胡,刘书达打心眼儿里乐意。老深联络他一块上访他推辞活特多,不是身体不好,就是农活忙,再不就是去走亲戚,他一趟也没参加。后来老深就不争取他了。觉得这人思想有问题。在选举前老深他们酝酿根本没打他的谱,坚决粉碎他的美梦。刘书达想两边都不得罪,盼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
  管区书记一听刘书达问选几人,就觉出他内心活动的转数够高的。“别慌,先别忙写,我说说要求。”管区书记说,“根据党委研究的意见。梦庄设支部书记一人,委员二人。每张选票不能多于三人,否则为无效票。等于或少于三人为有效票。半数以上为当选,得票最多的当支部书记。如果票数相等由当选者选出支部书记。过半数的票获得者多,那从高票往低票取。有特殊情况再研究。”
  选票一会儿收上来了。
  由监票人、唱票人、计票人开始工作。
  刘开山宣布:梦庄村有党员16名,实到13名,收到选票12张,弃权票1张,下面唱票。老深、小胡的脸都黄黄的。心里紧张得快裂开了。腊月天老深掏出手巾擦汗了。深同国每念一张选票,老深心里就颤一下子,眼看快完了还不够过半数,最后一张选票支持了老深,勉强过半数。老深小胡都没少往党员家跑,叫党员支持自己。计票人深同庆在每个人名上边写票数:
  深宽心 7票
  深同庆 4票
  刘开山 4票
  陈百东 2票
  刘书达 1票
  深同国 3票
  胡左仁 2票
  ......
  计票的深同庆在深宽心上边的数字7上画了个大圆圈。
  老深一块石头落了地。
  还有那多半是自己选了自己一票的。对了,开戏多半天了光老深老深的,他全名深宽心。村负责人小胡叫胡左仁。
  
  一出现这局面,几位负责人临时拉出去,合议了一下,回来由管区书记宣布:
  梦庄村党支部选举结果出来了。由深宽心任村支部书记,委员暂缺,等条件成熟了再补选支部委员。深宽心填表后报乡党委批准,县委组织部备案。鉴于当前的情况,村上没有村委会,不好开展工作,管区临时决定,由深同庆、刘开山二人帮助深宽心工作。不明确职务,可由支部书记安排,侧重哪方面。
  好,散会!
  
