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局长老何的眼皮头一回跳是在唱歌的时候。
在过去非常漫长的岁月里,唱歌的意思就是唱歌,不延伸,无歧义,光明磊落。但近两年,在登城,也和一些大城市那样,把意思改变了一下,或者说拓展了内涵。唱歌已经不专门指唱歌了。如今扯着嗓子哼哼呀呀唱歌,睁眼闭眼,咬牙切齿,有什么实际意思吗?那样发泄过了,发泄是发泄了,嗓子哑也哑了,可是快感却跟不上了。而人生追求的终极目标,不就是个快感吗?
局长老何感觉自己文化水平高出平均值一大截,平常日子也喜欢接触接触文化人,跟画画写字的弄壶酒喝喝,跟写诗的合作段唐诗。前几年还读过一本名叫《有了快感你就喊》的书。读过了,老何拍打着书封面,想,有了快感谁不会喊?连女人到时候也知道叫床哩!快感快感,有了快感你就喊。嘿嘿,这个真没错。可你喊的时候也得在有了快感之后。过去唱歌,也许你扯足嗓子,会有那么一点点快感。但那是喊了以后的小快感,和快感来了后的叫喊到底不是一回事,微不足道,稍纵即逝。所以呢,局长老何也渐渐不去扯着嗓子唱真正的歌了。他像大城市的人一样,去唱另外的一种类型的歌。
不绕弯子了,说白了吧,这种唱歌专指的就是搞女人!
在登城,似乎当领导的,只要手里有一些真正可以使用的权力,或者有一些花花绿绿的票子,只要生理正常,没有哪个不愿意搞搞女人的。有本事的到处搞,没本事的单一搞,有的搞本单位本系统的,有的搞外单位外系统的,有的内外皆搞,有的包二奶三奶若干奶,有的包不着,就蒙着脸出去嫖,一把一结账,完事走人。反正啊,登城当个大大小小的、有点儿权力的官儿,据说都搞……啊,不,是唱歌,都在唱歌。一时间,登城官场的阴暗潮湿之处,都成了歌声的海洋。不明所以的外地人,还以为这里是唱歌的圣地呢!
老何因为是局长,而且是个比较有权有势的局的局长,他就得紧紧地跟上步伐,绝不左顾右盼。否则的话,什么时候他们这些当领导的在一起喝酒,别人盯着你眼睛,认真问你唱歌了吗,你竟然胆敢说除了自己的老婆,自己连半首别的哪怕是最差的歌曲都没唱过,那你还有个屁脸面在干部队伍里厮混,干脆回家卖地瓜或者卖西瓜南瓜算了。
所以老何也出来唱歌,而且由浅至深,越唱越有兴趣,越唱越觉得以前真是他哥哥的白活了,放着那么丰富多彩千姿百态的好歌山歌不去唱,专一地呆在家里,不遗余力地唱那首老掉了牙的破歌,不是傻瓜是什么?不是傻瓜留着一副坚挺的好嗓子有什么用啊?老婆虽说也喜欢跟他唱个歌哼个曲儿什么的,可老婆是什么?老婆难道就是一切吗?哪个人规定当领导的歌一定必须全部地唱给老婆一个人?与老婆一个人始终如一地合作?那样不是浪费本来就已经相当稀缺的宝贵资源?
不过唱这样的歌是要有资金做后盾的,资金的厚度不够不行,厚度不够,肯跟你联手唱的就不会是一流的歌手,或者响应者寥寥,味道和感觉上不去,格调全无。唱歌不就是选择好的味道与感觉吗?
当然了,资金的厚度,对像老何这样喜欢唱歌的领导干部来说,一般是不成问题的。他们有的是广开财源的渠道,而且能够充分利用种种机会,使厚度厚上加厚。如果资金有保障,歌还不是想唱就唱,想唱哪首就唱哪首,山歌野歌随便点?
所以老何唱歌唱得相当滋润。歌喉日渐圆润,身段也日渐柔美。
但是这一天,老何跟他刚结识了不久的年轻歌手小柳唱歌,唱到三分之二处,他的一只眼睛突然砰地跳了起来,丝毫没有预兆。而且一旦跳起来,就再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当时老何心里很恼火。因为眼睛,确切地说是眼皮一跳,他就无法集中精力继续唱歌了。眼皮的跳动对唱歌的质量是有深刻地影响的。这一点眼皮跳过的人都深有体会。其实不仅是唱歌,做别的事情也同样如此。眼皮一跳,而且跳个不停,砰砰砰砰,你凝聚起来的丹田之气就不由地泄了,精力也大打折扣。因此老何只好暂且停止唱歌,改成道白了。老何说:“日她妹子的,老子眼皮跳。”
老何的对手小柳,那个年仅二十出头的年轻歌手,在下面咯地一笑,说:“它跳它的,你日你的就是。”
老何严肃地纠正说:“不是日。不能用这种粗俗不堪的词语来形容我唱歌。唱歌是一种文明行为,是高雅的象征,是人类发展的动力,而‘日’,就非常上不了台面了,下三流。我们做领导干部的,上不了台面的下三流事情,是万万不能做的。所以呢,日后你万万不可再用这个字。让它胎死在你的腹中吧。”
小柳不甘心,又咯地笑了一声:“老何啊,你说的日后里面难道就没有这个字了吗?日后,难道不是日了以后的意思吗?再说你还日她妹子的哩!她妹子是哪个?你说啊。”
老何叹了一口气:“难怪师兄弟们早就谆谆告诫说,万万不可与文科毕业的女生一起唱歌。以前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以为他们是忌妒我的无限风光呢?如今总算是明白了。”
小柳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文科傻妞的意思呗。”
小柳就恼火起来,把身体中间部分猛地一耸,老何没提防,就脱离了唱歌的节奏和轨道,哗啦滚到一边去了。小柳气哼哼地说:“老何,你什么意思啊你?你眼皮跳,唱不到底了,就这么说话,是不是企图掩盖你五音不全和力不从心啊?要是没有这个金刚钻,你就甭来揽老娘我这件宋朝的名贵瓷器活儿啊。老娘又不是没了你就活不了的。日的,哪个做不了这个啊?找条狗来也一样做得。”
老何很伤心:“小柳啊,我又没少给予你资金方面的支持。虽说咱们合作的次数还不算十分地多,可那方面的支持我是从来也没马虎过的。就凭这一点,你也不好如此地伤害我伤痕累累的心灵啊?合作唱歌嘛,总得有一个磨合期嘛。哪里能才唱了有限的几次,就能达到天衣无缝的境界呀?除非他是神仙啊。再说……”老何用手按住不停跳动的眼皮,“我眼皮不是在跳嘛……”
老何的对手,也就是小柳坐起半个身子来,瞅着老何的眼睛:“哪只眼睛跳?叫老娘看看。”认准了跳的那只眼睛,她就嗤地一声笑了,说,“难道以前你眼皮从来也没跳过吗?”
“我忘记跳没跳过了。”老何说,“我天天忙天天忙,屁滚尿流,忙得片刻空闲也没有,哪里记得清楚过去发生的事情啊?”
