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纪事

　　1
　　
　　赵东生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孩子是在大学一年级。那个女孩子就是他的同班同学杨晓丹。
　　赵东生不知道该不该叫它初恋。只能确定杨晓丹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喜欢的女孩子。赵东生见到杨晓丹时心脏就跳得厉害，和上高中时第一次忐忑不安地看那个叫刘红的语文课代表写给自己情书的情形相似，但又截然不同。
　　1986年的春天和往年的春天没有什么两样，但1986年的春天也许是赵东生有生以来过得最生动的春天了。1986年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早，走得特别晚。从北方乍暖还寒的“三·八”妇女节开始，接着是“四·五”清明节、“五·一”劳动节、直到后来的“六·一”儿童节，好像都是春天。1986年的春天走得晚是晚了些，但走得实在太突然了。就在1986年6月2日赵东生20岁生日前一天，他突然意识到1986年的春天早已离他远去，北方闷热面干燥的夏季已经悄悄地开始了。
　　1986年的春天来得早大约是以“三·八”妇女节为标志的。几天前还在飘雪，3月8日这天一下子风和日丽起来。校园里一些向阳的角落隐隐约约可以见到一些新绿了，恋爱中的男女也许更容易发现这些。
　　在1986年春天以前，赵东生对“三·八”妇女节这种节目一直是很麻木的。但1986年的3月8日就不同了。这个日子也属于他暗恋着的杨晓丹的。尽管赵东生心里一度挺别扭：晓丹还是个女孩呀，她怎么就成妇女了?但业余生活枯燥的大学男女生们还是愿意过这个节日的。起码那些善男信女们可以以此为由搞个晚会或舞会什么的，让很多男生和女生都能因此而高兴一下。
　　D大中文系八五级一班(赵东生所在的班)总能与众不同，“三·八”妇女节这天晚上，在硬汉班长肖志刚的提议下，竟专门为女同胞们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假面舞会。
　　赵东生就是在这次假面舞会上和杨晓丹第一次亲密接触的。那天晚上，舞技一般的赵东生几乎和班上每个女同学都跳了舞。他想，和他跳过舞的女孩中有一个必定是杨晓丹。大家戴着张牙舞爪的面具，加上灯光、音响等干扰，真的很难分出谁是谁。赵东生只是尽量去多邀请和杨晓丹个头相仿的女生来跳舞。这样，概率就会更大些。
　　直到后来大家都跳得热气腾腾了，才有人提出摘下面具。赵东生终于抓到了一次机会，才得以和杨晓丹真正面对面跳上了舞会的最后一曲《友谊地久天长》……
　　直觉告诉赵东生，杨晓丹也是很喜欢他的，最起码是不烦他。
　　清明节前夕，在团省委的倡议下，全省大学生联合会组织了一次“为社会义务献血”活动。D大虽然不是省属大学，但为了体现一所重点大学的精神风貌，校团委也决定参与这次社会性的义务献血活动。
　　经过自愿报名、体检、验血等程序，中文系八五级一班最后只有四个人被选中。巧合的是，男生里赵东生和肖志刚被选中了：女生里则是杨晓丹和一个叫夏萍的女孩被选中了。两个女生里居然有杨晓丹，这让赵东生有种“缘”的感觉。
　　因为大家都是第一次献血，心里既紧张又兴奋。
　　大学生义务献血，不排除有的人是为了表现自己思想进步，争取早日加入党组织。但绝大多数人还是有治病救人的良好目的的。赵东生基本上就属于后者，觉得自己长大成人了，能为别人做贡献了。每当想到这些，赵东生心里就滋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来。
　　赵东生和杨晓丹之间感情的加深，与其说是在献血过程中，还不如说是在献血后的休养过程中。
　　虽然说献血是个光荣事，但多数人并不情愿去献。有些人迫于面子报了名，最后由于种种原因没被选上，表面失望，心里还是偷着乐的。正是因为这样，能去献血的人就有些“英雄”的味道了。起码也相当于代表集体参加全校运动会并取得好名次的选手。
　　中文系八五级一班有四位同学参与到这次献血活动中，没能献上血的同学们当然要表现出关心同学和爱护同学的情意。一定要为给集体争了光的“选手”补养好身体啊，同学们争相为这四个人买补品、搞伙食、开小灶。
　　大约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四个人经常一起用餐。这期间，赵东生不仅深深地体验到了集体的温暖，也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杨晓丹的初恋情怀。
　　四个人在一起半个月以后，每当杨晓丹有意无意地把自己碗中的肉夹给赵东生时，赵东生心里都要轰轰烈烈地震荡一回。
　　几次之后，赵东生就发现了一个细节——同样是男生，杨晓丹从来没把肉夹给肖志刚。这个细节多么说明问题呀。
　　于是，一种很甜很甜的东西好像就从哪里流进了赵东生的血液里来，一直流到心脏的最深处去了。于是，赵东生就有了一段备感新鲜的幸福时光。虽然杨晓丹每次都说她不爱吃肉，尤其不爱吃肥肉，虽然赵东生也不爱吃肥肉，但赵东生还是感到无比的幸福。那段时间里，赵东生有了许多个幸福而美好的失眠之夜。
　　好像夏萍有时也一边叨咕着“我也不能吃肥肉”，一边把菜里的肉夹一些给肖志刚，沉浸在幸福中的赵东生没有太留意。那是他们的事，与赵东生有什么关系呢?赵东生只知道杨晓丹夹给自己的不仅仅是肉，那应该也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朦胧情感。
　　接着，就是那次难忘的“五·一”野游。
　　在班长肖志刚等人的精心组织下，1986年5月1日全班同学来到了城市远郊的净月潭水库踏青。号称“城市之肺”的净月潭拥有亚洲最大的人工森林，是很多大一新生们神往的地方。
　　正是丁香花开放的季节，净月潭又是有名的丁香花园，那天很多人都被略带苦涩的花香陶醉了。尤其对爱情处于“月朦胧鸟朦胧”阶段的赵东生和杨晓丹来说，这次野游就像专门为他们俩个人安排的一样。
　　敏感些的同学当然早已经把他们看在眼里了。在同学们别出心裁地提出男女生拔河比赛时，赵东生和杨晓丹分别被有意安排男女两队的第一位，他们的手第一次那样紧地握到了一起。致使赵东生整个比赛过程中心都有在狂跳不已。他想，杨晓丹一定也是一样的。
　　最终，第二位女生可能是故意脱手，杨晓丹一个人就被一直用力的男生们大象拉小羊一样拉了过来，由于太突然，男生队伍整体被放了后仰，女队仅存的杨晓丹整个人就扑倒进赵东生的怀中。也许摔得太重了，挣扎了好半天，他们下面还压着很多男生，有个男生就开起了玩笑，你们俩的事，别把我们垫在底下呀?说得大家哈哈大笑。出来玩的气氛毕竟轻松，大家能开平时根本无法想象的玩笑。
　　比赛结束很长时间了，赵东生和杨晓丹的脸还是格外显得红。中午丰盛的野餐都吃完了，赵东生和杨晓丹仍是一脸红润的汗水，大家一致认为，这绝不仅仅是拔河比赛累的。
　　赵东生的净月潭之行虽然表面看上去很难堪，但赵东生内心里的感觉就像过年一样。回来后好久，赵东生也舍不得洗那双汗手，似乎那双手上还散发着杨晓丹的芳香。赵东生觉得自己手上的香气远比净月潭怒放着的丁香花的香气浓郁且好闻。
　　两个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好起来了，真是让赵东生陶醉啊! 　
