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新文化运动的继承者和传播者,老舍先生一直将其文学创作的根植于中国文化,同时他又大胆地吸收和借鉴了欧洲尤其是英国文学的现实主义传统。他的祥子拉着人力车,“跑遍”了中国,“跑遍”了世界,真可谓“誉满全球”。受美国学者夏志清的启发,本文试图通过对《骆驼祥子》(以下简称《祥子》)和《无名的裘德》(以下简称《裘德》)中人物的塑造的分析,以期探讨老舍和英国现实主义的关系。笔者认为,老舍和哈代在其小说创作方面不仅秉承了传统现实主义创作手法,而且得益于世纪之初心理学方面的研究成果。因此在人物刻画时,他们不仅关照人物的外部世界及其活动,而且也关照人物的内心世界。与此同时,他们均强调逆境对人物性格发展的消极影响,以唤醒民众的现实良知。
一、环境围困的流浪者
悲剧是将美的东西毁灭了给人看。两部小说都展现了前途光明的主人公——裘德和祥子——渐渐走向毁灭的过程,其本身便控诉了不平的社会。是不平的社会使裘德和祥子走向不幸、走向毁灭。作家将一连串的灾难推向主人公,增加了悲剧的深刻性和社会批判性。作家通过描写主人公高尚的一面逐渐被卑微的一面所代替的现实,向我们展现了主人公由天真的劳动者最终被罪恶的社会所吞噬的过程;是社会现实剥夺了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主人公逐渐淹没在碌碌无为和麻木之中,走上绝境。读者亦忍不住潸然泪下,对主人公的同情和对社会的愤慨油然而生。所以,悲剧人物的塑造压映了作家的社会良知和创作倾向的一致性。哈代和老舍都主张利会环境在人物性格的形成和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因此,我们看见裘德和祥子在纷繁而充满敌意的社会中步履艰难的生活,受着生活的摆布、愚弄,最后惨遭毁灭。裘德对自己的生活毫无掌控之力并圬终落入命运的陷阱,祥子在眼花缭乱的京城里以流浪者的身份登场,又以流浪者的身份结束,不过“他的心被人家摘了去”。
哈代和老舍都描写环境对小人物的捉弄,他们将裘德和祥子描写为风暴中的流浪者。主人公均以天真的流浪者步入我们的视野。他们雄心勃勃,自信、能干。但在历经了无数不幸之后,终于意识到他们与之抗争的不是某个对手,而是强大的社会系统。最终只能接受现实并被击溃。人物性格的形成取决于社会环境,在这一点上,老舍和哈代有着共同的立场。然而在《祥子》中,老舍批判的不仅是不公平的社会,而且还有人性的阴暗面。人性的阴暗面加快甚至决定了祥子最终再次蜕化为“走兽”。但哈代笔下的裘德是为梦想而死,他的死悲壮如狮子,哈代甚至称他如圣人约伯一般。而祥子却像狗一样活着,这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道德宣判。
二、悲剧性的小人物
不切实际的梦想始终萦绕着裘德和祥子。他们满怀希望步入生活,相信凭自己的努力能过幸福生活。他们的梦想算不上美好甚至是卑微的:裘德梦想能上大学,成为一名圣职人员;当这一梦想破灭后,他想得到爱情并拥有一个幸福的家。祥子的梦想更为简单:有自己的人力车并靠力气吃饭。为了这卑微的梦想,主人公精疲力竭却一无所获。对梦想破灭的描写使两部作品更具批判现实主义张力。