小柳说:“眼皮跳,不是什么特殊情况。平常得很,跟人放个屁拉个肚子一样平常嘛。关键是哪只眼睛的眼皮跳。左眼跳福右眼跳灾。关键的关键,老何你这是右眼跳哩!”
老何懵了一下,有点慌张:“你的意思是我要有灾了?”
“我没那么说,是老一辈中的有识之士这么说的。”小柳说,“不过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准确不准确,我也不知道。反正做我们这一行的,只要右眼跳,就一定不出来工作。要是左眼跳,那就出来拼命工作。”
老何说:“你们这一行是哪一行啊?”
小柳抿嘴一笑:“老何你傻瓜啊?”
老何不敢说自己傻瓜不傻瓜,也顾不得说,按着眼皮的手很用力。但就是止不住,手一离开,眼皮立马跳起来。老何焦急地问:“怎么才能让它不跳啊?”
小柳咯地笑了,顺手扯了一块粉红色的卫生纸,放在嘴唇上湿润了,又用舌头舔了舔,把老何的手打开,往眼皮上一贴说:“行了,一会儿就不跳了。”
老何不相信:“卫生纸好使吗?”
小柳说:“只要是纸都好使。”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就像只要是女的,你们这些当官的都想那个,一个道理。”小柳终于照顾到老何的情绪,不再说那个字了。
老何仰面朝天躺在唱歌场地,也就是一张宽敞大床的上面,感觉眼皮还在继续突突地跳,跳得连那块被湿润了的卫生纸都跟着起伏不定。他的心也同时起伏不定,像是被人随手抛到波涛汹涌的大海上。他想着是不是哪个地方出了什么不好的问题,要不这右眼的眼皮为什么要跳呢?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感觉哪里也不会出问题,也不会露出什么破绽,给人留下什么把柄。自己的局长当得稳当当的,前天连市长都亲口称赞过他,说他气色相当地不错,不像年过五十岁的人。尤其夸他鼻子大,说鼻子大有福哩,精力旺盛哩,勇猛哩。大前天他还和纪委书记一起吃过饭。吃过饭后,还一起泡过热气腾腾的桑拿哩。要是有灾有难在前面等着他,他们也不会对他这样。春江水暖鸭先知,有难与否纪委会不知?
要么就是小柳随口胡说一通,目的是想趁机让他把那方面的支持弄得更加地有厚度。这是这种小女子特有的品性,不足为奇。这么一想,他就不担心了,安安静静地等待着眼皮自行休息,再继续把没唱完的歌唱下去,直到达到高潮部位,然后美妙地收尾,结束。
但是让老何没想到的是,他的眼皮却一直跳了下去,小柳把原先的卫生纸揭了,换上一张一元面值的人民币,还是不行。老何就掏出一张一百元面值的人民币让她贴上去,但同样不好使。老何一点脾气也没有了。他瞅瞅自己用来唱歌的道具,发现它现在软得跟一泡刚擤出来的鼻涕似的,当下就泄了气,说:“看来这歌是让这眼皮给搅和黄了,唱不成了。日后再唱吧。”
小柳把老何眼皮上的一百元的钱揭下来,塞进自己乳罩里,从里面又抠摸出一枚一元面值的硬币,说:“试试这个吧。要是这个还不行,你就回家叫你老婆脱了裤子,一屁股坐你眼皮上看看。兴许那个管用。”
老何说:“还是你坐上去试试。万一管用了,我还可以继续跟你唱歌。唱歌要是唱不到高潮部分就收尾了,反差忒大,我心里难受着呢!”
小柳说:“我可不敢坐局长大人的脸。这要是传出去,你局长大人的脸跟我的屁股亲密接触了,日后别人瞅着你的脸,心里想着的可是我的屁股了。要是有那么多人想着,叫我多难为情啊!”
老何说:“没人知道我让你坐过的。”
小柳笑起来:“那我就试试吧。万一坐不好,你也别怪我。”
结果老何的眼皮在小柳的细致而硕大的屁股底下依然不停地跳着。老何嗅够了小柳的味道,还是屁办法也没有,只能把头脸取出来,起身穿好衣服,把领带系到脖子上,用小柳的梳子把头发梳理梳理,下去照照镜子,看看有没有留下唱歌的蛛丝马迹,就跟小柳说:“那我先回去治眼皮了。待治好了再跟你联系唱歌事宜。”
小柳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她瞅着一丝不苟的老何,把嘴巴撇了撇,说:“随时欢迎局长大人光临我这窄小的寒舍。只是不要忘记了多给予支持啊。要不下回你来,只怕我已经饿死了。”
老何想了想,掏出一个卡来说:“这里面的支持,够你迅速长成一个大胖子的了。不过你最好是保持现状,苗条而温柔,也不要随便与他人唱歌。这样日后你会更加灿烂辉煌,出神入化。密码是123456。好记。”
他把卡丢到小柳的肚子上,慢腾腾地出去了。因为眼皮问题,他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按着眼睛。这样看上去,他就像做什么坏事的时候,让人在那里给了狠狠一拳。
2
出来唱这样的歌,老何基本上是让司机跟着的。司机虽说被他喂得跟条狗差不多,但毕竟还是人不是狗。是人就会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就有可能自愿或者被迫跟别人说些什么。这方面登城的某些领导是有过深刻教训的,具体怎么回事就不详细说了,反正有一个领导干部到外地唱歌,没提防唱岔了嗓子,唱出了事,结果司机回来随便一渲染,干部就只好被挥泪斩首,从此就再也和领导无缘。当不成领导,再想随心所欲地唱歌,简直比登天还难。
老何知道,天下真正能够信任的人不多。除非他跟你一样,也是个喜欢出来唱歌的,而且一起唱过。文明地说叫同一首歌,难听地说,叫同流合污。
可即使同流合污过的,到了关键时刻,也不见得一定会为你守口如瓶。老何做领导多少年了,什么样的风浪没经历过?所以知道要保守秘密,最好的方式就是谁也不告诉。
老何捂着眼睛,叫了辆出租车。外面已经很黑了,有的地方简直比旧社会都黑。不黑的地方也朦胧,连灯光都跟着暧昧不已。登城小,夜生活比较贫乏,出来活动的人也不多,街道就显得有点冷清。出租车倒通畅,放个屁的工夫就把老何送到了他居住的小区门口。老何付了车钱,往大门里面走时,就把按着眼睛的手暂且收回来,放在腰上架着。他是担心让门卫看见了,会产生某些不良的联想。据说如今的门卫,想象力都相当丰富,可以从一个人的言行举止中,敏锐地洞察到事情的本质。
老何住在小区二号楼的三层左边。大居室,一百三十多平米。现在他只和老婆两个人住在一起。女儿何红灯在市电视台工作,一般不回家。据说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据说还是某领导的公子,至于同居与否,不甚清楚。这个老何没有精力理会,且先假装不知道。两口子平常日子比较清静。当然了,这只局限于在家中。出了家门老何如何如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老婆像一只恋家的老猫似的,赤脚蹲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的是老版《西游记》。老何进来了她也不理会,被一个妖精逗得前仰后合。
除了进大门那会儿,老何一直是捂着眼睛的。这时理所当然地也捂着。他站在一边,等老婆嘎嘎嘎嘎笑够了,才慢慢说:“那么多台,就不能挑个好的看?喜欢破烂儿咋的?”