　　2
　　
　　赵东生的幸福时光好像仅仅就持续了一个月。对于恋爱中的赵东生来说，一个月就像普通人一天一样短暂。
　　6月2日，赵东生生日的前一天中午，因为下午没课，赵东生正准备球鞋要去球场踢球时，漂亮的杨晓丹出乎意料地来到男生宿舍找赵东生。她轻轻叩了两下230寝室的门问：“请问赵东生在吗?”
　　在走廊里，赵东生见到来找他的人竟是杨晓丹，一时愣住了，“你……你是来找我的吗?你……你有事吗?”
　　“你今天下午有空吗?如果有空陪我上趟街好吗?”杨晓丹不很自然地说。
　　“有，有空啊，我当然有空了。”赵东生受宠若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杨晓丹真的是来找他，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以这么公开的方式来找他。
　　一年来，赵东生虽深深地喜欢着杨晓丹，可从来没有公开表达过。更谈不上杨晓丹会主动找上门来了约他出去了。赵东生就有些眩晕似的。
　　虽然赵东生心里觉得怪怪的，但还是心脏狂跳着和杨晓丹走出了校园，向城市的公共汽车站走去。
　　上公共汽车时，赵东生的手突然被一只温软的小手抓住了，他更加不知所措。赵东生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子像恋人那样手拉手，只觉得那小手就像一件精致的工艺品。他一时好像都说不出话了。
　　杨晓丹也没有说话，时间就那么定格一样延续着
　　过了好久，杨晓丹才说，“我想换个桌帘，再买把雨伞，你喜欢画画，懂色彩，所以就劳你大驾和我一起来。”
　　赵东生觉得杨晓丹的借口挺牵强，手拉手的感觉也一直变得不很真实起来。
　　但不管牵强不牵强，真实不真实，赵东生此时确实拥有了一种被很多人称做“幸福”的东西。
　　他们几乎走遍了这座城市的最大百货大楼的每一层。仅仅是为了买杨晓丹说的那两样小物品。
　　后来，赵东生想到与自己同寝住了两年的系学生会主席康伟大哥(不知为何，他一个人和小师弟们同寝室住了两年)就要毕业了，顺便给他买个什么作纪念吧，俩人就又来到卖文具的柜台前。
　　赵东生犹豫买什么时，杨晓丹说：“我一直也很敬重康伟大哥的，要不咱们合在一起买个好一点的礼物吧。”
　　这样他们就合伙给康伟大哥买了一个大影集。赵东生身上带着笔，在柜台上就写下了他们俩共同的赠言。最后的落款是：赵东生杨晓丹。
　　整整转了一下午，那天回来时他们俩没有像来时那样乘坐公共汽车，而是走着回来的。他们一直手拉着手，赵东生就像做梦一样，一次次怀疑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不是真的。而事实又一次次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
　　就在回来那条长路的后半程，善良的杨晓丹说出了她一直想说而又不忍说的话。
　　杨晓丹突然把手收了回去，过了好半天吱吱唔晤地说：“第一次和你出来，也是最后一次……他是我老乡，上次过春节回家时在火车上认识的，后来就一直和我有联系，没想到前几天他突然提出要和我处朋友。”
　　赵东生像被轰炸了一样，好半天都没有声音。
　　过了一会儿，杨晓丹接着说：“他叫安国庆，待我一直就像个大哥哥，很像康伟大哥，可稳重了，没想到他一直在喜欢我……要是不遇上他就好了。”
　　赵东生觉得杨晓丹的手有些抖。
　　杨晓丹又说：“他比我大四岁。我们本科毕业，他正好研究生毕业……真的，要是没遇上他就好了。”
　　从杨晓丹的话语中不难听出，杨晓丹已经深深地喜欢上她的研究生老乡了。赵东生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能选择沉默。
　　杨晓丹最后说：“我们都是大人了，女人希望很多好男人都喜欢她，但她最终只能选择他们中的一个人。我也是下了很长时间决心后才来找你的，别人也许会说我的。但我觉得我应该以这种方式和你告别。茫茫人海中，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这份真情不容易，我会好好珍惜的。但我对男女之间的感情问题是很认真的，一旦做出选择，我就会一心对他。我们以后只能以正常的同学关系相处，还是少来往或者不来往为好，否则对谁也不好。我认为你也是个很优秀的男人，以后肯定会遇上比我好的。就要期末考试了，怕影响你复习，我本打算等考试结束放暑假前夕找你谈，可我寝室的人说这种事还是早说为好。我想你总不会因此恨我吧?”
　　十九岁的杨晓丹突然变得十分成熟，说得现实，通情达理。
　　虽然杨晓丹说了这些让赵东生没想到的话，但赵东生并不是感到特别意外。因为杨晓丹在这之前的一系列表现让赵东生觉得不是很正常，直觉让赵东生从一开始就感到杨晓丹有特殊的话要说。所以，赵东生一直表现得很克制、很冷静。他只是感觉自己此时非常羡慕那个未曾谋面的叫做安国庆的男人。
　　虽然已是夕阳西下，可赵东生突然觉得天是那样的闷热。对呀，6月份了，早已不是春天了。他和杨晓丹最后那一段路走得极慢，因为他终于知道继那只温柔的小手收回去之后，他与她走在一起的机会也不再有了。接下来的分手将意味着永远失去。“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赵东生望了望夕阳，没想到这两句古诗对年轻人也有着同样的意味。
　　但不论如何，这个下午是赵东生有生以来过得最美好的一个下午。唯一遗憾的是，那只美妙的小手对他来说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6月3日，赵东生过生日。
　　杨晓丹又出乎意料地送给赵东生一副围棋。说这是她年初时给赵东生准备的生日礼物，一直没来得及送。虽然不能走到一起了，也不好转送给安国庆，想来想去还是送给赵东生作个纪念吧。
　　赵东生虽有些失落，但还是很感动。
　　当天晚自习回来后，即将离校的康伟大哥也来参加了同学们为赵东生举办的生日晚会。康伟大哥被大家逼着唱了一首歌，临走时还说了些鼓励同学们进步的话。
　　赵东生是在康伟大哥走出门之后在走廊里把影集送给他的。
　　康伟大哥拿到赵东生和杨晓丹合送的大影集后，先是诡秘地一笑，然后半开玩笑地说：“东生老弟，祝福你们!郎才女貌，可要好好珍惜呀。”
　　赵东生没想到康伟大哥会这么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晚上，赵东生拿着“生日留言册”让康伟大哥签名时，才红着脸和他说清了一切……
　　解除误解之后，康伟大哥好像比赵东生还要难过。康伟大哥于当天晚上就在赵东生的“生日留言册”上写了那首题为“为你扼腕痛惜”的长诗。