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愚昧山村的憎恶激发了裘德奋进的决心。然而,当他将梦想付诸于行动时,冲突却接踵而至:腐朽的玛丽格伦小镇和裘德所向往的外部世界是不协调的,老姑太太和他的邻居用家族的诅咒尖刻地讽刺他:“要是全能的上帝,让你跟着你爸爸和你妈一块儿去了,那才是有福气的哪”这样,可怜的裘德觉得她们的目光像巴掌一样扇在脸上,只得躲到一边去,他只能等着老姑太太的阵阵奚落:“为什么不叫学校的老师把你带到基督寺,也去做一个念书的人儿哪?裘德,我的孩子,你长大了可千万别结婚。咱们范立家可不该再做那样的事了。”家庭的诅咒预示着裘德在教育方面和婚姻方面即将面临的悲剧。在玛丽格伦,年轻气盛的裘德和丑恶格格不搭边并努力逃避农业文明的束缚。但老姑太太的咒语却时时在鞭笞着他,紧紧地困厄着他。遭遗弃和蒙羞的他便把基督寺当做了避难所。然而,他几乎还没开始实现梦想便被艾拉白拉领进了性的迷宫。受艾拉白拉挑逗,他陷入了原始的性本能之中。他与艾拉白拉的悲剧关系展示了裘德的人性缺陷:他未能抵制艾拉白拉的诱惑,而成了性的俘虏。艾拉白拉是一位“雌性动物”,“女性对男性那种说不出的呼唤,在艾拉白拉的情态上清清楚楚地表现了出来,使裘德不但违反本意——并且差不多还不由自主——舍不得离开那个地方,同时他意识到,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到的新经验。他从她的眼睛看到她的嘴唇,从她的嘴唇看到她的胸部,看到她那两只露着的圆胳膊。”很快,裘德便开始沉溺于和她不正当的关系之中。她用一个毫无用处的猪鞭浇灭了裘德的幻想,使其成了原始本性的奴隶并且落入了她预设的圈套。他很快意识到艾拉白拉并不是其理想的女人而想摆脱她,然而当她佯装有孕时,他便无所适从,只能接受现实。一旦做错了第一步,想选择便难上加难。
在描写人性弱点方面,老舍和哈代用了同样的手法。故事一开始,失去父母的祥子来北平谋生。祥子是个很好的小伙子:能干、宽容、诚实、有理想。他的理想单纯;拥有一辆人力车,他也能实现这个理想。然而他命运多劫,像裘德一样,在实现梦想的过程中,女人总是频频出现并摧毁其梦想。祥子和虎妞失败的婚姻与裘德和艾拉白拉的婚姻是类似的。这说明哈代和老舍都无情地谴责消极的人性。在受到杨家的羞辱之后,灰心丧气的祥子把刘四爷的车场当作其愈伤之地。谁知他却落入了虎妞早已设好的圈套。那晚,他发觉虎妞美得夺人心魄,在她的引诱下多喝了不少酒,他感到某种不同寻常的事即将来临。他想走,然而一种“新的刺激”让他欲走不能。如此,老舍通过人的原始本性成就了一场婚姻,这一点与哈代的笔法何其相似。祥子和裘德一样向原始本性投降并走向悲剧的深渊。虎妞用艾拉白拉用过的佯孕手段控制了诚实的祥子。
通过描写极不正常的婚姻关系,两位大师均抨击了人性的弱点。与哈代不同的是,在老舍看来,爱情对于普通人来说简直就是奢侈品,同时,他也不惜笔墨揭示了人性中的弱点。他让一个诚实要强的祥子逐渐走向堕落。他到“白房子”寻欢,并染上了性病。
哈代和老舍有相同的悲剧观,他们都认为小人物的悲剧产生于他们不能根据社会环境而调整自己的行为。在塑造人物时,他们都着墨于主人公无法改变自己以适应环境。他们将主人公置于日益恶化的命运之中来说明残酷的环境是他们屡屡受挫的根源。他们的悲剧在于漠视庞大敌意的环境。哈代对裘德的刻画是通过裘德不断地同英国的教育制度、宗法制度和婚姻制度发生冲突,最终走向悲剧的高潮而完成的。读者随裘德四处流浪,体验处处碰壁的伤痛。在玛丽格伦,他被艾拉白拉沉痛一击;在基督寺,教堂和大学因其出生卑微将他拒之门外。在沙氏屯,他横下决心与婚俗抗争,只可惜,谁也不愿承认他与苏之间的爱情,他们的婚姻终未得到地方当局的认可。最终,他和苏像孤苦的吉普赛人到处流浪,无依无靠,心灰意冷。当可怕的弑弟妹罪发生后,裘德的悲剧达到了顶峰。小时间老人(艾拉白拉为裘德生的儿子)看到了苏的厌倦和绝望,认为家里的一切不幸均是由孩子们带来的,他将其他三个孩子和自己全部绞死在厨房里并留,下字条:“因为我们孩子太多了,所以才有这一着。”家庭的“谋杀案”使裘德彻底崩溃了。这场“谋杀案”让苏——他生活中的唯一寄托一离开了他。