老婆瞄了他一眼:“老娘就好这一口!”
老何心里说老婆怎么跟歌手小柳一个德性啊?张嘴老娘闭嘴老娘的,也不知道她们到底是谁的老娘啊?当老娘的感觉很好吗?比唱歌唱到高潮了还好吗?不过他没有气力去计较这些,就说:“哎,你知道眼皮跳这档子事情吧?”
老婆把眼睛紧紧放在电视屏幕上,嘴里随便地说道:“眼皮跳有什么了不起的?想跳就跳呗。”
老何说:“我的眼皮跳。老也不肯停下来。”
老婆问他哪个眼睛的眼皮跳。老何仔细分辨了分辨,说:“右眼。”
老婆噢了一声,说:“右眼跳灾。”
这跟歌手小柳说得简直一模一样,像事先商量好了似的,老何就恼火起来,大声说:“你到底懂不懂啊?”他过去把电视关上,“你老公的眼皮跳,你这个败家的老娘们还有心思看狗屁电视。要是真跳灾,你老公轰隆一下跳进去了,让人家把家里的东西收拾收拾拍卖了,闭门净户,我看你一个人还咋个往下活,上吊跳海去吧!”
老婆呆了呆,瞅瞅已经没有内容的电视屏幕,这才把眼睛慢慢转到老何的脸上。但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老何要她说什么做什么,眼睛里迷茫着问:“进去?你进去干什么?你想进到哪里去?”
老何没好气地说:“哪里去?要进去的话还能进哪里去?”他咬牙切齿,“中国人民监狱!”
老婆一时惊得目瞪口呆,胖胖的身体哗啦一下软了下来,然后就像一堆发面一样地摊到地上:“天呐,完了,全完了。我的那个娘啊……”
“你叫唤什么叫唤。你完了,老子还没完了呢。”老何踹了老婆一脚,说,“起来起来,好好坐你沙发上吧。”
听说还没完,老婆缓过气儿来了。她恼怒地爬起来,“你没完你说什么监狱?还中国人民监狱。你没完能进到那里去?你没完我咋个能完?你狗日的是不是犯神经了?要不要找老朱给你打针吃药?”
老朱是他们认识的一个医生,在登城人民医院工作,水平据说相当高,大病小病都能手到擒来。私下里老何每年给他一万二千元人民币,聘请他为家庭医生,可以随时叫他过来的。
老何把捂着眼睛的手取下来:“看看看看,我这个眼的眼皮跳。我跟你说的是我这个眼皮跳,而你竟然胆敢说右眼跳灾。右眼到底跳什么?”
老婆瞅着他的那只眼睛,迷迷糊糊地说:“是跳灾啊?难道右眼跳福?”
老何说:“好好想想,到底跳什么?”
老婆好好地想了。可是想了一会儿,就开始摇头:“想不起来了。反正不是跳福就是跳灾,不可能再跳别的。”她说,“好好的你眼皮跳什么啊?是不是在外面做下了亏心事,心虚了害怕了?这才开始跳了?”
老何老老实实地说:“我们登城当领导干部的,哪个没做过亏心事啊?大的小的,都做过。不做亏心事,我哪里当得成领导干部啊?要是你真的一身正气两袖清风,连个孝敬都送不上去,像海瑞那样,你还当个屁官?!屎都吃不上一口热的哩。我问你的不是这个……这么说吧,眼皮跳,不管跳什么,只要跳,就跳得我心惊肉跳的,你有法子治没有?”
老婆噗地吐了一口气出来,说:“有啊,往眼皮上贴纸。”
老何说:“贴了,不好使。贴钱也不好使。一百的也白贴。”老何还想说都让人用臊哄哄的屁股坐过了,也一样不好使。不过想想这样说老婆一定是要怀疑的,就没说出来,只是那么想了一下。
老婆说:“那就弄一粒大米粘上去。”
老何说:“我用手按了半天也不管用。手比大米重。”
老婆说:“手是手,米是米。”
她到厨房找出一粒精神饱满的大米,放到嘴里用口水把它给浸泡了,吐出来粘到老何的眼皮上。但只一下,老何就把米给跳到了地上。老何盯着在地上跳动不止的米粒,非常伤心:“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老婆没有办法了,就说:“要不就不管它,让它自己跳去吧。跳累了跳没劲了,它就不跳了。”
老何想想也只能如此了,就不再管它,强忍着眼皮的跳动带来的恐慌和难受,连脸也没洗一把,衣服也没脱,就仰面躺到床上,把眼睛紧紧地闭着。但是眼皮的精力充沛得很,怎么也不肯跳累了跳没劲了。老婆凑过来瞅了瞅,忽然间就有了新的主意,她从抽屉里找出一贴膏药,揭开上面的封皮,放在嘴里哈了哈,试试粘度够了,趁老何闭着眼睛,砰地一下就给贴了上去。
老婆说:“再叫你跳!再叫你跳!这会儿看你狗日的还往哪里跳!”
老何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膏药味道,知道老婆用的是什么了。不过一贴上去,眼皮竟然真的就给固定住了,不跳了。本来老何是很反感膏药的,觉得这种拔毒用的黑漆漆粘糊糊的膏药,只可贴到屁股上面,最多贴到腰上,但是眼皮不跳了,他也就不再反对了。想,还是老婆有经验有水平。小柳那样的娘们,就知道朦胧着眼睛哼哼叽叽唱歌,唱完了歌就一个劲地钱钱钱的。姜到底是老的辣啊!到底是内外有区别啊!
老婆站在床边,说:“还跳不跳了?”
老何说:“不跳了。”
老婆说:“真不跳了?”
老何说:“不跳了。”
老婆停了停,说:“噢,我想起来了,右眼跳福。”
老何说:“你再好好想想。”
老婆又好好想了想,肯定地说:“是跳福。”
老何就松了一口气,“要是跳福,老子就是挨这一膏药也值得了。”
于是放心地睡下了。
足足睡了一觉,老何醒过来,想把两只眼睛一起睁开,看看清早的灿烂阳光,陶冶陶冶情操。但努力了好一会儿,才只睁开了一只眼睛。另外一只无论怎样努力,也睁不开了。老何吓了一跳,尖叫着说:“老吴老吴,我一个眼睛没有了。”
老婆姓吴,老何就叫她老吴。他一尖叫,就听见老吴嗤嗤地笑起来:“老何啊,你眼睛是没有了,可它也没丢。不信你摸摸。”
老何伸手一摸,结果摸到了一帖膏药,才想起来,原来他的眼睛早就被老吴给密封起来。
老何说:“你甭嗤嗤笑,快些给我揭下来。一个领导干部,形象很重要,眼睛上面贴一帖膏药,像什么话?”