　　
　　3
　　
　　夏萍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赵东生身边的。
　　夏萍一开始只是以一个关心者的身份频繁出现在赵东生身边。因为就要考试了，夏萍的听课笔记是全班最好的，而那时的大学许多科目的考试就是要检验学生是否来上课。夏萍在这样关键的时候把笔记借给了赵东生，这件事真的让赵东生很感动。没想到平时没太在意的小妹妹这样善解人意。
　　一开始，赵东生就没认为夏萍会和自己谈恋爱，所以一切都很自然。因为夏萍和杨晓丹住同一寝室，赵东生多多少少还有从夏萍这里了解杨晓丹的意思。所以当夏萍一本正经地说她能帮赵东生把杨晓丹找回来时，赵东生更是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差给夏萍磕头了。
　　赵东生对这件事记得特别清楚——那天的风很大，他和夏萍已经是第二次到人民公园边散心边进行期末复习了。回来的路上，走在城市最古老的那座桥上时，夏萍声音不大但很认真地说：“我真的能帮你把晓丹找回来，一切还都来得及，你想吗?真的。”
　　赵东生只觉一阵轰鸣，想跪谢，但自己毕竟是个男人。赵东生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真的能?我不信。”便马上意识到自己的窘态，打住了。
　　因为风很大，又是顶风，夏萍那双深遂的眼睛只剩下一条美丽的缝了，夏萍不断地理着她风中飘扬的长发，一路再无话。
　　直到要分手时，夏萍才又说了一句：“我想我能说服她。”
　　赵东生觉得夏萍就是个恩人，当天余下来的时间就有了度日如年的期待感觉。
　　而第二天又恰恰是体育课考试，男女生不在一起上课。又不好找上门去问，赵东生就有点像热锅上的蚂蚁。
　　再一次见到夏萍时已是第三天，当赵东生多少流露出一些迫切神情问夏萍结果如何时，夏萍深表遗憾地说：“晓丹前天一夜未归，说和她男朋友看通宵电影了，我看好像不行了，要不我早就告诉你了。”
　　夏萍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让赵东生心如刀绞。他强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和夏萍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借口有事离去。
　　赵东生刚失去杨晓丹时并不怎么痛苦，他是越来越痛苦的。先是康伟大哥的扼腕长诗，后来又是夏萍的爱莫能助。
　　赵东生绝对是在这两件事发生之后才越来越往心里去的。对呀，赵东生已经失恋了呀，这可是他第一次刻骨铭心的真爱呀，就这样被剥夺了。
　　
　　4
　　
　　夏萍是个来自大连的女孩，除了喜欢唱歌、跳舞等文艺活动，也擅长包括足球在内的体育运动。此外，还能写得一手好文章，是中文系有名的才女。
　　赵东生真正意识到爱情已无法挽回的第二天，夏萍在校报上发表了抒情散文《给你》。
　　于是赵东生觉得在他最饥饿的时候有了一块不错的蛋糕，觉得夏萍有时也是很可爱的。
　　夏萍是班里的文艺委员、文体活动的尖子和骨干。和赵东生相处以后，她就经常拉着赵东生参加一些文体活动。赵东生对文体活动的兴趣不大，又不好不去。
　　也许是自幼受了从事文艺的家庭熏陶，也许是性格使然，夏萍绝不是赵东生希望的那种纯情的女孩，相反，在他的心目中，夏萍有时是个过于大方的人。说她轻浮吗?又有些不忍心。她可以在赵东生满怀深情的目光下突然指着街边女孩子对他大喊：快看，美女!她还可以和一些男生们在足球场上踢得大汗淋漓，为一个进球是否越位在先而和人家争得面红耳办。甚至有时她还可以因一句玩笑在后面半撒娇地追打着某个男生……
　　但是她的热情与奔放、美丽与妩媚，以及时而如水一般的柔情总是让赵东生魂牵梦萦，有时竟也很难割舍。赵东生同样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没有夏萍在身边的时候，赵东生有时又会重新想起杨晓丹。她们是两种人，相比之下，赵东生还是喜欢后者，赵东生自叹此生没有安国庆那样的福气呀。
　　赵东生和夏萍公开相处有一个月了，一次偶然的机会，赵东生偷看了夏萍的日记，竟然意外地发现，同年级的大班长肖志刚一直在疯狂地暗中追求着夏萍。赵东生和肖志刚是很要好兄弟呀，怎么会是这样呢?赵东生有些不可思议，此前怎么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呢?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发现，赵东生开始犹豫了。既然自己不是那么发自内心地喜欢夏萍，干脆就把夏萍让给执著的大班长肖志刚吧。
　　赵东生有一天很认真地把夏萍约出来，他和夏萍进行了一个下午的长谈。赵东生把自己的真实感受都说给了她。最后赵东生说这种事是严肃的，开不得玩笑，问她到底选择谁?
　　夏萍说：“这还用说吗?我总不会和两个男人同时谈恋爱，但谁都需要时间。”
　　后来，夏萍还单独和肖志刚约会了一次，当然是为了分手的约会。
　　夏萍和肖志刚的最后一次谈判，竟然允许肖志刚吻了她。这是夏萍自己对赵东生说的。
　　赵东生听了心里虽不很是滋味，但总比夏萍隐瞒他要好些。记得夏萍和肖志刚出去约会那天晚上，赵东生一直都是在坐立不安中度过的。
　　而肖志刚则在事后不久的一次醉酒中说，他早就已经把夏萍“搞定”了。
　　赵东生毕竟是有理智的，自己虽然不好受，但是他觉得学兄肖志刚会更难受，他是一班之长，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
　　后来，赵东生又从夏萍这方面了解到，事情并不像肖志刚所炫耀的那样。事实上只是，那一天他喝醉了，想要自杀。夏萍劝他不要那样。肖志刚说他毕竟真爱过一回，只要夏萍能像恋人一般吻他一次，他也就满足了。夏萍答应了他，也很符合她的性格。在这一点上，赵东生相信夏萍。
　　
　　5
　　
　　让赵东生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他最矛盾最痛苦想将夏萍劝还给肖志刚的时候，却遭到了肖志刚的致命伤害。
　　一个周末，肖志刚约全年级最要好的几个铁哥们到校外一个酒馆喝酒，赵东生也在被邀请之列。赵东生很感动：肖班长不愧是肖班长，很大度一个人啊。相比之下赵东生反倒觉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气了。在这之前，自己怎么没主动找找肖志刚呢?