苏认为他们的结合沾满了鲜血,“谋杀”的发生正是上帝对他们的惩罚。“咱们一定得顺从降服宰割咱们的上帝,把天地开辟以来所有的神威天怒,都对咱们这对上帝的可怜虫发泄出来了,咱们除了俯首听命,没有别的办法。咱们只能俯首听命。反抗上帝,没有用处!”她又回到了丈夫费劳逊身边,这一举动最后彻底击垮了裘德。他不得不屈服于传统和婚姻制度又回到了艾拉白拉的身边。尽管这时的裘德已精疲力尽,但他仍未放弃生活。读者仍听到其临终时的祈祷:“那儿被囚的人同得安逸,听不见督工的声音”。哈代将裘德描写为一位被击败的英雄,但他并不否定甚至讴歌其抗争之路。“裘德并未看到成功之前景:他是观看失败的圣徒,他是将裘德当作圣经中的人类英雄来描写的,如为女人的爱而蒙难和为女人的爱而被摧毁的约伯和萨姆逊。”因此哈代对裘德的刻画反映了其人生观:残酷是自然和社会的法则,这一法则无处不在;人不管怎样努力都是无法摆脱这一法则。现实是悲剧的主要根源。如果说裘德有过错,那就是他太固执,而不像费劳逊那样愿意遵从法则,这便有了其悲剧的一生。因此,《裘德》可以称作哈代“人生目标未能完成的悲剧”的典范。
同样,老舍先生亦不遗余力地描写残酷的现实对主人公的摧毁作用。因此,樊骏指出:“人在社会中生活,受着社会的制约。他的道路,是由他所处的社会环境,他所属的社会地位,他与社会的各种联系决定的。祥子的形像,是在当时那个黑暗社会的生活画面上,在他与各种社会力量的复杂关系中凸现出来的。他的悲剧主要是他所生活的那个社会的产物。”祥子个性的发展过程展示了社会环境的强大,人同这一环境进行着只输不赢的战斗。祥子历经磨难,最后彻底败下阵来,承认他一切的理想和努力都是徒劳无益的。通过对这一过程的描写,老舍完成了对祥子的刻画。曾经自由的、天真的、好强的、吃苦的祥子如今成了“走兽”,“他不再有希望,就那么迷迷忽忽地往下坠,坠入那无底的深坑。他吃,他喝,他嫖,他赌,他懒,他狡猾,因为他没了心,他的心被人家摘了去。它只剩下那高大的肉架子,预备着到乱坟岗去。”
现在来看看祥子是如何准备好去乱坟岗的。
由于迷上了人力车(劳动的工具),祥子不辞辛苦地干活。为这一目标,他不像其他人力车夫那样抽大烟,逛窑子,而是过苦行僧般的生活。流过了无数的汗滴,他终于有了自己的车,他拉起车来正像同女人做爱一样高兴。但梦想刚一实现,他便糊里糊涂地被反动军队抓走,从此丢了人力车。后来,他想法从军队逃走,还顺手牵走了3峰军用骆驼。他贱卖了这些骆驼,重新开始攒钱。这看似美好命运的开始实际上却是更大厄运的开端。很快他便遭到了一个姓孙的警察的打劫。他的第二辆车也不得不卖掉以支付虎妞丧事的费用。当他积蓄起最后的人生希望时却发现他信任的小福子自杀而亡。这样,一连串的厄运终于将祥子推向了生活的边沿。这充分证明了他是多么势单力薄,几乎难以承受任何打击。这些看似随意的悲剧更能证明祥子悲剧的不可避免性。很自然,虎妞死后,祥子应和小福子结婚。然而,他害怕负担照顾她的父亲和两个弟弟的责任而离开了她。他和虎妞的婚姻让他明白了金钱在家庭生活中的重要作用。贫穷使他将其对小福子的爱深深埋在心里。这一点不仅暴露了祥子的自私,而且批判了将穷人的爱剥夺殆尽的黑暗社会,正如裘德和苏的爱情被剥夺一样。哈代和老舍正是置其主人公于地狱般的环境以谴责社会现实。如老舍所言“人类把自己从野兽中提拔出,可是到现在人还是把自己的同类驱逐到野兽里去”。
综上所述,老舍和哈代均将主人公置于冷酷的环境之中,让其绝望地挣扎以实现其不可能的梦想,分别刻画了两位不朽的文学形象祥子和裘德。人物的刻画强化了作品的社会主题。
三、心理刻画