老吴噢了声,就过来动手给他往下揭。但是膏药往上贴容易,往下揭就困难多了。老吴手一重,老何的眼睛就疼,像不是揭膏药,是揭他的眼皮,或者干脆就是抠他的眼睛。所以老何就又叫起来,说:“老吴你轻些,我还得拿眼睛看路线把握方向呢。眼睛是万万不能出问题的。”
老吴揭了一会儿,总算是揭掉了主要部分,但还有好些零碎留在眼睛周围,紧紧地与皮肤团结在一起。老何起来照镜子,结果他看到了一只非常类似熊猫的眼睛,但由于剩余的膏药杂乱无序,比熊猫的难看多了。他就自己抠。抠一块疼一下,抠一块疼一下。抠了两下,老何就恼火起来:“你看看你做下的好事。你让我怎么出门见人?我上午还有个会呢!”
老吴站在一边,脸上带着嘲弄的笑:“这样挺好看的。你到局里上班,你是局长,哪个敢说你不好看?谁要是胆敢说你这么不好看,你就弄只小鞋给他一穿,他不就成一堆泥了?”
“我是要到市里开会的,市长未必不敢说这话。我就是有再多的小鞋,也不敢给他穿半只啊。他给我穿还差不多……”老何说,“老吴,你快些想想法子吧。”
老吴想了想,扯了块毛巾,放进水里弄湿了,过来给他擦拭。开始用的是冷水,没用处。改用热水,效果是有了,可是把膏药弄得更加地粘糊了。老吴就一边擦拭一边抠,到底把膏药给清除了下来。不过老何的眼眉毛也同时被粘下来好些。仔细一瞅,右眼的眉毛像是让狗啃过了似的。
老何很伤心,想好好教育教育老吴。但瞅瞅钟表,已经没有时间教育人了。司机小马早已等候在楼下,他就急急忙忙喝了一杯牛奶,夹着皮包出门。出了门却又转回来,眼睛紧紧盯着老吴:“你再说说,右眼跳什么?”
老吴噗地一笑:“放心吧老何,跳福。”
“噢跳福。”老何就放心了,心情愉快地下楼上车,直接到市里开会去了。
3
中午老何喝酒了。散了会市里不管饭,但开会的局长们是不可能回自己家里吃老婆的手艺的。在登城,如果他们中午回家吃饭,那只能说明他们无能,没有前途。单位有客人得吃饭,没有客人也要制造客人。实在制造不出来,他们就会A局长联系B局长,B局长再联系C局长,以此类推,凑够了一桌,就到A局能够签单的饭店坐下来消费,下一次则换成B局。总之如此一来,只要想喝酒,就有永远也喝不完的酒摆在那里,老老实实地等候着他们的嘴巴和胃口。
这一回老何没用签单,而且因为右眼跳福,是吉兆,心里暗暗高兴,喝得就有些高,脸色红扑扑的。下午直到三点半了才去上班。
老何的办公室当然是单位最好的办公室,套间,外间一套沙发,一个茶几。其中一个有两米长,一米宽的沙发,非常适宜躺着。老何进门就直接扑过去,仰面躺在上面,舒舒服服地醒酒。
躺了片刻,办公室主任老毕进来了。老毕年纪跟老何差不多,老老实实的一个人,没什么能耐,嘴巴拙笨,动作迟缓,但相当听话,有任何事情都愿意一心一意为局长老何着想。所以尽管能耐不够,非议颇多,老何也坚决用他。这次进来,老毕一脸惊慌,说:“何局长,大事不好了……”
老何的脑子里面此时还是一盆浆糊,眼皮也紧得像是上了封条。他艰难地睁开一半眼睛,说:“什么大事不好了?我眼皮子都跳过了。跳福。跳福是好事。你鸡巴的竟然敢说大事不好了,什么意思?你说……”
老毕一屁股坐到老何面前的地板上,手把着老何的胳膊:“何局长啊,真的大事不好哩。上午我找了你一上午。你开会,找不着。晌午找你,你手机也不开。下午找,你还是不开手机。要是再找不着你,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声会被人糟蹋到什么地步了啊……”
老何有些迷糊:“名声?啥名声?哪个吃了豹子胆了,不想好好工作了,胆敢糟蹋我的名声?”
老毕说:“如今局里可是都传遍了哩。”他也不顾老何说什么,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进到里间,打开老何办公桌上的电脑,上了网,找出一个网页,再出来,“你去看看网上都写了些什么。”
老何由老毕扶着,起了两次才爬起来。老毕再把老何扶进里间,扶他坐到皮椅上面。老何揉搓着眼睛看电脑。电脑显示屏上是一些文字,但在他的眼睛里却是一片模糊。他看不清都写了什么,就是些黑点。老毕赶紧扯了老何的毛巾,到脸盆里用冷水弄湿,拧了拧,给老何擦了脸,让老何清醒过来。老何仔细一看,头顶上的火苗忽啦一下就燃烧起来了。
是一篇文章,题目的字号大,而且是加黑的,一眼就看清了——请看登城市某某局局长何必胜的丑恶嘴脸!
老何就叫何必胜。某某局就是老何的局。登城市某某局局长何必胜,百分之百地就是他老何。老何骂了声妈妈的:“哪个活腻歪了,不想在地球上混了,胆敢在网上糟蹋老子?!”
这话前面老何已经说过了,现在又说了一回,丝毫也没觉出来重复。老何一边骂一边往下看,原来是说他老何贪污腐败索贿受贿的,主要事例是局下属事业单位一个大学毕业生考上公务员了,本来照政策规定,是应该马上放行的,但老何卡着不放,这大学生给老何送了价值数千元人民币的礼品,老何收下了,但还是不放。并且老何的司机小马暗示大学生,说你给掌柜的送两块砖,掌柜的就放了你了。大学生开始不知道两块砖是什么东西,以为就是普通的砖,找明白人一打听,原来一块砖指的是一万元人民币。大学生刚工作一年,没有两万元,送不起,结果老何硬是没放人家,把人家死死卡住了。上面来人考察,老何就满嘴喷粪,把人家糟蹋了个体无完肤,都快赶上恐怖分子了。
老何一看完,就跳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去,去把狗目的郑东平叫过来!妈妈的,他竟敢如此挑衅老子,是不是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
老毕说:“我找小郑谈过了。小郑说这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说这种事情他哪里敢到网上曝光啊?因为一曝出光来,不是他写的也成了他写的了。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他大学文凭,学士学位,不会做这种傻事。”
老何清醒了清醒,觉得郑东平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是如果不是他郑东平写的,别人谁会把内幕知道得如此地清楚?一对一的事情嘛这个。一定是他写的,然后拿出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无赖相,妄图把事情给抵赖过去,达到既出了气又脱了身的险恶目的。这可不行,要是轻轻放过了他,日后局里还不翻天了?