　　赵东生想错了，情敌就是情敌。
　　当天晚上，赵东生和肖志刚因夏萍的事都喝了不少酒。回来的路上，肖志刚让大家先走，他和赵东生俩就像亲兄弟一样手拉着手走在大队人马的后面，而且距离越拉越大。
　　赵东生有生以来第一次喝了这么多白酒。走路摇摇晃晃的。
　　两个打手就是在前后都没有人时突然从一棵大树后闪出来的。他们一脚就踢倒了肖志刚，然后就一起进攻赵东生。
　　由于喝多了酒，赵东生两条腿沉沉的，想跑却跑不了。连喊了两声“志刚”，却没有回音。肖志刚倒在地上一直没有起来。这和平时三五个都不是对手的他很不相符，赵东生没得罪过谁，这时心里就多少有些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接着，赵东生的两个手臂就同时被拧到后面去了，脚下被重重地绊了一下，身体一下就失去了重心，脸实实地跄在了地上。紧接着一阵暴风雨般的拳脚落在赵东生的头上……
　　赵东生绝对是给打醒酒的，赵东生清醒过来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自己已经死了，对手太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了，他竟然能从地上抠起一块地砖，不计后果地追向那两个强悍的打手。面对从地上爬起来准备上来拼命的赵东生，两个打手也胆怯了，他们选择了惊惶逃跑。
　　赵东生在后面没命地追了一阵，最后竭尽全力抛出了手里的方砖，遗憾的是没有打到跑在后面的那个家伙。
　　赵东生一个人回到宿舍时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他觉得自己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路上他还决定回到宿舍就和肖志刚发难。但不知为什么，当他看见肖志刚躲躲闪闪的眼睛，心里就一下生出一丝说不出的感觉来，赵东生本来很想找肖志刚发泄心中的怒火，但他却什么也没有和他说就上床躺下了。
　　有人看到他脸上明显的伤，就问他怎么了?
　　赵东生说在楼梯上摔的。
　　赵东生内心强烈的复仇的种子并没有死去，只是选择了另一种途径。
　　夏萍呀夏萍，实在对不起你了，只有你才能对肖志刚构成致命一击，他不是那样爱你吗，我不会让他得到你。我要摧毁他，可是只能利用你了。
　　劫后余生的赵东生从此产生了报复心理。对夏萍的不公平也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后来，赵东生常主动去找夏萍。与其说赵东生追求夏萍，不如说赵东生在复仇。赵东生似乎从这时起就已经知道，夏萍注定要在这场男人与男人的较量中成为牺牲品，他知道这是在对夏萍恩将仇报，但他无法阻止自己。
　　于是，在每天黄昏的校园里，在女生宿舍的楼下，总有一个修长的身影痴痴地屹立在那里。每当这个时候，就会有一个活泼的女孩快乐地从楼梯上跑下来，挽起他的手……
　　赵东生于一个夏目的夜晚，在公园的人工湖畔有生以来第一次攻陷了一个女人。赵东生心里明白，他对夏萍的占有更多的不是出于爱，而是报复。人工湖畔平日里看上去柔软的草地并不如想像中的那样美好，好像凹凸不平的很硬，赵东生的第一次慌乱无章，一点也没有一些书中关于这种事所描述的那么浪漫，也远远谈不上快乐。速战速决，索然无味，就像执行一项艰巨的必须完成的任务。
　　勿庸讳言，在中国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大学校园里，两情相悦的男女出双入对的现象再也不算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即便像他们二人如此迅速地双双坠入情网、公然携手相依的也没有人会去说三道四了。
　　有时，赵东生故意一夜不回寝室，本来没和夏萍在一起，就说和夏萍在一起了，就是为了折磨肖志刚。其实赵东生和夏萍就那么一次。有时赵东生想，人可真怪，就为了一个女人，两个好朋友一夜间就能反目成仇。
　　
　　6
　　
　　可以肯定地说，这时的赵东生已经是个有了恋人的人了。可林静怡的出现则时时让他忘记自己是个有恋人的人。见到林静怡以后，赵东生最大的遗憾就是自己已经有了恋人。总之，林静怡是以一个绝对不会和赵东生谈恋爱的身份和他相识的，却是他梦寐以求的那种娇好异性。赵东生被这个高傲而美丽的女孩彻底征服了。
　　当时身为学生干部的赵东生正在准备大学生艺术节，而林静怡则是新入学的大学生中最杰出的代表，有人说她是D大一道最亮丽的风景。这话一点也不过。
　　赵东生是大学生艺术节的节目总策划，林静怡是女主角。很自然，林静怡就常来找赵东生探讨一些问题。每次，赵东生心中不可告人的念头总是让他不由自主地躲闪着林静怡那高雅而美丽的目光，赵东生曾一度在情感上发生灾难。他狠狠地在道德上谴责自己，暗骂自己背信弃义。可是他又发誓他绝不是人们常说的那种肤浅的见异思迁，他一开始就不爱夏萍(尽管大家都说她很优秀)，他真的不爱她，而他们又莫名其妙地走到一起这么久，这话赵东生不敢对夏萍说。他再次对天发誓，他一直寻找的就是林静怡这样的女子。
　　林静怡太像杨晓丹了吗?是的，她太像杨晓丹了。她的举手投足，她的音容笑貌，都太像了，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她骨子里那股傲慢劲，更加深深地吸引着赵东生。
　　林静怡出现在赵东生的视野时，也正是赵东生已彻底打败了那个男人的时候。赵东生这时渐渐同情着夏萍，觉着娶个爱自己的人也不错。可林静怡的出现就像重新燃起了赵东生的真爱之火，无法抗拒。
　　世界上有些事就是这么怪，比如人都是差不多的骨肉组合，有的人能让你联想到世界上的一切肮脏，而有的人则让你觉得遍体清纯。对赵东生来说，林静怡就属于后者。
　　冷静的时候，赵东生一遍遍告诫自己：我还是回避林静怡为好。这是我一时被她的容貌所迷惑。她除了美貌以外，哪也不如夏萍。赵东生试图阻止自己，整天坐在图书馆里看书。可一天在去图书馆的路上，赵东生竟又看到了林静怡。当时她正走在赵东生前面，不知不觉中，赵东生跟随着林静怡来到中文系教学楼，而赵东生本该去图书馆的。
　　多少天以来，赵东生一直沉浸在一种无所适从的慌乱之中。他好像在躲着夏萍。即便和她在一起了，似乎也在寻找着和她发火的种种借口。
　　可夏萍这时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处处顺着赵东生。那个曾经风风火火、我行我素的夏萍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但夏萍的温柔并不能阻止赵东生从她这里走出来。赵东生还是于一个有风的晚上和夏萍摊开了底牌。赵东生不想欺骗夏萍，竟和盘托出了他对她一直以来的真正感觉，那天他们很晚才回到各自的寝室。
　　就算和夏萍分手，赵东生也不打算立刻就去找林静怡。他觉得还是冷静一段时间为好。很长一段时间，赵东生过起了“中文系一图书馆一宿舍楼”三点一线的读书生活。但赵东生一刻也没有停止对林静怡的思念：林静怡现在在做什么呢?她那么可爱，不会有人这时正在追求她吧?但赵东生此时真的不像人们常说的那种见异思迁的人那样，马上就迫不及待地去找她呀!