  五
  
  元旦这天,乔长水、隋玉芝、小马、小高早八点就到了乔局长机关上。机关司机不愿意再加班了,一年熬一个元旦都想老的少的一家人聚一聚,玩一天。乔长水也不好意思张嘴了,他干脆到街上租了辆车。
  乔长水考虑元旦哩,小马正谈恋爱,让小马再晚去一天,叫他忙忙自己的事,到对象家该去的要去,该花的钱要花。小马说,乔局长,不能光您跟小高忙啊,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乔长水说,没事,现在刚开始布置,等有了场所再多去人也不迟。他又放了小马一天假。
  隋玉芝今天一到就不高兴,脸上好像有指甲印,还似有泪痕,眼珠子像哭过的不水灵。
  乔长水说:“隋队长,您也别去了,家里有孩子,女同志过元旦哩,理应在家里忙忙家务。”
  今天隋玉芝愿意下去。昨天晚上两口子干了一架,把结婚证都撕了。两个人抓了。隋玉芝的对象嫌她整天不着家,昨天晚上回来的晚。隋玉芝昨天晚上到同学那里玩,吃了饭,同学说到舞厅里放松放松去吧。隋玉芝想到了孩子和对象在家里,说不去了,得回家了。同学说玩玩去吧,忙一年了,还不该他们男人干点啥吗?一说这把隋玉芝心灵的防线拿下了,连拉带拽的隋玉芝就去了。正好乔长水在舞厅里,两人一对光,眼睛都为之一亮。舞这东西比酒还好,一深入进去就把世间的不快、烦恼疲劳都忘却了。听着悦耳的音乐,踏踩着欢快的鼓点,五彩的灯光变幻着世界的光环,高跟鞋踩出了优雅的风采。乔长水一伸手,邀隋玉芝下了舞池,他俩就成了众目的聚集点。她的舞技还有待提高,只是她妩媚的身姿,漂亮的脸面吸引了男士的目光。多数人知道这是巡警队的隋队长,是县里出名的美人。
  隋玉芝晚上一进门,他男的正在沙发上吹猪,瞪她一眼:“跳去呗,家来干什么?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啊。”隋玉芝说:“去同学那里,非拉着我去,这不玩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人家都还没散哩。”“没散你就再回去,没你这舞伴了人家怎么跳啊!”“你,你说什么孬话啊!”两个人三说两说就动手了。
  隋玉芝说:“乔局长整天是您挂帅,下乡。元旦假期也没休息,我看,您休息休息,我下去吧。”乔局长看隋队长不愿留下来,也没再劝说。
  租的车出城不一会儿,司机说,轮胎没大有气,得换轮胎。我昨天刚补了个备胎,一会儿就捣鼓好。乔长水他们下车,看师傅换轮胎。个体户司机能吃苦,没戴手套,抓着扳手拆卸,不大会儿就弄好了。师傅卸下千斤顶,几个人还没上去,车胎就半瘪下了。乔长水他几个都笑了。操,还不如原来那个哩。师傅说:“那个不是气穰,是刚扎了。修配部真不是东西,为了增加业务收入,往路上仍玻璃渣子、铁钉子,甚至有弄特殊的三角钉的。都他妈赶上美国鬼子孬了。美国鬼子在朝鲜战场不是往公路上扔三角钉吗?专扎我们志愿军的运输车队。”乔长水说:“对,大概是《谁是最可爱的人》上或是《三千里江山》啥的文学作品里有这说法。别骂啦赶紧补吧。”师傅停车的地方是个路边酒店,酒店的东边那家便是修车补胎门市部。师傅把卸下的那个有些气的胎滚过去,叫人家补。他回来再卸这个刚换上去的胎。这时酒店的女服务员出来了,高高的个子,穿着红皮衣,是那种市场上最低廉的假货。她一身的珠光宝气,穿金戴银,两侧的长耳环叮叮当当,媚里媚气的小红嘴喊小高:哥哥,进去暖和暖和吧,站路上怪冷的。上去就拽小高。隋玉芝和小高都没着装,再加上这司机在酒店前瞎捣鼓这么长时间,她判断这伙是不是叫服务。这是个东北小姐。小小县城呼啦一下子涌来这么多东北小姐,把本地进城打工妹挤下岗了。据说她们在东北下了岗,来内地干服务行业,钱很好挣。姐妹之间便纷纷动员赶快来这里,给远在东北的朋友拍去电报:
  ××县人憨,钱多,速来。
  她三拽两拽,往小高裆里下手,这一家伙,小高一侧身,她抓住个硬邦邦的东西,从温度上判定不是那物件。她像触电般地飞也似地跑回去了。把他们当成扫黄打非专业队了。有男的还有女的,还腰里别着把盒子枪。不大会儿领班出来了,忙给乔长水敬烟,领导里边坐吧,一大早的外边冷。
  乔长水想装装样子到里边检查检查,一想,还是敲锣卖糖各管一行吧,多的事不好办,弄不好再叫人家扫了黄,打了非。一深想还真有些后怕。他一摆手,示意领班进去吧,我们不是干那个的。
  师傅把补的胎滚回来了。师傅说小高:“谦虚啥,叫你去就去呗。”他边说边麻利地安装,“要是我啊,叫去就去。”乔长水说:“你快抓紧吧,别卖话了光修车耽误半晌,租车费里说。”师傅说:“行,能认识几个带枪的‘刘邓’,是咱的缘分,我求之不得。”
  乔局长他们到梦庄,老乡们都早吃完早饭了,他先来到书记家。深宽心过的日子一般化。他慌慌地冲茶,乔长水说我带着哩 。隋玉芝、小高都从兜里拿出保温杯来。
  深宽心一看人人都有水杯,说:“乔乡长您真是清廉干部,别说吃饭了,连茶都不喝俺的。”“茶是要喝的。”乔长水说完伸出杯子,深宽心给他续上水,又给大家续水。
  乔长水问老深:“深书记,准备的怎么样?”深宽心说:“昨天您走了,我就安排人准备,把屋里的粮食、几个大缸都搬到西头小屋里,也扫干净了。”乔长水说:“走,咱到后院看看去。”
  深宽心拿了钥匙,乔长水他们跟过去。
  昨天乔长水没认真看,这一拾掇是挺不错的个院子。五间挂瓦的大北屋,前出一厦,这是三间主房。这三间的西边两间是会客室,东边一间又另隔开了。乔长水跟深宽心说:“咱用里间当支部办公室,外边这明亮两间做党员活动室。”深宽心说:“行,我也是这么想的。”院子里的树叶子,草棵子都扫了,乔长水叫深宽心把豆角秧架拆了,豆角秧早死了,带着这些东西不好看,影响村党支部的形象。这些事都好办,为主的是武装办公室,要用办公桌、椅子凳子什么的。
  乔长水安排,叫深宽心派人去买办公桌,要四张办公桌,里间两张,外间两张,买八把椅子。一说买这么些东西,深宽心耷拉了头。“钱你不用犯愁,叫你先办着,我想法解决。”乔长水说。
  一说钱不用他管,老深才抬起头来:“行,我马上叫人去集上买,没钱先赊着。”老深回家开开广播,吹了两口气,“呼呼”的空中传来他喊人的声音:“深同庆、刘开山马上到办公处来。”他连喊了两遍。
  不大会儿,深同庆、刘开山来到了,都亲热地跟乔长水握手,寒暄。
  深宽心安排深同庆去买桌子椅子。管区安排这两个人帮助深宽心工作是对的。深宽心叫深同庆管账目,相当于村级的文书。叫刘开山抓面上的治安、调解、计划生育、宅基划分等等这些行政事务,相当于村委会主任的职务。大事他们三人商量研究。
  深同庆一打愣。深宽心说:“钱不用愁,乔乡长帮助解决。”深同庆笑了:“那太感谢乔乡长了。”他马上骑车子去集上。
  深宽心叫刘开山去弄个煤球炉子,弄点煤球来:“先去我家里搬,不能叫乔乡长、隋队长他们冻着。”
  刘开山这事落实挺快。煤球炉搬来了,十几个煤球也弄来了,还提来了暖瓶、铝壶。里间屋不大会儿便暖和起来了。
  忽然乔长水发现个问题,有个窗子还没安玻璃,蒙的塑料纸。马上派人去喊安玻璃的,换上玻璃。深宽心又派刘开山去找安玻璃的。不然人家一看,哪有村办公场所还蒙塑料布的呀?
  
  乔长水觉得人真是个好东西,你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当然所干的事要跟自己的切身利益挂起钩来。深宽心把党建检查也跟自己挂起来了,通过乔长水他们坐阵指挥把办公室建起来,也树立了自己的威信。好把政权巩固下去。乔长水办好办不好这件事也关系重大,这本身是对工作队的检查,更是对自己的检查,这台戏他是主要演员。二十四拜都拜了,就最后一哆嗦了,一定要弄好。
  