老何就说:“叫他过来。我亲自问问他。”
老毕就出去叫了。老何坐回来,瞅着网上的这篇文章,越瞅越来气。他是有这种想法的。你郑东平都考上公务员了。而且是登城上级市的公务员,而且岗位又那么地重要,日后前途无量,财源当然也将要滚滚了,而你竟然就送那么一点狗屁东西就想走人,简直是白日作梦!当初召他们这批大学生进来,因为是登城政府统一安排,通过公开招聘的,老何不敢明着向他们收取好处,几番暗示他们,可他们这些把书读进驴肚子里的蠢货也只当没听明白。进来容易,想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所以卡卡他们也是正常的。
万万想不到的是,狗日的郑东平竟然把事情给捅到网上去了。生的可忍,熟的不可忍。老何瞅着瞅着,感觉眼皮又想跳起来了。老婆说右眼跳福。他还以为是有人要送他钱财了呢,官是不可能再升了,钱财倒是可以随时有人送的,可谁知送给他的却是一篇说他嘴脸丑恶的狗屁文章……
老何瞅瞅贴这篇文章的网站,发现竟然是登城的政府网站。这一下他真的就坐不住了。因为据说书记和市长,一旦晚上没事,酒又没喝高,是一定要上这个网站去逛逛的。如今连总书记都常常上网倾听民声,考察民意,体会民情,下面的领导还不得跟总书记保持一致?这么一弄,万一叫他们瞅见了呢?老何忽然感到头项上悬挂了一把锋利的剑。记得外国有一把剑叫什么什么剑的,一悬挂到头顶上,这个人离倒霉的日子就不远了。难道……难道……冷汗哗啦一下就冒出来了。老何啊了一声,紧紧地捂住了肚子。
老何马上明白了,现在最最迫切要做的不是找郑东平,落实到底是不是他贴上去的事情,而是怎样尽快地把文章从网站上删除了。只有尽快地删除了,才有可能不被上级领导瞅见。就如同唱歌,你唱得再花样繁多,只要你没有傻瓜到跑到上级领导的眼皮底下唱,不唱给他们听,只要他们没有看见你唱,你就屁事儿也没有。而如果你仅仅只唱了那么一次,却又偏偏被上级领导瞅见了听见了,那你肯定是要倒霉的。事情就是这样的事情。道理也就是这样的道理。
老何是官场上的人,在官场上连续战斗了二十好几年了,哪里会不懂得这个浅显而又明白的道理啊?
所以老何就把电话打到办公室,让接电话的人马上找老毕过来。放了半个屁的工夫,老毕就气喘吁吁地过来了。老毕说:“局长,小郑他下去跑点了,没在。是不是通知他马上回来接受严厉的行政处罚?”
“郑东平的事情且放放。反正跑不了他。先看看怎样才能把这狗日的文章删除了。”老何说,“咱手下的网管办不了吧?”
老毕说:“网站是政府网,我问过了,咱的网管没办法。”
“那政府那边有你认识的网管吧?”
“这个也不是网管能删除掉的。我打听过了,政府网有他们的一班子人马。只有找到他们,才能办得到。”
“那这网站是谁管的?是政府办公室,还是宣传部?”
这个老毕一时也没弄清楚。不过老何猜测得也不会错,反正就是这两家吧。见老毕犹豫,老何就说:“你马上打听清楚了,到底是谁管的网站,然后把他们的人请出来,吃顿饭,档次弄高一些。”
老毕答应了一声,就打听去了。
老何继续查看这篇文章的细节,他发现是贴在网站的一个叫做市民论坛的灌水区里,再看看贴文章的时间,是昨天晚上九点五十九分。老何计算了一下,发现那正是他的右眼眼皮跳的时候,也就是他唱歌唱不下去的时候。这么一联想,老何就对老婆老吴的说法产生了怀疑。老吴说右眼跳福。如果是真的,那么应该是有人往他家里送钱才对,起码也得送几瓶茅台或五粮液什么的。可是回去后老吴并没说有人上门,而现在,他发现竟然是骂他的文章贴上去的时间。
妈妈的!
老何恍惚觉得眼睛又开始骚动不安。似乎是眼皮想要重新地跳了。而且是两只眼睛的眼皮都有了跳的欲望。老何赶紧伸出两只手,一边一个,捂住了眼睛,生怕它们真的就咚咚地跳了起来。
一会儿老毕过来了。他查清楚了,是宣传部宣传科和政府办公室共同管理的。具体负责的是宣传部宣传科的李科长,另外一个是政府办公室的副主任谭成龙。
这两个人中老何认识李科长。李科长有三十来岁,个子小小的瘦瘦的,是鲁西北还是鲁东南人,这个忘记了。上回老何局里请客,不知为什么宣传部派了小李过来喝。小李的酒量不错,具有开拓精神,喝茅台一口一杯一口一杯,眼睛也不眨一下,像喝凉水似的。老何比较喜欢能喝酒的干部,因为这样的干部是可以不断进步的,是很有前途的。不足的是他个子太矮了,在身高普遍提高的今天,进步估计也进步不到哪里去。后来喝完了酒,临走时,老何还跟小李握了手,说欢迎下回过来继续喝。
现在是到了请他过来继续喝酒的时候了。老何就决定亲自出马。至于那个副主任谭成龙,老何不大认识。到是听说过了,是从别的地方调过来的。不过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市民论坛的灌水区里面的文章五花八门,乱七八糟,估计小李也好,谭什么也好,都不一定能看得到。
如今对网络的管理,据说主要是过滤一些敏感词,谁贴的东西里面有敏感词,对不起,哗啦一下,删除了。而且据说是软件自己就做得了,不用人具体操作。没有敏感词的呢,就不管了。糟蹋他老何的这篇文章里面可能没有敏感词吧,所以都在网上挂了快一天一夜了。
可是,他妈妈的说我老何嘴脸丑恶,这难道还不是敏感词?有机会一定跟管网络的说说,把丑恶和嘴脸也列入敏感词的行列中去。那样谁要是再说我老何嘴脸丑恶,那他就贴不上去了。当然最好是把何必胜三个字也列进去,这样就从根本上消除了心头之患。
老何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找出宣传部宣传科的电话号码。接电话的恰好就是小李。老何一报姓名,那边就啊了一声,亲热地说:“何局长啊?您好您好。”
老何说:“有日子没见你了,很是想念你伟大的酒量啊。怎么样,晚上有空闲没有?有的话你哥哥我可是想再领略一回你喝酒时的迷人风采啊。”
那边咯咯咯咯地笑,说:“何局长您太客气了。要是您有这个想法,小弟我一定奉陪啊。”
老何心里一轻松,说:“行啊。看看你要好的弟兄有事没有?没有的话,一起过来吧。哥哥我也有日子没喝茅台了。”
说了片刻,等感情交融到一定程度,老何故意装作很无所谓的样子,淡淡地说:“老弟啊,我这边的毕主任上网,说是看见不知哪个在市民论坛灌水区里弄了个文章捕风捉影,糟蹋你哥哥我。我忙得一塌糊涂,也没工夫看看都说了些什么。不过据说可是把你哥哥我糟蹋惨了。想想我一心扑在工作上,夜以继日地辛劳,真是不容易,想不到什么时候就被人暗算了一回。看来要想做出一番事业来真难啊……”然后他就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往下说了。
那边的小李口气惊讶着说:“有这种事情?这可不好,影响了社会的和谐安定呢。咱们登城可是全国文明城和卫生城啊,这种不和谐的音符是万万要不得的。哥哥你且慢着生气,待小弟上去瞅瞅,顺手给删了就是。”
老何想不到这么一说,事情就了结了,就更加轻松了:“那就劳驾老弟了。一会儿我打发司机去接你过来啊。”想了想又补充道,“一定带两个朋友过来啊。人少了喝酒没意思。你哥哥我喜欢的是热闹哩!”