　　这天中午，赵东生怎么也睡不着觉，他焦灼地从床上爬起来，机械地拿起书包，懒散地向中文系走去。大中午的，到系里干什么去呢?看书?赵东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进去。反正出来走走总比闷在床上好。
　　简直是太巧了，甚至可以说是天意。当赵东生走到中文系的三楼，准备上四楼时，林静怡正奇迹般地从四楼的楼梯上往下走。
　　林静怡苗条的身躯，飘逸的长发，美丽的面容……尤其那双绝妙的小腿格外让赵东生有种震撼感。一时间，赵东生竟不会走路了，他就静静地站在了三楼的楼梯口处盯着这个晃如天降的靓丽女孩……
　　林静怡好像还没注意到赵东生的存在，仍自然大方地往下走着。
　　林静怡绝对不会想到赵东生会有什么行动的，连赵东生自己也对自己的行动感到惊诧万分。当林静怡快走到赵东生面前猛然发现他，并想和他点一下头或随便客气地说一句什么时，赵东生竟一下将她拦腰抱起来了。
　　林静怡一时被赵东生突如其来的行动弄得不知所措，轻轻地“啊”了一声，然后就是奋力地挣扎……
　　赵东生自己也因这意想不到的局面而备感慌乱。心想，如果林静怡挣出去的话，她一定会气冲冲地走掉，永远不会再理我……赵东生就有些后悔，骂自己这样做真是比蠢驴还蠢啊!此时的赵东生似乎只知道紧紧地抱住林静怡不松手，生怕一松手她就会从手中跑掉，然后永远消失了一样。
　　赵东生也许就是因为害怕出现这样的结果，才紧紧地抱了林静怡那么长时间，任凭她拼命地挣扎……同时赵东生的心在狂跳着：我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呀?光天化日之下，中文系明晃晃的楼梯上?
　　“来人了。”这时林静怡红着脸说。
　　赵东生一愣神时，林静怡挣脱了。她并没有跑，而是愤愤地望着赵东生喘着粗气。
　　赵东生看到了来自那美丽双目的谴责。“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赵东生出奇地笨拙起来。
　　“你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吗?”林静怡突然问。
　　“没，没有。”赵东生惊慌地答。
　　“夏萍是谁?”
　　“我……我们已经结束了。”
　　林静怡好像是嘲笑着赵东生转身离去的。
　　赵东生为了证明自己是真心的，是情不自禁的，于当天晚上又把林静怡找出来，向她解释了两个多小时……
　　后来，与其说赵东生和林静怡谈上了恋爱，不如说赵东生受到了林静怡高傲的审判。在夏萍偶然遇到他们嫉妒得回去痛哭时，他们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快乐。赵东生似乎一直在解释着关于他和夏萍，解释着自己为什么要喜新厌旧，为什么要移情别恋，为什么要见异思迁，为什么要这山望见那山高……
　　林静怡则一直高傲地审视着极其被动的赵东生。
　　以后的很多日子里，赵东生总是一副忧忧郁郁的样子。真爱让他不再顾及一个大男人的面子，常常坐在女生宿舍楼下无望地等着林静怡的出现。
　　有时看见了夏萍。夏萍则以实际行动对赵东生进行着还击，她很快就有了新的恋人，竟然是那位中文系最开放的曾经因大讲“性文化”而全校闻名的现代文学教研室讲师张潇凫。
　　夏萍的爱情一向是热烈的，与一身浪漫多情并且自命风流倜傥的现代文学讲师张潇凫也正是棋逢对手。他们的感情起初还是秘而不宣的，后来不知怎的一下子传遍整个校园。张潇凫公然宣称，即便被清除出教师队伍也绝不会放弃这份感情。夏萍回应他的则是：如果有必要，我甘愿退学。
　　在路上，许多次拉着张潇凫的手，依偎在他怀里的夏萍目中无人地从赵东生的眼前走过，甚至当着赵东生的面与张潇凫疯狂地拥吻。
　　赵东生看见夏萍和现代文学讲师张潇凫亲热时的样子一点也不反感。一是与赵东生并不真正爱她有些关系；二是赵东生也知道，这个时候的夏萍还是极具个人表演意味的。
　　就在赵东生经过艰辛努力，与林静怡的爱情刚刚有了一小点进展的时候，夏萍找到了林静怡。夏萍和林静怡手拉着手亲密无间地进行了一次午夜长谈，就在女生宿舍的楼梯口，夏萍毫无保留地对林静怡说了自己和赵东生在一起时发生的一切的一切……
　　午夜长谈差一点导致赵东生彻底失去林静怡，有很多日子，赵东生连让林静怡审判的机会都没有了。
　　赵东生心都要碎了，但他一点也不能去恨夏萍。赵东生想这也许就是命运吧，他和夏萍终于扯平了。赵东生感叹，他为什么不早认识林静怡啊!如果没有夏萍，如果没有肖志刚，哪怕没有杨晓丹该多好啊!生活真的没有秩序啊!但感叹归感叹，赵东生只能默默地把对林静怡的痴爱写在他那厚厚的日记本里……
　　直到进入期末考试复习了，林静怡才在赵东生的真诚感召下和他重新有了来往。有时，在赵东生的再三请求下，林静怡能半推半就地和他出来散散步。这年的雪很多，很多次赵东生和林静怡都是走在雪中。这对赵东生来说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林静怡的脾气比以前大多了，说不定赵东生哪句话没说好，她就会迅速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掉了。所以，更多的时候，赵东生只是陪着小心不说什么话，只是走一走，那可真是纯粹的散步啊!
　　
　　7
　　
　　这天又是一个飘雪的日子。这年北国城市飘雪的日子真是很多。
　　也许很多人都没太在意北国这个飘雪的日子，但今天这个飘雪的日子让赵东生心情极不平静。因为赵东生昨天晚上收到一份极其意外的加急电报，电报内容只有简单的六个字：祖母病危，速归。
　　正好刚刚考完最后一科必修课，赵东生完全可以和系领导说一下，提前放假回家探望祖母。但这个时候赵东生放心不下的却是林静怡。因为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林静怡了，赵东生想，临走前还是见她一面为好。
　　也就是说，在赵东生读大四这年放寒假的前三天，赵东生本该立即回家，林静怡本该去复习功课，准备她的最后一科考试。他们却都没去做本该做的事情。
　　这天一大早，赵东生就把林静怡从她的宿舍里找了出来。林静怡虽撅着小嘴，但看上去还是挺可爱的。赵东生说和她出去走走，她竟然没有反对。赵东生极其惊喜，这还是夏萍和她长谈之后第一次这么痛快就同意和赵东生出来。
　　后来，赵东生才觉得他们的行走不是想象得那么浪漫。天上飘着小雪，城市是白色的，赵东生和林静怡走在城市的大街上，如同爬行在荒原中……
　　虽然林静怡从来不承认她在和赵东生谈恋爱，但赵东生一直认为自己在和林静怡恋爱着。在白色的风雪中，赵东生沉入对往事的回忆——