小说不仅要展示人物的生活,更要描写人物的心理活动。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指出,“小说的功能在于描写潜在的生活,小说应同时描写外部世界和内心世界”。老舍和哈代重视人物内心的描写,展现了两个单纯的灵魂如何一步一步地被充满敌意的外部世界所吞噬的故事。就人物的心理刻画而言,笔者认为,老舍比哈代更敏锐也更具洞察力。因为,不断恶化的命运将单纯的祥子变为一个堕落的祥子,这使祥子成为有血有肉的人,而连续的厄运却使裘德成了一个圣人般的人,这使主人公多少远离了现实生活。
裘德性格的描写充分说明了哈代的观点“人物即命运”。因此,作者用裘德心理的刻画来说明裘德的内心世界和外部现实的冲突。孩提时,裘德认同于那些弱小的生灵,在农场为人轰鸟时,裘德同情小鸟,任它们享用午宴。这说明了裘德已经认识到自然法则是残酷无情的。对一些生灵的怜悯意味着对另一些生灵的无情。这一点破坏了他的和谐观并预示着他即将要度过的生活:逆潮流而生并最终沉没其中。在玛丽格伦,内外的冲突体现在他与艾拉白拉的关系上,这一冲突是灵与肉的冲突。年轻的裘德被其对女人的占有欲和求知欲所困扰。实际上,在其整个人生经历中,这一冲突时刻折磨着他。每当时来运转时,艾拉白拉总会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使他不能前进半步。他向艾拉白拉的屈服正说明了其人性的弱点:他不能摆脱性的羁绊。在基督寺,面对向往的基督寺学院他的第一反应是:现代思想是不可能产生于这些破旧小屋的。并发现“伟人的灵魂已经消失”。n,然而,理想的费劳逊老师的形象一直萦绕在裘德心里,并且“痛护’基督寺的感情,像一般人说的那样,越来越深入地沁入到他的内心。到后来,他对于那些建筑物,在物质方面、艺术方面和历史方面所了解的,比住在那些建筑物里面的任何人都多。”拒绝让其入学的信笺则使其努力彻底化为泡影。意识到根本不是敌手时,他便开始借酒消愁,麻醉自己。他对知识的欲望高于其对爱的渴求。描写过裘德在教育和宗教方面受挫之后,哈代又借爱情悲剧来拓展主题。裘德和苏的爱情悲剧正如祥子和小福子之间的悲剧,都说明了穷人是没有爱情的。裘德对苏的爱情只是给裘德带来了身心的伤害。裘德在同社会抗争败下阵后,在其内心创造了新的法律,即爱情的法律。他把苏的意志当做他的法律,他已全身心专注于爱情。然而,维多利亚社会却不容他遵守这一“法律”。苏的出走是裘德悲剧的最后一笔。他被迫面对孤独,要么接受世俗陈规,要么去死。他选择勇敢地去坚守自己的信仰,这便是爱的忠贞,虽然苏迫于压力他早已放弃了爱情。
以上分析说明了哈代在刻画人物时强调环境对人物的影响。他主要关注的是社会对人物内心情感的摧残。最后裘德抱着希望而死:“我们的看法,早了50年,所以对于我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外部环境并未使裘德成为邪恶之徒,而是使其成了伤痕粼粼的英雄。这虽有助于社会题材的挖掘,但也使人物刻画远离了生活,因为,在裘德的处境下,很少有人能像他那样像狮子般坚强。因此,裘德的人物刻画未能体现人物的个性,他是在作家的指示下行动并来说明作家的道德意向,从这个意义上说,裘德远不如费劳逊具有生活气息。因此,在小说结束时,现实又将裘德推回到零点,甚至扼杀了他,怀揣着理想进入坟墓。
与哈代不同的是,基于对人性的深刻理解,老舍对祥子内心世界的描写更为鲜明、更具说服力。因此,笔者认为在这一点上,老舍已经超越了哈代。