本来老何还想请小李把这篇文章的IP地址查出来,好为他破案提供有力的线索,但再一想,这种要求似乎有点过分,就没说。
然后老何就坐着吸烟。吸了两支,把网页关了,半个小时后再找这篇文章,竟然就真的找不到了。老何这时就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说:“幸好老子反应敏捷,否则这狗屁文章挂一天就有一天的危险,挂两天只怕就得乖乖束手就擒了……”
他抬头瞅瞅头顶上,发现上面空空的,那把什么什么剑的已经不在了,没有了,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吉祥幸福的颜色。老何就又骂了声妈妈的,打发司机去把宣传部的李科长几个接过来,喝酒。
喝酒的过程中,老何接到歌手小柳的电话。小柳说:“老何哎,你眼皮还跳不跳了啊?”
老何把手里的杯子停下来,眯缝着眼睛,认真地感觉了感觉,说:“不跳了。”
小柳说:“为什么不跳了?”
老何不说:“我正在跟客人喝酒呢,有空再给你打。”
小柳说:“不跳了就过来唱歌吧。”
老何说:“行啊,唱歌,大伙都唱。”就关了手机。
说起唱歌,李科长几个显得很兴奋,脸上流光溢彩。老何就说:“喝完了咱们找个地方唱去。”
李科长说:“找个没人地方,胡乱叫两嗓子还行,真唱是万万不敢的。咱这个级别,还没到敢放开喉咙唱歌的地步。”
老何笑了,说:“这有什么,自己的嗓子,想唱就唱呗,哪个管得了?”
小李也笑:“咱五音不全啊,一旦唱错了,那可就是政治方面的问题了。”
老何说:“那你兴奋什么啊?”
小李说:“唱歌这种事情,想想就让人兴奋啊。男人嘛,有哪个不想唱歌啊?”
老何说:“兄弟说得真对哩。不过咱们都是革命干部,不能像些狗屁老板那样,想怎么唱就怎么想,想和谁唱就和谁唱,随便得跟大街上乱跑乱叫的狗似的。咱有一个共同的革命理想不是?人民公仆,在人民不能充分享受唱歌的自由之前,咱们只好憋着嗓子回家练习啦。”
喝过了,老何让酒店老板再取来几条牌子比较硬的香烟,一个弟兄怀里塞两条,然后让司机把他们一一送回家。临分手时,小李把一张叠得小小的纸条塞给老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谢谢哥哥的盛情款待啊,日后有个啥事,还请哥哥多吩咐,小弟愿意赴汤蹈火呢。”
4
摆平了小李,老何心情好得干脆,就决定找小柳唱歌。昨天晚上没能唱到底,连高潮部位都没达到,不管是不是因为眼皮跳,总之是很丢人的事情,也很没有面子。如果让别人知道了就难堪了,人家会说他老何真的老了,连歌都唱不到底了,是不是位子也该动动了?这很要命啊,不仅仅是面子问题啊。就是不管这个,单单说小柳吧,要是今天不补上去,日后哪里敢再去找她了?
小柳作为一个年轻有为的歌手,水平和档次都还是相当好的。回头仔细品味品味,与老何搭伴唱过的歌手,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可就数小柳最好。首先是外形好,婷婷玉立不说,皮肤白得像瓷器,细腻得像粉皮,柔软得像丝绸,五官也步步到位。若是放到大城市,只怕市长省长也愿意跟她合作了。老何能遇到她,只能说是幸运,因此他一直有和小柳长期唱歌的打算。
老何让司机送自己到小区门口,说要是步行进去,回家。但等司机开了车走后,老何就不进小区的门了,他在门外拐了个弯儿,走出十几步,躲开门卫的视野,打了辆出租车,直接来到小柳的门外。小柳住的地方离小区也不远,是另外一个小区。两室一厅,面积虽说不很大,但品位高,主要是墙壁厚,比较隔音,是唱歌的好地方。小柳是用老何的钱租下的。不过,如果打算长期合作唱歌,老何就准备出资给小柳买下来了。当然现在还不能把这话说出来。否则一旦被小柳赖上了,而他又有了新的更好的伙伴,不想跟她长期合作了,那样事情就麻烦了。老何哪里会那么傻瓜?
小柳开门放老何进去。小柳几乎就没有穿衣服,用三点式把自己活生生呈现在老何眼前。老何心情非常好,见了面也不喝口水润润嗓子,也不把酒气淡化淡化,跳上来就直奔主题,用力地唱起来。这次当然不会出昨天的那种差错了,唱得还算是淋漓尽致。高潮部分更是跌宕起伏味道十足。小柳很放得开,干脆把唱改成嗷嗷叫唤。但因为周围还居住着别的人家,而这叫声又过于高亢,很可能破壁而出,老何就把一条毛巾塞进小柳的嘴里,让叫声压制到最低程度。
最后一个音符消失之后,老何颓然倒在床上,就像个死了几天的蛤蟆。唱歌是需要消耗许多的精神和体力的,尤其是唱这种山歌和野歌,其激烈程度唱过的人都知道。有些当官的因为过于不遗余力,最后把自己的身体都给唱死掉了,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歌魂”。可他们个个又都乐此不疲,飞蛾扑火。可见唱这种歌的诱惑力之大,之巨,之不可遏止。
因为一切都好,主要是挽回了昨天丢失的面子,老何就多躺了一会儿。期间老吴曾经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说他们局里一个姓郑的年轻人来看望他,还带了一包似乎是非同小可的礼物,问老何应该怎么办。老何一听就生气了,说:“告诉他,就说我现在不在登城,在外地。说在北京也行,在上海也行,海南岛也可以。香港澳门就不要说了吧,那个签证比较麻烦,说了容易让他听出破绽。就说我刚下飞机,还没顾得上吃晚饭,让他提着他的那包东西回去。”
老吴说:“他说是来向你解释一件事情的,说是一定要请你听他说。”
老何说:“我人都在北京了,哪里能坐咱家客厅里听他说话?”
老吴说:“你真的在北京啊?”
老何吃地一笑:“老吴你真傻瓜啊你?你跟那小子说,就说你跟我联系过了,我让他回去,排除杂念,好好思考思考,端正思想,把发生在他身上的种种事情详细写下来。别的就不要说了。”
老吴在那边答应了,不过对不收他礼物的事情不大明白。因为以往老何是来者不拒的。所以最后她还是问老何到底收不收下,老何说:“收个屁!收了他再往网上捅呢?”
说完了,老何想起老婆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要是老婆再问下去,还得解释,而跟老婆解释这个,很影响当下的情绪,就把手机一关,不说了。
老何跟老吴通话的时候,小柳就躺在一边听。小柳一边听一边瞅着老何的眼睛看。等老何关了手机,小柳就把手按到老何的右眼上,然后她揪了揪老何的眉毛,大惊小怪地说:“啊呀老何,你的眉毛怎么少了一半啊?是不是眼皮跳得厉害,把眉毛都给跳掉了啊?”