　　赵东生是在去年丁香花还没来得及开放的春天第一次约林静怡的。记得赵东生像一条饥饿的荒原狼觊觎她整整一个冬天之后才向她逼近的。这一点只有赵东生自己清楚。赵东生从偷偷盯上她那天开始就下定决心毕业后哪儿也不去，一定要和林静怡在一起，留在这个城市。赵东生知道，他这个外地人留在这个城市是相当困难的，也许只有考上研究生才能留下来。可赵东生从来不打算考什么研究生，赵东生从五岁就知道自己不是关在屋里搞钻研那种人，赵东生一直设想自己当个新闻记者或者作家到处跑跑就挺好……可是有半年多，赵东生还是愚蠢而虔诚地为了那个对赵东生来说万分渺茫的目标苦读了中外美学史，赵东生想报考美学史研究生。那时，每次从图书馆回来的路上，赵东生心中都躲藏着那种难以抵抗的焦虑。林静怡从来没有说过她爱赵东生，她也许不太知道赵东生的心。林静怡总是若即若离地对赵东生调皮地微笑，好像时刻在说：“想得美，我才不跟你去北大荒呢……”赵东生望着她，如同望着一颗遥远的让人无可奈何的星星。后来，福音降临了。一个偶然的机会赵东生终于得到某报社一位总编大人的认可，赵东生可以不考研究生，而是以这种途径留在这个城市。那是多少回提心吊胆的期待啊!赵东生没把那激动人心的喜讯告诉林静怡，赵东生实在不愿意林静怡知道他肯定能留在城市当记者之后才来爱他，这一点赵东生永远倔强。那天赵东生独自在那个叫“自由饭店”的小酒馆喝醉了酒，那天赵东生心中兴奋无比……
　　赵东生和林静怡一直默默地走在雪中，谁也不说话，脚下的雪发出压抑的声音。
　　好久林静怡才说了一句：“下学期你别再来找我了，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吧。”
　　赵东生想说：“我是真心爱你的，恨不得每天都想和你在一起，怎么能做到不去找你呢?”但赵东生没说出来。
　　林静怡也不再说什么，依然低着头看脚怎么踩雪，然后听雪怎么响……
　　赵东生一直望着她，可她一直不让赵东生看见她的眼睛。
　　赵东生多想问为什么，可赵东生还是没有问，同样说不清为什么。
　　又过了好久，林静怡也许不想再等赵东生问什么了，又说：“你不能一切以自己的意愿为出发点，你应该多想想别人，别人是怎么想的你应该考虑考虑。”林静怡柔声柔气的，但很正式。
　　这天他们好像一共就说这些话，赵东生记得清楚。
　　这天赵东生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赵东生急得发疯。
　　赵东生把一直攥在手里的那叠白纸深深地藏进了衣袋里。那是昨天收到的加急电报，是家里发来的。赵东生怕林静怡发现它，怕林静怡因此催他回家，更怕林静怡再说“应该多想想别人”。
　　而赵东生又怎能在这种情况下离开林静怡呢?此时的赵东生几乎不敢离开林静怡半步，赵东生担心走后就要彻底失去她。
　　不知为什么，赵东生突然想起当年那样简单就失去了杨晓丹，他现在则担心自己走后会有很多男人来找林静怡，那些男人藏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他们一直都在默不作声地逡巡着林静怡。城市有那么多的舞厅、歌厅，林静怡又是那么喜欢跳舞；城市有那么多的公园；城市的大街在春节来临之际更值得走一走，谁能保证优秀的林静怡不碰上几个追求她的男人……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都是赵东生不敢公开的隐私，它们天真而狭隘，赵东生绝不敢对林静怡讲出来。
　　赵东生一直沉默着，他知道那沉默并不怎么高尚。赵东生竭力在伪装一种宽容的假象，掩饰自己内心深处的自私和小气，尽量让那些恶劣的想法在空旷的沉默中流亡、流亡……
　　赵东生最终也没有办法改变林静怡的决定。最后，林静怡还是高傲地走了。林静怡孩子似的踏着刷刷响的城郊的积雪走向城市的远方，夕阳映着她蹚起的伤痕般的一道雪线……赵东生远远地望着林静怡连同那条雪线，觉得她踏出的是一条鲜艳的血河。她那红色的登山服就是夕照下那条血河的源头。
　　有那么长一段时间，赵东生都想追回林静怡那飘摇的影子，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让她说爱……最后，赵东生还是没有动，任凭林静怡铁石心肠般地隐没在西天暗红的苍茫之中。
　　城郊的雪地上只剩下赵东生和林静怡残留的脚印时，赵东生似乎才又想起那份电报。赵东生打开那皱皱巴巴的电报纸，看到那电文十分焦急。赵东生从来不叫出租车，可这次赵东生迫不及待地拦住了一辆过路的出租车，赵东生恨不能立刻就登上开往北方的火车!
　　赵东生一共错过那天从早到晚四趟开往家乡的火车。他只能赶第二天凌晨两点钟那趟慢车了。
　　“祖母病危，速归。”赵东生一夜都在读这六个字的电文，如读一部深奥的长篇巨著。
　　冬天的火车站里乌烟瘴气地挤满了南来北往的过客，好像所有人都在咳嗽。赵东生觉得与其在车站里站着，还不如到外面走走。
　　雪后的夜晚远远不是一个人的风景，那天赵东生才知道雪后的晚上也许是最让人难挨的。风把地上的雪扬到赵东生脸上时，赵东生对雪有了新的理解。那天晚上，彻底改变了赵东生自童年以来对雪的一贯印象。
　　那天的火车来得慢，爬得也慢，像给冻住了。又一个黄昏的时候，赵东生才被带到更北方的家乡。这里的雪似乎更坚硬，那天赵东生没注意自己到底走了多长的雪路，好像也没看见任何行人，赵东生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的祖母。祖母那时刚刚从老叔家的炕上被抬下来，正躺在地上一条窄窄的担架上。老人家静静的，直直的，已经去逝了。
　　当母亲发现惊呆在门口的赵东生时，竟激动地冲赵东生哭述起来：“儿子，你咋不早回来一会儿?半个小时以前，你祖母还在等着你。在她抱大的儿孙中，死前唯独没有看到你。她那时不愿意这么遗憾地走，她最后实在坚持不住了才闭上眼睛。我喊着说大孙子回来了，你祖母竟又一次睁开了眼睛，可是她没看着，死时很焦急……”
　　母亲的话听起来挺揪心的，但赵东生相信那是真的，母亲从来不会夸张。只是赵东生觉得母亲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唠唠叨叨说这些。这个时候本该顾不上说这些，本该一直失声痛哭，或忙于张罗后事，至少应指使赵东生把什么东西拿来，尽尽外孙的义务……可是，母亲却在那应该忙乱的时候不厌其烦地叙述了这些，让赵东生那么直直地立着，让赵东生心一阵阵剧烈抖动，感到无地自容。母亲一定不知道赵东生为什么回来晚的，当时赵东生想宁愿母亲知道，那样，赵东生也许能好受一些。
　　“孩子一定没挤上火车，也急坏了。”老姑眼含着泪，宽容地望着赵东生。