  六
  
  中午饭乔长水他们没麻烦深宽心。老深说乔乡长您包一年队不吃俺顿饭,叫我心里下不去呀。咱吃家常饭,白菜炖豆腐行不?不沾村上的。
  乔乡长还是坚持到公路边饭店里吃午饭。车开三里地还用不了几分钟,路边店老板错误估计形势了。当乔长水他们下来车一进店门,那热情劲比电影上咱军民鱼水情还浓。
  问他们是包桌啊?还是点菜?
  乔长水说,时间紧,没空喝酒,光吃饭。老板听着不高兴了。其实都愿意喝点儿,包括隋玉芝这几天肚里都没大进油水。但是花多了不好办啊,都是工薪人员。回单位报销不好说。
  过元旦哩,部下跟自己来受罪,乔长水心里十分不安。大家都跟我过回贱年吧,等咱包村结束,我请大家,找咱县城最好的酒店,来个一醉方休,痛痛快快地腐败一回。乔长水说完,隋玉芝笑了。乔局长真是,除非你吧,现在哪有这么廉洁勤政的领导哇?新年放假加班加点不说,还背着锅下乡,自吃自。但是你感动了我们,我们也乐意。乐意跟您学。
  乔长水也动了感情。眼里热了几热,谢谢大家的支持。家里老婆孩子元旦怎么过啊?回家不知怎么生气哩。人家都团团圆圆地吃酒饭,咱却孤军奋战深入在农业第一线。
  老板兼服务员送来了焖饼、鸡蛋汤。她露出那种瞧不起人的眼神,看着都穿得人五人六的,工作人样,穷光蛋啊。乔长水一眼就读出了她眼里的内容。老子今天不吃,要吃也有钱,钱花到你这乡野小店不够档次。
  吃完饭乔长水、小高、隋玉芝都抢着开钱。乔长水一掏一把一百元大票散落一地,老板看钱的眼为之一亮。她接了小高的零票。隋玉芝帮乔长水拣起钱来。隋玉芝没递给乔长水,说,小高,乔局长是大款,这些钱不给他啦,整天哭穷,没钱没钱的这是什么?你存着找机会花了它。乔长水哈哈笑了,行,小高存着吧。这两个钱是乔长水单位上新年搞的点福利,让大家过个愉快的元旦。乔长水正作难哩,是告诉家属啊还是作为小金库的收入自己支配。若不上交财政,坐收坐支还怕家属知道了,搞审计,这事一透风,准得生大气。要是告诉她把钱一交,晚几天想回家看看老父亲老母亲买点东西又没钱啦。虽然乔长水打报告每次都给,但那是有数的钱。所以隋玉芝发动小高存起来,乔长水心里愿意。小高也不是那种憨人,小高也笑说反正是存,谁存都一样,还是乔局长自己保管吧。我装着这么些钱,万一晚上被老婆发现了充公,什么也说不清了。隋玉芝一撇嘴:真完了,叫老婆管这么严,怎么过啊!
  “玉芝姐您说俺们怎么过啊?”小高反问隋玉芝。“那是你们的事,想怎么过就怎么过,笨。”
  乔长水他们吃完饭回到梦庄,一进党支部办公室大院,就听着屋里的喝酒声。原来安玻璃的师傅中午头来了,安了几块就吃饭。他也真会来,农村的饭时来。四个菜,一个炒白菜,一个豆腐,一个花生米,另一个是白菜豆腐一起炒。一瓶农村小店儿上的原装白酒快喝完了。深宽心两个眼珠儿血红血红的。他还请乔乡长去里间屋喝酒。乔长水心急如焚。外出买桌椅的还没回来,时间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迈进。他很平淡地回深宽心话,我们吃过了。深宽心说,我寻思您回城里了哩,俺抓紧,马上吃饭。乔长水打了深宽心个措手不及。他没想到乔长水回来,过元旦哩,城里人挺重视阳历年,至少没想到会回来这么快。
  到四号检查,满打满算还有两天时间,两室空空,一点点内容没有。光需要上墙的制度就27个。还有10个记录本,“党支部会议记录本”、“支部工作记录本”、“党的后备干部名单”等等。光10个记录本好办,关键是内容得写上。写什么?全是造哇?一想这乔长水就上头,嗡嗡的。
  半下午了,深同庆回来了,好在把桌椅一块拉来了。深同庆说,买一家的不够,买两家的又大小不一样,并到那儿办公一高一矮不好看。木工师傅家里有刚上漆的不干,我叫他回家一块拉来了。要不上午就赶回来了。
  人是衣裳马是鞍。这屋里一摆上办公桌真长精神。
  硬件差不多了。乔长水也没敢松气,叫深宽心:“准备好10张红纸,买6个镜框,要面党旗,要张毛主席像。明g8p+9pt1yvcGDBUmwJz1gw==天写上墙的东西。找个会写毛笔字的,加上小高加加班能写出来。对了,还得买10个小学生的作业本,作为支部办公室的内容挂墙上。”深宽心一一记下。“今天就到这里,明天早9:00我准来到。”乔长水安排完,说隋队长小高咱回去。
  
  七
  
  一大早乔长水就出了家门。他老婆姜敏还没起床哩。他在小吃摊吃了抓紧去了机关。元旦过完都上班了。
  局机关有好多铝合金框的奖状,从来也没上过墙,大家对这些麻木不仁的荣誉已基本上失去了知觉,这年头谁还关心这些朦胧诗啊。都注重实效,抓实事去了。乔长水把这些散落在各个角落的、蒙上了厚厚灰尘的成绩搜集起来,打扫干净,然后挑选一下,什么“计划生育三为主先进单位”啊,什么“全县档案管理达标单位”啊,什么“县直部门新闻工作模范单位”啦,甚至还有一个“消灭老鼠先进单位”,乔长水说,操,还有这玩意儿哩。他找了六个不疼不痒的奖状,把里边的内容弄出来捆在一起。
  把近期的报纸带去一摞,《大众日报》、《农村大众》、《农民日报》这些接近农村的报纸。机关上的刊物,《党员干部之友》、《支部生活》、《组织工作》、《乡镇论坛》等等也一摞。
  他又找了些书,如《农村自治指南》、《时代先锋》、《京九大潮颂》等。
  乔长水真仔细,他还领了两瓶墨水,一瓶墨汁,两支毛笔,两支蘸水笔,两瓶碳素墨水。
  还给老深带个硬皮本,好记个事啥的。这些都准备好了,小高、小马也来了。今天隋玉芝给乔长水打电话请假,孩子病了。司机到了他们就装车出发。
  车一出城乔长水就东倒西歪地困着了。小马跟司机师傅坐前排,小高和乔长水坐后排,小高不时地帮助乔长水坐好,可是无济于事。乔长水太困了。疲惫到了相当的程度。
  乔长水把这次驻村工作队的党建工作检查,看得很重。他把这跟自己的仕途挂起钩来,县委组织部分管基层工作的副部长,亲自带队下乡检查。这也不大紧,巧就巧在这位副部长还分管干部工作。这是县里一位有威信,有能力的副部长,说话有分量。他管着各乡镇办事处,各部委办局的干部的初选工作。负责向部长办公会提出初步意见,所以都想把工作干好,好让部长提出好的建议。乔长水是县委刚提拔的干部,下乡挂职锻炼,帮包后进村,建班子理路子这本身是对他们的考察,所以这一仗只准打胜。乔长水心里绷的那根弦紧紧的,时间紧任务重,又赶上了过元旦,公事私事挤到了一块。
  乔长水竟忘了一件大事,那就是送礼,忘了给岳父岳母送节礼。忽然想起这件事已到了元旦的晚上。
  姜敏不是省油的灯。
  她心里早气饱了。往年没提拔的日子里,新年啊、春节呀、八月节啊都按时地给俺娘家送节礼。啊呀!今年提拔了,用不着俺爸爸了,不用俺爸爸找领导人了,说好话了。俺爸早说啦,要不是他说话,就凭乔长水那仨瓜两枣的压不起定盘星来,提副局长,你一边傻等去吧。
  姜敏噘着嘴,一个人看电视,孩子在屋里写作业。乔长水推下饭碗,来到书房,考虑明天去梦庄带的东西,一一写下来。然后静坐构思迎查工作的细节问题,想着想着,元旦这个节日走了进来,他心里一激灵。坏了。喊出声来。
  
