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见他总是在会议上,坐在一个角落里,很少说话,不到他发言的时候,两条腿抖个不停,仿佛在抽风,表情激动,蓄势待发,搞得坐在他旁边的人也很紧张。到他发言,总是很吃力的样子,手挥舞着,眼睛斜瞪,眼白放大,仿佛正在一口深井里面提水,而水太深,太重,提不起来的样子。令人很担心,觉得他的话非常重要。但他最后说出来的总是语焉不详、鸡毛蒜皮、小题大做、不得要领,会议讨论南极洲是否会融化的重大问题,他却说小区里面没有花园也是不对的,浪费时间,被主持人中途打断。大多数时候他保持沉默,极力控制着渴望发言而不得导致的抽风症状,他有很多话要说,但坚强地自我克制住了。他在会议小休或者去洗手间的时候会突然爆发,哗拉拉地说起话来。他的口音非常奇怪,似乎躲在喉结这块岩石下面,原始的声音,没有一般受过发声训练的人的那种磁性、自信,像是非洲人在说话,尖利而又嘶哑低沉,不愿意声张似的,听上去口齿不清。某个有着播音员嗓门的同事教育他,打开你的喉咙,把声音放出来,那人公鸡般地夸张地伸缩着嘴巴,这样,这样!我从来没有在会议以外的场合看见过他,我们总是一起开会,会议结束后友好地告别。
我一向对那些在会议上不说话的人报有好感,总觉得真理是在这些人的沉默里面,我们心有灵犀地相视而笑。我总是对每一个落日怀着好感,而对迈步中天、滔滔不绝的辉煌日头没有感觉,当太阳们发言的时候,我总是躲得远远的,钻到世界的阴影堆里。只有在冬天,在寒流之后,我才喜欢那头顶的太阳,它已经变得暖暖的,不是那么声色俱厉了。
忽然有一天在灰色的大街上看见他,他正在金碧路的人行道上向东走去。这是我在国家会议之外第一次看到他。他走路的样子真像一位大师。灰色的象,缓慢地移动着,似乎喧哗的大街不过是一座安静的森林。他身体里面装着一块石头,神情茫然,看着一切而不是某一点,显然已经灵魂出窍,神游物外了。这头野兽听不见汽车的鸣笛,看不出红灯的警告,茫然地走下人行道,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了车流,他那置身度外的神情就像盲人聋人或者已经退休但习惯性的超越于