老何还不知道自己的眉毛少了,就让小柳找镜子给他瞅,一瞅立刻就恼火起来。只见自己右眼的眉毛果然没有了好些,有的地方浅了淡了,有的地方干脆一根也没有了。而另外一只眼睛的眉毛照旧,黑黑的粗粗的,很有男人味儿。现在呢,一边粗黑,一边浅淡,反差比较强烈。而原先他的两边眉毛步调一致,长得像一对同卵的孪生姐妹。老何是个注重形象的领导,如何不恼火?他把手里的镜子往地上狠狠一扔,说:“妈妈的,这可害苦老子了!”
镜子落到陶瓷地板上,一点也没客气,哗啦一声就破碎掉了。小柳很不高兴,说:“又不是我镜子把你眉毛给弄没了,你拿它杀气干什么啊?你得赔我镜子。”
老何说:“赔你镜子?谁赔我眉毛?”
“你眉毛又赖不着我的镜子,干嘛这么凶?”小柳说。不过一转眼她就忘记了镜子的事情,“哎老何,你的眉毛真是眼皮跳给跳掉的吗?”
老何气哼哼地说:“放屁。眼皮跳哪会有那么大的能耐?要有那么大能耐,干脆跳火车得了。是老吴用狗皮膏药给拔掉的。”
小柳对这个很感兴趣:“狗皮膏药?拿那个拔眉毛做什么啊?难道老吴……啊这个老吴是谁?难道这个老吴恨你恨得牙根痒痒,故意破你的相,想让你趁早倒霉吗?”
“老吴……唔,是我家里的那杆红旗。她是用膏药治我眼皮跳的毛病。治是治好了,就是往下揭时费事,一清早才揭下来,到底把眉毛都给揭掉了。”老何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小柳,你说我破了相了?”
小柳说:“可不是嘛。人的两道眉毛,长得要一致啊,那样才对称啊。不对称也要想法对称啊。看看人吧,手、脚、耳朵、眼睛、鼻孔、奶子……什么都对称着长,眉毛也是啊。现在一边的连根儿拔掉了好些,只怕是再也长不出来了。你老何要是个看大门的大爷,是个农民伯伯,那倒也无所谓,可你是局长啊。那么大一个局,有权有势。局长这么个样儿,还不得让人笑破肚皮了啊?”
老何从床上哗啦一下跳了起来,这就要回家收拾老吴去。这一整天他都黑着一道眉毛花着一道眉毛的出入公共场合,开会、上班、请人吃饭,最后过来唱歌,想想那么多人都瞅见了,人家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不知会多么地笑话他哩!而这些,都是因为老吴干的好事情。他也不用做别的,回家就找出来两贴膏药,一边一只眼睛一贴,把老吴给严严实实上个封条,要让她一根眉毛也不剩下!
小柳说:“你干嘛去啊?这么着急?”
老何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回家。”
小柳嗤地一笑:“甭说回家,就是上天,那眉毛也长不出来了。要我看呐,你再狠狠心,好好支持支持我,我给你把事情办利索了,保准别人瞅不出来你眉毛少了。”
老何把穿了一半的衣服停下来:“你有办法?”
小柳说:“先支持支持再说吧。”
老何摸出一把钱来给小柳:“就知道钱钱钱的,不能先完事了再提钱?这跟你美丽可爱的形象有点不对称啊。”
小柳叹了一口气,说:“没办法啊,生在遥远的小乡村,家里没有当官的人。小时候穷啊,穷怕了。长大了又没学到赚大钱的本事。要是我一生出来就在城市富贵人家啊,我早就视金钱如粪土了。”
她收起钱,让老何端端正正坐好,取出一支眉笔,在老何的右边的眼眉上来回涂了一会儿,瞅瞅说:“好啦,看不出来啦。不过呢,要想永远也看不出来,你得去纹纹眼眉。那样,就是擦了肥皂,用力洗也洗不去了。”
老何没想到小柳这么一涂,立马就赚了好几百元人民币,一时哭笑不得。他把剩下的衣服穿上,下了地,说:“纹眉是你们娘们儿家做下的事情,我一个堂堂局长,哪里能纹眉啊?”
小柳撇了撇嘴巴:“得了吧。什么叫我们娘们儿做下的事情?我认识你们下面一个馆的馆长,叫什么老妖的,他可是不光纹了眼眉,还天天涂口红,天天擦胭脂呢。难道人家就不是男人,就没长那个东西了?”
老何当然认识老妖了。以前瞅着老妖的脸,光觉得有些地方不大对劲,但却从来也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小柳这么一说,老何就豁然开朗了,说:“明天我就问问老妖去。难怪瞅着他像个鸡巴娘们儿呢!”
小柳嗤地一笑,说:“听说老妖唱起歌来,也是毫不含糊的,把他馆里的娘们都唱哭了好几个哩。”
老何不去想什么老妖不老妖了。他把领带系到脖子上,摆弄正了,把头发理顺了,脸上的痕迹也毁灭了。出门时小柳叫住他,说:“老何啊,白天没事,我问过我的姐妹们了,她们也说右眼跳灾啊。”
老何走不动了,回来坐到床上:“放屁放屁!右眼跳福!左眼才跳灾呢!”
小柳笑嘻嘻地说:“老何你别犟好不好?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提醒一下你,遇事小心点。看着你出手大方,我也不忍心你这么好的客户出事啊。你要出了事,我再上哪儿找你啊?”
老何摸出手机,打电话给老毕。老毕显然已经睡下了,接电话时嘴里含糊得像是咬了个什么。老何按了免提键,说:“老毕,右眼跳什么?”
老毕说:“局长,你怎么问这个问题?”
老何说:“你实话实说,右眼跳什么?很简单的一个问题嘛。”
老毕说:“右眼跳灾吧?”
老何心里不高兴:“问问你老婆好不好?她人长得不如你好看,可脑子比你聪明。”
过了不到一分钟,老毕回答说:“跳福。”
老何嗯了一声:“好了,你继续睡觉吧。”
老何又翻出司机小马的号码,刚想按键,突然觉得这么问来问去,一点意思也没有,就收了手机,对小柳说:“不管别人怎么说,从现在开始,只要右眼跳,就是跳福。只有左眼才跳灾。”
小柳咯地一笑:“老何啊,其实左眼右眼都跳福的。看看这个世道,你们当官的眼皮子尽管跳,哪里有灾啊?”
老何就笑了,可不是嘛,他们当官的,别的地方的不知道,登城这边的,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因为当官当到一定级别而当进去的,一个也没有。不是说不能有,而是不敢有。如果万一有了一个,别人还不都得跟着扑通扑通地进去了。想想吧,哪个进得起啊!
能悟到这一层,说明老何又进步了。进步了后再回头想想,就觉得其实不请宣传部的李科长几个吃饭也没事,就是市长书记真的瞅见了那篇狗屁文章,那又有什么?要狗日的郑东平掏了钱才放他走,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局里进人得钱,出去就不得了?市长书记的难道就不要钱了?不要钱,那我何必胜弄的钱,难道都是我一个人花销掉的?登城官场是一张网哩,我何必胜是网上的一环哩,要是缺了我这一环,这张网也就破了。
他们哪里破得起啊!
妈妈的!