  他来到客厅,一脸的歉疚,说:“金芝儿,对不起你,你看过元旦哩,我忘了给大爷大娘……到这还没到家去呢!”
  一听乔长水喊坏了,姜敏就知道乔长水想起来了。姜敏转了下看电视的脸儿,平淡地回乔长水话:“往他家干什么去?咱又没事了。”这一家伙把乔长水打蒙了。“金芝儿,你怎么说这个?叫你说我是忘恩负义的人了?我心里不是没有,确实是这几天忙得我晕头转向,把这事忽略了,那我马上弥补也不晚。”
  “你怎么先前不忘啊?”
  “金芝儿你听我说,先前我自己没带过队伍,先前也没经过叫县委管干部的部长带队下乡检查我的工作,这次查不好要留级,凡是没完成任务的工作队,再在乡里干一年,一直到完成任务为止。难道你愿意叫我再在乡里干……”
  “反正有个认识问题,这么不好解释。”
  姜敏的爸爸是县公证局退休的局长,工作多年,认识不少老领导,曾为乔长水的进步说过话,叫领导压担子,培养他。再加上乔长水的工作也棒,这次就提起来了。下乡挂职锻炼。
  “俺知错就改还不行吗?怨俺,咱马上去。”
  姜敏虽然不省油,但是明白人。男人承认了错误,满天的云彩就散了。嘴不噘了,生动起来。因为乔长水明天还下乡,也想二人一块回趟娘家。
  他们把孩子锁在家里,骑自行车上了街。
  乔长水来到副食商店下了车:“金芝儿咱买点东西”。
  “你想买点啥?”“金芝儿你说嘛!每次都是你买好。”
  “不行,这次得你主动。”
  长水在生活上是个粗拉人,他想不起去年元旦给岳父母送的啥东西了。就说买一箱全兴酒,两条景阳冈烟行不?
  姜敏一听笑了,“不行!多。你要真这样老爸爸也会不高兴。你又不是大款,又不高工资干吗送这么些东西?”
  “这些还多吗?”乔长水说。
  “告诉你吧。今天一早我跟孩子代表你去了。不过东西不达你的标。”
  “那你不早说。谢谢你!”乔长水激动得差点有动作要表现。姜敏一瞪眼把乔长水的积极性打了下去。
  “俺告诉爸爸,说你忙。刚提起来,又赶上元旦迎查,连一天假也没过。爸爸理解,说青年人就应该这样。我那年轻的时候,没过过星期天,只要干好工作,给我长脸比给我什么都高兴。”
  “你不知道爸爸的脾气,不在乎东西,只在乎心里有他吗?”姜敏说。
  “爸爸的脾气我知道。但是必要的形式是要有的。用什么来体现心里的有哇?这是我常常考虑的问题。人总不能见了面光说我忘不了你的好处,我一辈子都想着您吧。如果那样光用嘴来表达是不够的,必须配合一些表现心的东西。那就是人挂在嘴边的不在乎东西多少,人到礼不差嘛。”开头那句话是乔长水说给姜敏听的,后边的话没说出来,光在肚里打了几个滚。
  到了姜敏娘家,尽管是老女婿了,但是还热情得不得了。岳父非要弄几个菜跟乔长水喝两杯。姜敏今晚上有安排,不愿叫乔长水喝酒,就挡住了喝酒的事。岳母又拿出水果叫乔长水吃。
  乔长水解释了一番包村工作紧得新年也没过。竟把……他说出口又改了嘴,“早晨我叫姜敏自己先过来,到晚上我从村上回来后,再一块家来。”
  岳父当领导的,这些还不知道啊,年轻人上进心强。
  嘱咐他好好干,扎扎实实地干工作,不要漂浮,也不能急功近利。村上的工作,要紧紧依靠乡党委,依靠村支部。还要和村民搞好关系,不然工作队撤的时候不素静。咱县里就发生过工作队出不来村的情况。这些乔长水一一记在心上。且不是一次嘱咐这些事了,每次听,乔长水都有收获。
  乔长水和姜敏回到家快l0点了。街上行人稀少,寒风吹得脸儿像结冰一样,冻麻了。一进门,屋里温暖如春,机关上的暖气烧得挺热,不大会儿就浑身热乎了。姜敏放了池子热水叫乔长水洗澡。她一放热水乔长水就知道了,今晚要犒赏三军。姜敏很干净,乔长水不洗澡不行。
  白天晚上的连续工作,想想乔长水能不疲劳吗?小高慢慢扶着他,睡吧。
  小马坐在前边想心事。昨天晚上他跟对象出去玩,在饭店里吃饭。正美滋滋地吃着,幸福得小马不得了,乐得直想唱支歌。对象谈得差不多了,准备春节前把婚定下来。正在这时,进来位小伙子,很热情地跟他对象打招呼,说话。小马心里格登一家伙,甚至觉得心疼了一阵子。他敏感地反应出此人不一般,不是一般化的同事、同学。小马的脸儿刷地下来了。小伙子一看事不妙,也没再多说话。剩下来的时间是.,小马盘问对象,这是谁?对象说,是我的同学。
  “什么时候的同学?”小马问。
  她略一迟疑,说:“我们是高中同学。”
  “噢。他在什么单位工作?”
  “什么单位啊,在企业上。”她的眼看着别处。
  “企业也有个名呀,啥厂子?”
  “汽车配件厂的。”她看他一眼。
  “厂子不错,是部属的企业。”
  “效益一般化,工资开不好。”她说。
  “我管他那咋,叫什么名?”
  “你问这么细干啥?”她看着他的眼。
  “问问怕什么,告诉我不方便吗?要没事就告诉我。”
  “我们之间没什么,你不要疑神疑鬼。”
  “既然没什么,告诉我他叫什么怕什么?”
  他对象狠了下子心,告诉了小马。“他叫康立伟。这回行了吧,你看你那一句话用那些个什么。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
  昨天晚上的约会,效果就很一般化。小马脑子里翻来复去地出现康立伟的形象,他对象也心事重重的样子。结果是不欢而散。
  乔长水给小马时间,加深感情,增进友谊的想法,叫这顿饭减去大半。
  小马原打算去汽车配件厂调查一下康立伟的情况,那需要密秘进行。一看隋玉芝请了假,乔长水已照顾自己了,没好意思张嘴说不去。小马是快乐的小伙子,好把心事写在脸上。早晨乔长水一见他,就读出了他的心事。也是有碍于本单位的,不能再不下来了。也就没问小马原因。
  小高刚调到公安局,没站稳脚根哩。工作积极,服从领导,团结同志,任劳任怨。临下乡公安局领导把小高交给了乔长水,当然还有隋玉芝。小高对局领导表态:一定干好包村工作,听乔局长的,请局长放心。
  乔长水常想小高这句表决心的话。实践证明,一个能叫领导放心的同志基本上是好同志。工作上主动,上进心强,要求进步迫切。
  乔长水很知足,自己这仨兵,素质都不错,没想到这支临时队伍这么好。等包村结束,验收过去,一定给县委组织部和各局的领导狠狠地汇报,能提的提提,能入党的入党,不能叫同志们跟自己白干。
  这不,小高就有这种活思想:想加入党组织。乔长水已经跟组织部和县直属机关党委打了招呼,说工作队里小高表现不错,争取给个纳新指标。小马刚入了党,是不是提个副科长锻炼锻炼,也跟局长、书记酝酿过了,答应包村回来就研究。隋玉芝的问题比较特殊,包村工作表现也不赖,但是这种提拔,机构升格,不是他能办得了的。这种大事县委主要领导同意,常委会得研究通过,县编制委员会得行文。不过向上反映的权利还是有的,建议同志们得到重用,这总是好事。只要是好事就要给同志们办。也正象自己提拔前一样,没有这些过程是不行的,也能补了欠隋玉芝的情。
  车一下公路,颠得像簸箕一样,把乔长水颠醒了。他睁眼一看,到梦庄了。
  