老舍对人性的敏锐观察表现在他对祥子灵魂堕落过程的描写。在谈及《祥子》的写作过程时,老舍说他不仅要把车夫们表面的生活写出来,而且要通过描写“车夫的内心状态观察到地狱究竟是什么样子。”他未停留在对祥子生活的表面描写,而且要通过祥子的内心世界来说明他堕落的过程。祥子灵魂的蜕变无情地讽刺了将人变为鬼的黑暗社会。因此,“主观内向性和客观社会性的有机统一,是《骆驼祥子》心理现实主义最大特色。”故事的中心是关于祥子的起落沉浮。其命运的逐渐变坏是与其灵魂的逐渐变坏相互联系的。因此,老舍对祥子心理世界的细致描写展示出了一幅地狱般的画面。也有助于我们把握作品的悲剧特点。开始,祥子对生活充满了幻想,为了赚钱买车,“他从早到晚,由东到西,由南到北,像被人家抽着转的陀螺。这时祥子是个十足的好人,“连在地狱都会是一个好鬼”。经过三年的辛劳,他终于买了自己的车。作者这样描写他有了车的好心情:“好吧,今天买上了新车,就算是生日吧,人的也是车的,好记,而且车既是自己的心血,简直没有什么不可以把人与车算在一块的地方。”有了车,他对钱的欲望扩大了现实与理想的距离。他未能正确判断所处的环境而冒险在危险的时刻出车,结果车被流氓军警抢走。如老舍开篇预言的那样:“希望多半落空,祥子也非例外。”于是,接踵而至的灾难使祥子的内心发生着变化:他原先对城市生活的向往化为泡影;他开始憎恨社会:他不但恨那些兵,而且恨世上的一切。“凭什么把人欺侮到这个地步呢?凭什么?”老舍已洞开了祥子尚存希望的内心世界。然而,这些希望却被蒙上了阴云。孙警察抢走了祥子的钱,这一事件在祥子屈服命运的中起着决定的作用。为了达到悲剧效果,老舍让虎妞走进祥子的生活。他们之间的冲突在某些程度上也是他们在性格和人生目标上的不相容性的体现。婚后,他们之间的矛盾表现在要不要拉车上,祥子认为不拉车几乎是对他的羞辱,而虎妞却想让祥子不劳而获。而且,虎妞因其经济地位而欲控制祥子,要祥子成为向老婆讨饭的人,这无疑是对他尊严的蔑视。他们不断吵架,每一次吵架都深深地伤害着祥子,他甚至下决心要“掐死她”。无情的现实使祥子渐渐地意识到其梦想的不可能性。第10章茶馆的故事完成了对祥子转变的描写。老马和他孙子的凄惨遭遇深深刺痛了祥子也预示着他的未来:“在小马身上,他似乎看见了自己的过去:在老者身上,似乎看见了自己的将来。“‘他要静静地独自想一想。那一老一少似乎把它最大的希望给打破了——老者的车是自己的呀!”他意识到车夫们的命运是不可能改变的。“自从他头一天拉车,他就决定买上自己的车,现在还是为这个愿望整天的苦奔;有了自己的车,他以为就有了自己的一切。哼,看看老头子!”这一精彩的内心独白预示着祥子的堕落,同时也是祥子心理的解剖。打那以后,祥子认识到人是不能自己活下去的,人甚至不如一只蟋蟀,他决定向生活屈服。“看透了自己便无须小看别人。”老舍感叹道:“经验是生活的肥料,有什么样的经验便成什么样的人,在沙漠里养不出牡丹来。”虎妞死后,祥子已经彻底崩溃,开始寻欢作乐。小福子的自杀,以及认识到曹先生救不了他,这串串不幸彻底摧毁了祥子。他成了一个十足的“个人主义的末路鬼”。裘德、祥子的毁灭源于外部环境,但祥子的毁灭过程——希望一失望一受挫一绝望一堕落(行尸走肉)——不仅无情地抨击了将人变为鬼的社会,而且也批判了祥子人性中的阴暗面,尤其是他灵魂深处的个人主义。因此在人物刻画方面,老舍能完美地刻画人的性格,并使其内心和外部和谐地统一起来。
小结:在小说中,哈代和老舍均强调现实环境对主人公悲剧人生的影响。他们的主要不同在于,尽管他们均将主人公一生的追求全部否定,但哈代将裘德描写为圣徒,这说明他对社会还抱有幻想,否则他会否定裘德的全部人生之路的。老舍不仅否定了祥子的人生,而且批判了其人性中的弱点。因此,老舍批判的是整个社会。他对祥子的全部否定,预示着革命的必要性。在观照人性时,二位大师均能深入人物的内心深处,并对人物予以深切的同情。但老舍更为敏锐,他把人物灵魂中肮脏的东西全部抖露出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从英国现实主义中汲取营养,结合本民族的文化特色,再创作出原汁原味的中国小说,这正是老舍先生对中国现代小说发展的重要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