老何就出门回家了。临走时他跟小柳把眉笔要了过来。明天一早他还得再描描呢。当然他希望让小柳给他描。毕竟女人在这方面的技术水平要高得多。而且小柳的纤纤玉手描起来,会格外有味道呢!只是他现在还不敢不回家。虽说老吴不会怎么样他,可如果呆在这边,你就得一夜不停地唱歌。要是那样,还不早早地就把自己的嗓子给唱哑巴了?把身体给唱死了啊?
因为小柳的左眼右眼都跳福的话,老何对她的印象又好了几分。就想,如果小柳愿意,不妨就直接把她给弄到自己的局里上班,慢慢地可以培养她,给她解决了干部身份,解决了入党问题,然后提拔她做个办公室主任什么的。老毕马上就要内退了,要是有这么个又年轻又漂亮的歌手接班当主任,局里的工作肯定会更上一层楼的。办这种事情不难,又不是没有先例。例子多了。有的文盲给办成法官都没事,给破鞋办成团委书记也没事,一个局的办公室主任算个屁啊。天下的事情都是人办的嘛。
当然了,前提是小柳要不折不扣地一心一意地跟他合作唱歌才行。
5
第二天上午老何去上班,出门前先把右边的眼眉认真描好了,瞅着跟左边的粗细程度和黑白程度都差不多。只是经不得仔细推敲。毕竟画出来的眉毛不是自己长出来的,光有宽度没有厚度,薄此厚彼。由此他把老吴狠狠地骂了一通,连把老吴这面旗帜砍倒,更换一面新旗帜的话都说出口了。老吴瞅瞅老何的眉毛,也知道是自己的不是,站在一边捂着嘴巴不敢吭气,老何就夹着包,绕过老吴,气哼哼地下楼了。
老何的办公室早就让办公室的人打扫干净了,甚至连茶水都泡上了。老何坐下来喝茶吸烟。今天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他就让老毕去看看郑东平的材料写好了没有,写好了交上来。他要亲自审看,要从中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达到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崇高目的。老毕答应了出去。
老何脑袋一转,突然把老毕叫回来,问老毕:“昨天一天,你发现没发现我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老毕有点迷糊:“什么不对头?没有啊?和过去一样啊?”
老何说:“你想想。”
老毕想了想,说,“噢对了,你是说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吧?右眼跳什么的问题。是不是这个?”
老何说:“跳什么?”
老毕老老实实地说:“局长跳的,还能跳什么,跳福呗。”
老何说:“是你老婆教你的吧?”
老毕不好意思了,脸也慢慢泅红起来。似乎有些羞愧。老何冲他笑了一下,说:“我问的不是这个。这个问题昨天就圆满地解决了。我问的是,你有没有发现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老毕小心地看了老何的脸一眼:“没有啊?好好的这不是?”
老何说:“我是说昨天。”
老毕摇摇头:“没有。”停了停,又说,“昨天我没敢仔细看你的脸。从来我也没敢仔细看……”
老何一想也是。他的脸不是一般人的脸,是局长的脸,代表的也不是他个人,是有象征意义的。起码他手下的人,起码比他级别低的人,不会随随便便地看他脸的。看了也往往浮光掠影,一笔带过,不敢停留。如此,局里的人恐怕也不会知道,他们的局长老何昨天竟然是缺了小半边眉毛的。
老何就轻松下来,示意老毕去取郑东平写的材料。
一时闲着,心情也不错,老何就给小柳打电话,问她还有什么办法来弥补眉毛的缺陷没有。那边小柳显然还没有睡醒过来,声音迷迷糊糊的。她说:“有啊。你可以到美容的地方去种眉毛啊。种出来的跟自己长出来的差不了多少呢。”
老何说:“眉毛也能种啊?那种出来的是死的还是活的?”
小柳说:“这个我也不知道了。有空你过来,我再跟你好好说说。等我起来先替你问问吧。知道你一个男人,架子大,不好意思出去问这个的。”
老何说了一声辛苦你了,那边嗤地一笑说:“辛苦个屁啊。要说辛苦还是你老何啊。光唱歌一项,就够你辛苦的了……”
老何说:“唱歌辛苦吗?难道你认为那是一种辛苦的事情吗?”
小柳说:“不辛苦的话你这就过来唱吧。反正除了唱歌,我再也没别的事情好做了……”
老何想再跟她说几句,问问她愿意不愿意到局里来上班。愿意的话,日后再唱歌就得免费了。眼前一暗,老毕回来了。就只好不说,关了手机。
老毕的脸上不知因为什么,有着一片无限的焦灼。他也不说话,径直打开老何的电脑,上网,找出百度来,把“何必胜”三个字输入进去,然后点击了一下搜索,接着就看见许多网页被搜索了出来。老毕哭叽叽地说:“局长你瞅瞅,大事不好了哩!”
老何张眼一瞅,不由懵了一下,发现用自己的名字竟然能够搜索出将近一千个条目来。记得三五天前他没事时也搜索过,不过是一百来条。怎么忽然之间就多出了十来倍?他惴惴着,一条一条地往下瞅,几乎每一条的题目都是《请看登城市某某局局长何必胜的丑恶嘴脸》。
老何懵得一塌糊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小李他们昨天已经给统统删了吗?”
老毕说:“局长你好好瞅瞅,登城政府网上的那篇是删了,可这些是别的网站上的网页。有人民网、新华网,还有天涯网、新浪网、搜狐网……局长啊,定是昨天被别人转贴了。”
老何说:“转贴?转贴是怎么回事?”
“我找人间过了,转贴就是有人瞅见了这个文章,觉得不错,有意思,有力度,能引起轰动效应,值得推荐,就复制一下,贴到别的网站上去了。”老毕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写这个文章的人,当初就不止贴了一家网站。如今的网络,就像是个谁愿意撒尿就撒尿的公共厕所,只要不反动,不黄色,不邪教,不泄露国家机密,就没人管你……”
老何在办公室里团团转,直到把自己转晕了,一屁股跌回椅子上。老何连声地问老毕:“老毕你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老毕本来就是个窝囊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哪里有什么办法可想啊?没办法了。一点也没有了。如果是一家两家网站,办法还是可以想出来的,如今这般局势,就是市长亲自出面,只怕也没有办法了。
所以老毕很诚实地摇头,表示真的没办法了。
谁要是有办法,老何都情愿叫他亲爹哩!
老何摸烟的时候,摸到了昨天晚上李科长塞给他的纸条,拆开一看,原来是个IP地址。老何开始没想出来小李给他这个做什么,但小李不会无缘无故地给他这个的。仔细一想,觉得应该是发这个帖子的那台电脑的IP地址。如果想查的话,应该能够查出那台电脑来的。只是如今查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吗?星火燎原了,你再找这个点火的人,来不及了。老何就把纸条撇下,然后感觉两只眼睛的眼皮都有节奏地跳了起来。
眼皮一跳,老何就只能把两只手全部地用上去,一只手捂着一只眼睛。他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老毕瞅着老何的形象,一时间也呆住了。他不知道局长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他想上来帮忙,可最终也只有手足无措的份儿。
在老何眼里,整个天地都摇动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