  八
  
  深宽心早等在办公室了。
  他已把一地寒霜的院子扫干净。
  乔长水他们抱着镜框什么的一进院,又叫深宽心激动了一家伙。
  “乔乡长,您又花钱了,买这么些东西。”
  乔长水不愿意一一告诉他了,也没再解释这些。
  
  深宽心把炉子拔开,烧上水。他按乔长水的要求买来10张红纸,6个木镜框,一张毛主席像。
  深宽心向乔长水汇报:“乔乡长,这些红纸什么的都买来了。党旗,我叫人去买。”
  乔长水说:“行,抓紧找个会写毛笔字的来,和小高一起写制度,武装办公室。”
  深宽心开开扩音器,拿起话筒,还是“呼呼”地吹气,然后喊话:“刘万臣、刘万臣马上到办公处来,马上到办公处来。”他正想关机哩,忽地又想起件事,又喊:“带杆毛笔来。”
  小高量好铝合金镜框的尺寸,裁红纸,裁出六张来。又量了木镜框的尺寸,也裁了六张。
  这会儿,村上的文化人刘万臣进了屋。他戴顶单帽,围着围脖,也就是围巾,已不干净了。穿棉裤棉袄棉鞋。三十多岁的样子,长得也没什么特点,是那种见几次不会给人留下印象的那种人。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带来的那支笔。他那支毛笔真是毛笔。在一支竹管上装着一把黑毛,也没笔帽儿。像狂欢中吉普赛人的头发一样扎煞着,乱蓬蓬的。乔长水一看他那支笔对刘万臣的文化程度就有数了。
  乔长水把带来的报刊、书籍、墨水等办公用品一一地安排地方,放到办公桌上。这些东西一上桌子,屋里立时出味了。
  刘万臣的毛笔无论怎么膏墨,那些蘸上墨汁的毛儿也团结不到一块。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了,深宽心在一旁急得瞪他:“买一杆去吧,那玩意能写吗?”
  这时小高拿出一杆新毛笔来,对刘万臣说:“我这儿还有一杆新的哩,用吧。”
  乔长水把支部的六项制度交给刘万臣,叫他抄到六个铝合金镜框里。写制度的六张红纸小高裁巴停当,只等刘万臣的书法表演了。
  乔长水去里间屋,安排上墙的10个本子。“党支部会议记录”、“支部成员分工记录”、“三会一课内容记录”、“党的后备干部培养记录”、“党员交纳党费记录”、“党员发展规划记录”等等十个记录簿。十个簿挂墙上,但内容还没写,要安排深同庆一个一个地把事写上。
  乔长水到外间大屋来看看刘万臣写得怎样。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把意思领会错了,他按一个镜框写一条规划的。其中第一个制度是“村党支部任期目标责任制度”,内容是六条,他一小张红纸写了一条,已写了一两条了。
  乔长水说:“写错了。咱一个镜框里镶一个制度,这六条内容要写到一张小红纸上。镜框上墙是横着上,把内容一分为二,从中间分开,留出一个字的空地来就行。”
  刘万臣才又按乔长水的要求去写。但是他写了一个制度,安排的内容不平衡。一边写了四条半,另一边写了一条多就把一个制度写完了,很难看,露憨气。字写得也不好,干脆不用他了。由小高自己写。
  深同庆安排刘万臣买党旗去。刘万臣推自行车走了。
  深同庆对乔长水说:“乔乡长,万臣老实,村上红白喜事还是他写礼账哩。”
  乔长水心里话,明白人才这水平,想想那些不明白的,没文化的啥样吧。
  乔长水问深同庆:“深文书,咱的党支部办公室的十个上墙的本子,内容谁能写啊?没时间啦,今天得写出来。”
  深同庆说:“看来只有我写了。乔乡长,您别叫我文书啦,我又没任命,只不过是帮忙罢了。”
  “叫文书是应该的,这是管区和几个领导定的,不然光深书记没法工作。这十个本子我也早考虑了,非你莫属。”乔长水说:“因为支部才建了不足一年,而且光书记一人,有的本子可以不写内容。党费收交得有记录。党的后备干部,党员发展规划,这个写上也别挂墙上,不然叫别人看了闹矛盾。这临到检查验收时现挂上。”
  深同庆答应写一下午,晚上再加加班写完,明天叫乔长水审阅。
  深宽心的老伴重感冒,上午他安排工作队就绪,就驮老伴看病去了。家里的工作由深同庆主持。
  小高小马工作进展很快。把毛主席像贴到正当门墙上。村委会、群团组织的内容写到六个木镜框里。小高写,小马镶,一上午把六个镜框装完了。临到午饭时刘万臣回来了。他告诉乔长水和深同庆,转了两个乡镇,还到了邻县城里,买不到,都说没党旗。
  乔长水安排深同庆,叫比较好的裁缝做一面党旗,深同庆说行,这法倒不错。
  中午饭深同庆让往他家去吃,他们也没去,还是去的路边店。
  简单吃了点,抓紧返回梦庄。
  下午乔长水重点考虑县委组织部来验收的汇报材料。虽然不一定念稿,但要做到心中有数,写一遍汇报提钢。从村的总人口,耕地多少亩,几个生产小组,党员多少名,年人均收入多少元,还有村上的村民户数,这些都要有精确的数字。数字给深同庆要就行。关键是工作组进村后的变化,选班子的情况,理路子的过程,村风村貌的变化,最后落实到经济指标上。人均收入比去年增长多少?乔长水经常听岳父讲,他当年搞“四清”运动包队的事。当年“四清”运动结束检查验收有四条硬标准,乔长水记住了两条,一是看本队的贫下中农是不是真正发动起来了,还一条是看农业生产是增产还是减产。粮食这玩意是真家伙,增产了是有成绩,那么减产了怎么说“四清”运动得好啊!
  乔长水开始记,进村以来村上增加的养鸡户,养鸡只数。深同庆说,今年新增了四户,增养40000只,按每只鸡2元利润,可收入80000元,全村仅鸡就增收人均100元。
  全村又新增养大牲畜60多头,养猪200多口,养山羊300多只,这一项又人均增收20多元。
  加工业,做豆腐的,轧面条的,蒸馍馍的,打家具的等等。
  农业上小麦用上黄河水,就亩地增产200多斤,按人均一亩小麦算,又一个人增收120元。
  另外还有秋季增收。这一算成绩是很大的。乔长水想,虽然我们没亲自做工作,但是汇报是有内容的。群众增加了收入,提高了生活水平,就是工作队的成绩,起码工作队有一份光荣。
  村风的转变,精神文明建设,理出的发展路子,这些乔长水会编,没硬指标的东西汇报好凑合。
  半下午深宽心跟老伴回来了。在闺女那村上赤脚医生那里看的。叫她吃中药。深宽心一进办公室,看到上墙的制度,和正写的些内容,说:“乔乡长,你们工作真是扎实,没想到这么快。”“不快行吗,就剩了明天一天的准备时间了。”乔长水说:“一来时是扶贫工作队,现在又成了党建工作队了。反正县委要求的都是一个意思,党建的目的也是为发展农村经济,为提高群众生活水平。深书记,您老不老的,还没大文化,说出话来还上档次,说我工作扎实,哈哈……您要是县委书记就好了。”深宽心说:“乔乡长,我这大老粗,也不会说话,还不是在会上跟领导学的句话嘛。别看我说话不管用,可是有啥说啥,百姓心里有杆秤,这是歌上唱的。”
  下午四点多了,深同庆拿着裁缝做的党旗来了。每个人完成了领导交办的任务之后的那种千篇一律的喜悦,挂在脸上。
  一进办公处的门,看见深宽心也回来了,深同庆先问了句深宽心:“大叔,婶子的病咋样啊?”深宽心回答:“没大事,抓了几服汤药。党旗做好了?”深同庆说:“上午买去了,没有,这才跟乔乡长商量找人做的。乔乡长,您看看做得行不?”
  乔长水正考虑验收的汇报材料,一听深同庆叫他,忙出里间屋看党旗。
  这面党旗做得不怎么样。镰刀、锤头的比例失调,上了墙也像刘万臣抄写的制度一样露憨气。乔长水一皱眉头,深同庆心里就有数了。
  乔长水说:“明天我来之前,在咱县里找一找,买一面来。”
  深宽心、深同庆都说好。乔长水说:“党员活动室里,必须挂一面党旗,位置我看东山墙就合适。今天都很辛苦,深书记家属有病看完病就抓紧往回赶,深文书跑前跑后,刚跟我谈完材料的事,又去拿党旗。”乔长水一表扬他们,几个人的脸儿立时活泛起来,刚才党旗的难堪得到有效的缓解。
  