　　“嗯，人太多了，没挤上头一趟车。”赵东生不知道是对母亲说谎还是对躺着的祖母说谎，赵东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谎。谎言并没有使赵东生解脱，当赵东生低头瞥见自己那强壮的躯体时，心里一下酸起来，很长一串泪水从赵东生那不常流泪的眼角奔出。在赵东生二十几岁的记忆中，赵东生头一次任自己的眼泪如此公开如此自由地流淌……
　　赵东生也许从这个场面以后就变得麻木了。
　　除哥哥外，堂兄弟姐妹们也都跑上跑下忙个不停，自己则一直像个客人一样站在一旁。赵东生望着早已从南方赶回来的堂弟感到万分惭愧。在祖母抱大的这四个考上大学的孙子中，赵东生身材最高大，而这时他却觉得自己最矮小；赵东生所在的D大离家最近，而赵东生却没有赶回来看祖母最后一眼……大家都在说，他的祖母是念叨着他走的。
　　赵东生几次隐约听老姑在向亲友们说：“东生从小跟他祖母感情就深，匆匆赶回来，可就差那么一步，到底没看着……”
　　赵东生想捂住耳朵。
　　那天晚上，天又飘起雪来，赵东生祖母的遗体就停在那纷飞的雪花中。赵东生有几个小时独守在祖母的身边，他跪在雪地上，机械地一把接一把地为她老人家烧纸钱，赵东生知道烧多少也没有用，可他又没有其他别的补偿办法，火烤化了落在他头上的积雪，雪水混入泪水在他脸上流淌……
　　
　　8
　　
　　赵东生祖母是北方黑土白雪的乡村里普通的妇人；是北大荒里世世代代生生息息繁衍儿孙的平凡一员。她和北方很多祖母一样，勤劳、善良、养家糊口……赵东生的祖母属于那种苦命的女人，嫁给他祖父才五年，他祖父的腿就在一次冬猎中摔折了。从那以后，他祖母的性格发生了变化。在那些贫困的岁月，她一个人养活着全家六口人。她凭着上帝赐予的结实身体顽强地与命运抗衡着。她最清楚，另外几条生命都取决于她生命的存在。如果有一天她坚持不住倒下去了，那么，以她为支柱的生命群体轰然倒塌如废墟。她一直没有倒下去，如今她的儿子们又有了儿子，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当别人家的孩子大一点，大人们总是赶他们下田干活。赵东生的祖母却没让盼成劳力的儿子去种地，相反，她竟凑出家中省吃俭用的钱送两个儿子到镇上读书，宁肯家中的生活更窘迫。一次，赵东生的父亲实在不忍心再读下去，就偷偷地退了学，跑回家来帮母亲铲地。中午回家吃饭时，他被母亲狠狠打了一巴掌。那是赵东生的祖母头一次打儿子。之后赵东生的祖母哭了，以往生活最艰难的时候也没那样伤心过，第二天，赵东生的祖母又借钱送儿子去上学……
　　赵东生的祖母一心让儿子们出入投地，她常说：“宁教身体受苦，不让脸上受热。”她年复一年地操劳着。那时，她家唯一能够维系生命的财富就是一匹瘦弱的老白马。在那饥荒的年代，林家依靠着那匹老白马，走过了无数的坎坷。虽然老白马每走一步都很吃力，但它的步履毕竟蕴藏着一家人的生命源泉。赵东生的祖母坚信，老白马不会轻易倒下去的，它会帮着她走出浩瀚的荒凉……
　　有一年冬天，为了老白马，赵东生的祖母竟和狼战斗过。她觉得其中的一个细节不太好，从来不让人说这件事，她宁愿没有那次英勇壮举。这件事，是后来一个极偶然的机会里赵东生的父亲偷着告诉赵东生的：那年冬雪厚，狼无处觅食，就常来村子里瞄小孩、咬牲口。好几天了，祖母家房前屋后布满了野狼的爪印，祖母预感到有一种灾难即将降临，不让孩子出去乱跑。她只是放心不下老白马，怎么办呢?总不能把老白马牵到屋里去吧?她每天都检查几遍马圈的栏杆。那天半夜的时候，一只狼终于越过栏杆向老白马进攻。狼绕着老白马转，老白马蹒跚地躲闪着，发出沙哑的嘶鸣……祖母没顾上穿衣裳就冲了出来，那时祖母还年轻，白白的月亮照着白白的她。也许狼也被白白的她给惊呆了，一时竟停在雪地上。祖母趁机冲过栏杆牢牢地抱住老白马的脖子。她知道，狼一直转着，就是伺机咬断老白马的脖子。狼极度愤怒，向毁灭它美梦的祖母扑来……狼是在跳跃之后于半空中丧命的。两只眼睛同时喷出鲜亮的血水，泻在银白的雪地上……枪是赵东生的祖父从窗口放的。
　　这件事一直装在赵东生童年记忆的深层，一直让赵东生默默地敬仰着他的祖母。狼虽然是祖父在悲剧发生之前开枪打死的，但赵东生却总觉得是另一回事，赵东生总觉得是他的祖母曾经忘我地跟狼搏斗过，才有了赵氏家族的今天……
　　关于祖母，赵东生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只这一件事，就足以让赵东生深深地敬仰她了。生活需要每个人都付出一些什么，安排给赵东生祖母的实在太多了一些，但他的祖母出色地承担了。而生活安排给赵东生这代人的似乎没有那么苛刻的苦难，赵东生又是如何对待的呢?赵东生做的能不能让他的隔代人去敬仰呢?哪怕只一件小小的事情。
　　赵东生想，并不是因为她是自己的祖母赵东生才如此崇敬她，更主要的是充当赵东生祖母的这位妇人让赵东生不能不崇敬。也许祖母换个时间死，就不会引起赵东生这么多的追忆。如果那样，赵东生也许和别人死了祖母一样，沉痛地哭上一阵也就过去了。“人总是要死的”能安慰一切悼念的活人。可是，赵东生的祖母却偏偏选择那一年那一天那一时刻死去，留下永恒的失望与歉疚。赵东生想，祖母一定是忽视了她的孙子已经长大成人了，她一定没想到她的孙子在她迈向死亡的时候还疯狂地热恋着一个极可爱的女孩子，而那时那个极可爱的女孩子正任性地提出和她的孙子分手……如果这一切她都知道，她会等下去的，或者早点死去，赵东生的祖母很善良。她绝不会在她死后给她最喜爱的孙子留下这么多无法解脱的歉疚和这么多杂乱的思绪……
　　如果将赵东生祖母载入家谱的话，对她的评价起码应该这样：在过去的艰难岁月里，赵氏先妣以她百倍的信心和超人的刚强，拯救了赵氏家族。她挣扎在死亡线上时竟供两个儿子去求学，开创了该村有史以来的升学记录。在她的晚年，又为两个儿子抱大了四个孙子。四个孙子长大了，她的背也驼了。在四个孙子先后考入大学以后的一个飘零的冬日，她匆匆地离开了人世……享年七十五岁。
　　赵东生的祖母死得也刚强，她最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包括她自己的儿孙。她一天也没用别人守护就匆匆地走了。她带着孙子们那些半真半假的话(“我们长大挣钱给祖母花……”)幸福地走了。赵东生的母亲说他祖母死前总让母亲给她读四个孙子从学校寄回来的信，母亲忙时她就一个人不厌其烦地看那些不知看了多少遍的照片……
　　如果祖母活着，赵东生真的能像自己说的那样做吗?连祖母死前看赵东生一眼这个小小的要求赵东生都不肯满足她，况且这又算得上什么要求呢?赵东生完全可以做到赵东生却没肯去做!赵东生觉得自己真的像林静怡说的那样，太自私了，从来不去多想想别人。林静怡说得太对了。
