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拜贡嘎

2010-12-31 00:00:00吴世祥
山花 2010年14期


  得识贡嘎山尊颜,是在42年前。那年仲夏的一个早晨,在峨眉山金顶上欣赏罢绚丽的日出,正庆幸这一趟金顶没有白爬,忽听得有人惊喜地叫:“快看!贡嘎山!贡嘎山!”寻声望去,是一个年约40的妇女。她指着西方,一脸的幸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西边天际,如大海波涛般的白云上面,一座山峰正迎着灿烂的朝阳闪着耀眼的银光。山峰白色,呈金字塔形,十分雄浑、,庄严。我离那妇女不远,便问:“贡嘎山是什么山?”她很诧异,反问:“你不知道贡嘎山?”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她便告诉我:“贡嘎山是蜀山之王,雪山、神山,常常被云遮着,很不容易见到的。今天看到贡嘎山了,是缘,是福!”听罢介绍我再好奇地向它望去,果然,它已不见了踪影,只有茫茫一片白云。
  弹指间四十多年过去了,其间有喜、有悲,尤其有失去爱妻的巨痛,但我个人,大体是平安的,相比于不少相识的朋友,我知足了。这是否得益于有缘结识贡嘎神山而得到了它的护佑呢?我不知道。上次看到贡嘎神山的时间实在太短,因而也曾生出过一游神山的想法,但这样的想法一生出便也就打消了,毕竟,贡嘎山太遥远,实在是太遥远了。
  世间事常给人失望,也常给人惊喜。苦心积虑追求的,未必得到;不曾期盼的,又会突然降临。最近到成都出差,稍有闲暇,便有友人提议:去游海螺沟。仔细一问,才知道海螺沟就是贡嘎山冰川。通过成雅高速公路,汽车行程也就七八个小时。四十多年来隐隐约约的夙愿如此不经意地实现,能不去么?
  沿成雅高速到了雅安,就进川藏公路了。雅安是四川名城,拥有著名的“三雅”。一日雅雨,其地多雨,说来就来,说止就止,毫无征兆,故雅安又有“雨城”之称。贵州是曾有过“天无三日晴”之说的,一旦阴雨连绵,心情便难畅快,不知雅安人对雨的态度如何?二日雅鱼,其味鲜美,尤其是沙锅鱼头,那真是不可错过的名菜。三日雅女,顾名思义,雅安的姑娘不仅美而且雅。奈何时不我待,只能与“三雅”擦肩而过,望雅兴叹了。
  离了雅安,两边的山势突变,高而且陡,然植被茂密,满目翠绿。行前未看地图,不知道要途经二郎山,当“二郎山风景区”几个大字突然闯入眼目时,那真是一大惊喜。
  以二郎之名名山者,至少有两座,一在河南之舞钢市,一在四川天全县境内。河南舞钢之二郎山,是因二郎神赶山的神话而得名,眼前天全县的这座二郎山何以叫二郎,却不得而知。但20世纪50年代唱遍全国的那首《二郎山》,唱的就是这座闯入眼帘的二郎山,却是无疑的。“二呀嘛二郎山,高呀嘛高万丈”。河南舞钢的二郎山虽有神话帮撑,但比之靠歌曲唱响的四川天全二郎山来,那名气就似乎小得多了。
  二郎山既高万丈,要翻越即或可能,难度也实在太大,那么,就只好委屈二郎山,在它的腹中穿上一个洞了。二郎山隧道四千余米,在这险山深谷中完成这样浩大的工程,艰苦可想而知。我曾当过铁路工,干的就是修桥打隧道的土石方工,颇知打隧道的酸苦,因此,每每遇到大的桥隧,总要生出由衷的敬畏。
  即将进入海螺沟,要和川藏公路分手了。川藏公路往左,前方是康定。不用说,除了歌盲,全国不知道康定城的人,肯定不多。那首“康定溜溜的城哟”,唱醉了多少溜溜的人哟!然而,我向往康定,却不想去康定。究其原因,是有时艺术与现实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有友人听了那首太阳岛的歌后不远千里慕名前往太阳岛,回来后悔之不已。再如达坂城吧,能出那么美丽姑娘的地方,该是蓝天白云、绿草如茵的吧?当途经那里,有人指着不远处几排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的平房说,那就是大名鼎鼎的达坂城时,说实话,很难把这有些荒凉的小村落和长着长长辫子的美丽姑娘联系起来。心中的康定充满了浪漫,那么,就让这浪漫永驻于心中好了。
  往右,是沪定。当然,这又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地方。一看路牌,来回得多走几十公里,但这血与火铸就的沪定,无论如何都该去瞻仰的。