  乔长水问小高小马各项制度写得怎么样了。小高回话,基本上完了。咱准备回去,乔长水说。
  
  九
  
  当乔长水他们走的时候,朝办公处走进一个人。这人拄着根木拐,衣衫不整。乔长水的精神立时紧张了。他是村上的老复员军人,也是村上的名人,好给村党支部提个意见,给工作队建个议什么的。
  他一进门,乔长水赶紧站起来,伸手扶他,并热情地打招呼:“来,来,宽松大爷。”
  复员军人深宽松73岁了,四八年大参军时,随刘邓大军南下,转战南北,立功多次,光军功章七八枚。解放后复员回家,寻了个媳妇,过了半年多,不对脾气,把人家揍跑了,以后再也没寻上个人儿。他自己好讲,再要那玩意儿干吗?自个儿过多素静。
  深宽松跟党没二心。互助组,合作社,人民公社,大跃进,大炼钢铁,吃食堂,纠“五风”搞社教,弄“四清”,一直到文化大革命,哪个运动也没少过他,他回回当动力,是组织的依靠对象。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形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一套不时兴了,继而分田到户了,把生产队的牛驴也分了。他常给村党支部提意见,什么账目不清啦,给群众服务稀松啦,提留加码啦等等。工作队进村后,乔长水找深宽松谈话,了解村上的情况,请他支持工作队的工作。深宽松说得很认真并一口应允:“乔乡长,您放心,工作队在咱这里准出不了事儿。”他“啪”地一拍胸脯:“有我深宽松他们谁也不敢难为咱县里的同志。不过您也得真给老百姓办点事,叫群众看见好处。”乔长水感谢他,说还是老复员军人,思想觉悟高,心里装着党的工作。并请他和广大群众放心,工作队是县委派来的,在某些方面就代表着县委,决心在党委领导下,紧紧依靠梦庄的干部群众横下一条心,在扶贫上做出成绩,使梦庄村尽快地跟上全乡奔小康的步伐。乔长水回县城就往民政局跑,找民政局长说好话,求民政局扶持梦庄,拔点救济款,拔点扶贫款。一趟不行两趟,两趟不行三趟,去的趟多了,把民政局的同志也感动了,“乔局长,就因为您这种精神,也得扶扶梦庄。”乔长水后来把手又伸到了市民政局。这一年下来给梦庄翻修了村小学教室,在顾柳乡边界上偷偷摸摸地修了个小水闸儿,把钱花得一干二净,连装备办公处的钱也没有了。不过乔长水对几个特困户还是有照顾的,包括老复员深宽松。他从乡里关书记那里又剜来两个儿,乔长水他几个每人捐了一个月工资帮扶了深宽松几户。工作队快撤哩,这节骨眼上出现在乔长水面前,不由得使乔长水觉出名人上宅无事不来。
  “乔乡长,我听说您快走哩。”深宽松坐在椅子上,放下拐。
  “没说走,我还没接到县委的通知。”乔长水说。
  “乔乡长,这个还用保密啊,村上都知道了。”
  “宽松大爷,不是保密,我们听县委的。”
  “乔乡长,甭管您走不走吧。我想你们为梦庄百姓辛辛苦苦地干一年啦,办了那么些大事,群众生活比去年要宽绰多了。俺想请请您们,到我那个穷家里去喝二两。”
  一听是这,乔长水提溜的心放了下来。他微笑着推辞:“宽松大爷,您的心意俺领了。谢谢您对工作队的夸奖。以后进城的时候到我家去喝。”深宽松进办公处院子时,跟进去些人还有一群孩儿。乔长水把深宽松送出门来,都哈哈笑着跟深宽松闹乐了。拉乔乡长下水啊!还想让乔乡长扶贫个小媳妇哇!深宽松抄起拐朝说笑话的扫去:我叫你放孬屁!
  