　　赵东生无脸再为自己想什么安慰的理由，赵东生祖母在冬天死了，这必将在赵东生的记忆中越来越简单……
　　
　　　9
　　
　　新学期开学后，林静怡决定不再考验赵东生了。当她满怀深情地来找赵东生时，赵东生正处在极度的追痛之中。
　　赵东生神情恍惚地呆望林静怡好久，竟说出一个“滚”。
　　林静怡触电般地哭着跑出很远了，赵东生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林静怡本认为赵东生会欣喜若狂的，可是，赵东生却把她轰走了。
　　事后，赵东生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赵东生只记得那时天昏地暗，赵东生一看见林静怡，就立刻想起了祖母。赵东生哪里知道林静怡整个寒假都在为他织一件很大很大的毛衣啊。
　　第二天，林静怡还怒冲冲地来找赵东生要赵东生写的那本日记，说不要赵东生假心假意地把爱和自己的名字写在一起，林静怡要把自己的名字从赵东生的日记上删去。赵东生糊里糊涂地把日记拿出来交给了林静怡。
　　为了避开同学们的视线，赵东生和林静怡的交接仪式是在校外公园的假山上进行的。林静怡最终没有办法把自己的名字和赵东生书写的“爱”一个一个删去，因为那实在是太庞大的工程，她只好一边叨咕着“虚伪”、“骗子”一边把那日记一页页撕碎，唯一的旁观者——赵东生却看到一片昔日的真情在向山下飘飞……赵东生觉得把那些碎片点着寄送给祖母能是一种巨大的安慰。
　　就这么简单，赵东生货真价实的日记让林静怡以虚情假意为罪名判处死刑。这一点赵东生又怪不了林静怡，在赵东生心中，林静怡永远是个出色的女孩子，的确不应该受到赵东生那样无理的羞辱。
　　当赵东生后来恢复平静以后再找自己的日记本时已经晚了。林静怡很快又有了一个新男朋友。导致赵东生日后撕心裂肺的追悔。
　　赵东生大学毕业时，那家报社已经同意接收他，但他没有留在这个城市。而是来到南国一个中等城市。但赵东生似乎一刻也没有停止对林静怡的关注。
　　两年以后，林静怡也毕业了，她竟和她的男朋友去了北方小城，那里是她男朋友的故乡。
　　赵东生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叫林静怡的高傲女孩干出来的事。但她还是和从前一样，仍然像高不可攀的山峰一样耸立在赵东生的心里。
　　从此以后，赵东生就一直等待(实际是逃避)林静怡结婚的消息……
　　
　　1O
　　
　　赵东生没想到，在他大学毕业三年后，会去参加林静怡的葬礼，竟也是一个飘雪的冬天。
　　看完那封来自北方小城的信，赵东生好像什么也没来得及想就穿越了那条雪路。然后，固执地登上这列开往那个北方小城的硬座列车。
　　赵东生早已不再是二十岁刚学会初恋的男孩了，赵东生已有了一嘴坚硬的胡茬，笑时也早已不再带有少年的甜味。赵东生很清楚，这绝不是什么一时冲动。虽然赵东生一直没有停止对林静怡所在的北方小城的默默关注，虽然赵东生心里一直准备着接受林静怡和别人结婚的消息，但赵东生真的一直在逃避，逃避那个为期不会太久远的现实——林静怡的婚礼。
　　虽然林静怡一直不把赵东生当作好人，但她一定会把自己结婚这种消息告诉赵东生的，她会很大度地来函邀请赵东生这个老同学参加她的婚礼。
　　赵东生收到北方小城寄来的信时，以为不得不接受的事实临近了。就在赵东生撕开信封那一瞬间，还编造出好几个不能前往的理由。
　　没想到信是与林静怡同城的另一个同学发来的，信的内容也让赵东生万分意外。赵东生的心情于一瞬间变化了，他突然决定明天就去见林静怡。一定要去，他要以一个真正第三者的身份参加林静怡的葬礼。
　　赵东生认为最重要的是他必须要把那一切都告诉林静怡，尽管她已无法感知，赵东生还是要当着她的面说出来。虽然赵东生不想以这样肤浅的方式。
　　在赵东生不再有那种可怕的联想时，静怡竟也悄悄地走了。林静怡，你走了也就走了，但赵东生觉得你不该依然仅仅知道“赵东生祖母在冬天死了”。这太简单。
　　赵东生知道，从那时起林静怡心里一刻也没停止对赵东生的诅咒，许多同情她的朋友也都帮她愤愤不平地骂着赵东生。这些年，赵东生从来不想为自己解释什么，赵东生想用一个殷切的他爱着林静怡，林静怡她再恨赵东生也不致太痛苦；这些年，赵东生从来没有问候过林静怡，只是在心中为她默默地祝福；这些年，赵东生艰难地期待着一种无形的解脱……
　　而今天，在这个飘雪的冬天，得到林静怡突然死去的消息，赵东生突然觉得有些话应该对她说。如果她活着，这些话赵东生是永远不会说的，赵东生今天这么急切地想告诉她，是因为她确确实实地死了。
　　赵东生就坐在这个靠窗的座位上，窗外飘着雪，雪不是很大，正好让人回想起平平淡淡的往事——
　　林静怡，那时，我一想到你，就想起死去的祖母。我总认为是因为你才对不起死去的祖母的，在祖母生命最后那一刻，我做得太不是人了。
　　当后来我不再把祖母的死与你联想到一起时，我的日子就更加难以忍受了。对你的思念就更加势不可挡。我常逡巡着你和他，看到你和他亲昵的情形时我又触电般地逃避。有一次，你和他去公园散步，我一直远远地跟着。你不知道，那次去散步的实bbcZPugeHM4c3ikHjtYP1yGFYbo6/4EyO7drVlGlh+8=际上是三个人，从始至终是三个人。你拉着一个人的手，还牵着另一个人的心……
　　但我绝不会惊扰你，绝不会破坏你们的幸福生活。有那么多人不理解我为什么不留在城市当记者而是要到南方去，他们无法知道我是多么希望摆脱这爱的折磨。我想忘记你，我多么愿意忘记你。而你也毅然地告别你的城市，决定跟他扎根到那个北方小城去，是不是也和我一个目的呢?不过，我还是衷心地希望你是因为热爱那个北方小城……
　　赵东生怎么也不会想到，林静怡最终以没有和任何人结婚这种结果回报赵东生。虽然林静怡绝不是因为赵东生才死，那赵东生也很感激她。这种结果确确实实避免了赵东生心中的一次声势浩大的劫难，但对林静怡来说这又实在是太悲惨了，她以自己的毁灭留给世界一个永远二十二岁的女孩，一个二十二岁的东方少女的轻盈与芬芳……
　　赵东生想象不出林静怡会像她同学的信中描述的那样失足落到山下去了。赵东生一直觉得林静怡不是死在冬天，而是消失在春天，就像自己当年和杨晓丹在净月潭的春天。赵东生一直想象她死时也很幸福，绝对没有赵东生祖母那么焦急。
　　在赵东生的眼前，总有这样一个画面：林静怡和一个英俊的男孩子浪漫地奔跑在花丛中，她被美好的景色迷住了。竟从那开满山里红的山崖上飞下去。林静怡裙上的飘带如赵东生记忆中最美的那次一样，从碧绿的屏风上缓缓飘下，伴着她轻柔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