  沪定沿河而建。大渡河两边山峰连绵,山势陡峭,高耸入云,湍急的大渡河咆哮着穿城而过。极目望去,实在想不透红军是从什么路线急行军来到沪定的。当年红军飞夺的沪定桥,如今已成了国家级的文物保护单位。当地人可以随意来回,外地来的参观者,只要跨进桥两头房子的门坎,要交10元钱。但参观者仍络绎不绝。铁索虽然极粗,但一踏上桥上的木板,就摇晃不止,不易站稳,同行的小潘失足而陷入木板之间的缝隙中。好在缝隙不大,但小腿被擦伤,流了不少的血。大家笑日:此君是在体会当年红军流血之苦。我们空手过桥尚且不易,不知当年的十八勇士,是如何在枪林弹雨中,在桥面木板残缺不齐的情况下夺下沪定桥的。石达开魂断大渡河,演了一出历史的大悲剧,如果十八勇士失手,红军的后果会如何?当然,历史没有如果,所有的如果,不过是后来人替古人的担忧。而后来人来此参观,少不了要照相,以作到此一游的纪念。照相的人,或凭栏远眺,或租藏民服饰、红军服饰扮演一回藏民或红军,都不为怪。有群男男女女七八人的集体照却让我有些吃惊。他们站在距桥头不远的桥面上,人人摆出弓箭步、一手横端于胸前、一手向后伸直、目光炯炯直视前方。这不是文化大革命中颇为流行的永远革命向前进的标准式么?当年的舞台上和宣传画上,这种姿势屡见不鲜。然这拨人不过40来岁,应是不曾经历过文革的,何以会摆出如此标准的文革式来呢?待他们照完相后看他们的脸上,都很满足、很幸福。真说不清。
  一番折腾下来,当天未能前去朝拜贡嘎,因为一过午时,山上气候多变,上山的观光车便停驶了。这倒让我们有了充裕的时间欣赏贡嘎山麓的贡嘎神汤温泉。贡嘎是藏语,有的说其意是最高的雪山,有的说是白色的冰山之意。且不论哪种意思最准,但有一点是统一的,即和冰、雪有关。而妙也就妙在,在半山以上常年被冰雪覆盖的贡嘎山,其山麓却散布着不少温泉。这些温泉水温一般在摄氏七八十度左右,最高的可达九十多度。我们沐浴的贡嘎神汤,据说是规模最大的。正在兴建一座五星级的度假村,一旦建成,不知我们是否还有资格光顾?现在是一片荒凉,入场的价格不算太高。四周林涛阵阵,浸泡在热气蒸腾的水池中,仰面迎受从树叶间飘洒下来的轻柔雨丝,我等虽是凡夫俗子,却也感到生气盎然了。
  第二天一早,便乘观光车上山了。车子爬到二千米左右,车上就有人欢呼起来:“雪!雪!树上有雪!”果然,树枝上,树脚下,都可依稀看到一些残雪。如今快进五月了,一路走来,流水淙淙,树绿欲滴,突然间又看见雪,自会惊喜。不料越往上走,雪越来越多,我们竟然是回到了大雪皑皑的冬天了。
  然叫我感叹不已的,是山上雪中的一株株大树。我叫不出这些树的名来,只见它们株株笔直,威风凛凛直插云霄,大的至少两人合抱,小的一人也抱不拢。我谓同行道:古代建筑不是难找栋梁之材么?这山上的大树,既然能在风雪中挺拔,哪棵不能作栋梁呢?就有人反问说:如何运出去呢?这确是一个难题。脚下的汽车路,既陡又窄,弯度极大,不少弯路简直就是180度的调头转。我们乘坐的观光车是二十多座的中型客车。大型客车在这样的路上是无法行驶的。远古时代,人能徒步进来就已不易,谈何运输?唉,并非栋梁之材难寻啊,这么多的栋梁之材就因了环境的限制,只有默默无闻地终老山中了!
  观光车上山的终点,即攀越海螺沟冰川的起点。有两条线路:其中之一是徒步,这需要体力、毅力,更需要技巧,这是勇敢者的专利。我们,只有走乘索道的一路。
  在想象中,冰川应是平滑如镜的。因此,凌空俯视,看见索道下如波涛般起伏的刺眼白雪时,以为白雪覆盖的是两边山上滚落的巨石。索道的终点,已达海拔三千余米。朝阳升起来了,满目一片银光。若不戴遮阳镜,眼睛确实难以睁开。这里的积雪,没过膝盖。先到的人,己热热闹闹地打起了雪仗,不分男男女女,不分老老少少,不分认识与否,更不管你是否愿意参战,雪团在满世界的笑声里飞舞。在雪战的欢声笑语里,才发现人与人之间原来可以如此亲切。看了指示牌方知索道凌空经过的深沟,就是大名鼎鼎的海螺沟冰川。从身处的观光台下到最近的冰川处,高约百米,十分陡峭。有当地藏民备了滑竿候客。且不说要价高低了,在这样的险峻处坐滑竿,那心悬悬的绝不会惬意,滑竿生意并不见好。但还是有不少人下到冰川上去,我们同行中的小杨就勇敢地下沟去了,回来后很得意,因为他亲手触摸了冰川。他说,白雪覆盖着的真不是巨石,而是硕大的冰块,不少冰块都有两三层楼高,块块晶莹剔透,看不见一丝杂质。但没人敢爬到冰块上去,因为冰缝太深。再看立在观光台边上的海螺沟冰川介绍,才知这些巨大的冰块之间还形成冰桥、冰洞等奇观。然而,那不是一般的到访者就能欣赏到的。
  冰川以上,云海茫茫。来朝拜贡嘎,却不见这座神山的丝毫踪影。藏民说,今天这个样子,要看到贡嘎山恐怕是很难了。看不见就看不见吧,我竟未生出丝毫的遗憾。同行的人们已被一路的美景陶醉,似乎忘了是来看贡嘎山的了。我想起来了,一位大德曾告诫我:凡事心生欢喜就好。既已心生欢喜,这便是福,何必再有他求呢?
  满心欢喜地离开贡嘎,并祈望贡嘎,愿您将福惠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