  十
  
  今天是迎查的最后一天了。
  姜敏知道他这几天很累,早早地起床给乔长水冲好鸡蛋茶,端到乔长水床前。感动得乔长水不得了,因为平常很少享受这高规格的待遇。“金芝儿,等我撤回来,一定好好地回报党的关怀和培养。”乔长水说。姜敏一听乔长水说这,“别贫了,你心里的玩意儿俺还不知道哇。”“行行,俺想回报也不行,那俺撤回来以后继续享受……”
  八点还不到,隋玉芝、小高、小马都到了乔长水机关上。司机老武擦着车,跟小高拉新闻。隋玉芝眼看着别处,是一副不听他们拉什么的样子,其实她的耳朵支楞着正值班儿。她的脸儿白里透红地朗润着,看来小两口人民内部矛盾解决了。小马的眼里有几根血丝,大概昨晚上休息的不好,很可能去“汽配”搞外调啦。小马一听是新闻细节,就往老武身边凑乎。老武专门制造悬念,伸手挡小马,去去,这儿是少儿不宜!老武随撵小马随观察其他人员的动态,未发现明显异常。操!昨天晚上桥西派出所穷急了,买车还差四万元,半夜里往西外环集资去了。西外环的酒店、舞厅、发廊、美容院、洗脚城,来了个拉网式搜查。连旅馆都没放过,战果辉煌啊!站前旅社的女老板跟派出所关系都挺那个的。这次她没接到查夜的通知,按部就班地在那儿工作。晚上女服务员不够用了,不能叫进门的顾客再走了啊。结果她狠狠心,亲自上了。这一上不当紧正在关键时候哩叫警务区的联防队员抓住了。在美容院还抓住一个大官儿。这官儿像乾隆一样,写了个字叫联防队员递给派出所长,所长一看大官儿手谕,汗立时出了一头,赶快放人!妈的还愣着干什么!小马提出不同意见:老武,你是看的小说上写的呗,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啊!女老板为了信誉,为了旅社的形象,让上帝来得放心,走得高兴,亲自接客,这规格不低。那个事我更不信,大官儿能去那儿吗?都是在组织的人,都是些什么部、什么局、什么办、什么委的长!老武听不得不同意见:跟你说了吗,你不宜,偏偷听党的秘密。都是什么长?什么长没长那个么吗?那个么不是专治那个么的吗?不跟你玩啦,木瓜!这里正说着乔长水来了。乔长水跟隋玉芝说:“有点事,我来晚了。孩子病好啦?”隋玉芝说好啦。乔长水看人到齐了,就说,走。
  出机关大院,乔长水说:“咱先到书店,买面党旗。”车停到书店门口,四个人都下来了,兴许是好久都没到过书店了,进去有一种新鲜感。店员以为大茬儿来了,满脸的花开。一听说买党旗,脸“刷”地下来了。她心里话,都什么年月了,还买党旗。“俺这儿不卖党旗。”乔长水一听蒙了,“哎,从前都是书店卖党旗,咋就没有了。”店员的笑是挤出来的,“从前书店不责任制,现在也像农民种地一样承包了。”什么赚钱,我们卖什么。不然交不上承包费。从我承包以来,第一次来买党旗的。出来书店,乔长水说,咱到市出版局大书店里看看。兴许市那边会有。到了市新华书店门市上也没有。他又找了个熟人往仓库里找去,乔长水和熟人都去了,翻上翻下地找结果是一样的。跟熟人握别以后,上了车,隋玉芝说:“乔局长,咱往百货大楼转转去,看那里有吗?”乔长水说:“行,到百货大楼再看看,咱是要饭的供香窝窝头,穷心尽到。”百货大楼,货以万计,就是没有乔长水买的党旗。乔长水告诉售货员,跟经理说说得有党旗……
  乔长水一边下楼,一边考虑着一个重大课题:党旗。
  党旗虽然是一面旗,但是它也代表着党。入党宣誓必须面对党旗,举起右手。一个城市连党旗都没有了,这是精神层面东西的匮乏。精神支柱能没有吗?信仰能淡化吗?
  转了半上午,党旗没买到。不过乔长水心里有数,绝对漏不了。局机关党支部有一面党旗,明天验收前借去用一用,叫梦庄比着样做两面长期挂。
  车向梦庄前进。车内气氛不活跃。车里要没乔长水肯定会乐一乐的。武司机正考虑一件正事。他原先在殡仪馆开车,这不活动了二年,调到乔长水这个单位来了。
  车出城不远,武司机扭头告诉乔长水:“乔局长,火葬场有党旗,党员去世了,要盖上党旗的。我去那里弄一面吧。”大伙一齐赞扬,武司机的想法好。乔长水苦笑了一下:“不用了,咱局里有。”
  这一天,梦庄党支部办公室,党员活动室都布置得差不多了。墙上的东西由隋玉芝、小高小马一条条地对照检查验收标准落实,做到不漏一条,不掉一字,完全符合验收标准。乔长水则跟深同庆一个本一个本地研究,看深同庆写得怎么样,不行的翻工。
  
  明天验收还差两样,一是党旗,二是牌子。牌子做不出来了,由小高回家开夜车在红纸上描仿宋字。贴到门玻璃上也很好。党旗乔长水从机关上借。在验收之前做到万无一失。
  
  十一
  
  清早乔长水就跟组织部的干事和关书记通了电话。都告诉他不要紧,没事,准查不孬。关书记还说,兄弟我跟部长说啦,俺乔乡长能干,梦庄这一年大变样了,我还想把您留下哩。乔长水在电话上感谢关书记。并请关书记陪组织部长一块去梦庄验收。关书记说,那当然,我一定去。不光我去,马书记也去,管区里都去,这是大事。乔长水跟姜敏要了两袋瓜子。问姜敏还有水果吗?姜敏说您迎接检查验收,公家买啊!乔长水叹道:公家?公家是谁啊,公家就是咱。村上没一分钱,能让村支书掏腰包去买这些东西?姜敏一撇嘴,俺知道就你积极。乔长水说:我是队长,验收其实就是验我。不要小看这些摆设,在农村的办公室里,能摆上几样水果盘儿迎接上级领导,办到的多不了。它能让第一次进办公室的领导精神为之一振。小盘儿们创造出来的氛围是村级班子的战斗力、凝聚力,是驻村工作队的能力。
  乔长水他们随出城随注意路边的水果店、副食店。今天他们出发早,城里的店铺还没开张。隋玉芝说,乔局长咱路过营柳乡的时候,在营柳买吧。乔长水说行。
  来到营柳乡,营柳的门店也没开门。那时红红的朝阳已升起树梢子高了。但地上的寒霜还没融化,仅仅印着行人的一个个脚印。隋玉芝他们发出了感慨:这里人也不怎么勤紧。
  梦庄人今天醒得早。深宽心的大喇叭把村人都喊醒了。深同庆、刘开山、刘万臣他们已在办公室等候。听见车响三人迎出院来。
  乔长水他们一进办公室,吓一家伙。深宽心头缠绷带,露着血迹,像战场上救下的伤兵。乔长水惊问:“咋回事,深书记?”深宽心难受地说:“乔乡长别提啦。”作为支部书记被下台干部打了,是不光彩的,深宽心脸上无光,觉得很不好意思。
  昨天晚上县里的广播节目完了,深宽心又开开自己的扩大机,搞了一段自办节目。节目没题目,内容是他自己现编。主要是要村民搞好团结,不要上坏人的当,提高警惕,擦亮眼睛。阶级敌人亡我之心不死,利用缴提留,计划生育等活动散布言论,造谣生事。我们不怕,乡里支持我们,工作队支持我们。最近县里领导要来咱梦庄看看,各家各户把院外,街上的牛粪,柴草拾掇拾掇,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个别人,你也别生气,生气也没用。深宽心的话讲得皮儿薄,叫胡左仁挑了。找上门来,张口就骂上了,你个老熊在广播上胡吣的吗?深宽心没来得及关掉扩音机,就应战了,把两人的舌战搞了现场直播。到人们听到大事不好,进来拉架,深宽心头上被胡左仁打破了,血流了一脸。赶紧送深宽心去乡医院。派出所也来人了。关书记、马书记派来的。
  乔长水临战前眼里流露出一丝慌乱,但很快镇静下来。知道了深宽心伤得不厉害,安慰他。今天的大事是达标验收,事该怎么办怎么办,不行拘留他。你先回家休息,到来的时候,现喊你,不要给县里领导提这事,千万记住。还要找一顶帽子戴上,别叫县里领导发现头上有伤。
  隋玉芝、小高、小马、武司机他们几人挂带来的党旗,往门两边的玻璃上贴“党支部办公室”、“党员活动室”,小高的书法水平不低,一贴上这办公室的味更浓了。乔长水叫深同庆安排人去营柳买水果。深同庆说,乔乡长,胡左仁昨晚上喊出来的,县里不来还不闹哩,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找县里的清官说理去。乔长水考虑此事关系重大,立即安排隋玉芝:隋队长,你跟深同庆同志去胡左仁家,配合派出所的同志,先稳住胡左仁,要坚持到验收过去。咱胳膊拆了在袖里,回过头来处理他也不晚。
  各路人马都各就各位了,乔长水看了一遍屋里的东西,党旗和贴的“两室”也看了。他想静一静,再去跟深宽心谈谈。这时从南边传来热闹的农村乐队奏的哀乐和儿女们声嘶力竭的哭声。乔长水又一激灵,问刘开山,咋回事?刘开山说昨天,刚闹完那事,南边那家的老爹死了,今天吊孝开始。支部办公室这院墙很矮,站在北屋乔长水看见了一队穿白戴孝的人马在乐队及司仪的带领下走出胡同,特别是那些农村妇女用一块手绢捂住嘴那唱歌似的哭,吸引了村民围观。
  这事也非同小可。不能放任不管。农村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说起来也是工作队的任务之一。现在全国上下正在搞“三讲”,你这块地盘上却大搞封建迷信,出大殡发大丧,披麻戴孝,还有喇叭队,这不是迎风上吗?想到这里乔长水不由得背上出了冷汗。他叫刘开山、小高带两名党员,到丧主家去,讲清政策,政策攻心。起码叫他家在县里检查验收过去后再有大的声势。给丧主说,虽然俺这个工作队不专管这事,但是要查你也是一句话。注意跟村民的关系,这事一是要抓紧,二是要注意政策,只要丧主给咱留脸,咱见好就收。群众真是好群众。开山们去了不大会儿,就听着喇叭不那么鼓鼓叫了。
  乔长水把买来的水果——橘子两盘香蕉两盘放好,瓜子放两盘。乔长水最欣赏的就是这几盘水果,它叫乔长水的心情舒畅了。
  这时乔长水的传呼机发出刺耳的急呼。他迅速取下呼机,字幕显示:乔局长,请注意,不光县委组织部,市委组织部的臧部长也来了,再有十几分钟就到梦庄。马文泽。11时25分。
  乔长水一看又添了市委组织部的领导,不但没紧张,反而平静了。当然是脸上的文章。一个也是赶着,两个也是撵着,一块过去素静,他想。
  乔长水把新情况,告诉了全体队员和村干部。这时深宽心戴了顶大皮帽子也来了……
  乔长水把隋玉芝、小高、小马叫出屋来,严肃地说,大家见了县市领导一定要大大方方,直起腰来,千万不要跟汉奸见了鬼子样的!隋玉芝媚媚地白了乔长水一眼。
  走,咱往村头迎接去。乔长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